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火星三部曲:红火星> 6

6

  玛雅在巴勒斯车站等他,见到他下车,便紧紧地抱了他一下。他浑身僵硬,袋子还挂在手上。帐篷外面,巧克力色的低矮雷雨云在淡紫色的天空中翻腾。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你真棒!”她说,“大家都在谈论这件事情。”

  “一个小时。”再过一个小时,这些新来的移民就会消失。这是一个行动的世界,空口说白话有什么用?瀑布的水声会影响河川的流动吗?

  他冲进台地办公室,进入四楼的一处黄色公寓,一路上玛雅的嘴都没有停过。这间公寓的色调是黄色的,有竹子编成的家具、花纹床单和舒服的沙发。玛雅一肚子计划,兴奋得像一只小鸟,很高兴跟他在一起。高兴跟他在一起!他死命地咬紧牙根,咬到牙疼、咬到头痛、咬到脸上的每一个部位都痛了起来,痛楚穿过他的齿冠和联结下巴的软骨。

  最后,他终于站起来,走到门前。“我得出去走走!”他从眼角瞄到玛雅的表情:受伤、惊骇,跟以前一样。

  他踩在草皮上,走向贝瑞斯圆柱区,这里的圆柱看起来东倒西歪,好像是刚刚被保龄球撞过的球瓶。他在运河另一边的咖啡座找到一张白色的圆桌,点了一杯希腊咖啡,消磨了一个小时。

  玛雅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说。她指了指桌子,见到弗兰克不高兴的样子,她也火了。“你又怎么了?”

  他盯着他的咖啡杯,抬头看看玛雅,然后垂下头来,又看着咖啡杯。这是不可能的。一个句子不知怎么浮现在他的脑海,每个字都沉重如山:我——杀了——约翰。

  “没什么。”弗兰克说,“为什么要这么问我?”

  她的嘴角抿得紧紧的,眼神冷若寒霜,靓丽的脸庞终究难掩岁月的痕迹。他俩都快80岁了,这种年纪还玩这种把戏?好长好长的沉默,终于,她坐在桌子对面。

  “听好,”她一字一句慢慢地说,“我不在乎以前的事情。”她突然闭嘴。弗兰克甘冒奇险,看了她一眼;她看着桌下,好像在回想从前,“我不在乎在‘战神号’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在乎在山脚基地的恩恩怨怨。我不在乎过去。”

  他的心脏在胸膛里怦怦作响,好像是一个想要逃出去的小孩。他的肺里尽是寒气。她还在说,只是他一个字也没听到。她真的知道?她真的知道他在尼科西亚做了什么事情吗?不可能啊。还是她根本不应该在这里(她真的在吗?);但是,她应该知道这件事。

  “你明白了吗?”她问道。

  他根本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他还是看着他的咖啡杯。突然间,她手背一横,把咖啡杯推到一边。咖啡杯翻了个身,掉在地上,碎了。白色的半圆形把手在地上打转。

  “我问你,明白了没有?”

  他已经麻木,还是瞪着空空的桌子看。褐色的咖啡渍是重叠的两圈。玛雅身子往前靠,手捂住脸庞,抱住胃,喘不过气来。

  好一会儿,她又开始呼吸,头抬起来了。“不,”她轻轻地说,弗兰克还以为她在自言自语,“不要再说了。你知道我在乎,所以才这样做。你真的以为我放不下过去吗?我更在乎的是现在。”她看着他,终于对上了他的目光。“那是30年前的事了,”她说,“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已经超过了35年。30年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再也不是当初的玛雅·卡塔琳娜·妥伊托芙娜。我已经不认识她了,我不知道她的感觉、她在想什么、为什么会做这个,做那个。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段生命。对我来说,以前的事情已经无关紧要,我没有半点感觉。我在这里,这才是真正的我。”她用拇指指着她的胸膛,“知道吗?我爱你。”

