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杀呀,大象,杀呀!”
第二天清早,远征队从营地鱼贯而出,黑人士兵穿着法国殖民军队的服装,排成列队,兹弗里、罗梅罗、伊维奇和莫里则穿着法国军官的服装。卓拉也跟在队伍里,虽然她提出要留下照顾泰山,但是兹弗里不同意,一刻也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多斯凯和几个黑人留下来看守泰山,并照看大本营大量的食物和装备。
当队伍准备出发时,兹弗里给多斯凯下达最后的命令。“这件事全权交由你处理,”他说道,“到时就说他逃跑了,最糟就说他意外死亡。”
“同志,这件事你不用操心,”多斯凯回应道,“在你回来前,他就会被处理掉。”
这会是艰难的长途行军。他们将在野蛮荒芜、崎岖不平的地区行军五百英里,穿过东南地区的阿比西尼亚,进入意属索马里兰。
兹弗里只想在意大利殖民地示个威,激起意大利人民的愤怒,对抗法国,顺便给了法西斯独裁者相应的借口。意大利征服欧洲这一疯狂的梦想的实现,他就可以拭目以待了。
兹弗里或许有点疯狂,但也是一名疯狂的信徒,这类人对权力的贪婪扭曲了自己的判断,无法辨别什么是理性什么是怪诞。而且他对君主的地位梦寐已久,眼里只有目标,对那些不可逾越的困难,视而不见。他幻想着新任罗马皇帝统治欧洲,又幻想着自己成为非洲统治者,和欧洲势力联合,共同对抗世界其他力量。他幻想着两个金碧辉煌的王座,一个坐着彼得一世,另一个坐着卓拉王后,兹弗里在东行漫长艰苦的路途中,一直浮想联翩。
泰山被击中的第二天早上,恢复了意识,感觉身体难受虚弱,头疼得厉害。
当他试图移动时,才发现手脚被牢牢绑住。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起初也想不出自己在哪儿,后来又一点点地记起,看见了帆布帐篷,明白了自己不知怎么的,就被敌人抓了。他试图挣开手腕的绳子,却无法挣脱。
他全神贯注地听着,嗅着空气的味道。他把卓拉送回来的时候,营地里有大批的人,可现在觉察不到。他从帐篷缝隙看到外面有影子,此时烈日当头,而之前看见太阳时是夕阳西下,说明至少过去了一个晚上。他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意识到这里还有其他人,但是人并不多。
泰山突然听到丛林深处传来大象的吼叫声,之后又听到远处传来微弱的狮吼声。他又奋力试图挣断手上的绳子,但绳子绑得非常紧,难以挣断。然后他转过头,面对着帐篷入口,嘴里突然发出一阵又长又低沉的喊声——这是野兽遇险时发出的求救声。
多斯凯懒洋洋地坐在帐篷前,听到声音,跳了起来。交谈甚欢的黑人们顿时安静下来,纷纷拿起武器。
“这是什么声音?”多斯凯质问他的黑奴。
黑奴摇了摇头,他的眼睛睁大,吓得浑身发抖。“老爷,我不知道,”他说道,“关在帐篷里的人或许死了,这声音可能是鬼魂发出的。”
“胡说八道,”多斯凯说道,“走,我们去看看。”但黑人犹豫不前,于是多斯凯独自过去看。
显然,声音是从俘虏的帐篷里传出的,多斯凯也受到影响,吓得头皮发麻。他有种不祥的预感,离帐篷越近,走得越慢,手里握好了手枪。
他走进帐篷,看见泰山睁开眼睛,躺在原地。当他们四目相对时,多斯凯感觉自己是在和一只被困的野兽对视。
“很好,”多斯凯说道,“你醒过来了,对吧?你想怎么样?”泰山对他的话无动于衷,眼睛一直盯着他。泰山一眼不眨地盯着多斯凯,他感到极其不安。“你最好乖乖说话,”他粗声粗气地说,“你要知道这对你有利。”他突然想到,泰山或许听不懂他说的话,然后转身走向入口,叫来一些黑人。他们朝这里走来,又好奇、又害怕。“一个人先进来。”多斯凯说道。
一开始没人听从命令,不久一个高大强壮的士兵走上前。“看一下这家伙能否听懂你的语言。进来告诉他,我向他提个建议,他最好接受。”
“如果他真的是人猿泰山,”这个黑人说道,“应该能听懂。”他小心谨慎地走进帐篷。
黑人用自己的方言,把多斯凯的话重复了一遍,但泰山并没有表现出听懂的样子。
