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由黎胥留图书馆连通到大图书馆的信道已经毁了,这一点相当明确。原本通道所在的房间已经所剩无几,无法支持信道的功能。
幸好该栋建筑的其余部分还有足够的书,让艾琳能制造暂时的链接。她找了一个僻静的区域,在那里不会受到学生、警卫或访客的干扰。然后她选了一扇门,在上头用语言写下:这扇门通往大图书馆。连结只会维持半小时左右的稳定,接着便会消失。希望半小时足以让她得到一些答案。
她因为能量流失而身体微微摇晃,不过她不想等自己的晕眩消失,便直接握住把手。「通往大图书馆。」她说,并穿过门进入她真正的家。
门后的大房间里,深红色大理石柱之间的墙边摆满沉重的书架,书架上全是皮革装订的厚书,深色石地板上点缀着冰山似的北极熊皮,白色的毛皮掺了灰尘而显得斑驳。房间里有一部计算机,艾琳看到时松了口气:她不必去找计算机了。她没理会架上的书,只是确认了一下这房间的编号,然后迅速坐下来登入账号,匆匆写了封电子邮件。
她并不想做这件事,但她得联络大图书馆安全部门。只有他们可以回答她关于普鲁特科夫的疑问──前提是他们愿意回答。
美露莘:
我要求紧急咨询,这和我调查任顺之死的工作有关。我建立了与大图书馆之间的暂时链接,所以麻烦妳安排来回安全部门的速移,或是亲自过来与我讨论。我不能失去回到那个世界的通道,那里正在进行协商。我现在人在B──23世界南极文学区。
艾琳
她花了一点时间在心中辩论,结尾要用「妳最诚挚的」还是「妳最忠实的」──或甚至爱伦‧坡上身,写下:「看在上帝的份上,蒙特雷索【注】!」但这些似乎都帮不上忙。她按下确认键,然后盯着屏幕。美露莘要过多久才会读?美露莘会不会根本没空?万一她正好午睡半小时,而艾琳直到必须回去之前都没有得到响应……
计算机发出通知音效,艾琳检查刚收到的电子邮件:
视讯联机正在设定中。请稍候。
计算机屏幕上出现一个新窗口,放大之后显示网络摄影机角度拍摄的美露莘房间。美露莘本人坐在轮椅上,和艾琳上次见到她时看起来差不多:剪得很短的深金色头发、破旧的格纹衬衫、相对年轻的脸孔、几百岁的眼神。只有铺在她腿上的毛毯换了,从老旧的格呢毛毯改成胆汁绿毛毯。
「这不是我想听到的消息。」她劈头就说。「我不想接到这种通知。妳想要咨询什么事,原因为何──还有为什么一定要找我?」
艾琳没有浪费时间询问视讯的事,也许她不在的时候大图书馆计算机系统升级过了,或者这是美露莘的职位专属的特权。「妳知道任顺被谋杀,」她说。「但妳知不知道他们把矛头指向某个妖精──血腥伯爵夫人──而我们应该要追踪她的下落?」
「知道、知道、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血腥伯爵夫人确实在巴黎,而且她不希望签订和平条约,但我不确定杀了任顺的人是她。」多罗蒂亚透露她家夫人对于被诬告有多么深恶痛绝时,听起来相当有说服力。「还有──」这个部分可能会让艾琳拿石头砸自己的脚。「我需要妳替我确认一件事。」
「什么?」
「我要知道昨晚有没有人穿梭在这个世界与大图书馆之间。」
「为什么?」
艾琳怀着渴望幻想可以像她一样吼着问题并预期会得到回答,而不是被迫拐弯抹角、用奉承来包装。「因为他们不该这么做。」
「等一下。」美露莘把轮椅推离计算机,移动到背景中的诸多书架之一处。艾琳能猜到大图书馆安全部门的主管在查阅什么──通往大图书馆的特定出入口的进出纪录。冰冷的恐惧沿着她的背慢慢往下滑,并在胃里收紧。要是她想错了……
美露莘用力把书合上。「妳说对了,」她说,转回身面向计算机屏幕。「有一条波赫士进出的纪录。他是被指派担任普鲁特科夫助手其中一个图书馆员。当地时间十一点三十分,午夜之前。现在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还有为什么这很重要。」
午夜之前,这句话在艾琳脑海深处回响。如果是午夜「之后」,波赫士有可能是要回大图书馆报告爆炸案,或是确认他是否还能从和平会谈举行地的巴黎连接到大图书馆。但在午夜「之前」?
