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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林匹斯山是盾状火山,大部分的地方山势平缓。但由于它的底部占地宽广,所以依旧把它造就成太阳系的第一高山。奥林匹斯山高出邻近的高原25000米,但却横跨80000米,山坡的平均斜度不过6度。巨大的山体周围是一圈极为倾斜的槽沟,大约7000米高,是艾彻斯高点的两倍,许多地方几近垂直。少数火星移民一再挑战这座高山,但是攀登的尝试却一再失败;大部分的人还是把它当作难以飞渡的天然障碍。唯一让旅行者有机会接近这座大山的是奥林匹斯北坡,熔岩从悬崖边流到平原,减缓了陡峭的程度。火星学家推测说,火山爆发的时候,熔岩大概像河流一样,宽度达到100千米,亮得让人没法逼视。熔岩从7000米高的悬崖倾泻而下,流到黑色的熔岩平原,越堆越高、越堆越高……因此在悬崖与平原间留下一道缓冲区,让悬崖不再高不可攀。越野车在这里还使得上力,可以开到20000米之上的奥林匹斯山巅的环形火山口。

  奥林匹斯的环形火山口宽广平坦,往下看去是一个又一个圆形火山口,景观壮丽无俦,直逼天际,完全看不到火星的其他部分。火山口的南边有一个小小的陨石坑,没有名字,地图上标出的位置是THA-Zp。它的上方经常笼罩着涌向奥林匹斯山的喷流。这个陨石坑的南侧陡然拔起,站在这里,终于可以看到火山口的斜坡,以及逐渐向塔尔西斯山西翼攀升的平原,感觉有点像是在低太空俯视这片大地。

  距小行星与火星会合还有9个月,约翰规划的庆典活动可以从容进行。大家组成了越野车队,有的两辆,有的5辆、10辆,从北坡爬上奥林匹斯山,转一圈之后开到THA-Zp陨石坑的南缘扎营。许多明亮的新月形帐篷出现在陨石坑中。帐篷的地板是透明的,架在透明的支柱上。这是火星上最新出品的临时居住点。新月形的弧度朝外,搭建好之后一排一排的,既像阶梯,也像是沿着山壁设计的温室。接连一个星期,每一天都有车队抵达。还有人是开飞艇过来的。他们把飞艇系在谷内,陨石坑被装点得格外热闹,像是一个飘着彩色气球的大碗。

  蜂拥而至的人潮大出约翰意料。他原本以为顶多就几个老朋友肯长途跋涉到这里来参加聚会,看来他真的不了解火星的新移民。聚在这里的人将近1000,声势相当吓人,许多人他都见过,有些甚至叫得出名字。这是老朋友的重逢。约翰觉得这里好像是他想象中的故乡,他一直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但一夜之间,它却活生生地跳了出来。“登陆首百”到了不少,算一算正好40人:玛雅、萨克斯、安、西蒙、娜蒂雅、阿卡迪、韦拉德、乌苏拉,还有阿戎刻小组的成员——亚历克斯、珍妮特、玛丽、德米特里、艾琳娜,以及弗伯斯小组成员——阿尼、莎夏和尤里也都来了。他跟许多人已经20年不见了——过去,他们都是好朋友。弗兰克没来,他说他很忙;菲丽丝也是,她连邀请函都没有回复。

  到的人当然不只“登陆首百”,约翰其他的老朋友、朋友的朋友也都到了——有很多瑞士人,包括筑路吉卜赛那群人,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日本人以及这个星球上绝大部分的俄罗斯人。他的苏菲朋友也在此地。他们散布在山壁间,新月形帐篷搭得像是梯田。只要有新的朋友抵达,大伙儿就会高兴地冲到闭锁室前,看看又有谁来共襄盛举。

  接连好几天,许多人在帐篷外晃荡,在斜坡上收集散落的石头。Zp的陨石冲击在斜坡上形成片段的角砾熔岩,四处可见,也因此散落了一地锥状的超石英,像是破碎的陶器,有的是沉静的黑色,有的是慑人的血红色,有的石头中还可以找到颗粒状的撞击钻石。一组希腊来的火星学家运用收集来的超石英,在帐篷下方隆起的山壁上铺设地板。他们带了一个小窑炉上釉,或黄,或绿,或蓝,发挥他们的创意,可以随心所欲地创作。他们的成就激起大家的兴趣,两天之间,所有帐篷的下面有了新的面貌,全都变成了马赛克似的拼花样式:回路图、鸟和鱼的形象、埃舍尔的图画、西藏真言“唵嘛呢叭咪吽”的草书、星球图、火星分区图、不同的等式、人脸、风景,琳琅满目。

  约翰经常在帐篷外跟人聊天,享受这种宴会般的热闹气氛。只是闲谈中还是免不了争执,有时还争执得很凶。幸好多数人还是在开派对、聊天、饮酒,要么就是到如波浪起伏的熔岩地带散步、拼拼花地板、随着业余乐队的音乐起舞。乐队中最棒的一支来自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共和国(26),主要的乐器是锡鼓,搭配火星自制的乐器。某个国家的西洋乐队中还有一个很棒的滑音吉他弹奏者。爱尔兰乐队带来的是他们自制的乐器,频频换将,接力演出不中断的曲目。这三支乐队外面都围了一大群人。他们所在的帐篷里热闹非凡,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跃动着。不管走到哪里,都洋溢着喧嚣的音乐、低沉的重音、欢乐的景象。

  这次聚会真的很成功,约翰非常高兴。他一醒来,总是四处活动,跟人寒暄。现在他不用欧米茄啡或是潘多啡来提振精神了。玛丽安和山沙尼奈那群人把他簇拥到墙角,掏出药片互敬,但约翰只是笑。“我现在不需要这个。”他对那几个急性子的年轻人说,手虚弱地摆着。“在这个时候,就好像是把煤运到纽卡斯尔,明白吧?”

