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Chapten Thirteen 车站
奥菲丽被观众的人流推向大厅的出口。她跟着他们一起走下巨大的主梯,脚至少被踩了五次。所有的观众都被邀请去太阳厅,那里准备了大型宴会,冷餐台上已经摆满了酒菜。身穿黄色制服的仆人们穿梭在一个又一个贵族之间,为他们提供甜饮。
一个无所事事的男佣会引人注意的。奥菲丽拿了一杯香槟,踩着着急的小碎步穿过人群,看起来就像是一名忧心忡忡、急着让主人解渴的仆人。她所过之处,人们都在谈论着伯赫尼尔德的演出,从中音过于洪亮、高音过于狭窄到演出末尾时的呼吸急促。现在,法鲁克已经走远了,批评也越来越刻薄。那些被弃至一旁、满身钻石的宠姬凑在甜品周围。奥菲丽经过她们身边时,批评的内容已经超过了音乐的范畴,变成了糟糕的化妆、增加的体重及老去的容颜。这就是被法鲁克所喜爱的代价。
有那么一会儿,奥菲丽担心托恩已经躲回他的总管府了。幸好,她还是找到了他。这其实并不难,他那张带着伤疤、安在瘦高身子上的阴郁的脸,俯视着所有的在场者。他不苟言笑,显然不想被人打扰。但他实在太显眼了,穿着燕尾服的男人们潮水般朝他的方向涌去。
“这个门窗税实属荒谬!”
“我给您写了十四封信,总务长先生,至今没有一点儿回复!”
“食物存储库刚刚已经空了。部长们如今都勒紧裤腰带,世界何去何从啊?”
“避免饥荒是您的职责所在。这场大狩猎最好有效果,不然在下次议会上,您还会听见我们的!”
在这些大腹便便的公职人员中,奥菲丽奋力挤出了一条通向托恩的路。当她朝他举起香槟杯时,他吃了一惊,忍不住皱了皱眉。她试着在迷姆的脸上贴上一股坚持的神气,他会明白她在请求他的帮助吗?
“你们去跟我的秘书预约。”托恩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那些人说。
他手握香槟,背对着他们。他没给奥菲丽一个手势或一个眼神,但她满怀自信地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他会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她会跟他讲萝丝琳姨妈的事,然后他会找到解决办法。
可惜,这种安心并没有持续下去。一个健壮的小伙子在托恩的背上响亮地拍了一巴掌,他手中的香槟洒在了地板上。
“亲爱的弟弟!”
是戈弗雷,伯赫尼尔德的另一个侄子。让奥菲丽深感遗憾的是,他不是独自一人,芙蕾雅正挽着他的胳膊。在她漂亮的皮草帽子下面,她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托恩,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仿佛他就是一个造物的错误。至于当事人,他只是取出手帕,掸了掸制服上的香槟。见到家人,他看起来并不怎么激动。
沉重的寂静落了下来,音乐和谈话的嗡嗡声让这安静更加突兀。戈弗雷用一串爽朗的大笑声把它打碎了:“行行好,你们可别又闹僵了!我们三个人已经五年没聚在一起了!”
“十五年。”芙蕾雅冷冰冰地说。
“十六年。”托恩用他惯常的刻板纠正道。
“还真是,时间过得真快!”戈弗雷叹了口气,却并没有收起笑容。
奥菲丽站在一旁,忍不住仔细端详起这位英俊的猎人。戈弗雷强有力的下巴和金色的长发非常吸引眼球。在他嘴里,北方口音有一种笑意盈盈的音调。他在那具肌肉结实又柔韧的身体里有多自在,托恩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体里就有多局促。
“伯赫尼尔德姑母,她今晚难道不出类拔萃吗?她为我们的家族争了光!”
“我们明天再说这个,戈弗雷。”芙蕾雅揶揄道,“我们的姑母应该保存体力,而不是把它浪费在这些个哼哼上。狩猎事故可是说来就来。”
托恩朝姐姐投去鹰隼般的目光。他没说一句话,但在这一刻,奥菲丽可不想站在他的对面。芙蕾雅挑衅地晃着她的尖鼻子,用凶恶的神气冲他笑着:“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你没有权利加入我们,哪怕你是总务长。这难道不是美妙的讽刺吗?”
