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
雅各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回旅店的。一路上,每经过一个橱窗,他就仿佛看到了威
尔扭曲的脸,每一个迎面走来的女人都变成了黑女妖的模样。
不能就这么放过她,他一定能找到她。在婚礼上,在火车站,趁她和新婚的情人踏进
他们那列黑玛瑙车厢的时候,或者再潜入那座空中宫殿,就算那群蛇依然盘踞在窗口。
雅各布无法确定究竟是什么驱使他不顾一切:复仇的火焰,夺回威尔的渴望,或者仅
仅是因为受伤的自尊。
旅店的大堂里挤满行李箱和疾步如风的侍者。新到达的客人都是为婚礼而来,其中还
有几个石人,他们比女王最小的妹妹还要引人注目。女王的妹妹从东方风尘仆仆地赶来,
侯爵没有和她同行。她身着黑色皮草,仿佛在为外甥女的政治婚姻而悲伤。
雅各布打听到,婚礼将在翌日上午举行,地点是大教堂,女王本人以及她父亲的婚礼
也都是在那儿举行的。
女仆把洗净补好的衣物还给雅各布,雅各布把衣服夹在腋下掏钥匙开门。房门刚一打
开,他就看到一个男人站在窗边,惊得雅各布把衣服撒了一地。他还没来得及拔枪,来人
就已转过身来,原来是唐纳斯马克。他的白制服一尘不染,仿佛想忘却尘土与鲜血才是一
个战士真正的颜色。
“有没有哪个房间是女王的副官进不了的?”雅各布捡起衣服,关上门。
“蓝胡子的宝库。在那儿,你的天才比我的制服管用。”唐纳斯马克一瘸一拐迎向雅各
布,“你想把黑女妖怎么样?”
他们差不多有一年没见了,不过在齐心摆脱蓝胡子和一起寻找恶魔之发的过程中,他
们已经建立了坚固的友情。雅各布和唐纳斯马克堪称患难与共的生死之交,虽然没找到恶
魔之发,可唐纳斯马克为雅各布抵挡过守卫玻璃鞋的棕狼,雅各布也曾从魔法棍下救出过
唐纳斯马克。
“你的腿怎么了?”
唐纳斯马克在他面前站定。
“你觉得怎么了?我们在打仗。”
窗台下,马车来来往往,马儿嘶鸣,车夫叫骂,喧闹程度和镜外世界不相上下。窗边
的床头柜上插着一束玫瑰花,两只蜜蜂大小的精灵正飞舞其上。许多旅店都会在客房里养
几只小精灵,因为精灵粉末有助于做美梦。
“我是带着一个疑问来这儿的。你肯定能猜到,是谁派我来的。”
唐纳斯马克轰走一只停在他白制服上的苍蝇。
“如果真给你五分钟和黑女妖独处,在那之后,石人国王还会有这个情人吗?”
雅各布过了好几秒钟才弄明白他的意思。
“不会,”他回答,“他不会再见到她。”
唐纳斯马克审视着雅各布,似乎想从他的额头读出他的计划。最后,他指了指雅各布
的脖子。
“你不戴那个吊坠了。已经和她的红女妖姐姐和解了?”
“没错,而且她还告诉了我黑女妖的致命弱点。”
唐纳斯马克正了正他的佩剑。他曾是一个出色的剑士,可如今,僵硬的瘸腿必然拖累
了他的身手。
“你和一个女妖和解,就是为了向另一个宣战。横竖都与和平有关,不是吗?与人为
敌,就是为下一场战争埋下种子。”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床边。
“然后,只需找一个理由就能发动一场战争。我知道,这场战争对你来说无关紧要。
那么你又是为了什么要冒险除掉黑女妖?”