「普鲁特科夫为了他自己的利益在动歪脑筋。」艾琳直接脱口而出,免得自己因为太紧张而说不出口。
美露莘「关闭」表情,她找不出更贴切的形容词。她的眼神突然完全没有情绪,嘴唇抿成一条细线,不透露任何线索。她就像一张旧照片,那种曝光时间长达几分钟的相机拍的照片,结果就是照片中的人物表情扁平而木然,丧失所有生命力。「妳知道这是很严重的指控,解释一下。」
「他试着布各种局,让三方人士都怪罪血腥伯爵夫人,藉此促进龙妖间的合作。这我能理解,但他还私下找我。他试着说服我,大图书馆的未来取决于我们对龙妖双方都必须很重要,表面上是和平说客──但实际上是幕后操盘手。我们要成为掌握权力平衡的势力。」某一个谈话片段再次隐隐出现在她记忆中。「还有,他和他的一个女性部属讨论时,提到血腥伯爵夫人想要炸掉和平会谈所在的旅馆,那女人说这对普鲁特科夫而言算是『现世报』。」
「妳提的最后这一点有什么重要?」美露莘仍旧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不过至少没有马上说艾琳是骗子,或是把她从这个案子里撤换掉。
「在任顺口袋里发现的字条提到『地狱』──也就是法文的Enfer──还有一组号码。以及一个书名──《神话》,作者是希罗多德。妳应该看过报告了。」美露莘非常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表示确认。「而妳大概知道黎胥留图书馆昨晚被炸了,我们和大图书馆之间的链接也毁了。所以我现在才受到时间限制。」
「对,」美露莘说。「然后呢?」
艾琳往前倾。「我相信爆炸案的幕后主使是普鲁特科夫。那座图书馆被炸毁的其中一个区域,是他们存放情色文学的『地狱区』。我知道当附近有妖精出没时,常常会发生巧合,但巧合未免太多了。让我提出一项理论。有人刻意把字条留在任顺口袋里,他们希望调查工作会循着线索查到『地狱区』,并且在那里找到希罗多德的《神话》──正如同任顺的字条所暗示。把这项证据结合任顺说他听到的谣言,也就是至少有一个图书馆员在私下交易,试图取得珍本书,怀疑的矛头会立刻指向大图书馆。所以我认为普鲁特科夫决定销毁所有证据。」
「妳的理论前半部颇站得住脚。」美露莘慢吞吞地说。「如果有人想要利用大图书馆来破坏谈判,而那本珍本书确实出现在任顺身上纸条指出它会在的地方──再加上那段无意间听到的对话──要证明大图书馆没有犯下某项罪行是不可能的。但妳没有给我任何证据证明普鲁特科夫有问题……」
艾琳吞了吞口水,她的喉咙很干。「我的理论剩下的部分是,普鲁特科夫自己安排了爆炸案,目的是让所有人觉得我们也是血腥伯爵夫人的受害者──还有掩盖『地狱区』曾有过一本《神话》的所有证据。但是如果那本书真有那么重要,他身为图书馆员,肯定不愿意销毁它。另一方面,他又不能冒险把它藏在这个巴黎。如果我是他的话──」要想象这一连串事件及精心掩盖证据是多么容易。「我会把书带进大图书馆,然后再回来引爆炸弹,或是叫我的部下──例如波赫士──选在外交国宴尚在进行的时间引爆炸弹,这样我就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了。这就是为什么波赫士在炸弹引爆前不久进入大图书馆,他在安排这所有事。但是如果这是普鲁特科夫做的──如果他做了其中任何一件事──他都没有告诉我。」
「妳认为妳应该被告知?」美露莘用质问的语气说。「妳认为妳有某种知的权利?」
「是啊!」艾琳叫道,她越来越强烈的愤怒终于濒临沸腾了。她试着看懂美露莘脸上有如皮影戏的情绪变化,并且拚命期盼普鲁特科夫并不是依照来自最高层的指示才这么做。「普鲁特科夫已经明确告诉我,他认为大图书馆该有什么样的未来,而我并不认同。我们参与这件事并不是为了玩权力游戏或是操弄大局,我们不是为了『权力』而劳心劳力。若是任何人有这种想法,都是一种危险的麻烦。我也在他以为我不在场时听过他的言论;我知道他把我视为用过即丢的工具。他绝对不会告诉我他在暗中策画什么事,所以我来请妳定夺。」
美露莘用手指轻敲桌面。「我以为训练妳是为了要帮我们解决问题,而不是把问题丢回来。」
艾琳已经不会为这么不重要的羞辱而动怒了。「如果这次的行动由他主导,而且妳、考琵莉雅和科西切都知情,那么我会接受你们的命令,我会承认自己错了。但如果他做了这些事,你们却不知道──你们还能信任他到什么程度?还要让他负责这么重要的会谈吗?」
「已经超过十二个钟头了。」美露莘慢吞吞地说。「如果他想让我知道这件事,现在应该已经传话给我了。这太冒险了,全部都是。试图做出这类欺瞒──而且就在双方最高层人士的眼皮底下?如果普鲁特科夫是自己想出这个主意的,他已经在背叛的边缘了。如果是枢机主教之类的人怂恿他,表示情况更糟。」