  “把煤运到纽卡斯尔?”

  “他的意思是把永冻土运到北半球。”

  “或是把二氧化碳打到火星大气层中。”

  “把熔岩带到奥林匹斯山。”

  “把盐加到他妈的土壤中。”

  “要不就是把氧化铁加到这到处都是一片红的烂星球上。”

  “没错。”约翰说,他笑得很开心,“我已经浑身通红了。”

  “那些家伙可不红。”一个人指着西方说。一串三只灰扑扑的飞船接近了火山口的斜坡。飞船很小,样式也很旧,完全不回应无线电询问。等大家打量清楚时,飞船已经擦到山壁,在五彩缤纷的众多飞船间下了锚;有些人冲到闭锁接口去迎接,大家都想知道到底是谁来了。飞船的舱门打开,走出二十几个身穿活动服的人,寂静无声地踩在这片土地上。“那不是广子吗?”娜蒂雅在公共频率里叫道。“登陆首百”的成员迅速跑到上层帐篷,看着环绕谷口的通行甬道。新到的访客顺着甬道走到闭锁室,鱼贯走进帐篷区,没错,那是广子——广子、米歇尔、叶夫根尼亚、岩、吉恩、艾伦、莉雅、劳尔,后头还跟了一群孩子。

  尖叫震耳欲聋,声音像是抛出的一根钢丝,往空中直蹿。大家抱成一团,少数人暗自饮泣,但有许多人却相互叫骂;约翰终于等到一个拥抱广子的机会,激动得无法自持。他开着越野车,长路漫漫,心头有很多苦思不解的谜团,一直想跟她谈个清楚。他用双手抓住广子的肩膀,激动地把她的身子晃得前仰后合,冲动的言语几乎要脱口而出。广子微笑的脸庞跟他印象中毫厘不差,不对——她的脸瘦多了,棱角越发分明,看起来不是她,但分明又是久违的广子——她的脸庞有些模糊,在他眼中化为一团,忽而是记忆中的广子,忽而是眼前的广子。真实虚幻交错,约翰被他想象中的重逢场景(这在他心头不知反复模拟了多少遍)弄得有些糊涂。他现在唯一说得出的话只有:“哦,我早就想跟你谈谈了。”

  “我也是。”广子说。人声嘈杂,她的声音含糊难辨。娜蒂雅跟玛雅和米歇尔抱成一团,大吼大叫:“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联络?”一遍又一遍,终于泪如泉涌。约翰被这种久别重逢的激情搞得有些失神,然后,他看到阿卡迪将脸靠在广子的肩膀上,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等会儿再问吧。约翰的思绪断了线,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接下来要谈的事情可能会撕破脸,但是现在,大家毕竟又见面了。谈话淹没在帐篷内陡增到20分贝的噪声中。人们又笑又叫,这是期待已久的良朋相聚。

  那天接近傍晚的时候,约翰在帐篷中召集“登陆首百”,现在抵达的人数已近60。聚会的地点是全区最高的帐篷,可以俯视深谷、瞭望大地。

  这里比山脚基地要宽敞多了,外围是一圈狭长的碎石平原带。只是面目已非,火星世界与火星文明大肆扩展,比起以前要复杂得多。时光流转,他们还是站在这里,只是原本熟悉的脸庞上多了风尘之色,他们真的是老了,时光无情地在他们脸上镂蚀出岁月的痕迹,这跟在地球上没有两样。看到似曾相识的面容,许多人热泪盈眶,好像眼睛后面有一道含水层。大多数人如今已是七十几岁的老人,世界也比以前宽广得多。如果运气不坏,他们会看到彼此更苍老的容颜。这种感觉着实诡异。

  大家聊得很起劲。低处的帐篷人影晃动,往外看去,是深浅不一的橘红色,宛如一张地毯。谈话的声音喷涌而出,如狂乱的波浪被巨大的声浪压制,大家会突然尴尬地住口,有点讶异,有点恍惚,要不就笑得跟海豚一样。下面帐篷里的人偶尔从透明的塑料天窗往上打量他们。这是一场历史聚会,任谁都不免有些好奇。

  最后,他们终于在散落的椅子上坐定,每个人都分到些奶酪、饼干和红酒。约翰靠在椅背上,缓缓地看过每个人的脸庞。阿卡迪一手搂着玛雅的肩膀,另外一手搂着娜蒂雅的肩膀;玛雅不知道说了什么,三人笑成一团。萨克斯猛眨眼,依旧是那副强装世故的模样,但这会儿看起来倒是颇为开心。广子笑得很得意。约翰从没见过以前的广子这样笑。实在是不想打扰这样的时刻,但如果不打断永远也找不到适合的空当,或许融洽的气氛还会回来。

  他终于找个机会用平静但清晰的声音对萨克斯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是谁在暗地里搞破坏了。”

  萨克斯眨眨眼:“你弄明白了?”