“保卫石人国王的那个玉战士,是我的弟弟。”
一语道破实情。
唐纳斯马克抚摸着伤腿:“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个弟弟。不过仔细想想,关于你,我
可能真的还有许多事不知道。”
他的目光转向窗外:“没有黑女妖,我们早就赢了这场战争了。”
不,你们赢不了。雅各布心想,因为对于战争,他们的国王所知的远比你们所有人
都要多。因为我的父亲向他们展示了如何造出更好的火枪。因为他们有矮人做盟友。因
为他们的怒火已经燃烧了数百年。
唐纳斯马克其实也明白,可把过错都推给黑女妖会让他觉得好受些。他站起来,重新
走到窗边。
“每天日落之后,她都会趁夜色去御花园。卡米恩事先会让他的人搜查一遍花园,不
过他们也就走个过场,因为他们知道,没人能动得了黑女妖。”
他转过身去。
“如果杀了她也救不了你弟弟呢?如果他坚持站在他们那边呢?”
“他们那边的首领很快就要和你们女王的女儿成婚了。”
唐纳斯马克没有出声。外面的走廊上传来说话声,唐纳斯马克一直等到那些声音渐渐
远去。
“天一黑,我就派两个人带你去花园。”
他跛着脚与雅各布擦肩而过,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住了。“我给你看过这枚勋章吗?”他
摸了摸外套上的一枚勋章,那是一颗五角星,中间刻着女王的玉玺,“这是我们找到水晶
鞋之后,他们颁给我的。其实,水晶鞋是你找到的。”
他注视着雅各布。
“我穿着制服来这儿,是希望你明白我的身份和立场。可我也把自己当作你的朋友,
虽然我知道,你不喜欢用这个词。你知道黑女妖的厉害……你的计划就是一场自杀。我知
道你摆脱了她姐姐,还活了下来。可黑女妖与她不同,她比你遇见过的所有险境都要危
险。如果我是你,我宁愿去找许愿袋、生命树、火烈马或者天鹅人。我希望带着你深思熟
虑之后的答案回宫复命。我们的使命应当是捍卫和平。”
雅各布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警告与恳求。
可他摇摇头。
“天黑之后,我会在这儿等你的人。”
“我就知道你还会这么做。”唐纳斯马克开门离去。
黑女妖
一个小时前天就黑了,可雅各布房间门外的走廊上仍是一片寂静。他正担心唐纳斯马
克为了保护他而放弃计划,敲门声响了起来。门外站着的不是皇家士兵,而是一个女人。
雅各布几乎认不出那就是狐狸。她在连衣裙外套了一件黑色大衣,还把头发绾了起
来。
“克拉拉想最后见你弟弟一面。”她的声音里没有了昔日的阳光灿烂,冰冷如森林和她
的皮毛,“她说服矮人明天带她去参加婚礼。”
她摸了摸身上的外套:“这衣服看起来很滑稽,是不是?”
雅各布把她拉进房间,关上了门。
“你为什么不阻止克拉拉?”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狐狸伸手轻抚雅各布受伤的胳膊,她吃了一惊。
“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
“克拉拉说,你想去找黑女妖。雅各布?”她用双手捧着雅各布的脸,那双手单薄如少
女的手,“真的吗?”
