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谁也不想承担责任
古国，珂睐冰川
巡逻队新上任的代理副指挥官琪拉，认为自己的级别尚未高到可以无视第三十六条法则的程度，拒绝将古蛴螬的影像遣回到平台的石头下，使其恢复休眠状态，并准许来访者进入，尽管这是莉芮尔的要求。
“哦，看在咒契的分上！”莉芮尔哀叹，“能不能找个人把米瑞丽请来？或是九日预视轮值发言人也可以。”
“发言人？”琪拉问道，她撇了撇嘴，又摇摇头，“我不认为该叫——”
“琪拉，”莉芮尔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要让你们接受这个事实的确很难，但我不再仅是你们普通的姐妹，更是准阿布霍森。如果换作萨布莉尔站在这里，请你让她的客人进去，你们会在这冰天雪地里僵持到现在吗？”
“哦，不会。”琪拉说，“但是……”
“叫米瑞丽来。”莉芮尔说，“或者发言人。”
琪拉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是莉芮尔的眼神朝她一扫，她立刻闭上了嘴。莉芮尔的金手掌搭在第六只铃撒拉奈斯的手柄上，它能使亡者按照执铃者的意志行事。因为血缘关系，又或者因为工作或共同参与预视轮值的关系，有的珂睐之间会比较熟悉，但所有珂睐至少彼此都是认识的。琪拉过去与莉芮尔有过几面之缘，对莉芮尔有一些了解，现在的她与那个懦弱、沉默的女孩已经判若两人了。
“我会派人传话给米瑞丽。”琪拉说。她到一旁与另一名巡逻队员商量起来。着陆平台上眼下有四名巡逻队员，她们站在那儿，四处打量着，仿佛是在保护莉芮尔和尼克免受外部的意外攻击，而不是偷偷防备着这两个古怪的不速之客。
莉芮尔看看尼克。她已经让他回到相对温暖的纸翼驾驶舱里。尼克身穿飞行用的皮外套和羊毛裤子，衣着齐整，再也不会因为突然的动作或一阵风吹过而陷入尴尬之中，他觉得暖和多了，也安全多了。但他不知道自己看上去状态仍旧很糟。他脸色煞白，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还不时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失血过多加上连日的疲累。
他冲莉芮尔笑笑说：“我千里迢迢到了另一个国度，那地方感觉完全像另一个世界，可是又是那么熟悉！就像想闯进开到一半的议事会中见一眼我爸爸或叔叔，却有些……我是说……有个守卫或官员说，要么出示特别通行证，要么把某人请来，才能放我进门。”
“谢谢你，因为你没有……没有生气。”莉芮尔说。莉芮尔有些窝火。尼克在场看着她被晾在外面这么久，这让莉芮尔觉得自己表现得很无能。而且，尽管她并不愿意承认，哪怕是对自己承认，她心中其实暗暗希望着，当自己再次回到冰川时，能够被当成一个有身份的人。就像孩子们的童话故事那样，她希望自己被视作英俊的青蛙，而不是一只丑陋的癞蛤蟆。
大约三十分钟后，米瑞丽终于到了。她是一路跑上星辰山梯的，所以有些气喘吁吁。若是换作另一名珂睐，跑这么远的路一定会累得筋疲力尽，甚至可能呕吐起来。这段路很长，台阶也比普通阶梯高很多，简直像是专为八英尺高的人建的赛道。不过很显然，对于这位面有皱纹、头发灰白的巡逻队指挥官而言，这番小跑无异于在春日下午稍微舒展一番筋骨。
“欢迎您，准阿布霍森。”米瑞丽说着鞠了一躬。她抬起头，伸出两个手指问道，“我可以测试您的咒印吗？”