  “对。”约翰紧盯着广子,“是你的手下,广子。”

  这句话让广子凛然一惊,不过,她依旧面带微笑。“不,不对。”她摇摇头,温和地说道,“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做这种事。”

  “我知道你不会做这种事,但你的手下却背着你在搞破坏。再说得清楚一点儿,是你的孩子干的。他们跟土狼串通了起来。”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下面的帐篷看了一下。

  她终于正视约翰。约翰接着说:“这些孩子是你养的,对不对?你藏了好多你的卵子,受精之后放在试管里成长,是吧?”

  广子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广子!”安叫道,“你对体外生殖不是一点儿概念都没有吗?”

  “我们反复实验了几次。”广子说,“孩子长得很好。”

  大家都说不出话来,盯着约翰和广子看。他说:“也许是吧,但是有的孩子不听你的话。他们有自己的主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这样的。他们的犬齿全是用石头做的,对不对?”

  广子皱皱鼻子。“那是一种荣誉的象征。犬齿不是石头,其实是一种合成物。有点傻气。”

  “恐怕也是一种标记吧。星球上有些人接受了他们的主张,加入了他们的团体,跟他们一道搞破坏,差点害我在山沙尼奈丢掉性命。我的向导有一颗石头做成的犬齿,我花了好久才想明白那家伙有什么古怪。卡车从半空中掉下来的那次,我想是意外。我到那边去,事前没有通知任何人,所以,那个计划应该是早就安排好的,不是针对我,只是他们不知道该及时住手罢了。跟我一起去看超深井的刚仓越可着实被吓了一跳,以为他会像虫子一样被压扁。”

  广子顿了好一会儿。“你确定吗?”

  “我非常确定。起初我糊涂了好一阵子,因为搞破坏的不止一群人——意外接连发生了好几起。但我终于想到了那颗犬齿,于是我清查了记录,早在2044年,有一艘满载牙医器材的飞船从地球驶来,但抵达火星之后,上面所有的器材都不见了。我觉得我终于找到线索了。之后,在不同地点又发生了好多起破坏事件;可是从发生意外的时机来看,在场的工作人员不可能腾出空儿来去搞那些破坏活动。像我到珍珠湾含水层探望玛丽的那一次,水井基座突然爆炸。很明显,这不可能是在场的工作人员搞的鬼。水井很偏僻,当时,有记录可查的人员都不在那附近,所以我想,一定是没有记录的圈外人干的。于是,我想到了你。”

  他耸耸肩,颇有歉意。“只要花点儿工夫去查,你就可以确定,一半以上的破坏事件绝不可能是圈内人干的;另外一半总有镶了石头犬齿的人在现场徘徊。这好像变成了一种流行,但还是一样,我依旧认为这是你们的人。我叫我的计算机进行分析,结果发现3/4的破坏事件发生在南半球纬度比较低的地方,换算起来,意外发生区域的中心点是水手峡谷的东端。那是一个直径3000千米的圆形地带,地势崎岖不平,变幻莫测。那地方有很多移民区,搞完破坏往那儿一钻,再合适不过了。这些年来,我们始终认为,在你们离开山脚基地之后,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就是那里。”

  广子表情木然,好一会儿才说:“我会注意的。”

  “好。”

  萨克斯说:“约翰,你说破坏事件不止一起?”

  约翰点点头。“有些事情不是破坏,你知道吗?有人想杀我。”

  萨克斯眨眨眼,其他人都被吓了一跳。“起初,我也以为是那些搞破坏的人想要阻止我的调查。”约翰说,“这说得通。第一起意外真的是有人在搞破坏,所以我不疑有他。但是搞破坏的人却不想杀我——他们有的是机会,却没有动手。有一天一群人来找我,里面包括你的孩子——加清,还有土狼,就是你藏在‘战神号’上的那个偷渡者。”

  这句话引起了一阵喧哗——显然,有许多人一直疑心“战神号”上有偷渡者。玛雅倏地站起,歇斯底里地指着广子痛哭失声。约翰得用更大的声音才能把杂音压下去。他继续说:“他们来找我——之后我终于找到谁是破坏者的确切证据。我抓了其中一个人,指甲缝里留有他的皮肤组织,做过DNA检测之后,再跟遗留在破坏现场的组织碎片一比对,幕后的黑手是谁就一清二楚了。这些人只是暗地里搞破坏,不想杀我。不过,在希腊盆地的低点,却有人把我打倒,割破我的活动服,这就是要置我于死地了。”

  他的朋友又是一阵惊叫,约翰朝他们点点头。“那是蓄意谋杀。时间是在我抵达帕弗尼斯山脉,跟菲丽丝讨论国际财团承包太空电梯计划的几种可能性之后。”

