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韦尔和凯
「就目前的状况而言,我相信妳明白我为什么要求进行面谈。」韦尔说。
梅凤点点头。「你已经说明赵部长谋杀案与近日这起谋杀案可能有关联──而我们都希望谋杀任顺的凶手能接受制裁。」如果必须回答被谋杀的同事赵部长的相关问题令梅凤沮丧,她也没有显露出来。她坐在韦尔对面,态度就和他讯问过的任何政客一样平静。由她的外型得不出太多信息:她的发型和妆容显示有仆人悉心打点过,她的服装尽管对他自己的伦敦来说微微不适合,却很符合这个时代、这个巴黎既富且贵的仕女风格。她穿着深紫色丝质洋装,颈间系着淡绿色围巾,手环和耳环都镶着同样色调的绿宝石。温特斯先前告诉过他,这些配色象征龙族间的效忠关系,而这表示这女人的直属上司的「自然」形态是淡绿色的。她也说过她相信梅凤个人比较亲近的元素是风,因此任何不自然的空气流动都可能显示她有强烈的情绪变化。
温特斯是很有用处的信息来源。
不过梅凤可能比她自己意识到的提供了更多信息。她的左手袖口已经沾了些许墨渍,表示她是左撇子,而且偏好亲自写笔记,而不是全交给仆人。虽然她洋装的剪裁试图掩饰,不过手臂和肩膀的肌肉显示她具有异常强健的上半身。她的身高也令人印象深刻,与韦尔自己的一百八十公分旗鼓相当。(事实上,整体而言雌龙都差不多有这么高,与雄龙相等或甚至比他们高。这是值得留待未来研究的题目。)而且梅凤在他们开始面谈前,命令仆人检查房里有没有藏窃听设备,表示她或许不希望所有她说的话都被列入纪录。
「我想先从一个问题开始:为什么妳希望和我谈,而不是和妳的表姊妹牡丹女士谈?」韦尔接着说。「我相信她在妳的族人之间具备某种调查官的地位。」
「确实如此。」梅凤说。她的嗓音很高,不过并不娇滴滴。「不过她通常是调查低阶龙族和人类仆人的犯罪事件,若要她向女王陛下阶级最高的部长之一问话,不符合她的身分。我听说你在你自己的世界也是有地位的人,你应该能理解。」
韦尔除了在必要时会拿来当唬人的工具之外,对他自己的地位很不屑。尽管严格说来,他贵为利兹伯爵,不过这只是个荣誉头衔,不具备真正的公权力,而且他尽可能地远离他的家族。然而只要能有助于他应付这些龙,他愿意任凭他们作出任何假设。
「但妳应该知道,如果有助破案,我可能会和她,还有温特斯讨论妳告诉我的事?」
梅凤耸耸肩。「那是你要决定的事。」到时候也是你要负责,她的语气暗示。
「谢谢妳清楚声明这一点。」韦尔挖苦地说。「好,妳刚才说赵部长是南境女王朝廷中阶级最高的部长之一?」
「这不是秘密。」梅凤同意。「他的地位仅在我之下,与他同等阶级的只有另一、两人。他的死让整个朝廷都失衡了。」她那双紫灰色明眸随着这念头而颜色变深。
「然而他死后,职位却由相对较资浅的龙接替?」
梅凤在空中微微摆手。「当时状况有点微妙。虽然有好几个年龄和资历都比较深的朝臣理论上可以接他的位子,但他们自己的职位都做得好好的,其中几个人更直接声明他们并不想升官。因此女王陛下决定──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为这个职位注入新血。当然,这确实代表部长原本一些繁杂的职务要转交出去,而朝廷内某些小派系受到了影响。」
韦尔若有所思地往前倾。「所以虽然这个情况没人乐见,不过女王还是利用这个机会削弱部长的权力,并且打散了几个政治派系?温特斯对我说过为了那个职位所举行的竞赛。莫非竞赛的目的是要让两个势力强大的家族互斗,而避免他们对她的统治产生潜在干扰?」
「这是你说的,」梅凤说。「以我的身分不适合表示赞同。」
「女士,虽然避免危险的陈述和诽谤很重要,但我们迟早会碰到需要有确切答案的问题。」
「我会尽我所能提供答案。」梅凤边说边淡淡一笑。「如果遇到那类问题的话。」
