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俄雷德之子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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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一朵艳红的玫瑰盛开，烈焰冲向夜空，时间仿佛也为之停止。焰火停留于天际，火与风都赞叹着自由的美好。下面远处是贝马克连绵冰封的山顶，好似星河云海中的一个又一个岛屿。火花坠在快山上，撒下炽热白亮的死亡之雨，成千上万的圣灵彼此竞逐：火与水混合成岩浆、火与土交错成灰烬；火随风、风随石纠缠为雷鸣，死与机运穿梭其中……种种圣灵，各有不同的目的，互相撞击，演变成一团大混乱。难以计数的圣灵之声中，只有一点小小的人性在呐喊，却没有谁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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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身子一晃，手中宝剑随之摆动。
“母后！”瑞格跳过去，以些微之差避开母亲无法控制挥动的利刃。
“好重啊……”
她手一松，“七海之泪”摔在地上铿锵作响。瑞格在王后差点摔倒在地时抱住了她。
“妈！妈！”
她微微笑了一下，“有点头昏，我常这样……”
抱住母亲的瑞格一抬头，迎着血红色光辉，从国王的眼神中明白了可怕的事情。“不，不是头晕！”他现在背对沃夫瓦，这很愚蠢，“大伯，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折磨她？这是什么下流手段？！”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辛沃夫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你不是要我肚破肠流吗？反正得打，现在开始吧！”沃夫瓦朝跪在地上的瑞格一剑劈去。
这招要是命中，瑞格就会人头落地，不过，围观人群发出的尖叫让瑞格有了防备，加上他在铁堂培养出的惊人反应，另外，地板一阵摇晃让沃夫瓦脚步不稳，瑞格一个翻滚，躲开了巨剑袭击。大殿中人声此起彼伏，瑞格连忙站稳脚步，斗篷一甩，抓起了祖父所用的利剑。
“铛！铛！铛！铛！铛！”
“堂哥，你用力点！”瑞格出言讥讽，毕竟他比对手超出太多，就算在地震的条件下决斗跟铁堂所教不大一样也无妨。“锵！”军团长的动作与他相比太迟钝了，地板起起伏伏其实碍着的是沃夫瓦，虽然他出招的力道——锵！——十分惊人，却一点不灵活。“锵！当啷！”瑞格准备痛宰对手，一步一步朝沃夫瓦逼近。看着对方脸上愈来愈恐慌，瑞格心头得意得很，也知道自己已经掌控大局，“快来啊！你得把我杀了，还记不记得？右耳！”瑞格顺势一削，这剑真好！
沃夫瓦的惨叫与其说是痛苦更像是气愤，他不顾伤口淌血接着打。
“铛！”群众让出空间，同时不断地震，好几次瑞格得跳过摔在地上的人才能出招。不知道军团是怎么看的？这是贝马克第一次有人示范真正的剑术。他也知道亲爱的沃夫瓦堂哥在想什么——他死定了。
“左耳！”又喷出更多鲜血。
“站好打！”壮汉一边吼一边瞪大眼睛，充满恐惧。
“来抓我啊！”铛！“你上次都杀不了我，那时候我才——”“锵！”“——十三岁而已！你想把我——”“咚！锵！”“——丢进海里溺死。现在我长大了，是不是更难对付呢，堂哥？”