多斯凯不胜其烦,“你这个该死的猿人,”他说道,“不要跟我装傻,我很清楚你听懂了他的话,我还知道,你是英国人,你懂英语。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考虑,我再过来,到时候你还没决定开口的话,后果自负。”然后他转身出去了。
小奇玛走了很远的路程,它脖子上套着一条结实的皮带,挂着一个小皮包,里面装着信件,最后将消息带给了穆维罗——瓦兹瑞的战争首领。瓦兹瑞部队启程,开始长途行军,小奇玛站在他的肩上,得意扬扬。小奇玛和瓦兹瑞的黑人士兵待在一起,相处了一段时间不愿离开,但或许是心意不定、反复无常,又或许出于无法抗拒的强烈欲望,最终还是出发了,离开他们去执行任务,独自面对它最害怕的危险。
小奇玛在偌大的树林间摇荡时,多次被其他动物追赶,也总侥幸逃脱。要是它能抵住诱惑,也就不会遇到危险。但小奇玛做不到,它总戏弄经过的其他动物,给自己惹上麻烦,凡是具有幽默感的动物,大多无法理解小奇玛的玩笑。小奇玛永远记得它的知己——丛林之王泰山,但当它嘲笑辱骂其他不太受欢迎的猴子时,似乎经常忘记泰山不在身边,无法保护它。小奇玛能死里逃生,充分说明它靠的是惊人的逃跑速度,而非智慧和胆量。大部分时间,小奇玛都在惊慌逃跑,内心痛苦,发出刺耳的尖叫。可它从不吸取教训,惊险地逃脱一个追赶者的追杀后,又开始进行言语攻击,惹怒下一个遇到的动物,尤其是身形比它庞大强壮的动物。
它一会儿往这儿逃,一会儿往那儿逃,结果花的时间比所需的多得多。若非如此,在泰山每次急需朋友出现的情况下,它都能及时赶去为他效力,或许就像以前一样,它也需要这样的朋友。
现在小奇玛正拼命逃离一只老狒狒的追赶。之前它用木棍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它。而遥远的另一边,它的主人正无助地躺在帐篷里。此时多斯凯向帐篷走去,五分钟过去了,只有他一个人过来,进帐前,他心里简单地制定好了行动计划。
泰山似乎对多斯凯讲的话听得很专心,他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当多斯凯准备听他说时,泰山一句话都没说,此时多斯凯的听力派不上任何用场,可泰山对多斯凯透露出来的信息可是相当满意。
“现在,”多斯凯说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兹弗里同志带领队伍,去了两次欧帕,寻找贮藏在那儿的黄金,但两次都失败了。众所周知,你知道欧帕宝藏墓穴的位置,只有你能带我们去。你同意的话,等他回来后,你不仅毫发无损,只要他觉得放你走对我们没有威胁,还会尽快还你自由。如果拒绝的话,只有死路一条。”他从腰带上的剑鞘拔出一把细长的短剑。
“如果你不回答我,我就默认你拒绝我的提议。”泰山仍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多斯凯握着锋利的短剑靠近他。“猿人,好好想想吧,”他说道,“要记住我可是会悄无声息在你的肋骨间,划开一个口,然后刺穿你的心脏,直到血流干为止,然后再把剑拔出,缝合伤口。当天晚些时候,会有人发现你已经死了,我会告诉黑人,你是意外死于枪击,你的朋友们就永远不知道真相,不会有人为你报仇,你将徒然死去。”他停下来,等待泰山回应,眼睛闪着邪恶的光芒,胁迫地盯着泰山灰色冷淡的眼睛。
他拿着匕首离泰山近在咫尺。突然泰山像一只野兽般,跳了起来,嘴巴像钢夹一样咬住多斯凯的手腕。多斯凯痛得尖叫一声,连忙往后退,匕首从他无力的手中掉落下来,泰山立刻用腿一扫,把他撂倒,多斯凯翻了个身后,被泰山压在下面。
多斯凯腕骨被咬,发出“咔嚓”一声。泰山知道他右手已废,于是松开他的手。令多斯凯惊恐不已的是,泰山犹如陷入绝境的野兽般,又试图去咬他的颈静脉,同时持续发出咆哮声。
多斯凯尖叫着向手下求救,试图用左手去拿放在右胯的手枪,很快发现只有将泰山挣脱开才能拿到,否则徒劳无用。
他听见手下向这里跑来的声音,同时听见他们的呼喊声,随即又听到他们惊恐的尖叫声。这时头顶的帐篷一瞬间消失不见了,他看见面前站着一头巨型大象和敌人。
泰山不再设法咬他的喉咙,迅速从他身上翻下来,同时,多斯凯立刻用手去拿手枪。
“杀呀,大象!”泰山叫喊道,“大象!”
