贺拉斯与魔鬼娃娃 1
经过反复观察，韦斯特发现这具样本的神经系统相当发达。——H.P.洛夫克拉夫特，
《赫伯特·韦斯特——尸体复生者》(1)
“那女人的动静听上去就跟鬼上身了一样。”内维尔说道，“还记得《神秘旅人》里面那次吗，考古学家的女朋友被魔鬼控制的时候，她的嗓音改变之后的那种动静?就跟那一样。只不过她还说了些你绝不能在广播里面说的词语。”
他的爷爷尼尔森住在比洛克西，刚刚过了五十五岁的生日，他解释道。那天，他们全家打算晚上给爷爷打个电话祝他生日快乐。之所以选那个时候是因为晚上长途电话的价格会低一些。可是晚饭的时候，内维尔的妹妹奥克塔维亚不小心打碎了一支玻璃杯，还不慎划伤了脚，于是内维尔的爸爸妈妈赶紧带奥克塔维亚去了急诊室，把内维尔留在家里照顾另一个妹妹。内维尔灵机一动打算自己给爷爷打个电话，好让他知道家人们并没有忘记他的生日。他这么做真的有些愚蠢——尽管晚上的电话费便宜一些，但是他父亲肯定还是会为了要付两笔电话费而抓狂——不过内维尔之前可从来没有打过长途电话，而且他刚刚过了十三岁的生日，正迫不及待地想做些大人的事情。
于是他拿起了话筒，接通了比洛克西的接线员。这里是内维尔·波特，请帮我接波特先生，内维尔说道。话筒另一边的接线员是个白人女性，听起来年纪有些大，可能还有点儿耳背，她问道，你想跟谁通话，叫什么名字?波特先生，内维尔答道。请说他的名字，接线员要求道。没问题的，内维尔告诉她，这是打给私人住户的，家里就一个波特先生。
正是此时，那个魔鬼出现了。
“现在给我听好了，你这该死的黑鬼小兔崽子，”那魔鬼开口道，“要是觉得我会对一个黑鬼开口称‘先生’，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他叫什么?”“尼——尼——尼尔森。”内维尔答道。对于内维尔结结巴巴的应答，那魔鬼没给他半分情面，一通冷嘲热讽，然后勒令他对自己道歉，要他对自己称呼女士，直到最后才给他接通了电话。可事已至此，内维尔半点儿跟爷爷打电话聊天的心思都没有了，他跟谁都不想说话。
“那你为什么不把电话直接给挂了呢?”柯蒂斯问道，“我是说挂断接线员，不是你爷爷。”
“我不能那么做啊，”内维尔答道，“那样做太失礼了。”
“那又怎么样?她可是对你无礼在先啊。就算你这么做了她又能把你怎么样呢，你们可是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可她跟我爷爷家离得不远啊。她要是真的发起疯来，跟爷爷那里的接线员乱嚼一顿舌根，你觉得我爷爷以后还能接到电话吗?”
柯蒂斯往后一蹦，勃然大怒：“他们不能这样做!”