  她放任沉默蔓延。她的最后一句话像是朝池塘扔了一颗石子,激起一阵阵的涟漪。他实在无法不看她,然后,硬生生地移开自己的目光,眺望头上黯淡的清空,让星座图慢慢地渗入自己的记忆中。当她说“我爱你”的时候,猎户座正在南方的星空闪烁。他背后的铁椅子好硬,他的双脚好凉。

  “我不要想其他的事情。”她说。

  她不知道,但他心里清楚。总要有人承担过去。他俩都快80岁了,但是,体能状况都还好。现在已经有人110岁了,健壮如昔,依旧无病无痛,精力充沛。谁知道生命能持续多久?所谓的过去,会比以前长上很多。生命一天天延长,过去的青春岁月,退到不复记忆的遥远过去,但是,以前狂热的激情划过的深刻痕迹……真的春梦了无痕,只剩下一道疤吗?难道它们不再是让人重创受挫的伤口、让人承受1000倍截肢的痛苦?

  但它毕竟不是真实的伤害。截肢、阉割、挖心,也只是想象中的痛楚。一种与某种现实情境的想象关系……

  “脑子,真是个古怪的东西。”他喃喃自语。

  她抬起头,好奇地看着他。突然之间,他好害怕;它们就是他们的过去,一定要是,否则的话,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他们现在有什么感受、想什么、说什么话,都是过去的回声。嘴里说的是一套,但谁知道他们内心深处有什么感触、在想什么,真正的意思又是什么。他们不知道,真的。因此,所谓的关系其实是一团迷雾,发生在两个潜意识的心灵之间,表面是怎样都无所谓,信不得。玛雅知不知道她最深沉的内心?是记忆还是遗忘?是矢言复仇,还是含泪宽恕?无从分辨,他也永远不会知道。不可能。

  她就坐在那里,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好像觉得他把她当作一个咖啡杯,一根手指轻弹,就会粉身碎骨。如果他连装都懒得装,如果,他就是一副不相信她的样子,她能怎么办?谁会有办法?他怎么能像砸破咖啡杯一样把她丢在脑后?她会恨他一辈子的——强迫她重新回忆起过去,重新感受过去的喜怒哀乐。但是……再怎么说,一个人还是得继续,继续活下去。

  他举起手,太过骇然,动作僵硬,好像有人在遥控他。他好像是藏身在机器人里的侏儒,一个僵硬、危险、生疏的机器人;举手、调整,快!往左,不动;回来,不动;稳住!慢慢地放下来,轻轻地、轻轻地,放在她的手背上。握住,动作要轻。她的手好冷;他的也是。

  她阴沉地看着他。

  “我们——”他清清喉咙,“我们回房间去吧。”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他的动作持续僵硬。仿佛进了另外一个空间,必须隔着千山万水控制他的身体。遥控。他终于弄清楚身上究竟有多少块肌肉。有的时候,他可以把肌肉协调得很好,可以像蛇一般穿过空气,但绝大多数的时候,他只能像科学怪人一样,一拐一拐地在地表迟缓行进。

  坏消息像潮水一样涌进巴勒斯,城里的生活还算正常,但是,电视屏幕传来的画面却常常令弗兰克难以置信。希腊盆地暴动,拱顶城市新休斯敦宣布成立独立的共和国。同一个星期,史禄辛斯基寄来一卷带子,5间卧室里的美国人举行誓师大会,大家投票通过,尽管没有官方的旅行许可,他们还是要离开希腊盆地。弗兰克·查默斯联系新上任的联合国火星事务办公室主任,请他派遣一个安全警察支队到现场了解情况。这10个人成功地制止了500人的轻举妄动。方法很简单:他们侵入拱顶城市的生命维护厂计算机,威胁手无寸铁的居民,要他们在空气放光前,搭乘磁悬浮列车前往实质上已成为监狱城市的科罗廖夫。大家都知道科罗廖夫近来成了监狱城市,但又说不上来它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监狱的,总觉得它好像一直就是监狱城市,也许是因为拥有某些监狱性质的设施,早就散布在火星各地的缘故。