大象用弯曲的鼻子包裹住多斯凯,它的小眼睛闪着愤怒的光芒,将他高举过头顶,同时发出尖厉的吼叫,然后转身用力把他抛出去。黑人们受到惊吓,害怕得回头瞥了几眼,跑进了丛林。接着大象不停地攻击多斯凯,用巨大的象牙顶撞他,狂怒地发出长而尖锐的吼声,不停地踩着他的身体,直到他最后变得血肉模糊。
从大象抓住多斯凯的那一刻起,泰山试图平息它狂怒的情绪,但都不起作用,大象对泰山的命令置若罔闻,它要为多斯凯袭击它的朋友进行报复,直到发泄完怒火才肯罢休。
愤怒消耗了大象的力气,也没其他东西可以让它泄气,于是安静地回到泰山身边。泰山对大象说了一句话,随即它就用有力的鼻子轻轻地将他举起,走进了森林。
大象带着泰山,走到丛林深处、隐秘的空地上,轻轻地把他放在树荫下面的软草地,待在他旁边,守卫着他。大象刚刚参与了杀戮,此时情绪异常激动,同时为泰山感到担忧,因而神经紧张,焦躁不安。它竖起耳朵站着,警惕地听着声音,前后晃动灵敏的鼻子,感受四周气流的气味,寻找潜在危险。
伤口的疼痛给泰山带来的痛苦远小于口渴的难受。
一群猴子在树上看着他,泰山对猴子说:“小猴子,过来,帮我解开手上的皮带。”
“我们害怕。”一只老猴子说。
“我是人猿泰山,”泰山抚慰地说道,“永远是你们的朋友,不会伤害你们。”
“我们害怕,”老猴子又说了一遍,“你抛下了我们,好几个月都不在,其间有别的黑人和外来的白人闯入,他们用雷棍捕杀小猴子。如果泰山还是我们的朋友,一定会把他们统统赶走。”
“当时我在这儿的话,绝不会让他们得逞,”泰山说道,“我仍会保护你们。现在我回来了,只有把手上的皮带解开,才能把他们摧毁,将他们赶出森林。”
“谁绑住了你?”猴子问。
“外来的白人干的。”泰山回应道。
“那他们一定比你还强大。”猴子说道,“给你松绑,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要是他们发现我们帮你解开绳子,一定会大发雷霆,把我们统统杀了。你是丛林之王,应该能自我解救。”
向它们求救徒劳无用,泰山见希望渺茫,发出一阵冗长、悲伤、可怕的呼喊声,这是猿猴的呼救声。呼喊声逐渐增强,最后变成凄厉的尖叫,声音在寂静的森林里传向四面八方。
四处的大小野兽,它们灵敏的耳朵听到这奇怪的声音,无不停驻倾听。它们并不害怕,因为它们知道,这是猿猴陷入困境时发出的求助声,对它们毫无威胁。而豺狼听到声音,认为有猎物可捕,于是急匆匆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鬣狗放轻脚步,悄悄潜行,希望轻易抓到无助的猎物。而远处的一只小猴子听到微弱的呼喊,立刻认出了呼救者的声音,于是飞快地在丛林奔跑,一心想着赶过去,它目标坚定,不容任何打断,这种情况在它身上发生实属难得。
泰山让大象去河边给他取水。他闻到远处有豺狼的气味,以及鬣狗难闻的味道,希望大象在它们过来前回来。
他毫不畏惧,只是本能有自我保护的冲动。泰山对豺狼根本不屑一顾。豺狼胆小怯弱,虽然泰山的手脚被绑住了,但仍能把它赶走。但鬣狗和豺狼不同,一旦这个卑劣的畜生觉察到他处于无助的境地,鬣狗那有力的嘴巴能迅速将他解决。泰山知道鬣狗是残忍凶猛的野兽,丛林中没有哪只野兽比鬣狗更加危险。
先来的是豺狼。它们站在空地边缘看着他,然后环绕着他,慢慢走近。可当泰山坐起来时,豺狼发出嚎叫声,拔腿就跑。它们尝试了三次,试图鼓足勇气,发起袭击。这时一只可怕潜行的动物,出现在空地旁,豺狼立刻撤退到安全地带。鬣狗来了。
泰山一直保持坐着的姿势,鬣狗在一旁盯着他,它既好奇又害怕。突然鬣狗发出吼叫,泰山也冲它咆哮,这时他们头顶上传来唧唧的声音,泰山抬头一看,小奇玛在树枝上手舞足蹈。
“小奇玛,快下来,”泰山大喊道,“解开我手上的绳子。”
“鬣狗!鬣狗!”小奇玛大叫起来,“我害怕鬣狗。”
“你现在下来,”泰山说道,“就会没事,如果时间拖太长,鬣狗会杀了我,之后会有谁去保护你呢?”