“那儿可是密西西比，笨蛋，”内维尔说道，“他们可以为所欲为的。”
和二人走在一起的是贺拉斯，他认同地点点头。“我爸爸就跟我说过南方的这样一个地方。有一年，那里的黑人发起了一次驾车召集大家进行投票选举的运动，结果当地的高速公路管理部门愣是硬生生地关闭了有色人种居住区域跟法院之间所有的道路。跟这个一比，切断电话线才哪儿到哪儿啊。”
“他们要是敢断了我的电话，我就去跟他们打官司。”柯蒂斯说道。他父亲是位专门打人身伤害官司的律师。
“打官司?”内维尔说道，“你觉得你还能去打官司?上帝啊，你简直就是无知。”
“谁都可以打官司。”柯蒂斯仍然嘴硬地坚持道。
“在密西西比就不行。法律在那里是根本不向着有色人种的……打官司!”内维尔厌恶地摇了摇脑袋，“最后你不让人吊在电线杆子上才怪。”
“你用不着语气这么幸灾乐祸吧。”柯蒂斯说道。
“我没有幸灾乐祸，我这是深谋远虑。”内维尔答道，“有本事你可以试试啊。”
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一个明黄色的遮雨棚，那就是他们几人此行的目的地，白色都市漫画大世界。内维尔还在大摇其头，一边嘴里还在一直咕咕哝哝着“打官司!”，一边加快了脚步去追前面另外两个男孩去了。这些孩子是放学后去那个地方“朝圣”的。
贺拉斯还是跟柯蒂斯走在一起。“别因为内维尔的话让自己不高兴，”他劝道，“我时常听我爸爸说起这样的故事，我知道肯定是确有其事，不过他们里面有些人真的是脑子发疯的，我甚至都不愿意相信……你知道乔·巴塞洛缪吗?”
“海贼老乔?”柯蒂斯点点头，“我当然知道。”
“你知道他在小时候的一起车祸里失去了一只眼睛。那次他也失去了自己的妈妈。我爸爸告诉我，巴塞洛缪太太本来其实很可能死不了的。可是他们当时居住在阿拉巴马，当地的医院根本就不给有色人种治病。没办法，他们只能给另一家医院打电话叫救护车，那可是七十多英里远啊，等他们到医院就已经太晚了。”
“你说的是真的?”柯蒂斯说道，“我的意思是，我知道当时在大搞种族隔离这些事，可是，哪怕你都快死了，也真的见死不救?”
“我也是这么问我爸爸的，”贺拉斯答道，“你知道，至少他们该试试联系下当地的白人医院，万一他们能网开一面呢?海贼老乔的妈妈是个老师，所以我觉得也许……但是我爸爸却说有吉姆·克劳在，这样根本就行不通。”
“哥们儿，”柯蒂斯用手指来回摸着大衣上的一个地方，那里下面是他动阑尾炎手术留下的伤疤，“你自己去过那边吗?”
“去南边?没，还没去过呢。”
“这倒是有点儿好笑。你爸爸可是个旅行代理商啊。”
“他是个‘安全’旅行代理商。”贺拉斯提醒道，“我之前是争取过的。几年前，我爸爸有事要到阿拉巴马出差，我想跟他一起去，但是我妈妈不让。”
“她很可能是害怕万一你遇到车祸了怎么办，或者担心你的哮喘发作。”
“总有一天我会去的，”贺拉斯说道，“在我前往纽约开始从事漫画行业之前，我想亲自到南方去看看。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
“去面对面地看看吉姆·克劳?还是算了吧，谢谢。我觉得我还是继续呆在家里当我的无知小白好了。”
“嘿，嘿，你们这几个小子!”
一阵低沉刺耳的叫声从他们刚刚经过的一家门面都被木板封起来的店铺里传了过来。店门大开，一个白人咧着嘴站在门口，他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西装，露着一脸胡子茬，看上去像是个马上就要展现出凶残野性一面的商人。“你们两个小子想赚点儿钱花花吗?”他说道，“你们俩随便过来一个，马上就好，我给你一块钱。”
“给一块钱干吗?”柯蒂斯问道。
“我想摸摸你的头。”
“什么!”贺拉斯尖叫了起来。
“赶紧过来让我摸摸头。”那男人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松垮垮地蜷成拳头状，来回摇晃了起来。他们听到了骰子在手心里来回碰撞的声音。“沾点儿运气。”
内维尔其实并没有丢下他们俩，此时已经飞奔着冲了回来。“别犯傻，机灵点儿。”他嘴里小声念叨着，一边说着一边把贺拉斯和柯蒂斯二人推了出去，“赶紧走，别停下。”
“你真的不进去?”内维尔问道。
“我不能，”贺拉斯答道，“我答应过我爸爸了。”
透过漫画大世界的前窗，他看到迪·安格洛先生已经回来看店了。上个星期贺拉斯跟雷金纳德·奥克斯鲍来这里时，迪·安格洛先生请了病假，结果那个顶班的店员全程都盯着他们两个，等他们到收银台结账时，那店员居然要求他们把大衣都脱掉，以证明他们并没有私藏夹带。
当晚贺拉斯的叔叔正好过来。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贺拉斯提起了那个店员的所作所为。蒙特罗斯叔叔一听就火冒三丈。“那家伙都这么对你了，你还从他那儿买漫画书了?”