她的棕色眼睛一直望进他的心里。狐狸总能发现雅各布何时在撒谎,可是这一次,他
必须设法瞒住她,否则她会跟着他去。雅各布清楚,他能够原谅自己孤身涉险,却永远不
会原谅因为自己而让狐狸有任何闪失。
“没错。我之前是这么打算的。”他说,“可我看到威尔了。你说得对,一切都已成定
局。”
相信我,狐狸,求求你。
这一次,唐纳斯马克的人来敲门了。
“雅各布·雷克里斯?”站在门外的两个士兵比威尔大不了多少。
雅各布拉着狐狸一起来到走廊上。“我要去和唐纳斯马克喝酒了。如果你明天想和克
拉拉去参加婚礼,随你便。可我会坐第一班火车回天鹅堡。”
她的目光从雅各布身上转移到士兵身上。黑女妖一定已经在御花园里了。
雅各布从她的表情就能看出来,她并不相信他说的话。这很奇怪吗?她了解他甚过他
自己。披着人类衣服的狐狸看起来很脆弱,无论他怎么说,她都执意要跟着他去。
狐狸默默地跟着士兵们走向电梯。她还在为云雀之水的事生气,过不了多久,她就被
雅各布惹得更加怒火中烧。
“你穿这件外套一点也不滑稽。”他们站着等电梯时,雅各布开口了,“看起来很漂
亮。不过我真希望你没来过这儿。”
“她不能跟我去,”他对士兵们说,“你们留下一个人看着她。”
狐狸想变身,却被雅各布扯住了胳膊,当有人类皮肤接触她的时候,她是无法变回真
正的狐狸的。她徒劳地挣扎着,可雅各布拒不松手。他把房间钥匙交给其中一个士兵,那
士兵虽然长了一张娃娃脸,却高大魁梧,但愿他能看好狐狸。
“留心别让她在明早之前离开我的房间。”雅各布嘱咐他,“你还得小心,她能变身。”
那个士兵看上去不太情愿接受这个任务,不过他还是点点头,抓住了狐狸的胳膊。她
眼中的绝望让他心痛,但只要想到可能会失去她,那种心痛就更加剧烈。
“她会杀了你的!”
她的眼中溢满泪水和愤怒。
“也许吧。”雅各布说,“但你跟着去送死,也于事无补。”
士兵把狐狸拉回房间。她竭尽全力挣扎着,到房门前的时候,几乎快要挣脱了。
“雅各布!别去!”
电梯下到大堂的时候,他仍能听到狐狸的声音。一瞬间,他真想搭电梯重回房间,只
为拭去她脸上的愤怒和恐惧。
另一个士兵为雅各布没派他去看守狐狸松了口气。去王宫的路上,雅各布得知士兵来
自一个南部乡村,觉得军旅生涯很刺激,显然还并不知道雅各布要去御花园找谁。
王宫背面的大门每年只向民众开放一次。领路的士兵费了半天劲儿才打开门锁,雅各
布不由得怀念起那把能开一切锁的魔法钥匙和他丢失在石人都城里的那些宝贝。雅各布刚
一闪身进门,士兵就重新给门上了铁链锁,然后背对着大门站在人行道上。唐纳斯马克想
知道,雅各布是否还能走出这扇门。
花园的围墙外还能听到远处的声音:车轮声、马鸣声、醉汉的吼声、小贩的叫卖声,
还有更夫的喊声。墙内却只有喷泉潺潺的水声和林间夜莺的啼叫。那些夜莺都是人造假
鸟,是女王上次生日时妹妹们送的礼物。婚礼前夜,宫殿里有几扇窗户还透着灯光,阳台
和台阶上却静得可怕。雅各布努力不去猜想威尔在哪儿。
寒夜深深,雅各布的靴子在霜白的草地上留下一串脚印,走草地比走石径发出的动静
小得多。雅各布没有急着找寻黑女妖的踪影,他知道她去了哪里。御花园的中央有一个水
塘,就像女妖湖一样,水面开满了百合花,岸边柳枝轻摆。
女妖站在岸边,星光在她的发梢上闪耀,两轮月亮轻吻她的肌肤,雅各布发觉他的恨
意已在她的美貌中渐渐消散。可是一想到威尔已变成石头的脸,他立即恢复了理智。
她听到他的脚步声,转过身来。雅各布拉开黑色的外套,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衣。红女
妖曾告诉过他:“白如新雪,红如鲜血,黑如乌木。”现在还少一种颜色。
黑女妖迅速散开她的头发,成群的飞蛾涌向雅各布。雅各布用匕首在胳膊上划了一
刀,鲜血染红了白衬衫。飞蛾像被烧坏了翅膀一般折返飞回。
“白色,红色,黑色……”他用袖子擦了擦刀刃,“我弟弟把这三种颜色叫作‘白雪公主
之色’,他很喜欢那个童话。不过谁能想到这三种颜色有这么大的威力呢?”
