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盖斯特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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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格鞠躬说:“我是俄雷德之子瑞格,欢迎阁下来到贝马克。”
这外国人也优雅地鞠躬回礼,“殿下您好,我叫盖斯特,能引起贵国国王之子注意,令我深感荣幸。我只是一介骑士,称不上什么‘阁下’。”他微笑时,目光没有离开另外四个人。
“您不用担心他们,这几个家伙常常糊里糊涂的。您是位御剑士吧?我听说过不少事情。”瑞格看着眼前这位话语温和却浑身杀气的骑士。若以开特郡军团的标准来看,这男子身形算是瘦小,但他出手即致命似乎是不言而喻的事实。
“唔,应该说我曾经是御剑士,现在不算是了,不是您想象的那样。我是御剑会的骑士,并没有受到任何人制约。”
“但那的确是猫眼石宝剑吧?我可以看看吗?”
“换个时间的话没问题,殿下。不过,我现在正在勤务中。”他的黑色瞳孔依旧没离开那四名大汉。
“叫我瑞格就行,在贝马克没有什么殿上殿下之分,要找下人那边倒是有四个。”看到那些武士敢怒不敢言的表情,瑞格倒是乐得很。看来那些家伙的玺维语水平虽低,却还听得懂他们被消遣了。
“这就遗憾了,我原以为下一任贝马克国王会有一半玺维血统。”
“我父王已经是半个玺维人,我则有四分之三的玺维血统,混血混得可多了!另外,我想你应该很快不用工作了。”
这是盖斯特第一次正眼瞧他,似乎很好奇,“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们站在这儿聊天的时候,我妈已经要把你保护的人大卸八块了。”
御剑士笑道:“她就不是我能干涉的范围了。”
房门一开,他保护的大使踏着笨重的步伐走出来,差点撞到瑞格,然后停下脚步一脸怒火地看着自己的外甥。
“哼,小子,我能说的,大概只有我还挺惊喜的,你母亲还教会了你一些礼节。”
“那您以后恐怕还会更惊喜,我父亲正在教我战斗技巧呢!”
盖斯特爵士当场大笑,连旁边的四头大海象也发出咯咯的笑声,不过应该是看两人的动作反应,而不是真听懂了对话。肯朵芬阁下怒目圆睁,迈步走开,一行人让了条路给他过。
御剑士叹口气,“任务在身,我先走了。请代我向您的父王及母后致意,瑞格王子殿下。”他鞠躬比先前还低了些,然后跟着大使离去。那几个怒目而视的守卫让他通过,他则正眼没瞧过他们一眼。
5
会场内用板凳、长凳排出一个三角形。北方诸郡郡长坐在一侧,南方的郡长坐在另一侧,三角形尖端则是议会主席的宝座。“智者”——包括卸任的老郡长和一些前任国王——则坐在三角形的底边。今天在三角形中央也摆设了座位,那是给玺维大使准备的。一般来说,父王不会自己担任议会主席。如果有重大事情要讨论,他会指派一个人负责维持秩序,自己则与其他郡长坐在一块儿。他说郡长们会觉得这样很好,何况他身为北方诸郡长中资格最老的一个,其实位置也就在主席身旁。三角形外有士卒和侍从走来走去负责传递消息,至于军团长和郡长的妻小等等,都在大厅壁炉附近或站或坐。