  阿卡迪肆无忌惮地笑他,约翰不予理会,继续讲他的故事。“之后,联合国火星事务办公室的调查员骚扰了我好几次。他们是赫尔穆特同意从地球上派过来的,想来也是迫于跨国公司的压力。但后来我发现这批密探其实是为阿姆斯科和真美妙财团工作,根本不是联邦调查局的调查员。跨国公司的生意多半跟电梯和大斜坡开矿计划脱不了关系。现在他们还有自己的安保人员,遍布火星各地。这支巡逻队伍自称为调查员。在沙暴结束后,其中几个调查员罗织罪名,想把山脚基地的一起谋杀案赖在我的头上。真是够狠的!幸好他们的阴谋没有得逞。其实我也不能100%地确定陷阱是他们设下的,不过,我见到其中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在那边出没。我猜是他们故意杀了那个人,诬指我是凶手,想让我自顾不暇,免得碍了他们的事。”

  “这件事你怎么不跟赫尔穆特说?”娜蒂雅说,“如果我们私底下联合起来,坚决要求赫尔穆特把这批特工人员撤回去,想来他也无法拒绝。”

  “我不知道赫尔穆特是不是真的掌有实权,”约翰说,“但值得一试。我真的想把这些人赶出火星。特别是在山沙尼奈那两个家伙,真是不想再见到他们!单从间接证据来说,就足以断定这些人在火星上只会惹是生非。”

  大家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反应,渐渐地,有人提到联合国火星事务办公室的人也曾经找过他们麻烦——阿卡迪、亚历克斯、斯宾塞、韦拉德、乌苏拉甚至萨克斯,都或多或少有些不愉快的经验——大家很快就取得共识:把他们赶出火星!“特别是那两个人,应该早点儿滚蛋!”玛雅激动地说。

  萨克斯敲敲腕表上的按键,请赫尔穆特立刻接电话。他坦白地把当下的情况告诉赫尔穆特,愤怒的群众不时地用嘘声为他助阵。“如果你不想办法的话,我们就把这里的事情跟地球的媒体说。”韦拉德说。

  赫尔穆特愁眉深锁,沉吟半晌,然后说:“我要先掌握情况。你们有意见的那几个调查员,我可以保证换掉。”

  “在他们走以前,再检测一下他们的DNA。”约翰说,“山脚基地谋杀案的凶手就在他们里面,我很确定。”

  “我们会去查的。”赫尔穆特重重地说。

  萨克斯切断了两人的谈话。约翰打量周遭,眼神又放回他的朋友身上。“好吧。”他说,“想改变这个世界,单靠一通给赫尔穆特的电话可不够。如果我们想活下去,现在是抛弃成见,重新团结起来的时候了。这是最基本的,你们知道吗?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不管大家私底下有什么意见,在政治上我们一定要组成紧密的团体。”

  “我们要做什么倒不要紧。”萨克斯温和地说。但这句话却招来猛烈的抨击,只听到人声嘈杂,群情汹涌,却不确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怎么会不要紧呢?”约翰叫道,“火星上的事,我们跟所有人一样,有权利当家做主!”

  萨克斯摇摇头,但所有的人都只听约翰的话,同意他的意见:阿卡迪、安、玛雅、韦拉德,以前每个人都有一肚子疙瘩,但现在都被他说服了……这事得做成功,约翰从他们的脸上看出这样的信息。只有广子,看不出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好像深陷在过去的回忆中。她常常用这种态度面对约翰。约翰心头一阵酸楚,充满了挫折,忆起当时的痛苦。他觉得有些困扰。

  他站起来,伸出一只手摇了摇。时间接近日落,火星略有弧度的广阔大地笼罩着或深或浅的阴影,编织成色彩斑斓的地毯。“广子,我能不能私下跟你谈一下?几句话就好。我们可以到下面的帐篷去说。我问你几个问题,马上就回来。”

  其他人好奇地盯着他俩。在众人目光的逼视下,广子终于微微颔首,走在约翰前面,领着他走进通往下层帐篷的甬道。

  他们站在帐篷的半圆透明窗前,上面的朋友眼神不离左右,在他们下面的人也不时地张望。这个帐篷几乎没人,大家尊重“登陆首百”,刻意留下距离,让他们有足够的隐私空间。

  “你建议我怎么着手清查破坏分子?”广子说。

  “你可以从一个叫加清的人开始。”约翰说,“他是你我两人的结晶吧?”

  她在闪避他的眼神。

  约翰靠了过去,有点不太高兴。“我们‘登陆首百’,每人都有个孩子吧?”

  广子的头微微偏向约翰,耸耸肩,动作细微得几乎分辨不出来。“我们从每个人身上都抽取了样本。我们‘登陆首百’的每个女人都是母亲,每个男人都是父亲。”

  “你根本没有问过我们,凭什么这样做?”约翰问道,“要我们生孩子,却不问我们一声——你一开始就打算瞒着我们躲起来——为什么?为什么?”

  广子终于抬起眼睛,平静地望着他。“我们曾经梦想过火星的理想生活,但从当时的发展来看会事与愿违。后来,证明我们是对的。所以,我们想,我们应该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你知道这有多自私吗?谁没有愿景?谁不希望在火星过不同的生活?我们拼死拼活,而你却远走高飞,袖手旁观。你们那一小撮人,关起门来只顾自己的美丽小世界。你难道不知道我们需要你帮忙吗?我好想多跟你聊聊。我跟你有了孩子,你跟我的结晶,但20年来你竟然不跟我说一声!”