玩腻了之后，瑞格在他手腕上划过一剑，差点将他整个手掌削断。沃夫瓦巨剑“哐啷”一声坠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鲜血大量喷出。决斗结束了。
摇动的世界终于稳定下来，虽然还有异样红光照耀大殿，火山也依旧饥肠辘辘般震动，但地面终于不再抖动，先前摔倒的人连忙爬起来。瑞格和堂哥在场地中央面对面、喘着气，没有人说话，然后——
“手下留情！”沃夫瓦紧紧按住手腕，想止住汩汩流出的鲜血。
“快说！”瑞格咆哮，“招出来！想活命就说实话，你为什么要对自己的父亲提出挑战？”
“手下留情啊！”
“想得美！”瑞格像是砍树般在这壮汉膝盖上狠狠劈了一记，沃夫瓦像棵大橡木倒在地上。人群吃惊地大喊起来，因为瑞格的行为失去了武士风度；但瑞格不管他们的反应，跨立于沃夫瓦身上，用剑指着他的脸。“说错一句话你就会少一只眼睛。快说，混账东西！你们今天晚上有什么诡计？”他的声音连自己都认不出了，“你本来打算要杀死我，不是吗？用什么办法？”
“这把剑！”
“大声点！让大家都听一听！不说实话我就把你剁成肉酱。”
沃夫瓦号叫起来，他还是用力掐着受伤的手，希望能够稍稍止血，“这把剑被诅咒了！第一个碰到的人会昏过去，不会真的害死你，只是让你头晕而已。”
如果瑞格先碰到剑，现在死的就是他了，这不用说大家也想得到。
“我是你的凶兆啊，沃夫瓦。西夫瓦没告诉你吗？我父王死掉的那天晚上，你是不是打算杀了我？”
“没有！”
刷！瑞格没有真的刺进他眼睛，不过从旁边开了一道直达耳际的伤口。
沃夫瓦连忙大叫：“对！对！我想把你丢到海里。救命！得找法师救我！”
“是谁杀了俄雷德王？”
“我不知道。我爸叫我一定要留在大厅，他说只要没人看见我，我就不会有嫌疑。”
“所以他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已经告诉你国王会死了吧？”
沃夫瓦害怕地嚅动嘴唇，终究吐出一句：“算是吧……”
这就够了。
“杀人偿命！”瑞格在堂哥的脖子上开了个洞，与俄雷德的死法一模一样。大殿内响起不同的叫声，有人欢呼，有人谩骂，有些人赞同他的行为，也有人觉得恶心，有人震怒，还有人大呼过瘾。但他不在乎了，就让沃夫瓦在死前继续抽搐、继续挣扎吧！瑞格赶快回头看看母亲的状况，此时他已分不清是自己的双腿在颤抖，还是地板又震动了。
一开始他还不知道为什么好多人围在母后身边——但他终于看见了血。沃夫瓦先前疯狂的一击差点砍下他的头，结果击中的是王后。王后胸口被一剑斩开，伤口深可见骨。有两名卫士努力想帮她包扎，但她每吐一口气都喷出大量鲜血。王后已昏了过去，瑞格在铁堂学过如何判断伤势，夏绿蒂只剩几秒钟可活了。
“带她去找医生！”瑞格一边大吼一边放下剑跪在母亲身边。
四名卫士从背后将他抓住，押他起身面对国王。
辛沃夫迎面给他一巴掌，“你这畜生！大家都看见了，你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人！”
“把你太太送去找医生，你这混蛋！”瑞格扭动身子，可挣脱不了卫士的压制。他舔到自己脸上的血，辛沃夫满手的戒指划破了他的脸颊。
“你这目无王法的恶徒！当着我们的面杀死我的孩子，他没有武器又伤势惨重啊！罗德阔，把犯人押出去斩首示众！”这昏君还想装作一个震怒的父亲，但他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无法掩饰。
他说的话其实没错。刚刚决斗已经分出胜负，两人先前又并未发誓要了结血海深仇。这大厅中没有哪个武士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杀死还不采取复仇行动，君王更是一定要捍卫自己的尊严。围观人群叫嚣起来，一半支持瑞格，一半支持辛沃夫，罗德阔的手下则拿起武器掌控场内情势。