原来这是那种面谈啊,韦尔无奈地想。不过他也不是什么缺乏经验的生手。「好吧,」他说。「也许妳愿意用妳自己的说法告诉我赵部长之死的来龙去脉,并尽可能加上妳觉得可以分享的相关细节。」比起政治意涵,谋杀的事实与方法能告诉他更多事。
梅凤停顿了一下,好像在脑中整理事实,删除她不想透露的部分。「赵部长那时在出公差,他去参访好几个由他管辖的世界,好搜集一些信息。在其中一个世界──由一个建都在韩国的帝国统治的和平世界──下午三、四点,他的尸体在当地果园里被发现。验尸结果显示他被下毒,媒介是某种被动了手脚的蜜饯。当地的职员接受讯问,证物也经过检视。那些梅子是以部长的资浅属下陆布的名义送去的礼品,可是当陆布接受讯问时,却表示他根本不知道什么蜜饯的事。我们有理由相信他说的是实话,有人假借他的名义在包装上署名。」
「赵部长喜欢吃蜜饯吗?」韦尔若有所思地问。
「那是他最喜欢的零嘴。」梅凤证实。「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韦尔点点头。「毒药绝对是加在梅子里,而不是藉由别的手段加害于他?」
「对我们的调查员有点信心吧。」梅凤说。「我们不会雇用庸材。他绝对是被毒杀的,而毒药就在蜜饯里。」
「是哪种毒药?」
「氰化物。」梅凤回答。
「糖和酒精应该会妨碍氰化物的效力,」韦尔大声说出他的想法。「不过我想食物原料的比例也要列入考虑。」他看到梅凤因为这琐碎的生物信息而脸上抽搐了一下。显然这女人认为以她的身分不用关心这种事。「他死亡的当下有人在场吗?还是事后才被人发现他的尸体?」
「他希望不受打扰地工作。」梅凤回答。「虽然他确实把一个人类秘书带在身边,但事后该秘书无法接受问话。」她看到韦尔的眉头越皱越深,于是进一步说明。「赵部长的本质强烈地和土地有关,当他感觉自己中毒,他做出……唔,应该说,我们假设他做出了情绪上的反应。结果他引发了一场小型地震,死者包括那个秘书。我们认为能够取得现有的证据,已经算运气很好了。」
「我想我该庆幸自己的调查通常能免于这种程度的破坏。」韦尔深思。「妳能确定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场吗?」
梅凤迟疑了一下。「我们在可能的范围内很确定,因为那是与世隔绝的乡村别墅,没有已知的访客,也没有妖精能那么深入我们的领土。」
「也没有人看到天空中有陌生的龙……」韦尔臆测道。
「对,我就担心你会提出那种可能性。」梅凤遗憾地说。「毕竟你要把所有选项都列入考虑,哪怕可能性很低。」
韦尔注意到她并没有将它归类为「不可能」。她是想藉此说服他她很公正吗?还是她真的考虑另一条龙可能涉案?「我们列举一些目前大家一致同意的事实。」他说。「赵部长是被毒死的,被蜜饯毒死,在果园里被毒死。那些蜜饯显然来自一名受信任的部属──我假设他确实受到信任?」
「陆布为人可靠、坚忍、没有想象力。」梅凤赞同。「他唯一的恶习是嗜茶如命,而我想茶应该不会让他行为腐败。」
「谁有机会送来这样的包裹,并声称寄件人是他?」韦尔问。
「我们自然讯问过部长的属下和家仆。那个世界离有争议的领土够近,虽然很难发生妖精干扰的情况,但也不算不可能。或是有可能是妖精派的人类手下涉案。在与案发时间相近的期间,陆布有两个人类仆人交了新朋友或有了新恋爱对象──事后无法追查到那些人的行踪。也许有人模仿陆布的笔迹并偷了他的印章。而且他经常送蜜饯给赵部长当礼物,那是当地的名产,而……」梅凤耸耸肩。「说到送礼这回事,陆布并不是很有创意。」
「一切都很合理。」韦尔说。「告诉我,这种暗杀事件有多常见?」
梅凤的肩膀变僵硬了。「极为罕见。」她说。窗外的风增强了几分,使壁炉里的火焰摇曳。「在有争议的领土区,妖精可能会攻击我们,或我们攻击他们──但战场不会拉到我们自己的领土中心!这起事件在我的某些族人之间引起一波我只能称之为被害妄想症的效应,他们实在应该理智一点。」