  “我们不是故意要独善其身,”广子慢吞吞地说,“我们总要试一试,看看我们能实验出怎样的生活。所谓不同的人生,究竟是怎么个样子。总得有人活给他们看!约翰·布恩。总得有人活给他们看。”

  “但你们根本就是躲起来了,谁看得见?”

  “我们又没打算躲一辈子。情况变糟了,所以我们不蹚浑水。现在我们不就来了?只要你们需要,只要我们帮得上忙,我们会出现的。”

  “我们每天都需要你们!”约翰平静地说,“不然这社会该怎么运作?你错了,广子。就是因为你们躲了起来,维持火星原貌的最后机会也跟着消失了,许多人甚至反其道而行,加速破坏火星。这里面有我们‘登陆首百’的朋友,你阻止过他们吗?你尽过半点心吗?”

  广子没说话。约翰继续说道:“我猜你暗地里帮过萨克斯一点儿小忙。我看过你写给他的短信。这也是我不赞成的事情——你不能只帮几个人的忙,却对其他人置之不理!”

  “谁不是这样?”广子说,神情有点不自然。

  “你们那个聚落里的人都动过老人手术吗?”

  “动过。”

  “医疗过程是萨克斯跟你说的?”

  “对。”

  “你的孩子们都知道谁是他们的父母吗?”

  “都知道。”

  约翰摇摇头,更生气了。“我真不敢相信你会做这种事!”

  “我们不在乎你信什么。”

  “想来也是。窃取我们的基因,不征得我们的同意,甚至不跟我们说一声,就替我们制造我们的孩子!你不让我们分担养育孩子的责任,也不让我们分享他们的童年!”

  广子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如果你想要孩子的话,你早就有了,跟他们有什么不一样?20年前有人真的想要孩子吗?没有半个。你们谁也没提过这件事。”

  “我们都太老了!”

  “谁说我们太老了?你们只是选择性地忽视而已。但你们的刻意忽视正说明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你们根本不想要孩子,所以,你们也不知道高龄产妇的危险。但我们知道,所以赶紧研发技术。我原本以为你会觉得这个点子不坏,说不定还会谢谢我们呢。你到底有什么损失?孩子是我们的。他跟你有基因上的联系,从现在开始,他们会替你存在,这不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礼物吗?”她那蒙娜丽莎般的微笑一闪而逝。

  孩子是礼物吗?从没想过这点的约翰沉吟半晌。“是吗?”他终于说话了,“我想,这事我们得好好研究研究了。”

  微弱的星光把他们下面的云气映成一条深紫的腰带,像是给他们头顶如倒扣大碗的点点繁星镶上了一条紫边。下面的帐篷里隐隐传来吟唱的声音,是苏菲教徒在领唱:“哈斯、蒙加拉、尼尔格、安夸库,哈斯、蒙加拉、尼尔格、安夸库。”一遍又一遍,停了一会儿又唱起来。他们的虔诚感动了其他帐篷的乐队,纷纷用乐器相和,整个营区充满了歌声。苏菲教徒开始旋转,密密麻麻的人群转出了一个又一个小旋涡。

  “那么,至少你以后会跟我保持联络吧。”约翰刻意对广子强调,“你可以答应我这一点吗?”

  “可以。”

  他们回到上面的帐篷,跟着大伙儿走进派对现场,加入庆典活动。约翰分开众人,慢慢地踱到苏菲教徒身边,跟他们一起转了起来,他在台地跟他们学过。旁边的人欢呼,为他加油,还在他失去控制、踉跄跌入人群的时候及时抓住他;但终于有一次,玩得有点疯的约翰狠狠地摔了一跤。扶他起身的人面孔瘦削,留了一头长长的鬈发。这个人曾经带了几个人到他的越野车找过他。“土狼!”约翰叫道。

  “是我!”那个人说。他的声音像一道电流,一圈一圈地冲击约翰的脊椎。“不要紧张!”

  他递给约翰一个小瓶子,约翰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接了过来,喝了一口。他想,天佑勇者,还好,显然是龙舌兰酒。“你是土狼!”在震耳欲聋的锡鼓声中,他又叫道。

  那人嘴咧得更开了,点点头,拿回烧瓶,喝了一口酒。

  “加清跟你在一起吗?”

  “没有。他不喜欢这个流星计划。”他轻轻地拍了拍约翰的手臂,示意友好,随即钻进了旋转的人群中。他还转过头,叫了一声:“好好玩!”