莉芮尔点点头。这是规矩，可她怀疑米瑞丽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许米瑞丽对她怀有疑心，把她当成了一个替身或是居心叵测的敌人。莉芮尔看到这位高阶珂睐的另一只手一直放在短刀的刀把上，这把刀十分锋利，就插在她的腰带上，紧挨着她的佩剑。那种被提防的感觉更强烈了。从前在与米瑞丽擦身而过时，莉芮尔总是怯生生的，不过这一次她不再害怕了。她的思绪就此飘忽开去，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但是那个稚嫩的莉芮尔并没有与肆行魔法造物、不计其数的亡者生物、克萝尔，以及奥兰尼斯本人厮杀过。
米瑞丽伸出手去触碰莉芮尔前额上的咒印，莉芮尔也对她同样为之。两人都在瞬间感受到彼此之间紧紧相连，都融入了无止境的咒印之海，那些熟识的和许多不认识的咒印都在短时间之内一闪而过。
米瑞丽收回手，露出了笑容。
“我为自己的警惕道歉，莉芮尔。”她说，“我们极少看不到即将发生在家门口的事，但你是个例外。我能测试一下你的同伴吗？”
“当然可以。”尼克答道，尽管对方询问的并不是他本人。他疲倦地微笑着说：“只要能离热水澡和一顿饱餐更近一步，怎样都可以。”
“在此之前，”莉芮尔压低了声音说，刚好只让米瑞丽和尼克听见，“我向你介绍，这位是尼古拉斯·塞尔。他的身体里藏有一块奥兰尼斯的碎片，所以在混沌恍惚的状态中帮助了赫奇。后来……后来坏狗，也就是基佰司，用她的力量帮他起死回生，并用咒契为他洗礼。不过他的体内仍存有大量肆行魔法。所以我把他带到这儿，想看看……看看是否能够找出这两种魔法共存的本质。同时……还希望能处理好他的伤口，有旧的，也有新的。”
“我明白了。”米瑞丽说。她弯下腰，碰到尼克的前额，并且将手指在他的额头上停了好几秒钟。然后她缓缓收回手指，却没有直起身来。
“现在轮到你触碰我的咒印了。”她说，“这是老规矩。我们这么做，只是为了确认咒印并非作假，也没有被肆行魔法所腐蚀，或遭到阴谋算计。”
尼克朝莉芮尔看去，她鼓励地朝他点了点头。于是尼克伸出手来，学着米瑞丽之前的举动，去碰她额头的咒印。那咒印就在她头上那顶钢盔的帽檐下方，钢盔用白布包裹着，有些像包头巾。
碰到咒印的一刹那，尼克感到自己突然置身于无数灿烂的咒印包围之中，真实的世界反倒渐渐模糊起来，最后彻底消失了。他不由自主地喘息起来。他知道自己仍坐在纸翼里，能够感受到寒冷的空气，但同时他还有一种下坠的感觉——不，是下潜——深深地潜入了另一个天地，那是由璀璨咒印组成的无穷无尽的海洋。他感到自己脱离了躯壳，这时候他开始害怕起来，担心自己会迷失在其中，只能聚集起所有意志力，将自己的手指拉回来。于是，连接中断了，尼克重新找回了自己。
“原来这就是萨姆说过的……咒契。”他哑着嗓子说。骤然跌入咒印的海洋中，感受到与其深深的连接，令他觉得自己渺小如微尘，觉得自己的存在毫无意义。
“恐怕你身上存在一个问题。”米瑞丽说，“你的咒印是真的，可你同样带有大量的肆行魔法，就像我们许多的死敌一样，甚至比它们身上的肆行魔法更强大。星辰山守护者觉察到的正是这一点，不论有多少咒契魔法覆盖在上面也没用。按照规定，如果是作为客人或来访者的话，你应该被禁止进入冰川。”
莉芮尔注意到了米瑞丽这番话的措辞。她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某种可以绕开禁令的方法，但是并未挑明。莉芮尔对她的话中之意不是很有把握。
“发言人能否决这条禁令吗？”莉芮尔问道，“说来说去，现在的发言人是谁？”
“她可以否决。”米瑞丽说话的语气仿佛在暗示这根本是痴心妄想，“但是那是你的吉瑞丝姨妈。至少在接下来的五天里都是。”
“什么？”莉芮尔失声惊呼，“不是萨娜和瑞尔吗？”