「妳误会我的意思了。」韦尔表示。「我指的不是龙妖双方互相暗杀,我指的是龙与龙之间。」
梅凤很谨慎地掩饰她的表情变化,明显到让韦尔知道她一定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他这话应该引起愤怒或震惊这类更正常的反应──尤其他只是区区人类。「前所未闻,」她说。「从远古以来就没听说过这种事。」
但是妳才刚叙述了一桩对妖精来说极度困难的谋杀案,韦尔心想。对龙来说却完全是可行的──甚至轻而易举。「那我们来讨论比较近期的事好了。赵部长的政治立场如何?或者他的个人生活能不能提供他被谋杀的可能动机?」
「他的个人生活颇为乏味,」梅凤说。「就是常见的交配契约、孩子、风流韵事之类的。他的政治生活比较……活跃。他是赤原家族的成员,自然会运用他的政治影响力尽可能支持他们。由于他勤奋又有才干,因此累积了辉煌的政绩。他非常受人敬重。还有,他当然支持和平派系。」
「我还是问得具体一点好了,」韦尔说。「他对这场会谈有多支持?他是否参与了事前安排工作?」
「不但参与了,而且负责很有用很重要的工作【注】。」梅凤对于自己想到三个押头韵的形容词似乎颇为得意。「他向女王陛下强力主张,谈和绝不会削弱君主的权力,而且还会提供机会让他们以外交手段侵入有争议的领土。不可否认,我们算是比妖精更有组织,也更团结。」
「算是。」韦尔附和。就他观察到龙族家族内斗的情况,他们所谓的团结也不过尔尔。「所以说,他是支持这场和平会谈的主要政治力量吗?」
梅凤张开嘴想回答,又停下来思考。最后她说:「他或许是──应该说曾是──除了君主或君主最听信的顾问之外,最有力的个人。他也是少数知道君主们正在认真考虑签署和平条约的人。很多谈论这种事的人,都只把它视为假设,或是要用接下来一百年慢慢商议的模糊论点。而赵部长确实知道这是可行的提案。有些人或许会认为除掉他就等于除掉谈和的可能,不过负责与大图书馆讨论谈和方面事项的人并不是他。」
「那是谁?」韦尔问,一时间分了神。
「田术,他是东海龙王陛下的亲信,是他开启了在这里的谈判。我并不知道完整细节。」
韦尔注意到她在说这些话时,嘴唇因不满而微微扭曲。「这整件事的过程中,信息都受到严格的管制,」他说。「这个做法真是耐人寻味。」
「但这是必要的。」梅凤迅速接口,立刻采取防卫姿态。「如果赵部长被暗杀一事与任顺之死有关──那么,我们就知道我们的敌人下贱到什么地步。」
「如果两者确实有关联,」韦尔试探道。「妳认为敌人是谁?」
「显然是妖精。」梅凤的语气和眼神都很坚定,没有任何迟疑。「某个不入流的小派系,试图引发双方的战争──运用谋杀我们最受信赖也最受看重的贵族这种手段。关于那个『血腥伯爵夫人』的消息能说明很多事。」
「然而赵部长是在你们自己的地盘遇害的,」韦尔反驳。「行刺的手法意谓必须知道他的个人习惯与官方职务,而且还是透过你们自己的内部邮务系统送件。」
梅凤的眼神变得锐利,达到怒目而视的程度,有那么一会儿工夫,她看起来像是想要把他逐出房间、旅馆及调查小组。不过她的语气还算友善。「当然,你提出这些疑点是必要的。但我要坦承,妖精派来我们领土的人类间谍可能搜集到那些信息。我们希望我们自己的调查能在不久后的将来锁定他们的身分。任何人都能使用氰化物这种武器。说真的,那个血腥伯爵夫人昨晚显然就用了──或至少是某种毒物?至少我听说是这样?」
「乌头草,」韦尔说。「不过目前为止我的分析都进行得有点仓促。而且那篮苹果要对付的是妖精代表团。」
「妖精都是卑鄙小人,连自己的同类也不放过。」梅凤说,态度好像自己宽宏大量地在容忍他们。「不过我想我们还是应该庆幸,他们其中一些人够文明,能够克制自己并为和平条约协商。」
「签完约之后具体来说会发生什么事?」韦尔问。