  约翰看他消失在众人的脸庞之间,感到龙舌兰酒在胃中燃烧。先是苏菲人、广子,现在又是土狼:这次的聚会真幸运!他看到玛雅,慌忙奔过去,伸手搂住她的肩膀。他们并肩走向帐篷,走进连接帐篷的甬道。步伐所到之处,大家纷纷举杯致意。有弹性的帐篷地板柔顺地在他们脚下轻轻晃动。

  距离倒计时只有最后的两分钟了。许多人爬上最上层的帐篷,将脸贴在南向的透明玻璃上。小行星会沿着单一轨道燃烧,它的入轨角度又很小。体积约合1/4个弗伯斯大小的小行星会先汽化,等到温度更高之后,会蒸发成氢、氧分子。而这只不过是几分钟之间的事情。大家屏息以待,不知道眼前会出现怎样的奇观。

  大家站在那里,有人开始附和不绝于耳的吟唱,长串的名字倾泻而出。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倒数的行列,到了倒数10秒时,所有人都扯着喉咙直喊,拼命挤压肺里残存的气体,倒数声震耳欲聋,化为航天员最原始的呐喊。最后,“零”字出口,全场已近疯狂。接下来令人屏息的3秒中,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然后,一个拖曳着白色火光的白色球体蹿到了地平线的西南边缘,比贝叶挂毯(27)上的彗星还要大,比所有月亮、折射镜和星星的总和还要明亮。燃烧的冰像在黝黑的天际划出一条白色血痕,飞得很快,高度却很低,低得几乎与奥林匹斯山擦身而过,低得可以清楚地看到它拖着长长的尾巴坠落尘埃。在横越到天空一半的时候,它已经散乱成丝,白热的细长光芒纷纷往东坠落,像是一枚巨大的铅弹把地平线射得千疮百孔。群星顿时颤抖了起来,这是第一次的音爆,如波涛汹涌,震得所有帐篷跟着摇晃。第二次的音爆接踵而至,闪着磷光的块状形体如金蛇乱舞,遮蔽了东南方向的地平线。接下来是一条长长的火龙尾巴蹿入火星,瞬间消失,天际复现黑暗,星空依旧深沉,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只是天上的星星闪烁得更加起劲了。

  期待了好久,整个过程却不过三四分钟。嘈杂喧嚣的人声在奇观甫现时立即沉静,但天空展现焰火般的靓丽景色时又情不自禁地狂叫了起来。两次音爆也都伴随着人群的欢呼。如今,天际复归沉寂,万籁俱静,大家站在原地呆若木鸡。经历过如此神奇的景象,你还能做什么?

  广子出现了。她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道路,走到约翰、玛雅、娜蒂雅聚集的帐篷中。才一站定,她便开始诵唱,她的音调柔和低沉。她所经过的帐篷里也都传出这样的声音:“阿-夸西拉、阿利斯、安夸库、巴赫蓝、哈马契斯、贺雷德、火星、卡塞、马爱丁、马亚、马莫斯、蒙加拉、尼尔格、沙尔巴坦努、西穆德还有蒂乌。”

  她穿过人群,站在约翰的右边,牵起他的右手,高举到空中。突然之间,她叫道:“约翰·布恩!约翰·布恩!”

  大家也跟着高喊:“布恩!布恩!布恩!布恩!”也有人叫道:“火星!火星!火星!”

  约翰脸上容光焕发,宛如刚刚坠入火星的小行星;但他也觉得有些麻木,好像小行星的碎片刺进了他的脑里。见到他这副模样,他的老朋友们不由得笑了。阿卡迪叫道:“演说!”用他自以为是美国腔的语调:“演说!演说!演——演说!”

  大家终于听到了阿卡迪的叫声,嘈杂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他们看着约翰,满心期待,但是约翰目瞪口呆的表情却又让人忍俊不禁,人群中传出笑声。广子放开他的手,但他的另外一只手也无助地举了起来,两手交握在头顶上方。

  “我还能说什么呢?朋友们。”他叫道,“事情就是这样,不能用语言形容,但我们又必须靠语言来传达我们的心声。”