  弗兰克利用牢房里的监视摄像机访问其中几个人。他一次可以和两三个人聊天。“你们现在明白了吧,要抓你们,简单得很。”他对他们说,“这么一搞,你们就完了。生命维持系统很脆弱,根本无法防护。靠现在的先进军事科技在地球建立警察国家,已经不是办不到的事。在这里更是简单得要命。”

  “是啊,我们是很容易就被逮到了,”一个六十多岁的人回答说,“这招真的很高明。但等我们恢复自由之后,我看下次你们要怎么抓我们。你们的生命维持系统和我们的一样脆弱,而且,你们还在明处。”

  “事情真的没有那么简单!这里所有的生命系统,最终的连接点都在地球。但是,地球人控制了大量的军力,我们可没有。你跟你的朋友想在这里搞你们理想中的革命,科幻版的1776,鼓动边疆的拓荒者摆脱集权的枷锁!但是,这里的情况不一样!不要引喻失义。他们故意把你们引上歧路,是因为他们掩盖了真相,故意不告诉你们,在某种程度上,火星已经独立了,也不告诉你们,他们的武力有多强大,让你们持续陶醉在不切实际的梦想里。”

  “我相信在移民区中,有很多像你这样的托利党(24),会秉持相同的论调。”那个人态度温和,嘴角还挂着一丝冷笑,“拿我们这里的情况跟美国独立战争相比,其实颇有神似之处。在这里,我们不是机器中的一个小齿轮,而是活生生的人,虽然普通,却有真性情——你们马上就会在我们中间找到真正的华盛顿、杰斐逊、潘恩(25),我可以保证。当然,我们这里也会有安德鲁·杰克逊和莫斯比这类的狠角色,要什么就有什么!”

  “这太荒谬了!”弗兰克叫道,“这种比喻不伦不类!”

  “这应该是隐喻,不能说是比喻。这是不同的,我们不会重蹈历史覆辙,我们很有创意,会灵活顺应这里的形势。你放心,我们不会叫你们站在石墙前面,用毛火枪扫射你们!”

  “叫我们站在环形丘前面,用激光枪打我们,这就叫作差别吗?”

  这个人向他挥了一下手,好像把摄像机当作蚊子。“我想,真正的问题是,我们中间有没有林肯。”

  “林肯已经死了。”弗兰克怒斥道,“就是因为大家对现状不了解,才只好到历史上去找根据。”他切断联系,不想再跟他们说话了。

  跟他们讲道理是没有用的。生气、挖苦、反讽,更是浪费。想来,他只能在幻想世界里跟他们一较长短。于是,他站起身来,昂首阔步、高谈阔论,使尽浑身解数,给他们描绘火星的本质、未来的面貌、如何达成所有人的共识,开创美好前程,火星新兴民族表面上及实质上又是怎样的风范,“扬弃地球上带来的仇恨余毒,清除妨碍新生活的旧习惯,携手建立火星的美丽新世界!明白吗?可恶!”

  没用。他请人安排,想跟失踪的那批人谈一谈。他用电话和一群人谈话,还请他们尽可能地传话给广子,他想跟她见一面。但是,没人知道她在哪里。

  他终于得到来自广子的消息,是一张传真,从弗伯斯传下来的。上面说,他最好跟阿卡迪联络一下。阿卡迪自从下到希腊盆地之后就不见了,根本不接电话。“我们他妈的在玩捉迷藏,是吧?”有一天弗兰克恶狠狠地跟玛雅说,“你们俄罗斯也有这种游戏吧?有一次,我跟几个大孩子一起玩,那时已经是日落了,海上的风暴吹过来,天色更加阴沉,做鬼的是我,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晃了老半天,我知道我是找不到他们了。”