「背叛的边缘?」艾琳说。
「妳也知道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如果能够换来成功,谁敢说那是背叛。』……但假设妳是对的话,他会留下证据,我们只需要找到证据。」
艾琳不太确定美露莘现在的情绪状态,但她的态度有股令人不安的冷淡。「如果我能推论或猜到普鲁特科夫做了什么──将在黎胥留图书馆放炸弹、摧毁重要证据等罪名安置在血腥伯爵夫人头上──那么别人绝对也能发现。而如果想败坏我们名声的人发现这件事,并利用这信息来对我们不利……我们的名誉和整体任务都将被破坏长达几代之久。」她突然醒悟到自己怪罪普鲁特科夫的点由道德瑕疵转变成办事不力。不过这还不是全部,还有个更深层的问题。「我们承担不起将和平协议建立在谎言上。」
「在我的认知中,妳是最不可能重视理论上的真相甚于实务上结果的人。」
艾琳又一次怀疑她自己在大图书馆纪录中到底被写了什么。「妳要多少精巧的谎言我都可以讲给妳听,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三方人士都诚诚实实地坐下来,彼此信任,这是至关重要的事……如果血腥伯爵夫人不是真的有罪,怪她是没用的。真相迟早会揭露,到时候整个谈和的过程都会受到质疑。如果是我们搞出了乱子,更会成为众矢之的。在这状况下真相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在这状况下真相是唯一的选择。」
「说下去。」美露莘说,同时敲着键盘。「我可以边听边打字。告诉我妳的想法。」
「问题就在这里,我没有其他合理的凶手人选。我们无法追踪当天晚上各个代表团大多数人的行踪,半数可能在仆人未察觉的情况下溜出去,另外半数可能叫仆人撒谎。李明是唯一有人明确指出与任顺有过节的人,他们是同父异母兄弟──但他们的争执点在于任顺的道德方面,要说它能成为破坏和平会谈的动机,实在没有说服力。假设他对我说的是实话啦。不过我认为他说的是实话。」艾琳好想把手插进头发里。「还有,如果任顺之死与赵部长遇刺有关──在当时这个案子也可能中止谈和流程──那么凶手必须是可以直捣龙族领土核心的人。如果血腥伯爵夫人确实要为任顺之死负责,那么她是否有个龙族盟友主导了行刺赵部长的行动?在我们的理论开始变得荒腔走板之前,我们究竟能假设有多少个凶手?除了血腥伯爵夫人之外,唯一能令各方人士满意的真凶,会是另一个神秘的好战妖精──或是龙,我们要公平一点──那人目前蛰伏在巴黎,想要破坏会谈。但关于这个人,我们握有的证据比血腥伯爵夫人的证据还要少。」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告诉我──我知道希罗多德的《神话》很稀有,但它真有我所想象的那么罕见吗?而且如果它来自贝塔─001,会更重要吗?」
「妳为什么这么问?」
「我是被逼急了,想要找出任何一丝可能相关的线索。如果任顺确实听到有人在讨论《神话》,那么这本书真的和案情有关。」
「那本书的版本不对,」美露莘说。「字条上指出那本书所在世界的大图书馆编号有误导之嫌。那本书的某个版本确实包含了龙族古代史的有趣信息,但不是来自字条上所写的贝塔─001。」艾琳忍不住显露感兴趣的表情,美露莘看了瞇起眼睛。「不,妳不用知道是哪个版本。我们已经有一本贝塔─001版了,而它就和其他世界的另六种版本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它搜集了许多神话──挑选的眼光很好,但没有独特到会使任何图书馆员──哪怕再疯狂──为了拿到书而破坏这场和平会谈。要是任顺口袋里的字条提到的是……嗯,某个我不会告诉妳的编号,那么我会同意这是很重要的线索。可是贝塔─001?不,它只入得了搜藏家或纯粹主义者的眼。」她看了一下表。「妳还剩多少时间?」
「幸运的话十分钟,保险的话五分钟。」各种想法在艾琳脑中嗡嗡作响。如果来自贝塔─001的《神话》并不重要,又何必提它?是因为有人想让大图书馆背黑锅,承担任顺之死、背叛与破坏和平会谈的罪名,却错误地挑了贝塔─001这个编号吗?他们可能知道那本书的某个版本很重要,却不知道是哪个版本──所以随意写了个大图书馆的世界编号,希望对任何非图书馆员而言,贝塔─001听起来都足够重要。这符合大图书馆被人诬陷的理论。但它不符合血腥伯爵夫人目前的所作所为,或是艾琳对她的了解。所以如果做这件事的人不是她──到底是谁?