  肾上腺素、龙舌兰酒、欧米茄啡和抑制不了的喜悦让他亢奋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成串的字句从他的口中涌出,就好像是他早就准备好要发表演说似的。“你们看,”他说,“我们在火星上!”(笑声。)“我们真幸运,老天赐给我们这么好的礼物。也难怪我们愿意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让生命继续循环下去。这有点像是一个生态经济体,你从这个体系中拿多少,就要还给它多少,而且只能多,不能少,才能逆转熵过程(28),产生更具创造力的新生命,把这个已经不是洪荒,却也没有文化的地方,转变成美丽新世界,转变成我们的家。我们知道,大家是为了不同的目的来到这个地方的;我们也知道,地球上的人是为了不同的理由送我们来这里的。现在我们已经发现,这些不同的理由会相互冲突,风暴隐然成形。麻烦跟陨石一样不时坠落,有时候会精确地击中我们的要害,与刚才在我们头顶乱蹿的白色光芒可不一样!”(欢呼声。)“局势可能会变坏,的确,有时候形势看起来真的不怎么乐观。但是,我们要记得,这些陨石会增加大气的厚度,会把珍贵的氧释放到我们帐篷外的毒雾中。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也可能会产生正面的作用,化解我们社会里的永冻层,让所有被冰封的官僚机制得以解冻,赋予我们寻求创造的动力,诱使我们去发明新的社会秩序。那会是纯粹的火星产品,是属于我们火星的,也是属于广子爱的。我们的地下女王终于从荒漠中走了出来,跟我们一道宣布新的春天已经开始!”(欢呼声。)“我知道,我以前常常说,我们要从头打拼!但过去几年,我四处旅行,跟大家见面,我发现我错了。我们已经不是一无所有,必须仰仗万能的天神从真空里跳出来救我们——你们可能会说,我们有了新的基因,有了韦拉德所谓的文化基因。所以,我们在这里做的,本质上是一种基因工程。我们已经从纠结成、不断分裂又重新组合的历史中,成功地分离出文化DNA的片段。我们可以从基因库中挑选最优秀的DNA,按我们的意愿切割组合。我们可以把瑞士人一丝不苟的筑路技术、苏菲人虔诚的敬神胸怀、阿戎刻小组培养速成地衣的高科技,这里一点儿、那里一点儿,融合锻造成独一无二的火星风格。我们要以七代作为思考的单元,我们要往前想七代,往后想七代。如果你问我,要延伸多久才够?我觉得七七四十九代都不为过。我们做的事情,是要把我们的生活方式传于子孙,绵延不绝。我们不知道这样做对我们会有什么影响,我只知道旧社会的两个极端——自私自利与利他主义,将会一起被连根拔除。到了我们的孩子,到了我们孩子的孩子,到了我们能想得到的遥远未来,他们都能有洁净的空间。他们要跟我们一样,要有很多选择,要有无穷无尽的希望,要控制太阳给我们的热能,要在这个小小的宇宙之流中逆转熵过程。我知道,在《火星条约》的层层规范下,我们对未来只能有这么粗略的描述。如今,《火星条约》到了快要修订的时候,我们要谨记于心:要应对的不只是一个条约,更像是一个立宪会议;我们等于是跟一组旧社会的染色体在打交道。你可以做这个,不可以做那个,你必须要做这个,吃多少,给多少,都规定得清清楚楚。规范我们的法律,是为无人的空旷大地设计的。理想性很高,但却脆弱不堪的南极条约,曾经把人类的魔掌阻挡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在10年前,它的权威开始动摇。在南极发生的事情,迟早也会在这里发生。现在,破坏《火星条约》的行为到处可见,寄生虫已经开始侵蚀宿主的外围器官。我们就是用这套规矩取代原先的旧体制,满足的还是国王和他亲信的贪欲。新的规矩,我们称之为‘跨国世界秩序’,其实根本是封建制度的借尸还魂。他们完全不顾生态,完全没有回馈,只顾着涸泽而渔,把利益分配给跨国企业的高层人员。知道吗?这些荷包满满的跨国企业精英,才是真正的穷人。他们离开了真正的人类劳动,于是人类奋斗出来的成果,也就跟他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说得精确一点儿,他们就是寄生虫。可是他们很厉害,有很强的控制力。他们攫取了人类创造的果实,吸尽人类的聪明才智,不让辛劳付出的人微笑收割。几代以来,他们占尽了便宜,却还要强化他们的统治,要他们的奴隶安分守己,不敢蠢动!”(欢呼声。)

  “现在,我们已经到了民主主义与资本主义对决的关键时刻,朋友们,我们已经前进到人类前沿的堡垒之中。我们各就各位,将会用让世人眼睛一亮的强大实力,开启这场全球战争。我们这里一片荒芜,资源稀少,用完之后无法补充。但我们要倾尽所有投入这场战争。没有人能置身事外,因为我们自己就是赌注,我们的命运会由人类世界发生的一切事件来决定。现在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我们要为了大家的共同利益团结在一起,为了火星、为了我们、为了地球上所有的人、为了未来所有的后代,我们会面临一场苦战,可能要打上好长一段时间。我们的实力越强,获胜的概率就越高,这也就是我见到小行星燃烧会那么高兴的缘故,它为我们未来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我也很高兴能看到大家聚在一起,狂欢庆祝。我深爱的火星世界中,每个地方都有代表来参加这场历史性的聚会,我发现锡鼓乐队已经跃跃欲试了,对不对?”(欢呼声高亢入云。)“那么,你们就开始吧,让我们跳舞跳到凌晨,明天,把我们的理想,顺着风势,飘到山脚下的四面八方,散布到世界的所有角落。”

  听众狂叫。锡鼓敲了几个音,琴声断续响起,大家叫得更起劲了。很快,人群开始舞蹈,现场又是一片欢腾。

  宴会通宵达旦。当天夜里,约翰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致意,不住地握手与拥抱。“谢谢,谢谢,谢谢,我不知道,我不记得说了什么;但我的想法始终如一,此时此地也是如此。”他的老朋友们又开始笑他了。萨克斯啜着咖啡,神情闲散安适,跟他说:“融合主义是吧?很有意思,说得非常好。”他的嘴角有一抹笑,浅得几乎让人分辨不出来。玛雅吻了他,韦拉德、乌苏拉、娜蒂雅也跟着亲了亲他。阿卡迪把他举到半空中转了一圈,用他那毛茸茸的嘴亲吻他的两颊,叫道:“约翰,你能不能再说一遍?”他因为约翰这个点子而高声大笑。“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约翰,你这个人真是深不可测!”广子的微笑依旧神秘,米歇尔和岩的脸上也是笑意,默默地看着约翰……

  米歇尔说:“我想,这大概就是马斯洛(29)所谓的最高经验吧。”岩不知道说了什么,用手肘顶了约翰一下。广子走过去,用手指按住约翰的手臂,好像要把鲜活的感动、一股力量、一种天赋,传递给他。