「我们等着瞧谁准备好遵守条约。」梅凤干脆地说。
「如果有些龙不遵守呢?」
「那么他们等于直接违反八位君主的命令,将被送去审判。」梅凤说。「很简单明了吧。」
这做法也将使龙王和女王能正式且合法地强化他们对龙族家族的权威,韦尔心想。错综复杂。比较有政治手腕的妖精也会如法泡制,利用任何妖精的违法行为来铲除异己。我相信条约可为夹在中间的人类带来和平的好处,却完全不在双方的考虑之内。还真不意外。
即使对龙或妖精来说这都不是他们的优先事项,不过夹在中间的人类仍会得到好处。这是大图书馆从和平条约中获得的利益──韦尔从温特斯那里搜集了足够的信息来理解这一点──也是韦尔自己获得的利益。
他又花了半小时问她问题,搜寻与手上的调查案相关的事实或证据──而不光是各种理论。但她已经没有更多有价值的信息可提供了。最后他注意到她频频看表、窗户和门的动作。「梅凤女士,谢谢妳拨空前来,」他说。「妳帮了我很大的忙。」
「这是我的荣幸,」她喃喃道。「希望我可以信任你会慎重处理我们刚才讨论的内容。我不会为任何天外飞来一笔的假设背书。」
「当然。」韦尔挖苦地应和。如果他之后使用他们对话的任何一部分来暗指凶手是条龙,他得独自为这番言论负责。「不过我能不能问最后一个问题?」
「当然。」梅凤说。
「妳认为是谁杀了任顺大人?」
「当然是那个血腥伯爵夫人,」梅凤说。「其他任何解释我都无法接受。」
这就是了,当她离开房间时,韦尔心想。这是龙族的立场。其他任何解释并不是错的,却是……不可接受的。
□
石壮洛克像阵风卷进房间,用力把门关上,然后重重地坐进椅子。「韦尔,」他用戏剧化的口吻说。「我查到东西了。」
韦尔原本看着散落一桌的炸弹零件,此刻他抬起头。「应该是有用的东西吧?」
「如果没用我会来烦你吗?」
「大概不会。」韦尔承认。他小心地放下正在检视的保险丝,松开镊子,摆在保险丝旁边,然后拿方巾擦了擦手。「你查到什么?」
石壮洛克往前倾。「我在任顺的文件里发现线索,」他说。「我认为可能与血腥伯爵夫人的藏身处有关。」
他显露出压力的迹象──眉头深锁、表情紧绷、服装打理得太过完美──不过韦尔倾向于把这当作是担任他叔叔秘书所承受的压力,而不去深究。「麻烦你详细说明。」他说。
「我王叔叫我浏览过去几天任顺做的笔记,好确保他掌握了某个特定状况的完整背景资料。」石壮洛克开始说。「我在检查时发现一份归错档的报告,是任顺和他的部下在调查这个巴黎期间写的──还有另一份日期较晚而内容相关的报告。它们指出大木偶剧场是值得关注的地点,报告中注明那里的混沌程度高于正常值。」
「可是没有高到需要立即调查?」韦尔问。
「它被归类为低度优先事项。」石壮洛克说。「尤其如果有妖精出入那里而造成污染的话,毕竟那里的表演很合他们的胃口……不过第二份报告是任顺被杀那天写的。不论撰写报告的人员是谁,那人怀疑妖精代表团的人除了旅馆之外,还把那座剧场当作第二据点。也许是为了藏匿后援之类的?不过如果血腥伯爵夫人就是巴黎的第二股妖精势力,一切就说得通了。」
虽然他的用语非常正式,而且传达出他叔叔会认同的观点,韦尔看得出石壮洛克眼里闪着兴味。他能够体会石壮洛克的感受。大木偶剧场是引人入胜的场所,即使在那里搬演的节目有大半在迎合市井小民最低劣、最堕落的幻想,描述的全是鲜血、凌虐、疯狂和谋杀,但仍不失为对人类心智的有趣心理研究。而且他颇为好奇他们那些妆容和舞台效果是怎么办到的。
他脑中灵光一闪。「如果任顺的部下调查后发现那里的混沌程度高于正常值,」他说。「席尔维大人没有同感就挺令人迷惑了。」
「席尔维已经去过那里了?」
「温特斯指派了他去查看剧场,」韦尔提醒他。「我昨晚逼问席尔维细节,他说他去了大木偶剧场,但粗略检查后一无所获,他就去搜寻别的范围了。真奇怪。」