  “别管那些失踪的人了。”她建议说,“把心思放在你看得见的人身上。失踪的人会在暗中盯着你的。就算是看不见他们,听不到他们的回音都没关系。”

  他摇摇头。

  又有一波新的移民潮蓄势待发。他痛骂史禄辛斯基,叫他立刻联络华盛顿,查清楚这件事情。

  “在真美妙集团接掌太空电梯国际经营团队之后,对我们的敌意是越来越重了,长官。真美妙的资产都登记在特立尼达和多巴哥,根本不在乎美国的报复。他们一直说,基层设施的营建能力逐渐在恢复当中,增加移民数量是很合理的。”

  “去他妈的!”弗兰克说,“他们根本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他在房间里踱了个圈,咬了咬牙。一连串的字句从他嘴里流泻而出,好像是一篇早就准备就绪的独白。“你们看得到表面,却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以前约翰不是常说吗?有一部分的火星现实,无法穿越真空,不是那种对重力的感觉,而是早上在拱顶下醒来,下楼洗个澡,然后穿过走廊去吃饭:感觉都不对。也许,你们全错了,也许是因为你们傲慢、自大,是些婊子养的白痴……”

  他跟玛雅搭上列车,从巴勒斯回帕弗尼斯山,梦一样的巨大山系。在旅途中,他一直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那片红色土地,起起伏伏。有时倏地收束,是5000米的平地,然后又陡然拔起,绵延40千米,甚至100千米。眼前是火星最醒目的隆起——塔尔西斯。仿佛有东西在里面蠢蠢欲动,就要破茧而出。这是火星现状的隐喻。是的,他们陷在了火星历史的塔尔西斯山山脊上,头顶是即将爆发的火山。

  然后,帕弗尼斯山映入眼帘,梦想中的庄严圣山,高耸巍峨,仿佛是葛饰北斋(26)的版画。弗兰克发现他说不出话来了。他的眼光回避车厢前的电视——但是,新闻事件还是迅速拥至,在车厢里回荡。从邻座偶尔传来的只言片语中,在人们忧心忡忡的脸部表情上,到处都是新闻的影子,根本用不着看电视,就知道火星发生了什么大事。火车穿过了森林,这是一种被称为阿戎刻松的新品种,树皮是铁黑色的,针叶林,个头不大,比较像是圆柱形的灌木;只是针叶枯黄,容易凋零。他听说问题出在土壤,好像是土壤中的盐分太多,氮太少,不过,这方面的研究还没有定论。戴着头盔的工作人员搭着梯子,正在采集阿戎刻松的样本。“是我,”弗兰克对他怀里鼻息沉重的玛雅说,“明明知道根已经烂了,但还在研究叶子的人,是我。”

  回到谢菲尔德办公室,他立刻召集新任的太空电梯行政人员开会,同时,通过图文电视与华盛顿展开新一轮的沟通。有证据显示太空电梯的主导者还是菲丽丝,而且暗中怂恿真美妙财团跟弗兰克作对。

  他在会议里知道阿卡迪在尼科西亚的消息。在帕弗尼斯山的山麓,阿卡迪和他的追随者宣布,继新休斯敦之后,尼科西亚成为新弗里敦市。尼科西亚一直是群众消失的跳板。只要有办法溜到尼科西亚,大家就再也不会听到这个人的下落了。这种事情发生几百次,所以可以确定那里有完整的接应组织,有人接头、有人联络,说不定还有地铁。许多便衣到尼科西亚探底,但别说是破获地下组织了,截至目前,根本没有半个人回来过。“去跟他谈谈好了。”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弗兰克对玛雅说,“我想当面跟他把话说清楚。”