“你从哪儿知道这三种颜色的?”女妖后退一步。
“你姐姐告诉我的。”
“她告诉你我们族人的秘密,以此来感谢你弃她而去?”
雅各布,不要看她,她太美了。
女妖脱了鞋,走到水边。雅各布清晰地感应到她的力量,就如感觉夜晚的寒意。
“很显然,你做过的事更难被原谅。”他说。
“是的,她们一直对我的离开耿耿于怀。”她轻笑着,飞蛾钻入她的发间,“可我想不
明白,我姐姐告诉你那三种颜色,对她又有什么好处。我若真要杀你,何须出动飞蛾?”
池水刚漫过她的赤足,黑女妖就退回岸上。空气仿佛变成了黑色的池水,暗潮涌动。
雅各布呼吸困难。
“我想要回我弟弟。”
“为什么?我只是把他变成了他应该成为的那个人。”女妖把头发捋到脑后,“你知道
我是怎么想的吗?我姐姐爱你爱到不忍心亲手杀了你,所以把你送到我手上。”
她的美貌让他忘记一切,忘记了驱使他来到这儿的仇恨,忘记了对弟弟的爱,甚至忘
记了自己。
雅各布,别看她!
他抓住受伤的胳膊,借由疼痛来使自己清醒。这疼痛来自弟弟的佩剑,他用力过猛,
鲜血漫到了他的手上。他又看见了威尔扭曲的脸。威尔,他失去的弟弟。
黑女妖走向他。
好,再走近一点。
“你真的傲慢到会相信自己只要来到这儿,就能向我发号施令吗?”她就站在他的面
前,“你觉得,一个女妖放过了你,我们所有族人都会放过你吗?”
“不,我没这么想过。”雅各布说着,伸手去抓女妖苍白的手臂。
女妖睁大双眼,黑夜像一张蛛网扑向他的嘴,可还没等封住他的舌头,雅各布就叫出
了她的名字。
她一把推开他,高举着双手,仿佛这样就能摆脱这三个音节带来的厄运。可她的手指
已经变成了树枝,双脚长出了根系,头发化为柳叶,皮肤成了树皮。她的呼喊声就像穿梭
在柳叶间的风声。
“真是一个美丽的名字。”雅各布在下垂的柳枝间踱步,“可惜啊,只有在你们的国度
才能叫出这个名字。你告诉过情郎你的真名吗?”
柳树呻吟着,树干伸向水面,仿佛面对着水中的倒影默默垂泪。
“你给了我弟弟石头皮肤,我就给你树皮皮肤,听上去这交易很公平,对不对?”雅各
布用外套罩住染血的衬衣,“我现在就去找威尔。如果他的皮肤还是玉石,我会回来在你
的树根上放把火。”
雅各布不知道她的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也许这声音只存在于他的脑中,可他又听得
如此真切,好像她就在耳边低语:“放了我,我让你弟弟变回人类的皮肤。”
“你姐姐告诉过我,你会这么许诺我,但我不能相信你。”
“把他带来我这儿,我向你证明!”
“你姐姐还告诉过我,下一步我该怎么做。”雅各布把手伸向树枝,摘下一把银色的叶
片装进口袋里。柳树哀叹一声。
“我本来应该把这些叶子带去给你姐姐,”雅各布说,“不过我想,我还是留着它们来
交换我弟弟的皮肤吧。”
水面平如银镜,他碰过女妖胳膊的那只手像被冻僵了一般。
“我带他来见你,”他说,“今晚就来。”
柳叶忽然开始颤抖。
“不!”叶片低语着,“卡米恩需要他!他必须在卡米恩身边守着,直到婚礼结束。”
“为什么?”