大家花了不短的时间集合、找位置。当辛沃夫坐上主席宝座时,许多人不以为然,甚至直接说了出口。因为通常国王会选择前辈丘蒙担任主席——丘蒙虽然老得挺不起背,连街上的小孩见了他都会嘲弄一番,但他睿智诚恳,广受好评。这一次,也许父王认为丘蒙光是担任协调工作就会忙得不可开交,也可能是他希望表示自己对军团长依旧支持,所以做出这个安排。无论如何,辛沃夫并不受大家敬重。他这辈子仅仅出外打过一次仗,现在他年事已高,又挺了个肚子,鼻子又红又肿,根本不像个贝马克武士。他唯一的资本就是身为郡长的哥哥,但沃夫瓦看见自己父亲坐上主席位置可乐得很。现在渥罗堡已有很多人谈论起下任军团长的人选,多数人认为一个可能出线的人是伊椎克之子布尔本,他是最厉害的船长——仅次于父王——而且也算是开特家的人,不过算是旁系,不具有王室血统。瑞格还挺喜欢布尔本的,认为在自己长大之前,让他先当当军团长也无所谓。
瑞格避开与母后直接面对面,只是从大厅另一端向她挥手,之后便被他那三个神经兮兮又脾气很大的保镖像城垛一样围起来。他干脆靠在汉葛斯身上休息,没怎么注意会议流程。
传令官喝令现场肃静,众人的窃窃私语终于停了下来。
主席首先恭迎国王陛下,代表大议会响应国王召唤。这话说得有如父王瞎了,没办法自己亲眼看见眼前的局面一般。
父亲起身后解释:玺维国王终于认清自己已经战败的事实,放低身段想要求和,而他俄雷德身为贝马克国王,也希望聆听众郡长的建言,了解大家希望对挑起战争者提出什么样的要求。这番话博得了满堂彩,之后由一位传令官宣读对于玺维求见者所准予的安全通行令,其实里头已经包含了贝马克提出的和解条件,即便没有明言要对方把安布罗斯的头颅腌好交出来,也暗示得差不多了。
玺维的“人犯”随即获召见,六名衣着华丽的代表随肯朵芬族长阁下走到三角形中间。瑞格站起来想看罗尼的表现,却发现玺维代表的座位比其他人的都矮,几乎可说是坐在地板上。他不禁有了笑意。
肯朵芬族长阁下获准对主席发表谈话后,便宣告玺维国君安布罗斯四世在此回应战败者贝马克一干海盗之恳求,愿意宽大为怀网开一面,然后派传令官以双方的语言宣读他们的和解条件。显然,两边立场截然不同——父王先前已经跟瑞格提过这种情况。
罗尼舅舅又坐回那张矮得滑稽的椅子,此时辛沃夫伯伯起身发言,说明虽然双方所提条件差异甚大,细节也有诸多不同,但所涉及的主题顺序大体一致,因此他也将按此顺序进行议程安排,也就是由条文的序言一路往下讨论。这时好几位郡长起身想要发言,其中一位便是开特郡郡长俄雷德,大家马上想听他要说什么。
“大使阁下及各位玺维国代表,”俄雷德说,“想必各位也同意,条文开头其实是最具争议性的部分。当然这也合情合理。相比之下,后面的讨论就显得微不足道,许多部分只是例行公事罢了。所以我们何不将顺序颠倒,然后往前推进?如此一来先在小问题上取得共识,或许可以让大家顺畅许多,也能够切实感受双方的交集,协调重大事项时也就容易许多。不知各位意下如何?”说完他便坐下了。
区区议程安排,自然没有人会反对一国之君的意见,于是当场宣布议事程序反向进行,同时,智者和外交官都快速地重新整理文件。
“第二十八条,”主席开口,“双方互相承认通行证件。”
瑞格对沃夫瓦说:“接下来好几个钟头,甚至好几天都不会有什么大事,我们走吧!”
“这小子难得说句人话。”费佛听了说。
多数人还没意识到最快也要到明天才会有些精彩场面,所以人潮拥挤,如果只有瑞格一人大概很难开出一条路;然而这时他的三个保镖倒是很快就把人群像稻草般推往两旁,就在他们来到大门口时——
“瑞格!又见面啦!”
瑞格停下脚步,三名壮汉不情愿地让出位置来给他看看来人是谁。
是御剑士盖斯特爵士。沃夫瓦、汉葛斯和费佛目露凶光,这种凶样他们倒是摆得不错,可惜盖斯特完全不为所动。
瑞格露出了微笑,“先生,您不是应该在里头保卫护主吗?”
“我帮不上忙,他一定会被大家嘲笑至死。剑士可挡不住别人的嘲弄。”御剑士又看看旁边三头温驯的大熊,“这几个家伙学过玺维话吗?”