“我现在下来。”小奇玛大喊道,从树上迅速跳下来,落在泰山肩上。
鬣狗露出长而尖利的獠牙,发出可怕的笑声。“快,解开绳子,小奇玛。”泰山催促道。小奇玛正要替他解开皮绳,它吓得手直发抖。
鬣狗低下丑陋的脑袋,蓄势袭击他。这时泰山深吸一口气,顿时发出雷鸣般的咆哮,这一吼或许能缓和小奇玛的恐惧。鬣狗吓得发出一声嚎叫,转身灰溜溜地逃到空地最边缘,它毛发竖立,站在那儿不停地吼叫。
“快啊,小奇玛,”泰山说道,“鬣狗不会罢休的,它还会过来的,也许一次,也许两次,也许来很多次,最后总会觉察到我无力反抗,就不会止步不前,也不会退缩了。”
“可我的手指出问题了,”小奇玛说道,“手指无力颤抖,解不开绳结。”
“你有锋利的牙齿,”泰山提醒它,“为什么要用无力的手去解绳,而且还解不开,这不是浪费时间吗?可以用锋利的牙齿咬开。”
于是它立刻用牙齿咬绳子。小奇玛嘴里咬着绳子,说不了话。它奋力咬着绳子,丝毫没有松懈。
同时,鬣狗往前冲了两回,只前进了小段距离,每回只走近一点点,但只要泰山发出可怕的咆哮声,它都会吓得退回去。很快泰山的咆哮声引起了丛林其他动物的注意。
一群猴子在树顶上,一边发出“唧唧”的尖叫声,一边喋喋不休地斥责,远处传来狮子发出闷雷般的咆哮声,河边传来大象尖厉的吼叫声。
小奇玛拼命咬着绳子,这时鬣狗再次发起攻击。显然这次泰山无计可施,眼看鬣狗咆哮一声,扑向泰山,向他咬去。
泰山结实的肌肉突然鼓起,小奇玛被推倒在地,泰山试图挣开绳子。鬣狗流着口水,对他造成死亡的威胁。小奇玛锋利的牙齿咬断了部分皮绳,泰山使出浑身解数,将绳子绷断。
当鬣狗扑向他的喉咙时,泰山把手一伸,掐住了它的脖子,鬣狗沉重的身体将它自己拖倒在地上,在地上扭动挣扎,挥动爪子,想从他致命的手里挣脱出来,但都徒劳无用。泰山钢铁般的手指紧紧地掐着它的脖子,丝毫没有松开。最后鬣狗大口喘着气,无助地倒在泰山身上。
泰山把手松开,这时鬣狗已经死了。泰山确定它死后,把它的尸体用力扔出去,然后坐起来,迅速解开脚踝上的皮绳。
在泰山短暂的战斗期间,小奇玛躲在树的最顶端,在树上跳来跳去,冲下面对战的两只野兽疯狂尖叫,直到确定鬣狗已经死了,才敢下来。小奇玛小心翼翼地靠近尸体,唯恐鬣狗还没死,经过一番仔细查看,确定它已经死后,冲上去,凶狠不停地攻击它,然后又跳到尸体上,尖叫着藐视世界,好像为自己战胜了凶恶的敌人而洋洋得意,虚张声势。
大象听到泰山的呼喊,吓了一跳,没来得及取水,立刻转身往回走。它对弯曲的小路视若无睹,一路疯狂地奔走,途经的树木接连被折断。大象径直朝着空地奔去,响应泰山的召唤。大象听到打斗的声音,异常愤怒,在盛怒和复仇的驱使下,冲进了空地。
大象视力不好,拼命向前冲,而泰山躺在它的正前方,似乎就要被它从身上踩过去了。但当泰山和大象说了什么,它立刻停在旁边,在原地走了一圈,竖起耳朵,抬起鼻子。当它搜寻到威胁泰山生命的动物时,发出了一阵吼声,以示警告。
“大象,安静,这是鬣狗,它已经死了。”泰山说道。当大象的目光最后落在鬣狗尸体上时,它冲过去,不停地踩踏,直到尸体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这时小奇玛吓得爬到树上,“唧唧”地尖叫着。
泰山解开脚绳,站起来。当大象对鬣狗尸体发泄完愤怒,泰山将它喊到身边。大象安静地走到他身边,用鼻子触摸他的身体,在泰山的安抚下,它的怒火渐渐平息,紧张的神经也逐渐得到缓和。
此时小奇玛灵活一跳,摇荡着树枝,跳到大象的背上,又跳到泰山背上,抱住他的脖子,和它亲爱的主人——它的神,紧紧地脸贴着脸。
就这样,他们静默地站在那儿。他们交流感情的方式,也只有野兽才懂。夕阳西下,夕阳的余晖将影子渐渐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