“是啊，”贺拉斯说道，然后努力解释说其实那店员就是个打工的，他们实际上不是买的他的书。但是蒙特罗斯叔叔可没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区别，他瞪了贺拉斯的父亲一眼，那眼神就像在说：你都教了孩子些什么?
所以，在父亲抽时间找迪·安格洛先生说道说道他的雇员之前，贺拉斯是不能踏足这家店了。贺拉斯清楚，要是换自己的叔叔来处理这事，情况只会更糟：蒙特罗斯会直接跳过这个商谈环节，直接给自己下达永久禁令。
“你要是能进去的话，”柯蒂斯问道，“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贺拉斯耸耸肩：“我本来是想买最新一期的《超级小子》。”
“我也想买来着。”柯蒂斯点头道，“还要别的吗?”
“其实我主要就是想进去逛逛，看看这个星期来了什么新书。”
“你从窗外看着我们，一旦我看到什么好的，我就给你举起来。”
柯蒂斯和内维尔走进了店里，贺拉斯站在窗外，来回跺着脚取暖。没站一会儿，他就听到背后有人靠近。一想到可能是刚才那个拿着骰子的男人，他赶紧把手捂在了自己的头皮上。等他转过身来，却发现面前是两个脸上刮得干干净净的白人男子。其中一个拉开自己大衣的左侧，朝他亮了亮别在背心上的警徽。
“你是贺拉斯·贝里吧?”他说道，“我是诺布尔探员。这位是我的搭档伯克探员。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二人把贺拉斯带到街边的一家小餐馆里，朝外一亮警徽，服务员就知趣地走开了。他们让贺拉斯坐在一个U型卡座里，诺布尔探员在左，伯克探员在右，把贺拉斯堵在了中间。二人离贺拉斯的距离把握得很好，既近到让他一动弹就肯定会碰到他俩其中一个，又远到贺拉斯得不停地来回扭头才能看着对方答话。卡座对面的柜台里坐着一位顾客，正在大口地抽着雪茄，这让贺拉斯觉得更加难受。一看到大团的烟雾从那汉子头顶升起，贺拉斯就觉得自己的肺脏像被人攥了一把。他明白如果不想自己的哮喘发作，他就得平心静气，放慢呼吸。可在这样的环境下，这也太难了些。
“贺拉斯，”诺布尔探员开了口，“我们之所以来找你问话——”
“——是因为我们觉得你对我们的一项调查会有所帮助。”伯克探员接口道。
“我们想让你说说这个东西。”说着，诺布尔探员把一本《欧列图娅·布卢星际历险记》放到了桌子上，“认识这个吗?”
贺拉斯伸手把书拿了起来。这是第十一期，是圣诞特刊。整本书又皱又破，封面上的墨迹已经被染花了，封底上是一条脏乎乎的轮胎印痕。
“这本书是在一起事故现场找到的。”诺布尔探员说道。
“事故!我妈妈没事吧?”