瑞格隐约感到盖斯特话中有其他意图,“他们不会说,不过可以听得懂一些。”
“那我说快些好了。”盖斯特道,“你们的大议会跟玺维代表一定每一点都要讨价还价很久,对吧?最后结论也一定是落在你父王的要求,以及我们安布罗斯王的要求之间的某一点,对吧?你父亲当然可以狮子大开口,可肯朵芬阁下也只能按照我们国王给他的指示让步,他有一个限度在,这样你懂吗?”
“呃……懂,先生。”
盖斯特脸上闪过一个海盗般的笑容,声音也变小许多:“我可以告诉你那个限度在哪里,年轻人!我能够告诉你内容、实际的数字等等,想必你父亲一定愿意拿出整个后宫跟你交换这些消息。不过要后宫你好像还太小喔。那,一艘龙船加上船员如何?反正你要什么都可以,有兴趣听听吗?”
瑞格难以置信地打量着他,有点希望大厅跟身边的人都消失无踪,不过他被四个人围着,其余人都专心聆听会议进行,没有人靠近这里听他们说话。“你打算骗谁呢,玺维人?御剑士居然会背叛护主?”
盖斯特的黑眸闪过怒意,“不!年轻人你要搞清楚,肯朵芬根本不是我的护主,先王才是我的护主。我花了五年时间在大漠学习,成为各国前六强的剑客。是泰森王亲自为我上的制约,之后我花了十年待在宫廷当禁卫军,保护一个满身是病的老头,哪儿也不能去。无聊、无聊、无聊!完全是浪费生命!之后他死了,儿子即位,接下来就是‘起立,盖斯特爵士!’然后解除制约、卸职,就这样!连一句谢谢也没有。我是说真的——一句也没有!十五年就这样没了!”
“听起来真不公平。”
“的确不公平。剑士老了还是得吃饭,你那个玺维舅舅不满意他自己的人,就找了我和另一个骑士来防着有人暗算肯朵芬家。说真的,要不是我走投无路,他开出这种酬劳我大概会直接朝他眼睛吐口水。”
瑞格的小脑袋今天仿佛变迟钝了,但他感觉得出这剑客似乎有重大消息打算告诉他,“你背叛自己的国家,因为你不喜欢你当初选择的主人?”
御剑士表情一变,这使得沃夫瓦和费佛不由自主地抓住剑柄,不过盖斯特并没有多加理会,“别激我,年轻人!我只想加速会议进行。玺维国内局势非常不好,非常需要和平,安布罗斯也开给肯朵芬很宽裕的条件,可你那个颜面无光的舅舅一心想要出人头地,所以一定会尽可能想弄得好看些。这么一来会议就会不停拖延,好几星期都开不完,同时两国战争还在不停地打,男男女女因此丧命。”
“那你想交换的是?”
盖斯特冷笑一下,抚了抚瑞格的头发——这举动平常该让他震怒的,不过这时却显得再合适不过,很像真正的密谋者,“我觉得你老爸看来不错,应该是个识时务的人。当然我也相信你可以把消息带到。”
“这样不能保证你不是在耍诈!”
“没错,”御剑士叹口气,“好吧,反正试试无妨——”他转头要走。
“等一下!试试的确无妨,说下去吧!”
“瑞格!”父王回头一看,皱起眉头,“什么事?”
“大王,请您听好!我在玺维那边找到一个间谍。”
国王从皱眉变为足以熔铁的王者之怒,“瑞格!”
“可能是陷阱,但陛下您可以测试看看。第二十五条:您要求腌鱼进口关税全免十年,玺维使节会争取五年三分之一的关税,他们可以承受的极限是前五年全免,后五年减半。”瑞格还年轻,所以记性非常好,足以复述出御剑士所说的每字每句,即便有些地方他听不懂,“第二十三条:玺维头八年每年赔偿一万克朗,之后四年每年五千。第二十二条:十五年内,非互惠情况下不得给予其他国家最惠国待遇。”诸如此类的细节有许多,如渔权、港费、领事权等等,一条接一条。
瑞格的父亲眼睛愈睁愈大,脸色愈来愈红,最后只说:“你从哪儿知道这些事的?”