  “没有用的。”玛雅说,她一向对阿卡迪一点信心也没有。但是,娜蒂雅也应该在那里,她比较讲道理。

  他们坐上列车,平静无声地驶下塔尔西斯山翼,看着结霜的巨砾迅速后退。列车驶抵尼科西亚,车站平静地让列车驶入,好像根本就没有拒绝的意思。站台前有一小撮群众欢迎他们的到来,没见到阿卡迪和娜蒂雅,倒发现亚历克斯·沙林在人群中等着带路。他们进入市长室,用图文电视和阿卡迪通话,从他背后的日落景象来看,他应该在距离尼科西亚有一段距离的东边。至于娜蒂雅,大家都说,她根本没有到过尼科西亚。

  阿卡迪看起来跟以前一样,态度直率,有话直说、满不在乎。“你疯了不成?”弗兰克很生气,跑了这么远的路,还是无法见到他,“别再玩了,好不好,你不会成功的。”

  “我们会成功的!”阿卡迪说,“胜利会属于我们。”他那半红半白的胡子是革命的标记,好像是青年时代正要进入哈瓦那的卡斯特罗,“如果你能拔刀相助,我们就更有把握了。你考虑一下。”

  弗兰克还没来得及回应,阿卡迪的注意力就被屏幕之外的东西吸引过去了。“抱歉,弗兰克,我现在必须处理一点儿事情;处理完之后,马上跟你联络。”

  “你别走啊,”弗兰克叫道,但电话还是挂了,“妈的!”

  娜蒂雅也联系上了。她在巴勒斯,电话不知道为什么被接了过来,只见她满脸的不情愿。她跟阿卡迪相反,严峻、紧张、不悦。“你不能跟着他蛮干啊!”弗兰克叫道。

  “办不到!”娜蒂雅说,神情严肃,“我根本说不上话。我们之间只有这条电话线是连在一起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我的电话会被接过来的缘故,但是,我们不会直接使用。没有必要。”

  “你不能劝劝他吗?”玛雅问道。

  “没有办法。”

  弗兰克可以轻易察觉玛雅脸上那种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差点就笑出来了:连男人都劝不动?连个男人都控制不住?娜蒂雅有什么毛病?

  那天晚上,他们待在一个接近车站的拱顶建筑。晚餐之后,玛雅回到市长室,向亚历克斯、德米特里和艾琳娜打探消息。弗兰克没兴趣,他知道这只是浪费时间。他沿着这座老城的边缘散步,在紧贴着帐篷外墙的巷道里游荡;他想起好久好久以前的那个夜晚。也不过是9年前,感觉起来却有100年那么久。尼科西亚这些日子好像越来越小。西边山巅的公园还是眺望尼科西亚的不二选择,但是一片黑幕笼罩,他什么也看不见。

  以前种的槭树现在长大了许多;一个矮个男人擦身而过。突然,那人停步转身,举起手里提着的夜灯盯着弗兰克直瞧。“弗兰克!”那人叫道。

  弗兰克转身。那汉子的脸庞窄窄的,一头乱发,纠结盘绕,黑皮肤。他没见过这个人。但才一打照面,他的心头就打起了冷战。“我是。”他的声音颇有提防之意。

  那个人打量他半晌。“你不认识我,对不对?”

  “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那个人的笑容不怎么协调,好像他的下巴旁裂了一条缝似的。脚底下的灯光隐约黯淡,恍若梦幻。

  “你是谁?”弗兰克又问了一遍。

  那人举起一根手指。“上一次我们碰面,席卷这个城市的人是你,不过,今天晚上轮到我了。哈!”他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哈”的声音越来越高亢。

  回到市长室,玛雅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我好担心,这么晚了,你不该一个人在城里乱逛!”