“答应我,否则我不会帮你。”
雅各布走出很远了,仍能听到她的声音。
“答应我!”
余音不绝。
女王的宝库
我带他来见你。可是怎么才能带他来?雅各布在花园和宫殿之间的马厩后面踌躇了
一个小时,眺望着北翼的窗户。那边还有亮光,为了适应石人的眼睛,点的是蜡烛。有一
刻他似乎看到石人国王站在一扇窗后。国王在大婚前夜,等待着情人的归来。
我带他来见你。可是怎么才能带他来,雅各布?
一个躺在仆人用来饮马的水桶之间的脏球给了雅各布灵感。对了,雅各布,还有金
球。
三年前,雅各布把金球卖给了女王。金球是女王最爱的珍宝之一,就躺在她的宝库
里。可现在没有卫兵会放雅各布进宫,盗贼蜗牛的黏液也早被石人给搜走了。
他又花了一个小时找到两只能产生黏液的盗贼蜗牛。皇家园丁把他们能找到的蜗牛全
都杀了,不过雅各布还是在青苔累累的井边发现了两只。它们的蜗牛壳已经现了形,雅各
布刚把黏液涂到鼻子下边,立刻就有了效果。黏液不多,但够用一两个小时了。
供应商和仆人专用的入口外只有一个士兵在把守,他正靠着墙打盹。雅各布从他眼皮
底下溜了进去,半梦半醒的卫兵丝毫没有察觉。
厨房和洗衣房即使晚上也不停工。雅各布的隐形肩膀碰到了一个精疲力竭的女仆,把
她吓得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很快,他就来到了向上通往主人房的楼梯。因为几天前才刚
刚用过这种黏液,他的皮肤已经开始发僵,不过幸好没有完全麻痹。
宝库位于宫殿南翼,是整座宫殿最新的部分。库房占去了六个大厅,每个大厅都以天
青石装饰,因为传说天青石能克制宝物的魔力。奥斯特雷恩王室对镜中世界的魔法宝物情
有独钟,努力把尽可能多的珍宝收入囊中。现任女王的父亲曾立法,要求具有魔力的物
品、动物和人都要登记备案。毕竟管理这样一个世界并非易事,在这个世界里,一棵金子
树就能让乞丐变贵族,会说话的动物还能煽动伐木工起义造反。
镀了金的宝库大门旁无人把守。女王的祖父让一个师从女巫的铁匠负责修建宝库大
门,门板上雕刻着的金色树枝里夹杂着女巫树的枝条,不知内情的人一旦触动把手,枝条
就会如长矛般刺出,像黑森林中的女巫树一般直取入侵者的眼睛。不过雅各布知道正确开
门的诀窍。
他走到门前,不去碰把手,而是去找藏在木刻枝条间的一只木雕啄木鸟。啄木鸟的羽
毛和真鸟一样五彩斑斓,雅各布对着金色的部分吹了口气,门就仿佛被一阵风无声地吹开
了。
这就是奥斯特雷恩王国的宝库。
第一个大厅里的大部分展品都是王室狩猎时捕获的魔兽标本。为了防止灰尘和蛀虫,
魔兽标本都被放置在玻璃柜里,雅各布路过玻璃柜的时候,感觉它们的目光在跟随着他:
独角兽、有翅膀的兔子、棕狼、天鹅人、魔法乌鸦、会说话的马,还有一只狐狸。虽然那
只狐狸不像雅各布的狐狸,他还是不忍心盯着它看。
第二个大厅里陈列着来自女巫一族的工艺品,展品并不区分行医女巫和噬童女巫。用
来剔肉的刀具旁就摆着用来缝合伤口的针和能让盲人重见光明的猫头鹰羽毛。此外还有噬