“刚刚说了,我找到一个间谍。哦,爸!他说可以试试看,如果你在第二十五条和二十四条的地方可以说服罗尼舅舅,其实就知道后面是不是真的了,对吧?”
“你这小坏蛋!后面呢?你刚刚说到第十五条而已。”
“他说今天不可能谈这么多,明天之前他希望能谈好条件。我觉得他想要土地!”
“我也觉得如此。”父王轻声细语,“没错,也许是陷阱,不过值得赌一把。你先走吧,如果我没派人找你,你就别再过来了,也别跟别人谈起这件事。今晚我不是直接退位让你当国王,就是让你屁股开花五年都没办法坐下来,很公平吧?”
国王脸上笑容灿烂,瑞格也跟着笑起来,“我当上国王,就请你回来当宰相啰!”
玺维大使先是厉声反对,但随后与参谋讨论,改口说他能接受五年全免、五年减半,以此表示善意加快议事进行,并达到满意结论等等。这便是瑞格事前提及的数字,而国王也开始送出更多消息。
大使听见贝马克提出第二十四条的要求后连微笑都挤不出来。这次他积极地想要讨价还价,可贝马克这方完全不肯退让,逼得他低头,接着第二十三条又是如此。好几次和谈仿佛即将决裂,但玺维代表团总在最后关头选择妥协。在这漫长闷热的一日,不幸的玺维大使坐在三角形议事厅中央,局促不安、按捺不住。他好话坏话说尽,时而恫吓时而恳求,却还是节节败退。他的侄子则在一旁毫不同情地观望一切。
“怎么啦?”
“咬到舌头了。”
父王欣喜若狂,拍着儿子的肩膀,“成功了!你说得都没错!这可是大功一件,到底是谁向你透露的?”
瑞格看看四周,没有人偷听得到,他那几个乖保镖也都退在一旁,但他为保安全还是改用玺维语说:“是大使的护卫,盖斯特爵士。”
父亲听了皱起眉头,“御剑士?我不知道他带了个——你说御剑士背叛护主?”
“他是退休的御剑士,已经不受制约了。他不喜欢罗尼舅舅,也不喜欢安布罗斯王,反而相信你会给他赏赐。他……有什么不对吗?”
“没事,没事,只是觉得有点……赏赐他没问题,但你最好离他远一点,他恐怕会有危险,因为玺维那边一定开始在抓奸细了。我跟他也得谈谈条件,才能知道其他的秘密。要怎么跟他取得联系?”
“他说等大使回船休息后,他会在黑马旅店逗留一小时。”瑞格窃笑,“我跟他约好会派汉葛斯过去,他也觉得这张脸绝不会认错。”
不出瑞格所料,父王对派遣马脸过去的主意也感到很好笑,他把沃夫瓦叫过来:“等会儿我会请你父亲结束今天的议程,之后叫汉葛斯来找我。记住别松懈,血派看得出来会议将如何演变,如果会出事,很可能就在今天晚上。”
沃夫瓦低吼一声:“好吧!”
“你刚刚说什么?”
“我是说,是,大王!”
“别忘了自己还在勤务中。”俄雷德语气冰冷,“我没下令之前,你跟你的手下最好招子放亮些,无论何时至少要有一个人醒着。而且别给我玩女人!不会有下次警告了。”
沃夫瓦脸上显露出极端痛苦的表情,“是,大王!很荣幸能服侍您。”不过国王一走他就回头说:“我现在可真想杀你了,小子。不能喝酒,不能找女人?圣灵在上,我该扭断你脖子!”