吉瑞丝姨妈是幼年珂睐的监护人。莉芮尔是从小看着她负责这项工作长大的。从事这项工作通常意味着不可能参与九日预视轮值，进而也就没有资格成为其发言人。成为发言人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责任，常常落在最善于预视的珂睐身上。也就是说，只有像萨娜与瑞尔这样的人才能胜任，因为她们的预视能力非常强大。在许多轮的预视轮值中，这对双胞胎姐妹总是占据着发言人的职位，有时是其中一人，有时候是两人一起。但是莉芮尔知道，当天下太平，且没有特定的预视需求时，这个位置会让给那些在其他方面表现杰出的珂睐，作为对她们的奖赏，也是对她们日复一日为冰川辛勤工作的感激。
“她们得了流感。”米瑞丽说，微微耸了耸肩，“不是很严重，但是这几个星期有很多人需要卧床养病。我们预视到了这次流感，同时并没有‘看’到任何大事，所以用来奖励那些永远不能成为发言人的人，是个不错的时机。”
莉芮尔将一声抱怨憋回了肚子里。她对吉瑞丝姨妈的评价可不高。更糟糕的是，只要是来自珂睐世界之外的人和事，这位姨妈都抱着疑神疑鬼的态度。她绝对不可能打破任何珂睐的传统、规矩，甚至是旧习惯。
“你的姨妈好像不欢迎我的到来？”尼克说，“我自己也有几个姨妈，她们也不喜欢我。”
“要尽快给尼克找个暖和的地方，让他休息。”莉芮尔对米瑞丽说，“我真想不到会被逼着离开！早知道就去拜里塞尔了。”
“当然，如果有国王的命令，我们可以带他进去。”米瑞丽说，“但是就我所知，国王似乎正在度假。”
“是的。”莉芮尔说，“除了十万火急的重要事情之外，不能让信鹰打搅他们。我想眼下应该不算……”
她抬头看着天空。眼见暮色四合，寒风渐起，纸翼的驾驶舱里很快也将无法维持温暖，在里面度过漫漫长夜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尼克抖得越来越厉害，嘴唇似乎也有些发紫。眼看着温暖的栖身之地近在咫尺，却不能带他进去，简直太荒谬了。莉芮尔能够担保，尼克体内的肆行魔法仍在控制之中，绝不会发作。这和她企图将一个斯狄肯偷偷运进去完全不是一码事。
她不由得好奇，斯狄肯最初是怎样进到图书馆里去的？当然，它也许早已在那儿待了好几百年。两座高山和一座冰川有太多入口，有太多可供藏身的罅隙，珂睐不可能对每一处都严防死守。它甚至可能是被装在那口玻璃棺材里，故意带进去用来做研究的……
莉芮尔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笑意。
“尼克。”她瞧着他，眼睛突然变得亮闪闪的，“有个办法能把你弄进去。”
“好啊！”尼克虚弱地说，他也朝她微笑着，“我真的不介意你提到过的热水澡……”
莉芮尔转身面对米瑞丽，她惊讶地发现，这位向来严肃得令人生畏的巡逻队队员脸上出现了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
“图书馆有很宽泛的豁免权，可以把她们感兴趣的研究对象带进去，包括活物，甚至是与肆行魔法有关的东西，对吗？”
“没错。”米瑞丽说。
“那么请传话给图书馆馆长或是副馆长，就说准阿布霍森，曾经的二级助理馆员莉芮尔向她致意，而且她为图书馆带来了一件临时性的馆藏，一个可供研究的对象。你可以将那影像遣回地下，打开大门，让我们将纸翼放进去了吗？”
“如你所愿。”米瑞丽说。那丝隐约的笑意扩展为一闪而过的微笑。她鞠了个躬，挥手让其他巡逻队队员进去，自己则径直朝那大虫走去。她低吟了几句，虫子马上如同被擦掉的素描般变得模糊起来，重新变成一个由亮光勾勒而成的轮廓。它在空气中浮动了一会儿，没入了地下，只留下数千个熠熠发光的咒印，就像在雪地上开放的怪异的野花，最后咒印也渐渐消失，那条大虫彻底消失了，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莉芮尔扶着尼克走出纸翼，吹响了口哨，那是三声短促的口哨。咒印从她的呼气中跃到纸翼的鼻子上，它战栗起来，轻轻拍打着翅膀。莉芮尔扶着尼克朝缓缓打开的大门走去，纸翼跟在他们身后，悬浮在离地面几英尺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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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看在咒契的分上！”莉芮尔哀叹，“能不能找个人把米瑞丽请来？或是九日预视轮值发言人也可以。”