「所以他要不是在撒谎,就是瞎了狗眼。」石壮洛克宣布,以令人遗憾、站不住脚的方式做出结论,跳过韦尔的理性推导过程。「或是任顺去看过之后,那里的混沌程度又降低了。」
「你对这方面的事比我懂,石壮洛克,第三种可能性有多高?」
石壮洛克皱起眉头。「唔,混沌程度可能会自然下降,或是因为有龙从附近经过而降低。不过如果持续有妖精造访那座剧场,我不会预期出现这种现象──而根据艾琳检视过的证人证词,确实有些妖精去过那里。」
「这么说来,这状况很反常。」韦尔满意地说。「由于混沌程度降低的事实,我的推论是现在大木偶剧场有人试图隐藏他们的存在──无论是血腥伯爵夫人,还是别人。你看到的任顺报告,来源可靠吗?」
「绝对可靠。」石壮洛克迅速接口。然后他顿了一下。「嗯,它们绝对是真的。过去两天以来我看了很多他的笔迹,能够确定这一点。至于报告内容是否精确,可能是另一回事。」
韦尔点点头。他从椅子里站起来,开始来回踱步。「这项信息和我已经建立的若干细节吻合。购买氯气──可以解释为要营造舞台效果。有几个无政府主义者显然是很投入的操偶师──其中一人甚至提到了剧场。这地方必须调查一下。你叔叔能让你离开两、三个小时吗?」
「不成问题。」石壮洛克的语气有点太过热切。「他要我今天剩下的时间自己找事做,他暂时不需要我。我确实试着提出大木偶剧场可能是妖精基地的事……不过他听不进去。他说:我们敌人已经够多了,何苦再去寻找更多假想敌。」石壮洛克维妙维肖地模仿了敖闰的语气和轻蔑。「他说他觉得我在捕风捉影,而不是实事求是,我显然花了太多时间和……我自己的想象为伍。」
韦尔怀疑原句更为强烈而具体,但他够老练,没有追问细节。他暗自承认──就他过度感性的那一部分大脑而言──他对叔侄之间关系欠佳感到惋惜,不过表面上他只是点点头。「很好,那我们就可以不受干扰地开始工作了。我建议我们去那附近巡查一番,让你能判断有没有明显的混沌迹象。」
「如果混沌迹象被刻意隐藏,我们也许要更靠近剧场。」石壮洛克说。「我们该找其他人同行吗?」
「温特斯和牡丹去进行她们自己的调查了。」韦尔不悦地说。他和麦勇督察谈完事情回来,就发现温特斯去追查某条线索,而牡丹后来也去找她了。「席尔维大人还在追查烘焙师和蛋糕的这条线。再说,我也不确定在这个阶段应该找他一起……」
他和石壮洛克互看一眼。当天早晨席尔维试图勒索温特斯的时候,他们两人都在场。即使他不是在替血腥伯爵夫人办事,他们也无法完全信任他的忠诚度。
「即使艾琳在这里,」石壮洛克缓缓地说。「如果我们在不让她介入的情况下,能先找到某种血腥伯爵夫人确实存在的独立证明,应该会更好。不是每个人都相信──我是说,有些人声称整个『血腥伯爵夫人』的说法是子虚乌有。」
「这位『子虚乌有』的人组装了一个炸弹、把蛋糕灌满氯气、安排人手在巴黎停尸间试图绑架,以及送毒苹果给公主。」韦尔挖苦地说。「他们需要多少充满恶意的证据才满意?」
「他想要不是来自图书馆员或妖精证词上的证据。」石壮洛克喃喃道。「我发誓艾琳很诚实,但他说我的判断力靠不住。」
就这方面来说,韦尔不得不赞同「他」──显然指的是敖闰。要是温特斯对石壮洛克撒谎,石壮洛克绝对不疑有他。疑心病重的人确实可以利用这个理由当作他的小辫子。
幸好韦尔自己的判断力比他强,而且确信温特斯说她遇到的那些事都是实话。不过他能理解石壮洛克想表达什么。「我们需要让温特斯知道状况,」他说。「侦察任务的本质就包括这一项。我们得假设这个血腥伯爵夫人认得我们,所以改变外型是必要的。」他打量石壮洛克的服装──正式的晨礼服、西装和领巾。未免太明显了。「我们只要在那附近的街道逛一逛,而你的抽象感官应该就能知道我们该不该深入调查了。」
「当然。」石壮洛克赞同。「我们可以晚点再来接其他人。不过我真希望我们知道艾琳和牡丹在哪里,要是大木偶剧场这条线索有误,她们可能会闯入危险的地方。」
「我想不论血腥伯爵夫人是不是躲在大木偶剧场,她们都很有本事闯入危险的地方。」韦尔说。「我会留一封讯息给温特斯……」