  “闭嘴!”他打电话到生命维护厂。一切正常。他又联络联合国火星事务办公室的安保警力,请他们派人到生命维护厂、火车站等公用设施巡查。打完电话之后,弗兰克还不放心,继续打电话给他们的上级;看来他会一直打下去,直到联系上联合国驻火星的最高官员才会罢手。就在这个时候,屏幕一闪,画面没了。脚底一阵颤抖,城里的每一处警铃同时响起,好像是事前约好似的,肾上腺素大量涌出。哔——

  然后是一阵巨震。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建筑物全面封闭,外面的气压急速下降。弗兰克和玛雅跑到窗户边往外望去。包覆尼科西亚的拱顶垮了,比较高的建筑顶着塑料般的物质,像是赛纶胶套,有些建筑被吸出去了。街上的人们死命地敲门、狂奔,最后缩成一团躺在地上,像是庞贝城里的尸体。弗兰克连忙冲到各处检查,他咬紧牙关,又是一阵疼痛。

  这栋建筑封锁得很好,在阵阵噪声中,他还能听到或感觉到发电机嗡嗡的声音。电视屏幕依旧一片空白,一时之间,大家很难想象外面的惨状。玛雅的脸色一阵惨白,但是态度还算镇静。“拱顶护幕掉下来了!”

  “我知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没回话。

  她回到屏幕前开始工作。“你试过无线电没有?”

  “没有。”

  “到底是怎么了?”她叫道。弗兰克沉默不语,证明形势确实严重。“你到底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革命爆发了。”他说。

  ————————————————————

  (1)Babe the Blue Ox,一头巨大的蓝牛,保罗·班扬传奇中的配角。——译注

  (2)Bing cherries,美国盛产的一种樱桃,以培育出该品种的植物学家“宾”的名字命名。——译注

  (3)保加利亚的首都。——译注

  (4)Lot's wives,罗得是《圣经》里的人物,传说他带着妻女逃离即将被上帝毁灭的所多玛时,他的妻子回头一望,变成了盐柱。——译注

  (5)Bedouin,中东沙漠的游牧民族。——译注

  (6)La Violencia,大概是指1946—1958年,保守党与自由党之间爆发的激烈战争。——译注

  (7)Shenandoah Valley,在弗吉尼亚州,为美国国家公园所在地,风光明媚。——译注

  (8)Jahili,原意指“无知、混沌”,后来用以形容伊斯兰教还未兴起的阿拉伯社会。——译注

  (9)hadj,原意是到麦加朝圣。——译注

  (10)对伊斯兰教学者的尊称。——译注

  (11)homeostasis,原意是高等动物不受环境的影响,会自动保持体内生理恒定的现象。——译注

  (12)coelacanths,一种被认为7000万年前就已绝种的鱼类,1938年却在南非捕获。——译注

  (13)Rockwell,美国著名的机械自动化公司。——译注

  (14)new frontier,在美国拓荒时代,没有人烟的西部被称为边疆。——译注

  (15)interference pattern,当同种、同频率的两列波叠加时,合成波的某种能量,可能是压力、粒子、速度等的空间分布。——译注

  (16)reductio ad absurdum,原文是归谬法,意思是把某种命题推到荒谬的极致,证明它为谬误的一种推理方法。——译注

  (17)Athena,据说,雅典娜是从天神宙斯的额头冒出来的。——译注

  (18)El Paso,原是美国得州一个城市。——译注

  (19)指 James Agee,美国小说家,最著名的作品是关于美国大萧条时期南方佃农生活的纪实文学。——译注

  (20)Azores,北大西洋上的岛群,距离葡萄牙本土有很远一段距离。——译注

  (21)Taylorized,Frederick W. Taylor曾经开创出极有效率的管理方法,被称为“科学经营”。——译注

  (22)Rosicrucians,十七八世纪,研究炼金术、长生术的秘密社团。——译注

  (23)Amazons,指的是希腊神话中尚武剽悍的女族,据说住在黑海边。——译注

  (24)Tory,托利党在英国是保守党的代名词,在美国独立战争中,则指亲英分子。——译注

  (25)Thomas Paines,英国人,所著《常识》一书是最早鼓励美国独立的政论。——译注

  (26)日本著名的浮世绘画家、木刻家,作品多描绘日本人的生活百态,对法国印象派影响极大。——译注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