“发言人？”琪拉问道，她撇了撇嘴，又摇摇头，“我不认为该叫——”
“琪拉，”莉芮尔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要让你们接受这个事实的确很难，但我不再仅是你们普通的姐妹，更是准阿布霍森。如果换作萨布莉尔站在这里，请你让她的客人进去，你们会在这冰天雪地里僵持到现在吗？”
“哦，不会。”琪拉说，“但是……”
“叫米瑞丽来。”莉芮尔说，“或者发言人。”
琪拉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是莉芮尔的眼神朝她一扫，她立刻闭上了嘴。莉芮尔的金手掌搭在第六只铃撒拉奈斯的手柄上，它能使亡者按照执铃者的意志行事。因为血缘关系，又或者因为工作或共同参与预视轮值的关系，有的珂睐之间会比较熟悉，但所有珂睐至少彼此都是认识的。琪拉过去与莉芮尔有过几面之缘，对莉芮尔有一些了解，现在的她与那个懦弱、沉默的女孩已经判若两人了。
“我会派人传话给米瑞丽。”琪拉说。她到一旁与另一名巡逻队员商量起来。着陆平台上眼下有四名巡逻队员，她们站在那儿，四处打量着，仿佛是在保护莉芮尔和尼克免受外部的意外攻击，而不是偷偷防备着这两个古怪的不速之客。
莉芮尔看看尼克。她已经让他回到相对温暖的纸翼驾驶舱里。尼克身穿飞行用的皮外套和羊毛裤子，衣着齐整，再也不会因为突然的动作或一阵风吹过而陷入尴尬之中，他觉得暖和多了，也安全多了。但他不知道自己看上去状态仍旧很糟。他脸色煞白，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还不时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失血过多加上连日的疲累。
他冲莉芮尔笑笑说：“我千里迢迢到了另一个国度，那地方感觉完全像另一个世界，可是又是那么熟悉！就像想闯进开到一半的议事会中见一眼我爸爸或叔叔，却有些……我是说……有个守卫或官员说，要么出示特别通行证，要么把某人请来，才能放我进门。”
“谢谢你，因为你没有……没有生气。”莉芮尔说。莉芮尔有些窝火。尼克在场看着她被晾在外面这么久，这让莉芮尔觉得自己表现得很无能。而且，尽管她并不愿意承认，哪怕是对自己承认，她心中其实暗暗希望着，当自己再次回到冰川时，能够被当成一个有身份的人。就像孩子们的童话故事那样，她希望自己被视作英俊的青蛙，而不是一只丑陋的癞蛤蟆。
大约三十分钟后，米瑞丽终于到了。她是一路跑上星辰山梯的，所以有些气喘吁吁。若是换作另一名珂睐，跑这么远的路一定会累得筋疲力尽，甚至可能呕吐起来。这段路很长，台阶也比普通阶梯高很多，简直像是专为八英尺高的人建的赛道。不过很显然，对于这位面有皱纹、头发灰白的巡逻队指挥官而言，这番小跑无异于在春日下午稍微舒展一番筋骨。
“欢迎您，准阿布霍森。”米瑞丽说着鞠了一躬。她抬起头，伸出两个手指问道，“我可以测试您的咒印吗？”
莉芮尔点点头。这是规矩，可她怀疑米瑞丽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许米瑞丽对她怀有疑心，把她当成了一个替身或是居心叵测的敌人。莉芮尔看到这位高阶珂睐的另一只手一直放在短刀的刀把上，这把刀十分锋利，就插在她的腰带上，紧挨着她的佩剑。那种被提防的感觉更强烈了。从前在与米瑞丽擦身而过时，莉芮尔总是怯生生的，不过这一次她不再害怕了。她的思绪就此飘忽开去，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但是那个稚嫩的莉芮尔并没有与肆行魔法造物、不计其数的亡者生物、克萝尔，以及奥兰尼斯本人厮杀过。