「好了。」美露莘瞥向艾琳视线范围外的第二个屏幕。「我刚才派了一个飞毛腿去检查与妳那个巴黎连结的房间,希罗多德的《神话》确实在那里。至少是某个版本的《神话》,在进行更详细的检查前,我们无法确定它来自哪个世界,不过绝对不是源自举行和平会谈的那个世界,因为在那个世界里希罗多德根本没写这本书。那本书并没有藏得很隐密,不过他们大概也没时间注意这种事。妳这部分的理论获得证实了。但是如果我在会谈进行到一半时把普鲁特科夫撤换掉,会影响到会谈的稳定度,因此我们需要更多答案。」她一只手掠过短发。「好吧,我打算派一个有足够公权力的人来处理普鲁特科夫并协助妳,不过要花上几个钟头。」
「妳不能亲自来吗?」艾琳提议。
「我是不离开大图书馆的。」美露莘说。她的语气就像这句话是用语言说的,因而成为约束她自己的誓言:这是句不会变更的陈述,即使物换星移都动摇不了。「我无法和妳说定会派谁去,但他们会告诉妳密语,证明他们是我派去的,而妳可以信任他们。我们就把密语设定为……」她再度打字。「密语是『涅夫斯基』,这应该够特殊了。在那之前,即使他不愿意分享,仍试着从妳朋友韦尔身上榨出点答案吧。他知道的事很可能比妳多,毕竟这是他的工作。还有,确保没有别的事能影响和平会谈进行,妳可以做到吗?」
「我尽量。」
「妳第一时间为什么不向考琵莉雅或科西切反映这件事?」
「因为我担心如果我在巴黎要求和他们私下谈话,普鲁特科夫会发现异状。而要是弄到我和他各执一词的场面,手上没有证据,我甚至不确定他是做错了事或只是粗心大意……」艾琳耸耸肩。「况且,他们一直因为开会忙得不可开交。」
美露莘点点头。「大概也是拜他之赐。好吧,妳最好趁连结还在时赶紧离开。妳要小心,我希望等我派人去找妳时,巴黎还是完整的。」
艾琳还没来得及回任何话,她已切断联机。
□
艾琳一回到莫里斯酒店,就被牡丹盯上。「去妳房间,马上。」她阴郁地说。「我们有另一个问题了。」
艾琳让对方拖着她到她的房间,她的心往下沉。「怎么了?」她质问。
牡丹怀疑地打量房间。「会不会有人听到我们谈话?」
「等我一下。」艾琳切换成语言。「窃听装置或窃听魔法,失效、失灵。」感觉什么事也没发生──不过如果本来就没有任何窃听装置存在,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好了,除非有人直接把耳朵贴在门上,我们很安全。出了什么事?」
「凯王子行踪不明──席尔维也是。」牡丹说。她坐下来。要不是洋装底下有束腹撑着,她应该会呈现绝望的弯腰驼背姿态。总之她的动作力道大得让椅子嘎吱作响。「韦尔也是。显然我们两个都不在的时候,凯王子来旅馆找过韦尔,接着他们就一起出去了,没告诉任何人他们要去哪里。我简直不敢相信大家都这么没脑筋,去调查时连个讯息都不留──」
有人敲门。
「又怎样啦?」牡丹吼道。她看起来想要拔出发簪捅死来打扰她们的人。
「等我一下。」艾琳尽可能冷静地说。美露莘的话在她记忆中回荡。我希望等我派人去找妳时,巴黎还是完整的。她走到门边打开门,发现眼前是个旅馆男侍。「有什么事?」
「女士,有您的讯息。」男侍说,用托盘向她奉上一封密封的信函。
艾琳认出那是韦尔的笔迹,内心迸发巨大的安心和希望。「谢谢你,」她边说边找零钱打赏。「你是在哪里以及什么时候拿到这个的?」
「两小时前,女士,在楼下。那位先生说等您回来就把信交给您。」
「那位先生还做了什么事?」