“是，大王！”司令叫道，“谨遵您吩咐。来人啊！把他押走！”
卫士押着瑞格穿过大殿走向门口，另有十几人追上随行。这些卫士个个比他魁梧，他的剑还放在地上，这下子完全羊入虎口，可说必死无疑。失败的滋味真苦啊！
但黎菲和手下一干人等大喝一声，冲上去围在门口拦住卫士。
“放开他！”独眼龙大吼，“海马”号船员全体附和。然而虽然声势吓人，却不过是装模作样，毕竟他们的武器都没带进来。
罗德阔就站在瑞格背后。他一把抓住瑞格的头发，匕首架在他脖子上，“我们在这里也一样可以处决他，快点让开！”
“他有权获得公正审判！”
“我数到三他就没命了。”司令叫道，“一……”
瑞格想不出谁可以救他，他被罗德阔抓着头发只能看上面，眼里都是那异样的红色光芒。他没希望了，但这是他自己的错，这些朋友不该为他牺牲。
“快让开吧，大人！”他叫道。
什么动静也没有。
“二……”
瑞格又叫了一次，“我父王不会希望开特郡的人因为我的缘故自相残杀，你们也救不了我。让开吧！”
黎菲一咬牙，“他得接受审判！”
“当然。”
这当然是谎话，大家都猜得到，可黎菲也只能退让，“让他们过去吧！”
“谢谢。”罗德阔笑着说，“多谢大人配合，请各位让路吧！”他一直把匕首架在瑞格脖子上，直到“海马”号的人退到两边。“前进！”
开特家的最后一位后裔就要在此丧命……
犯人与卫士到达门口时，一团火焰轰飞门板，炎魔就站在门外，从楼梯底端朝里面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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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士抛下瑞格，瑞格连忙站起来，一边后退一边思考。其他人都尖叫着躲到大殿角落。他自己在双港的凄惨境遇使他畏惧火焰，可到了铁堂之后，他依旧在大火之夜解救了卫斯普和其他人。火焰对他来说不再那么恐怖——问题是，炎魔并非单纯的火焰。
“西夫瓦吗？”他朗声问。
“啊啊啊！”炎魔也真的响应了，好像是想说什么。“啊啊啊！”它朝大厅前进，一路烧毁了好几道墙壁。
瑞格转身跟着其他人逃窜。这地方总该有个后门吧？为什么非得他上场呢？当然是因为只有他能办到，他的身体不会烧伤，而且他是俄雷德的儿子，他一定要试试看。何况他也许得为这头炎魔的出现负起责任——说不定是因为他与鬼魂说出往日的秘密，才引起精神失常的祖父激动得召唤怪物。全开特郡的军团成员都被困在这里，全贝马克的郡长只有一个不在场。要是炎魔把大家都杀了，这个国家会立即陷入动乱。
母后的遗体还在高台上，旁边是“七海之泪”。他冲过去的途中顺便脱掉衣服，因为他明白衣服烧毁时会使他的疼痛感更重。瑞格手指发抖，连解皮带扣都很困难。他没想过原来这高台足以容纳许多人，大家都挤到后面去了，想必最靠墙的那些人都快被压死、也快要窒息了吧！好歹好过被炎魔宰了。
炎魔已经生气地吼叫起来，开始逼近。
“啊啊啊！”炎魔喷出火焰，“啊啊啊，嘎嘎嘎！”
这头炎魔像是烧黑的炭块、石块混杂在一起，发出强大的光和热，让人从王宫最里面望过去也难以直视。它身边有团红晕，有时候像是人形一般，但多数时候比较像是石块、岩浆不停流动搅拌的混合体，几乎每秒钟都在变形。炎魔经过之处留下黑色冒泡的痕迹，像是船行水面、波纹一阵又一阵涌起。它若变成人形则以巨大的双腿踏着地板，石子地被踏得粉碎；但即便是炎魔最接近人形的时刻，还是看不清面孔。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变化都让它的外壳崩落下来，露出里头的熊熊大火。
到了大殿里面，炎魔挺起身躯，像是个巨人，把屋梁都烫出烟来。“啊啊啊！”炎魔又一次发出声音，像是在抱怨什么，大地也随之一震。