童女巫用来装点姜饼屋的姜饼,以及两把飞天扫帚,乘上它,女巫就能像鸟儿一样高飞。
第三个大厅的玻璃柜里摆着林中仙女和鱼人的鳞片,只要在舌头下含上一片,就能长
时间在深水中潜游。展品中还包括不同颜色和大小的龙鳞,镜中世界每个角落都流传着活
龙的传说。雅各布曾在北方见过天空中的龙影,看上去好似第四个展厅内的龙形木乃伊。
木乃伊的尾部就占去了半堵墙,锋利的牙齿和利爪几乎使雅各布开始怀疑王室已将龙族斩
尽杀绝的说法。
他要找的金球在第五个展厅里,放在一个黑丝绒制成的垫子上。雅各布是在一个鱼人
洞穴里找到它的,就放在面包师被掳走的女儿身旁。金球比一个鸡蛋大不了多少,丝绒上
绣着的说明听上去就像镜外世界的一个童话:
此球曾是老好人莱奥波德最小的女儿的玩具,她用金球找到了她的新郎(即后来
的文泽斯劳斯二世),从而解除了青蛙的魔咒。
不过这并不是事实的全部。金球是一个陷阱,每个接住它的人都会被吸入球中,只有
重新擦亮金球,才能被放出来。
雅各布用匕首撬开了玻璃柜,本来还打算带一些别的宝贝去填充寄放在夏努特客房里
的那只箱子,不过想想一只金球就够女王大发雷霆了,还是作罢。雅各布把金球塞进口袋
里,第一个库房里煤油灯忽然亮了起来。他已经不能完全隐身,赶紧躲到装着一只破旧蝾
螈皮七里靴的玻璃柜后,这只靴子还是夏努特卖给女王父亲的,另一只则放在阿尔比恩国
王的宝库里。脚步声回响在大厅里,雅各布听到有人在玻璃柜旁动手脚。可他看不到来者
是谁,也不敢动弹,害怕脚步声会暴露自己。那个人没有待很久,灯光熄灭了,沉重的木
门再度关上,雅各布又独自置身于黑暗之中。
他被蜗牛黏液弄得想呕吐,可只能拼命忍住,沿着展柜一路走,想找出那个夜探宝库
的人是为何而来。行医女巫的针不见了,传说能护身的两枚龙爪和一块鱼人皮也不见了。
雅各布毫无头绪,最后想出一个还算说得通的解释:女王要送新郎一些防身宝物作为结婚
礼物,以确保他不会出什么意外,不然换个更好战的石人上台就麻烦了。
宝库门关上的时候,雅各布已经恶心得几欲作呕。他开始抽搐,这是黏液所引发的全
身麻痹的第一个征兆。王宫的走廊无穷无尽,雅各布决定沿着走道重回花园。宫墙太高,
长发公主的发绳已不在他手中。不过现在他身边至少有了一件有用的宝物。
唐纳斯马克的士兵还站在门外,可他没注意到雅各布已经偷偷溜走了。由于黏液的效
果还未完全消散,雅各布的身形缥缈有如鬼魅,一个巡街的更夫看到他,吓得灯笼都掉
了。
谢天谢地,他回到旅店的时候,已经完全恢复了原状。脚步疲惫,手指几乎无法弯
曲,他径直走向电梯。站在房门外的时候,他想起了狐狸。
他把门拍得山响,直到其他屋的两个客人都从自己房里探出了头,负责看守狐狸的士
兵才来开门。雅各布没顾上管他,一头扎进厕所开始呕吐。
狐狸不见了。
“她在哪儿?”雅各布走出厕所,问士兵。他不得不靠着墙,以防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我把她关到柜子里了!”士兵把一只包着带血手帕的手横到雅各布眼前,抱怨
道,“她咬了我!”