她从兄弟的臂膀中抽出手,提起皮草长裙,以免沾到地上的那摊香槟。
“我已经许了愿,这辈子再也不见你了。”她用这句话作了道别。
托恩咬紧牙关,却什么都没说。
奥菲丽被这些冷酷的言语震撼到了,以至于都没有马上意识到她挡了芙蕾雅的道。她向旁边移了一步,但这小小的意外没有被原谅。一个男佣让芙蕾雅等候,而芙蕾雅从来不等人。她用那种看爬虫的眼神,轻蔑地看了迷姆一眼。
奥菲丽猛地用手捂住脸。一阵剧痛刺穿了她的皮肤,好像一只隐形的猫在她脸上猛抓了一把。即使托恩发现了什么,他也没有表现出来。
芙蕾雅消失在人群里,在她身后留下一股不适感。这感觉连戈弗雷都掩盖不住。他摇着头说:“我们小时候,她并没有这么讨人厌。她当了母亲也没什么好转。自从我们到了天塞堡,她就不停地取笑我们——我和我的妻子,你肯定也知道,伊莉娜又流产了。”
“我压根儿不在乎。”
托恩的语气里并没有特别的敌意,但他也算直言不讳了。戈弗雷看起来并没有被冒犯。他又朝托恩的后背拍了一巴掌,叫道:“可不是,你现在得为你的家庭考虑了!我真是可怜那个每天清早看见你这阴惨面容的女人。”
“是一张你凭着自己的心意装饰出的阴惨面容。”托恩用平静的语气提醒他。
戈弗雷用一只手指划过眉毛,像是在自己的脸上画出托恩的伤疤。
“我给它留了疤,你得感谢我。无论如何,你还是保住了它,你的眼睛。”
奥菲丽揉着自己火烧一样的脸颊,丧失了最后的一丝幻想。开朗热情的戈弗雷不过是个厚颜无耻的野蛮人。她看着他高声笑着离开,内心希望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龙族了。这个婆家很可怕,她已经看够了。
“歌剧院大厅。”托恩一边转身,一边简单地说。
到了大厅,气氛终于不那么令人窒息了,但这里人还是太多,奥菲丽无法大声说话。她想着萝丝琳姨妈还独自一人留在歌手化妆间里。托恩在她的前面迈着大步,她跟在他的身后,希望他不要把她带离很远。
他进到售票间后面的衣物保管处,这里连只猫都没有。奥菲丽觉得这个地方很理想,但她吃惊地发现托恩并没有停下脚步。他走在一排排的柜子中间,径直走到写着“总管府”的柜子前面。他是想取回大衣吗?他从制服里拿出一串钥匙,将一把金灿灿的钥匙插进柜子的锁眼里。
当他打开门时,奥菲丽既没有看见衣架,也没有看见大衣,她看见了一座小厅。托恩用下巴指了指,请她进来,然后在他们身后用钥匙锁好门。这是一座圆厅,几乎没有供暖,也没什么家具,但这里有各个颜色的门。一座罗盘玫瑰。他们无疑是可以在这里谈话的,但这里太狭窄了,托恩已经在用钥匙开另一扇门了。
“我不能走太远。”奥菲丽小声说。
“只是几扇门的事。”托恩用严肃的口吻说。
他们穿过了几道罗盘玫瑰,直到陷入了冰冷的黑暗之中。奥菲丽冷到窒息,咳嗽出一串白汽。等她终于可以呼吸了,感到自己的肺就像是在胸腔里石化了,男佣的制服根本不是为这种气温而设计的。在她眼里,托恩变成了一团瘦骨嶙峋的影子,这个影子正在摸索着前进。在有些地方,他黑色的制服完全陷入了黑暗里,奥菲丽只能靠着地板的吱呀声猜测出他的活动。
“别动,我要点灯了。”
她哆哆嗦嗦地等着,一个火苗发出了爆裂声。
奥菲丽先是辨认出了托恩的侧影:他的窄额头,棱角分明的大鼻子,还有朝后梳的浅色头发。他转动一只煤气壁灯的灯栓,把火焰调亮,明亮驱走了黑暗。奥菲丽环顾四周,惊讶不已,他们在一座等候大厅里,凳子已经全部结了霜。除此之外,这里还有边沿结了冰柱的售票室、锈住了的行李车和一座很久都没有工作的钟。
“一座废弃的车站?”
“只有冬天。”托恩嘟囔着说,口中冒出白汽,“雪盖住了铁轨,一年中有一半时间火车无法通行。”
奥菲丽走近一扇窗户,但玻璃上结着厚厚的冰霜。即使外边的黑夜里有一座站台和一些轨道,她也看不见。
“我们离开天塞堡了吗?”