有十多个人朝门口狂奔，但经过炎魔附近时还是被抓到了。没有人确定到底是炎魔一掌打了过去，还是从它身上落下一块石头砸在他们身上，但那些人马上被卷入火焰，只来得及尖叫一声、翻滚两下，就变成地上的一团黑炭，埋葬在石屑中。火苗从遗体身边蹿过，爬上王宫的墙壁，炎魔在岩浆翻腾中重新成形，屋顶整个起了火，过不了几分钟这座大殿就会完蛋。
瑞格全身上下只剩靴子，他提起祖父传下的宝剑——库别斯死了，费勒夫受到重创，只有他父亲俄雷德全身而退，现在轮到他对付炎魔。父王与炎魔的决战是在户外空旷场地，不像他被困在起火的建筑物内无路可走。大厅中的空气已经炙热得难以呼吸，他浑身上下也大汗淋漓，看不清也握不稳手中的宝剑。瑞格没有料到炎魔是这么巨大的怪物。
瑞格回头从一脸惊骇的群众里找出了辛沃夫王。辛沃夫还戴着王冠、披着王袍，而且跟大家一样呼天喊地、想挤到最里面，只不过他那臃肿松垮的身躯，根本推不开其他大男人的结实肌肉。
“过来，大伯！”瑞格一把扯住辛沃夫的紫红色袍子，“就算我死，你也得先我一步！”年轻力壮的他马上就把辛沃夫从人群里拖出来，走过高台、往前一推，大胖子惨叫一声，整个人扑在地上。
“啊！啊！”炎魔慢慢移动过来，到了中间火炉的位置，所经之处有如踏过雪地般留下一条熔化的痕迹，现在大殿前半部已陷入火海。“啊啊啊？”
国王慌慌张张地站起来，瑞格一跃而下到他面前出剑抵住他，“往前走！不然现在就死在我剑下！”
辛沃夫哭哭啼啼地垂死挣扎——马上见了血，因为瑞格现在没空跟他拖拖拉拉，不得不往后朝炎魔退过去。“你干什么？”他大叫，身边温度高得离谱，但他还有毛皮大衣和王冠遮住头颈部位，身上也还有衣物，所以瑞格比他更难受。
“我要听你说实话！到底是谁想杀我爸？”
“我不知道——啊啊啊！”辛沃夫的惨叫声与炎魔的声音倒是颇为神似，不过高了八度。瑞格拿着祖父的剑一挥，从辛沃夫的衣领到腰际划开一条线，当然也划破了皮肉，喷出的血比袍子更红。“安布罗斯！他派的御剑士答应把王位给我，他得到的命令就是完成和约然后杀死俄雷德！”
“是安布罗斯下令杀死我父亲？”
“对！对！他一直没忘记肯朵芬庄园……”
“那王后是怎么回事？快说！”瑞格不断逼退他，辛沃夫一步步往炎魔靠过去。
辛沃夫一点一点后退，衣服已着了火，头发和胡子也发出嗞嗞声，“夏绿蒂是给我的礼物！我一直都想得到她！手下留情啊！”
“你自己可一点都不留情，贱民！把你的罪行通通招出来，你是怎么保住王位的？快说！还是要我逼你？”
国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炎魔散发的高温已经点燃他的袍子，“我什么都说！我都认了！我对王后用了法术，我收了玺维人的钱——安布罗斯每年给我四十万克朗，代价是不要履行和约内容。”
炎魔还在不停逼近，只是移动得相当缓慢，身上关节有如熔岩滚动。大厅中烟雾弥漫，可炎魔的身体依旧发出巨大的光芒，在瑞格与辛沃夫面前像是云端上的太阳。瑞格已经很难呼吸，不停咳嗽，他用尽力气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艾瑟诺呢？”
“他想谋反！”辛沃夫嚷嚷，“安布罗斯派人通报说你要回来，我知道他想联合你对抗我！”
这就够了，太多了。只要今天这场浩劫之后还有人生还，辛沃夫必然成为贝马克历史上抹不去的污点。
“起来！”瑞格丢下剑，两手抓住这号啕大哭的昏君往炎魔方向一丢。地板上都是岩浆，大胖子的衣服烧了起来，瑞格的靴子也一样，他大叫一声往旁边滚开，辛沃夫则当场被炎魔吞噬。然而在浓烟之中，看起来却是炎魔双手捧起他的尸首，露出奇妙的神情目视他化作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