雅各布把他推到走廊上:“告诉唐纳斯马克,我答应他的事已经办完了。”
他精疲力竭地靠着门。一只在屋里盘旋的小精灵把银粉撒到了他肩头。雅各布,做
个好梦吧。
雅各布打开柜子,狐狸已穿回她的皮毛,还龇着牙。她把再次见到他的欢喜隐藏得很
好。
“女妖弄的?”她看着他染血的衬衣,目不转睛地望着试图脱下衣服的雅各布。他的手
指已经僵硬如木头。
“我闻到盗贼蜗牛黏液的味道。”狐狸舔舐着被士兵抓过的皮毛。
雅各布坐到床上,至少现在他还能坐着。他的膝盖已经僵硬了。
“狐狸,帮帮我。明天我必须去参加婚礼,可现在我动不了。”
她久久地凝视着他,雅各布以为她已经忘了怎么说话。
“咬你一口说不定能治好黏液的后遗症。”她终于开了口,“我得承认,我很乐意咬
你。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告诉我你的计划。”
婚礼计划
第一缕晨曦照亮了城市的屋顶。
女王彻夜未眠。她等了一个又一个小时,当一个矮人终于引着唐纳斯马克走进接见大
厅的时候,女王把所有等待与期望都隐藏进厚厚的脂粉面具之后。
“他成功了。卡米恩已经派人在找她,但如果雅各布所说属实,他们就再也找不到她
了。”
面对这个消息,唐纳斯马克并未大喜过望,特蕾莎的心跳却加快了,这正是她翘首以
盼的喜讯。
“很好。”女王抚了抚紧紧绾在脑后的长发。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不过她让人重新染成
了和女儿一样的金色。除了一头金发,她想保住的还有王冠与自尊。
“按原计划行事。”
唐纳斯马克垂下头,每当他对命令有异议的时候,就会这么做。
“怎么了?”
“您就算杀了石人国王,他的军队依然就在二十里外。”
“没了卡米恩和女妖,他们必败无疑。”
“会有一个黑玛瑙石人将他取而代之。”
“然后缔结和约!那些黑玛瑙石人只想统治地下。”她自己也察觉到语气中的不耐烦。
她不想思索,只想趁着天赐良机立即下手。
“可他们的地下城市已经饱和了。他的国民会复仇的,他们视国王如神祇!”
卡米恩已经受够了战争,固执得不肯让步。没有人比他更聪明,更有主见。
“我不想再说一遍。按原计划行事!”
她示意最年幼的矮人侍者:“取早餐来。我饿了。”
矮人告退,唐纳斯马克依旧一动不动。
“雅各布的弟弟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是国王的贴身侍卫,我倒希望他也一起死了。给我女儿的东西准备
好了吗?”
唐纳斯马克把所有东西都放到了桌上。儿时的女王常常坐在这张桌边,看着父亲在盟
约与死刑执行令上盖章。现在,那枚印章戒指戴在了她的手上。
一根行医女妖的针,一枚龙爪和一块鱼人皮。特蕾莎走到桌边,抚摸着来自鱼人之手
的淡绿色鳞片。
“把龙爪和鱼人皮缝进新娘的礼服里。”她命令站在门旁的侍女,“这枚针交给在更衣
室待命的医生。”
唐纳斯马克给了她另一枚龙爪。
“这是给您的。”
他行了礼,转身告辞。
“雅各布怎么办?你把他关起来了吗?”
唐纳斯马克站住了,仿佛她在他的前方抛出了一具尸体。可当他回过身的时候,脸上
和女王一样不动声色。
“在门口等他的士兵说,他没有再出来。我们在宫殿里也没有找到他。”
“是吗?你们有没有监视他的旅店?”
他望着她的眼睛,她却读不懂他目光中的含义。
“监视了。他不在那儿。”
女王把玩着掌心的龙爪。
“找到他。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婚礼一结束,你就能放了他。”
“对他弟弟而言,那太晚了。”
“已经晚了。他现在是个石人。”
矮人带着女王的早餐回来了。屋外天光已大亮,黑夜卷携着黑女妖而去。是时候夺回
女妖用魔法偷走的一切了。能够获胜的时候,谁还要什么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