  翌日,他们把这次宴会制造的垃圾分类打包,之后拆掉帐篷,离开平台。车辆沿着山翼下山,像是一串串景泰蓝项链从深黑色的火山滑落。他们与乘气球来的朋友道别。气球冉冉升空,好像是从孩子手里逃脱的彩色气球。从秘密移民区来的那几个灰色气球一眨眼的工夫就看不到了。

  约翰和玛雅坐上越野车,跟大家告别。在环绕山顶的公路上,他们碰到一个越野车队,阿卡迪、娜蒂雅、安、西蒙和他们的孩子彼得都在里面。

  “我们得跟赫尔穆特谈谈,要求联合国修约时接受我们以火星居民的身份出席。我们要在联合国大会上提出我们火星居民版的草约。大概Ls=90度的时候,我要到东塔尔西斯山出席一个新帐篷城市的启用典礼。赫尔穆特应该也会去,我们那个时候再碰头好不好?”

  只有几个人那时有空,但其他人都说会派代表参加,这个计划就这么说定了。他们还借机讨论了草约的内容,把初步的结论通知了车队和气球上的朋友。为了这件事他们耽搁了好一会儿,直到第二天才沿着大斜坡的北边下山,朝不同的方向前进。“这次的聚会真有意思!”约翰用无线电跟所有人说,“下次见!”

  在他们停下时,苏菲人从一旁经过。他们跟约翰挥手作别,还用无线电说再见。约翰听出了一个人的声音,那是他在沙暴中舞蹈过后,在厕所外候着他的老妇人。约翰对他们的车队挥挥手,听到那老妇人通过无线电念道:

  “不管是前世,是今生,

  你的爱,最终,

  会引领我们到彼方。”

  ————————————————————

  (1)transformations,一种将DNA送进细胞的技术。——译注

  (2)electro-poration,外加电场,让物质通过细胞膜进入细胞内的一种技术。——译注

  (3)competent,具有从外界获取DNA的能力的细胞。——译注

  (4)Saxifrage,萨克斯就是这个词的前三个字母。——译注

  (5)International Geophysical Year,IGY,1957年,67个国家签署协议,在太阳黑子运动最为强烈的一年,广泛调查太阳活动、极地现象等项目,为期18个月。——译注

  (6)指的是1959年12个国家签署的《南极条约》。条约中规定南极是非武装区,只能作为学术研究之用。——译注

  (7)Painted Desert,在美国亚利桑那州的中北部高原。——译注

  (8)Claudius,即谋杀哈姆雷特父亲的丹麦国王。——译注

  (9)Armscor,南非的一家军工企业。——译注

  (10)Azania,非洲民族主义者对南非的称呼。——译注

  (11)metallogenic province,以一种或多种矿物集中为特征的区域。——译注

  (12)haecceity,在哲学中,指存在的个体性。——译注

  (13)robber barons,指的是19世纪的美国资本家,不择手段,靠剥削致富。——译注

  (14)skyhook,想象中的悬空挂钩。——译注

  (15)Sufi,伊斯兰教中一个强调神秘主义的支派。——译注

  (16)Qadarite,这个词可能源于 QudraIyah,指的是伊斯兰教中一个信奉自由意志的教派。其信徒相信,如果人没有意志,那么安拉就没有理由审判人的行为。——译注

  (17)subcontinental,一般指的是印度。——译注

  (18)Rumi Jalaluddin,伊斯兰世界中著名的神学家、诗人,1207年出生于今天的土耳其。前文提到的旋转舞蹈就是出自于他的启发。——译注

  (19)Occam's razor,奥卡姆是英国的哲学家,能言善辩,他曾经提出中世纪最有名的经济法则,被称为奥卡姆剃刀,认为许多事情的道理很简单,无须过多解释。——译注

  (20)escape velocity,太空飞行中,物体摆脱天体引力飞向宇宙空间所需的最小速度。——译注

  (21)flag-of-convenience,指商船为逃税而在其他国家注册并挂该国旗帜。——译注

  (22)Seychelles,西印度洋上的群岛国家。——译注

  (23)Moldavia,东欧的一个地区,历史上曾建有摩尔达维亚公国。——译注

  (24)Honeywell,美国著名精密仪器制造集团。——译注

  (25)Messerschmidt,以制造飞机起家的德国高科技集团。——译注

  (26)Trinidad and Tobago,位于中美洲加勒比海南部的岛国。——译注

  (27)Bayeux Tapestry,法国中世纪最著名的刺绣品,描绘了诺曼底的威廉公爵征服英国的情景,被称为“欧洲的清明上河图”,上面有六百多个人物、很多动植物图案以及两千多个拉丁文和其他符号,包括哈雷彗星。——译注

  (28)entropy,简单来说,熵是一种不可逆转的热力过程。在热转换成功的过程中,产生了没有用的损耗,便称之为熵。有人曾经把熵的概念推及宇宙,认为在宇宙中有越来越多的能量不能转换为机械功,宇宙将会出现“热寂”现象。——译注

  (29)Abraham Maslow,美国心理学家。他认为人类的某种需求被满足之后,会有更高层次的需求支配人类的意识功能,直到最高需求被满足,成为自我实现的人。——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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