“你该尊称我殿下才对。”瑞格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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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二天中午,大议会才重新召开,而且有些郡长姗姗来迟。会议气氛相当凝重,肯朵芬阁下显然希望一雪昨日屈辱,贝马克人却打算更进一步。
主席要求大家讨论下一项条文,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绥曼郡长立即起身说话——血派前一天还没有参与过议事呢。在玺维人眼中这种变化自然无关紧要,不料这娃娃脸郡长谈起条件来比起铁匠的锤子还狠,完全无视大使的争辩,只给代表团留下两条路——接受,不然就翻脸。无奈之下玺维代表还是接受了,绥曼露出轻蔑微笑后坐下。
讨论下一项条文时另一名血派的人接手,同样丝毫不留余地。瑞格注意到担任主席的伯伯在宝座上公然冷笑起来。玺维舅舅在中央受人围剿,面容骇然,如死鱼般全无血色。两个大肚子之间的战争!
由于瑞格比别人更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明白一定是父亲说服了绥曼及其追随者入戏配合,痛宰对手。而血派既然接下了这角色,自然代表他们支持最终的条约。由此可见这种条件对贝马克有多么优渥,连好战分子都能满足。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玺维方面都战战兢兢,会议过程也变得极为无趣,双方不停地发表宣言,然而大使的气势愈来愈弱,即便国王给他底限,他也不能每一条都让步;也就是说,肯朵芬阁下的外交官生涯即将告终。议会中途数次休息,给他机会与使节团商议。父王则是静坐着观看会议进行,没说什么。
之后一个又一个钟头、一项又一项条文,玺维方持续退让,直到和约序文处他们才试图力挽狂澜,其中内容是有关终止战争并交还战俘。遭玺维捉拿的贝马克人,有许多在大牢中等死,或者送到矿坑中做苦力,贝马克要求无论罪名为何,玺维应当立刻将这些人遣返回国;然而他们却拒绝对于俘虏的玺维人比照办理。事实上贝马克国内的玺维人数量更多,但许多俘虏已经卖至异地为奴,还在国内者也大多受魔法奴役——这些人即便送回玺维家乡,又有何意义?恐怕众多条文中没有比这项更不公平、更偏袒贝马克的了,但如果父王如此坚决,则代表他知道玺维大使有权同意这点。
日渐西沉,如槁木死灰的肯朵芬阁下站起来,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说:“如果条约前言能够达成部分共识,我们或许可以接受这种条件……”
旁观群众有人喝彩叫好,不过很快便平息了,大家好奇地安静下来。辛沃夫下令要人以两国语言将双方拟定的序文朗诵一遍。瑞格听完便明白父亲所言属实,序文乍听之下稀松平常,但其中却包含和谈关键,也就是由谁来承担错误的问题。夏绿蒂王后与俄雷德王的婚姻,根据玺维法律是否成立?如果成立,则已故的泰森王不该发动这场战争;若不成立,则贝马克不仅要将她送回玺维,还应当将绑票犯送去绳之以法。肯朵芬族长在这件事上是否还有退路呢?
从之后几个小时的缠斗来看,他显然是退无可退了。玺维大使似乎狗急跳墙,甚至把侄儿瑞格都说成是私生子。贝马克方面有许多人发言主张王后当时已经同意结婚。太阳快要下山,大家都看得出来玺维代表团所得到的指令必定是在这一点上不可妥协,也因此绥曼一干人等脸上笑容灿烂。
俄雷德王起身。
自昨天会议开场的发言之后,这是他第二次公开说话。
“大使阁下,”父王轻声细语,却压得全场静默,“看来我们无法在这一点达成共识,然而这件事关乎的只是面子,实际上无足轻重。我们何必为一件几乎可说是上一辈的事情,让战火跟流血持续下去?其他种种事项都谈妥了,大使阁下。我们不如将序文删除,只要你同意,战争就可以在此时此刻画下句点。”
肯朵芬阁下没有与随行人员商讨,坐在那儿垂头丧气,想了一会儿之后勉强站起来无奈地说:“我已经好几次强调过,我所受的命令要求我确保序文中纳入先前陈述的事实——”
“别管什么命令了!”贝马克王吼道,“想要污辱我的妻子和小孩,就不可能再协商下去!我最多做到不要求你们认罪。别得寸进尺,接受我现在开出的条件,不然我就立刻宣布会议解散,要你们明天下午之前通通滚出我的国土!”