“你妈妈?”伯克探员答道，“她没事，据我们所知是没事。”
“你为什么会问起她?”诺布尔探员随即问道。
“没什么。”贺拉斯赶紧说道。他垂下眼帘，像是在很有兴趣地看着那条轮胎印。
诺布尔探员伸出两根手指抵在贺拉斯的下颚，把他的头抬了起来。“听我说，贺拉斯，”他说道，“你别想骗我们。”
“你真的别那么做，”伯克探员应声称道，“那是没用的。”
“我想给你透露一点儿小秘密。”诺布尔探员说道，“警察——尤其是精明的警察——很多时候当我们问出问题的时候，其实我们已经知道问题的答案了，之所以还要问，是我们想知道，我们问话的那个人是会乖乖合作呢——”
“——还是想要耍我们。”伯克探员接话道。
“你可不会是想要耍我们吧，对吗，贺拉斯?”诺布尔探员说道。
“不!”贺拉斯赶紧开口，“但是，我……我确实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你不需要知道是什么事情，”伯克探员说道，“你只需要回答我们的问题。”
“不过，”此时诺布尔的声音变得缓和了起来，“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我们可以先给你透露一点儿。”说着他看向了自己的搭档，“我们就跟他透露一点儿，行吗?”
伯克探员一耸肩：“就一点点吧。”
“当然。”然后诺布尔探员又转向贺拉斯，“这件事跟‘联系’有关。”他说道，“过去的几个月里，伯克探员和我一直在进行一项监视行动。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你们在盯梢什么人吗?”
“没错，是一个叫迦勒·布雷思维特的男人。这个名字你熟悉吗，贺拉斯?”
贺拉斯摇了摇头，然后忽然意识到这两名探员此际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他。
“好吧，”诺布尔探员继续道，“我们一直在盯着布雷思维特先生以及跟他有所联系的所有人。这些人里有你堂兄艾提克斯，有你叔叔蒙特罗斯，还有你爸爸。”
“我爸爸?他——”
“而且我们一向喜欢追根溯源，”诺布尔继续道，“所以我们还在注意那些可能会跟布雷思维特产生联系的人，即便我们从没有看到他们碰过面。你妈妈，就在这样的一个调查范围内。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伯克探员继续说道，“就是这起事故。”
“这是一起枪击事件。”诺布尔探员说道，“但是情况相当复杂。”
“而且，还有些诡异。”伯克探员说道，“三人死亡，两人失踪。种种迹象表明至少还有一个人从现场逃离。而这本书，”——他用手指在书上敲了敲——“就落在受害者附近的地上。”
“这件事发生在威斯康星州，在我们的司法管辖权之外。”诺布尔探员解释道，“不过调查此事的当地部门跟我们的老大关系不错，他们愿意跟我们互利互惠，互通有无。于是，最后他们就把这本漫画书给了我们，因为他们实在是对此摸不到任何头绪。”
“一般情况下，它对于我们而言也没什么用，”伯克探员说道，“但就是这本书让我们开始发现了一些‘联系’。”
“欧列图娅·布卢可不是个随随便便的名字。”诺布尔探员说道，“欧列图娅是一位亚马逊女王。不过她的名气并不是很大。如今，大部分人知道的亚马逊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神奇女侠。如果说他们还知道亚马逊有个女王，那基本上就是神奇女侠的妈妈。她叫什么来着?”
“希波吕忒。”诺布尔探员说道。
“没错。希波吕忒(Hippoltye)这个词是以‘e’做结尾的。不过也可以把它拼成‘a’。”(2)
“欧列图娅·布卢，”伯克探员说道，“希波吕忒·贝里。真是有意思的巧合啊。”
“而且还有更有意思的事情，”诺布尔探员继续道，“要是你跟我们所知的一样，你妈妈在出嫁以前用的名字是希波吕忒·格林。”
“蓝对绿。”(3)伯克探员咧嘴笑了起来，“都是有颜色的女人啊。”(4)
“我们知道你母亲进行过许多次公路旅行，”诺布尔探员说道，“而且我们还了解到12月21日那晚她并不在家，而这起事件就是那个时候发生在威斯康星州的。我们本来也没把她当成是个漫画粉，不过后来你的老师弗里曼太太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