□
大木偶剧场周围的街道很繁忙,因此韦尔能轻松地融入人群。他和石壮洛克只是两个在傍晚出来找乐子的男人,戴着帽子、穿着破旧大衣,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特色。他们在离开旅馆时很小心地避免被看见,无论是被人还是猫看见。韦尔相对来说很有把握,如果血腥伯爵夫人或任何人躲在剧场,是不会察觉他们靠近的。
由于韦尔无从察觉任何抽象的异常之处,他就把这项工作全权交给石壮洛克了。他自己选择观察巴黎市和其中的居民。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上次到巴黎是一、两年前的事──而当他发现尽管缺乏某些科技,历史也有些歧异,不过这个巴黎和这里的人并没有太大差别,让他安心不少。类似的地理配置,类似的男男女女,类似的警察和罪犯。这能解释图书馆员为何能以组织的型态运作,因为不论在哪个世界,人类终归是人类。
背景某处传来两种音调的哨音,藏在寻欢作乐的人及音乐声中,韦尔不禁暗自皱眉。那实在太像帮派分子之间的沟通方式了──当他们发现目标、召集人马围堵的时候。也许他低估了大木偶剧场的维安层级──如果这两者之间有关联的话。「你有没有发现任何不寻常的事?」他以正常对话的语气对石壮洛克说。
石壮洛克用目光扫视周围的环境,好像只不过在物色有什么夜总会和余兴节目可以挑选。「右边那个人──右脸颊上有疤的那个──在跟踪我们,我想。」
「对,」韦尔赞同。「还有左边站在黑色招牌底下那个只戴了一只手套的人;在我们转两次弯之前,他与我们擦身而过。我们被包夹了。」这个领悟真是令人不愉快。
「选项?」
「最好先撤退,再带人马来。」韦尔遗憾地说。「第二个路口右转。如果我对这里地理方位的记忆没错,我们可以回到大街上。」
「如果我们这么做,有可能会让血腥伯爵夫人溜掉──假设她的大本营在剧场的话。」石壮洛克指出。
韦尔发出不悦的哼声。「这不是逞英雄的时间和地点。」
「我纯粹是出于战术考虑提出反对。」
「如果血腥伯爵夫人在这里,而且确实弃巢而逃,那么她会乱了套,不太可能策画立即的攻击。而且她可能会留下我们能够追查的证据。」
他们继续往前走,韦尔望着那两个男人,他们现在各在街道一侧,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他们就像鲨鱼一样切过人群。「当然,如果我们在撤退时遭到攻击,并且能够抓到一些人犯,那么我们这趟小旅行就没有彻底白费了。」他补充。
「太好了。」石壮洛克面露喜色。「噢,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后头来了两个新家伙?」
「当然。」韦尔有点不悦地说。他怎么可能漏看这么显眼的跟踪者。显然那些人决定放弃谨慎,直接收网。「在这里右转……」
这条巷子很窄,两侧都有凸出的屋檐,巷子弯弯曲曲地折成U形,然后再转弯朝向大道……
韦尔心头一惊,发现巷子被一道显然存在已久的墙给堵死了。就这个世界与他的世界的区别来说,这只是个很小的差异,但这表示他和石壮洛克被挡住了。被困住了。
两人互看一眼,然后转身面向那群人,他们现在正状似懒洋洋地钻进巷子,朝两人逼近。
□
不久后,他们见到了他们的妖精组员。
「见到二位真好啊。」席尔维挖苦地说,此时韦尔,以及失去意识的凯──他先是被打昏,又被施用氯仿来确保他不会苏醒──正被人用铁链固定在席尔维对面的壁龛里。
译注 : 本句原文用了involved(参与)、instrumental(有用)及important(重要)三个押头韵的形容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