奥菲丽每说一个字都苦不堪言,她这辈子还没有这么冷过。托恩看起来却一点儿都没受干扰,这男人的血液里流淌着冰。
“我觉得我们在这里不会被打扰。”
奥菲丽看了一眼他们进来时的门,门上面标着“总管府”。虽然托恩也把它锁上了,但知道它触手可及还是让人安心。
“您可以靠着这串钥匙四处旅行?”奥菲丽问,牙齿不住地打着寒战。
在等候厅的角落里,托恩正在拨弄一座铸铁的炉子,他先是用报纸塞满炉膛,接着擦了第一根火柴。他稍微等了一下,看管道是否通畅,然后又添了一些报纸,扔下第二根火柴,最后再把火拨旺。自从奥菲丽递给他那杯香槟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看她一眼。这是因为她男性的外表让他不自在吗?
他终于回答她说:“只能去政府机关和公共部门。”
奥菲丽靠近炉子,把戴着手套的双手伸向火焰,旧纸张燃烧的气味美味无比。托恩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眼睛凝望着火焰,脸上明暗交接。第一次,奥菲丽成了两个人中处于高位的那一个。对此,她没什么可以抱怨的。
“您想和我交谈。”他哼着,“请说。”
“我把姨妈一个人留在歌剧院了。她今晚的举止很奇怪。她一再重复过往的记忆。她好像也听不见我跟她说的话。”
作为回应,托恩从肩膀上投来钢铁一般的目光。他那条被疤痕一切为二的金色眉毛,因为吃惊而弓了起来。
“这就是您想跟我说的?”他问道,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奥菲丽皱皱鼻子:“她的情况真的非常令人担忧。我向您保证她已经不是她自己了。”
“酒、鸦片、思乡病……”托恩从牙缝中列数了种种可能,“会过去的。”
奥菲丽本想反驳说萝丝琳姨妈可是个坚强的女人,绝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变软弱。但这时,炉子里冒出一阵烟,凶猛的咳嗽撕裂了她的肋骨。
“我也有话要对您说。”托恩说。
他仍旧蹲着,眼睛盯住炉子发着红光的玻璃罩。奥菲丽感到无比失望,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担忧当真,而是把这事一笔带过,就像是随意合上他办公桌上的一个卷宗一样。她现在并不想听他说话。她环顾四周,望着冰冻的凳子、停下的钟表、柜台拉下来的遮光板和被白雪覆盖的瓷砖。她觉得自己朝着时间之外迈出了一步,独自和这个男人被封在了永恒的夹缝之中。她可不确定自己喜欢这样。
“明天一定要阻止我姑母去狩猎。”
奥菲丽得承认她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她看起来决心要去。”她提出了不同意见。
“太疯狂了!”托恩一脸唾弃地说,“这所谓的传统太疯狂了。饥饿的巨兽才刚刚结束冬眠。每年,我们都有猎人丧生。”
他那因为恼怒而僵住的侧影,显得比平时更加凌厉。
“还有,我一点儿也不欣赏芙蕾雅的暗示。”他继续说,“龙族对我姑母怀孕这事心怀不满。她变得太独立了,这不合他们的口味。”
奥菲丽打了个寒战,这并不全是因为冷。
“相信我,我自己也一点儿都不想去观看这场狩猎。”她一边说,一边按摩着肋骨,“不幸的是,我还想不到如何对某个伯赫尼尔德的意愿提出异议。”
“您得找到合适的理由。”
奥菲丽花时间想了想。她本可以生托恩的气,他更担忧自己的姑母,而不是她的姨妈。但这又有什么益处呢?还有,对他这个预感,她也有同感。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做,一定会出事的。
她把目光放到托恩身上。他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蹲着,全身心投入在火炉上。她忍不住盯着看那条贯穿了他半张脸的长伤疤,让一个人遭受这种伤害的家人不是真的家人。
“您从来都没跟我提起过您的母亲。”奥菲丽轻声耳语。
“因为我不想谈。”托恩立刻用生硬的语气回答说。
奥菲丽大概也知道这个话题是禁忌,托恩的父亲和另一个家族的姑娘偷情。既然是伯赫尼尔德收养了他们的孩子,那八成是因为孩子的母亲不想要他。
奥菲丽温柔地说:“这跟我还是有点儿关系的。我对这个女人一无所知。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您的姑母只是告诉我她的家族失宠了。“您不想她吗?”她用很小的声音问道。
托恩的高额头皱了起来:“您和我永远都不会认识她。除此之外,您没有什么需要知道的。”
奥菲丽没有坚持。托恩大概把她的安静当成了懊恼,因为他从肩膀上朝她投来了紧张的一瞥。“我表达不好。是因为这场狩猎……事实上,比起我姑母,我更担心您。”他用粗粝的语气含含糊糊地说。
这太出乎奥菲丽的意料了。她脑中空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傻兮兮地把双手伸向火炉。现在,托恩就像猛禽一样盯着她不放。他高高的身体缩在一处,看起来有些迟疑。接着,他朝奥菲丽张开一条胳膊。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说:“您手上有血。”
奥菲丽呆在那里,傻傻地望着自己的物灵阅读者手套。她眨了好几次眼睛,才明白这血来自哪里。她摘下手套,摸了摸脸,手指下面能感觉到一处新鲜伤口的轮廓。因为迷姆的制服,所以托恩之前没有发现。在一张毫无表情的面皮底下,幻象掩盖了一切:污渍、眼镜、痣。
“是您姐姐。”奥菲丽重新戴上手套,“她可没有手下留情。”
托恩伸开他那双水鸟一样的大长腿,又变得不合情理地高大了。他所有的线条都收缩起来,宛如剃刀。
“她攻击您了?”