接下来的几秒钟,会场上连呼吸声都没有。罗尼最后叹口气,缓缓点头,国王上前与他握手,石宫内欢声雷动。舅舅低着头懊悔不已,仿佛回国之后他的人头也将落地一般。但无论如何,战争结束了。
和平来临。
还好筵席上有不少值得一听的事,不像以往大家只顾吹嘘自己的战绩和成就,这回真的将过去的战役和致胜之道拿来当谈天话题。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没有人停下来听诗人唱歌,直到不知是谁喊出“火地之王”的名号,诗人才以开特家族的事迹编织出进行曲。大家齐声应和,最后俄雷德王也不得不站起来鞠躬致意。有些郡长冲上去将他高高抬起,在大厅里绕起圈来,场内的热闹程度恐怕连火山都要抗议。瑞格觉得自己高兴得快哭了,贝马克曾几何时有过如此受人爱戴的国王?更精彩的还在后头:绥曼带着一些年轻郡长拥上来把瑞格高高举起,跟在父王后头,俨然是开特家族的后继,而宾客们也都齐声叫好。瑞格当然知道这是父王的功绩,可是他不免兴奋得快落下泪来。
瑞格看见沃夫瓦、汉葛斯和费佛也唱着歌,还跟他挥手,他们跟其他人一样都醉了,不过父王已经解除了他们的守卫任务。只有一个人不见踪影,那就是盖斯特爵士,如果他的谋反行为遭到揭露,恐怕人已经沉入海底了吧!
当大家终于不再高喊“火地之王”,也将国王和亲王送回原位时,军团的年轻人开始唱起一些母后听不下去的歌曲。今晚她已经比往日都更忍耐了,此刻她还是决定先行离席休息,其他仕女也低声附和。她杏眼圆睁看了看瑞格,以前这个时候,瑞格都会赶快跑开,不过瑞格这时也累坏了,所以也打算回去休息。反正他都被人举起来绕场一周,今天也够了吧?于是,贝马克王后带着一群贵妇向国王和众贵族行礼,准备返回寝室。
“我希望……”母后不以为然地看看大厅四周,“我们还能找到一两位清醒的男士护送大家回去。”的确,大多数郡长都已醉倒,恐怕不会在意自己的妻子接下来几个钟头的安危。父王发现这个状况,便派了一个士卒不知传令给谁。
“时机正好。”辛沃夫从人群中探头说,“我也有点头痛,该回去了。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护送王后回去?”
“荣幸之至,军团长阁下。”母后说。
哈!如果真有喝醉了的武士来惹麻烦,这家伙能做什么?用肚子把他们撞飞吗?王后其实并不欣赏他,只是不会公开表示意见,微笑一下便搭着他的手离开,瑞格跟在后头。外面夜风清凉,一片静谧,大厅传来的喧闹声更显清楚。到达在石宫中的居处时,他暗自发笑,连父王都已经放松了,黎菲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守卫着,不仅亲自在这里把守,还带了两名健壮的卫士;不过,那两人似乎因为错过了盛宴而闷闷不乐。
“您真是尽忠职守啊,司令。”军团长的语气不带嘲讽,他们很少说对方好话。
“该做的还是得做好。”独眼龙黎菲有点酸溜溜地回答,“和约还没有正式签订。”
瑞格在门口与大伯和叔叔道过晚安,带着睡意跟母亲上楼,忍受她一顿拥抱亲吻后终于躲回阁楼,也不在乎小隔间经过一整天变得很闷热,衣服袜子没脱,只扔了靴子就倒在垫子上,盼望马上入睡。
实际上瑞格花了一段时间才睡着,这两天发生这么多事,他得调适自己习惯和平的日子。屋外渐渐有人群欢呼着经过,地板下面也传来女人的说话声。母后的侍女都安排在下面那层楼,所以这不意外。之后还冒出了男人的声音,但这也一样在预料中,那些年轻武士当然不会整晚都唱歌喝酒,还有别的好事可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