米瑞丽伸出手去触碰莉芮尔前额上的咒印，莉芮尔也对她同样为之。两人都在瞬间感受到彼此之间紧紧相连，都融入了无止境的咒印之海，那些熟识的和许多不认识的咒印都在短时间之内一闪而过。
米瑞丽收回手，露出了笑容。
“我为自己的警惕道歉，莉芮尔。”她说，“我们极少看不到即将发生在家门口的事，但你是个例外。我能测试一下你的同伴吗？”
“当然可以。”尼克答道，尽管对方询问的并不是他本人。他疲倦地微笑着说：“只要能离热水澡和一顿饱餐更近一步，怎样都可以。”
“在此之前，”莉芮尔压低了声音说，刚好只让米瑞丽和尼克听见，“我向你介绍，这位是尼古拉斯·塞尔。他的身体里藏有一块奥兰尼斯的碎片，所以在混沌恍惚的状态中帮助了赫奇。后来……后来坏狗，也就是基佰司，用她的力量帮他起死回生，并用咒契为他洗礼。不过他的体内仍存有大量肆行魔法。所以我把他带到这儿，想看看……看看是否能够找出这两种魔法共存的本质。同时……还希望能处理好他的伤口，有旧的，也有新的。”
“我明白了。”米瑞丽说。她弯下腰，碰到尼克的前额，并且将手指在他的额头上停了好几秒钟。然后她缓缓收回手指，却没有直起身来。
“现在轮到你触碰我的咒印了。”她说，“这是老规矩。我们这么做，只是为了确认咒印并非作假，也没有被肆行魔法所腐蚀，或遭到阴谋算计。”
尼克朝莉芮尔看去，她鼓励地朝他点了点头。于是尼克伸出手来，学着米瑞丽之前的举动，去碰她额头的咒印。那咒印就在她头上那顶钢盔的帽檐下方，钢盔用白布包裹着，有些像包头巾。
碰到咒印的一刹那，尼克感到自己突然置身于无数灿烂的咒印包围之中，真实的世界反倒渐渐模糊起来，最后彻底消失了。他不由自主地喘息起来。他知道自己仍坐在纸翼里，能够感受到寒冷的空气，但同时他还有一种下坠的感觉——不，是下潜——深深地潜入了另一个天地，那是由璀璨咒印组成的无穷无尽的海洋。他感到自己脱离了躯壳，这时候他开始害怕起来，担心自己会迷失在其中，只能聚集起所有意志力，将自己的手指拉回来。于是，连接中断了，尼克重新找回了自己。
“原来这就是萨姆说过的……咒契。”他哑着嗓子说。骤然跌入咒印的海洋中，感受到与其深深的连接，令他觉得自己渺小如微尘，觉得自己的存在毫无意义。
“恐怕你身上存在一个问题。”米瑞丽说，“你的咒印是真的，可你同样带有大量的肆行魔法，就像我们许多的死敌一样，甚至比它们身上的肆行魔法更强大。星辰山守护者觉察到的正是这一点，不论有多少咒契魔法覆盖在上面也没用。按照规定，如果是作为客人或来访者的话，你应该被禁止进入冰川。”
莉芮尔注意到了米瑞丽这番话的措辞。她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某种可以绕开禁令的方法，但是并未挑明。莉芮尔对她的话中之意不是很有把握。
“发言人能否决这条禁令吗？”莉芮尔问道，“说来说去，现在的发言人是谁？”
“她可以否决。”米瑞丽说话的语气仿佛在暗示这根本是痴心妄想，“但是那是你的吉瑞丝姨妈。至少在接下来的五天里都是。”
“什么？”莉芮尔失声惊呼，“不是萨娜和瑞尔吗？”
吉瑞丝姨妈是幼年珂睐的监护人。莉芮尔是从小看着她负责这项工作长大的。从事这项工作通常意味着不可能参与九日预视轮值，进而也就没有资格成为其发言人。成为发言人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责任，常常落在最善于预视的珂睐身上。也就是说，只有像萨娜与瑞尔这样的人才能胜任，因为她们的预视能力非常强大。在许多轮的预视轮值中，这对双胞胎姐妹总是占据着发言人的职位，有时是其中一人，有时候是两人一起。但是莉芮尔知道，当天下太平，且没有特定的预视需求时，这个位置会让给那些在其他方面表现杰出的珂睐，作为对她们的奖赏，也是对她们日复一日为冰川辛勤工作的感激。