男侍皱着眉努力回想。「他和另一位先生在一起,女士,不过那位先生并不住在这间旅馆。他要找您,发现您不在之后,就留下信函,然后两个人一起离开了。」
「谢谢。」艾琳说,递出小费,关上门,转回身面向牡丹。「是韦尔的信。显然他还是有点脑筋。」
「还真是谢天谢地!他说什么?」
艾琳破坏信封上的蜡封把它打开。「温特斯,」她念道。「我希望妳的调查比我有收获。石壮洛克在任顺的文件中发现信息,显示血腥伯爵夫人可能藏匿在大木偶剧场,我们准备去调查。麻烦妳尽快到那里与我们会合,带牡丹一起来。如果一定要的话,可以带席尔维来。」
她抬起头,目光由信纸移向牡丹。「好奇怪。」
「这段内容堪称奇怪的部分很多,妳指的是哪一个?」牡丹问。她现在比较不像是随时会准备爆发──可能是因为韦尔在信中记得提到她,也可能纯粹是因为有这封信。
「如果凯在任顺的文件里发现信息,而那些文件理应在丽兹酒店,那么他为什么没告诉妳?妳之前明明就在那里。」
牡丹哼了一声。「妳高估了王子和我说话的意愿,他宁可与妳沟通。」
「也许吧。」艾琳说。或许凯的直觉反应是告诉艾琳和韦尔,而不是相对而言新认识的人。但感觉还是有点不对劲。她在脑中暗自记下这件事,留待之后处理。「好吧。我猜韦尔和凯其实并没有消失太久,所以还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劲?」
「妳说得对,但有事情发生了,我感觉得出来。」牡丹站起来,开始愤怒地来回踱步,只是受限于房间长度而走不远。「先是席尔维大人一去不回,现在这两个人又自己跑了。要是妳没回来,我连这封信都看不到,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艾琳若有所思地重读一遍信函,然后把它举起来对着光,看看有没有任何隐藏讯息或针孔,或是任何其他用来传递信息的秘密手法。没有任何明显可见的蹊跷。「我同意,」她说。「我知道我们不该因为他们离开区区一、两个钟头就担心,但是万一他们真的发现血腥伯爵夫人的巢穴,那他们等于直接走入危险。」
「就和妳之前一样,」牡丹见缝插针。「而且妳也没有带后援。」
艾琳叹气。「我们没时间翻旧帐了。我们能不能都同意我这个人就是虚伪,这件事就当作结案了?再说,那时候我知道可能有人等着伏击,而我的优势在于血腥伯爵夫人低估我。毕竟我只是人类。她可不会低估凯,她会认出他是龙。但他还那么年轻。」当她把恐惧诉诸言语时,那些恐惧变得更确切。「我们现在就得赶去大木偶剧场。」
「我们要带后援吗?」
艾琳犹豫着。「我不知道。如果那里真的是血腥伯爵夫人的秘密基地,而她看见我们带着大批人马抵达,可能会打草惊蛇,毁了韦尔和凯的调查。或者如果他们被抓了,她可能拿他们当人质。」
「如果我们自己进去,结果也被杀了呢?我们两两一组走进自己的处决现场,对状况并没有帮助。」
「对,是没有帮助。」艾琳赞同。「但我认为我们需要先取得更多信息。」她望着牡丹沉吟。要把这女人的美貌、气势或完美的龙族五官伪装起来,非常困难。「妳是法官调查员,妳的第一直觉是走大门进去寻求答案。而我不一样,我是图书馆员,也是间谍。现在该是我发挥所长的时候了。」
编注 : 蒙特雷索(Montresor)是爱伦‧坡短篇《一桶蒙蒂利亚白葡萄酒》(The Cask of Amontillado)中的主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