“刚才在宴会上。我给她让路慢了点儿。”
托恩变得像他的伤疤一样苍白:“我不知道,我没有意识到……”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这声音满含羞愧,好像他辱没了自己的使命一般。
“没什么的。”奥菲丽安慰他。
“给我看看。”
在男佣制服下面,奥菲丽感到四肢僵硬。在这个冰冷的等候厅,在托恩的大鼻子底下脱衣服,这是她在这世上最不想做的事。
“我都告诉您没什么的。”
“让我自己判断。”
“这不是该您判断的!”
托恩震惊地看着奥菲丽。不过,她才是他们两个人中更吃惊的那个,这是她人生里第一次这样抬高音量。
“如果不是我的话,那该是谁?”托恩用紧张的声音问。
奥菲丽知道自己冒犯了他,他的问题是合理的。有一天,这个男人会成为她的丈夫。奥菲丽深吸了一口气,好不让自己的手颤抖得太厉害。她又冷又疼,特别是,她还很害怕。她害怕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
“听着,”她低声说,“我很感激您愿意看顾我。我也很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支持。但是有一点您得了解。”
奥菲丽强迫自己正视托恩那双高自己两头的敏锐的眼睛。
“我不爱您。”
托恩久久地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也完全面无表情。他终于动了起来。他的第一个动作是提起怀表链,好像时间突然变得至关重要起来。奥菲丽看着他这样僵靠在座钟上,嘴唇拉成一道难以言说的褶子,心里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是因为我跟您说了什么吗……或者是我没说什么吗?”
托恩不自然地问出了这个问题,眼睛却一直都没有离开他的怀表。奥菲丽很少感到这种深入心底的难受。
“这不是您的错。”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我嫁给您是因为我别无选择,但是我对您并没有感觉。我不会上您的床,也不会给您生儿育女。很抱歉。”她用更低的声音咕哝着,“您的姑母没为您选对人。”
当托恩合上表盖时,她吓了一跳。他弯下身子,坐在一张凳子上。这凳子在炉子的热气下已经开始融化了。他那张苍白凹陷的脸,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带任何感情。
“我现在有权利休妻,您能意识到这一点吗?”
奥菲丽缓缓地点点头。她这次的坦白等于毁掉了婚约的正式条款,托恩可以合法地检举她并另择佳人。至于奥菲丽,她这辈子都会身败名裂。
“我想跟您坦诚相待。如果在这点上我说谎了,我就不配您的信任。”她结结巴巴地说。
托恩盯着自己那双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既然如此,那我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托恩。”奥菲丽叹了一口气说,“您不必非得这样……”
他用专断的语气打断她:“我当然得这样。您到底知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对待背信的人?您以为只要对我和我姑母表达歉意就够了吗?然后您就能转身回家了?您可不是在阿尼玛悬岛上!”
奥菲丽浑身冰冷刺骨,她不敢动,也不敢呼吸。
托恩弓着背,安静了好一会儿。接着,他伸展开自己那无穷无尽的脊椎骨,直面奥菲丽。
直到这一刻,奥菲丽还从没被这双鹰一样的眼睛如此震撼过。
“您刚刚对我说的,如果您还想要您的小命,就不要对任何人说。我们将按照约定结婚。之后,我的老天,您爱怎样就怎样吧。”
托恩站起来时,全身的关节都齐声响了起来:“您不想要我?不要再提了。您不想要孩子?很好,我讨厌孩子。人们会在我们背后喋喋不休地议论,随便他们吧。”
奥菲丽被震得昏头昏脑。为了救她,托恩刚刚接受了她的条件,无论它们是多么地羞辱人。她为无法回应他的感情而深感自责,以至于喉咙都打了结。
“对不起……”她可怜兮兮地反复说。
托恩朝她投去金属般的目光。这让奥菲丽觉得脸上被扎进了钉子。他用比往日更加生硬的口音说:“不要这么早道歉。嫁为我妻,您的道歉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