“她们得了流感。”米瑞丽说，微微耸了耸肩，“不是很严重，但是这几个星期有很多人需要卧床养病。我们预视到了这次流感，同时并没有‘看’到任何大事，所以用来奖励那些永远不能成为发言人的人，是个不错的时机。”
莉芮尔将一声抱怨憋回了肚子里。她对吉瑞丝姨妈的评价可不高。更糟糕的是，只要是来自珂睐世界之外的人和事，这位姨妈都抱着疑神疑鬼的态度。她绝对不可能打破任何珂睐的传统、规矩，甚至是旧习惯。
“你的姨妈好像不欢迎我的到来？”尼克说，“我自己也有几个姨妈，她们也不喜欢我。”
“要尽快给尼克找个暖和的地方，让他休息。”莉芮尔对米瑞丽说，“我真想不到会被逼着离开！早知道就去拜里塞尔了。”
“当然，如果有国王的命令，我们可以带他进去。”米瑞丽说，“但是就我所知，国王似乎正在度假。”
“是的。”莉芮尔说，“除了十万火急的重要事情之外，不能让信鹰打搅他们。我想眼下应该不算……”
她抬头看着天空。眼见暮色四合，寒风渐起，纸翼的驾驶舱里很快也将无法维持温暖，在里面度过漫漫长夜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尼克抖得越来越厉害，嘴唇似乎也有些发紫。眼看着温暖的栖身之地近在咫尺，却不能带他进去，简直太荒谬了。莉芮尔能够担保，尼克体内的肆行魔法仍在控制之中，绝不会发作。这和她企图将一个斯狄肯偷偷运进去完全不是一码事。
她不由得好奇，斯狄肯最初是怎样进到图书馆里去的？当然，它也许早已在那儿待了好几百年。两座高山和一座冰川有太多入口，有太多可供藏身的罅隙，珂睐不可能对每一处都严防死守。它甚至可能是被装在那口玻璃棺材里，故意带进去用来做研究的……
莉芮尔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笑意。
“尼克。”她瞧着他，眼睛突然变得亮闪闪的，“有个办法能把你弄进去。”
“好啊！”尼克虚弱地说，他也朝她微笑着，“我真的不介意你提到过的热水澡……”
莉芮尔转身面对米瑞丽，她惊讶地发现，这位向来严肃得令人生畏的巡逻队队员脸上出现了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
“图书馆有很宽泛的豁免权，可以把她们感兴趣的研究对象带进去，包括活物，甚至是与肆行魔法有关的东西，对吗？”
“没错。”米瑞丽说。
“那么请传话给图书馆馆长或是副馆长，就说准阿布霍森，曾经的二级助理馆员莉芮尔向她致意，而且她为图书馆带来了一件临时性的馆藏，一个可供研究的对象。你可以将那影像遣回地下，打开大门，让我们将纸翼放进去了吗？”
“如你所愿。”米瑞丽说。那丝隐约的笑意扩展为一闪而过的微笑。她鞠了个躬，挥手让其他巡逻队队员进去，自己则径直朝那大虫走去。她低吟了几句，虫子马上如同被擦掉的素描般变得模糊起来，重新变成一个由亮光勾勒而成的轮廓。它在空气中浮动了一会儿，没入了地下，只留下数千个熠熠发光的咒印，就像在雪地上开放的怪异的野花，最后咒印也渐渐消失，那条大虫彻底消失了，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莉芮尔扶着尼克走出纸翼，吹响了口哨，那是三声短促的口哨。咒印从她的呼气中跃到纸翼的鼻子上，它战栗起来，轻轻拍打着翅膀。莉芮尔扶着尼克朝缓缓打开的大门走去，纸翼跟在他们身后，悬浮在离地面几英尺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