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旧家具和洗澡的希望
古国，珂睐冰川
从纸翼停机库往下，有一条路比星辰山阶走起来更轻松，但也更耗时间。绵长道是一连串呈之字形平缓下降的廊道，这也是它得名的原因：走上两里格半，高度才下降两千步。在一天的飞行之后，这样一条长路对于眼下的尼克而言太长了。他再一次躺在一个吊床般的担架上，由四人一组的巡逻队队员抬着前进。米瑞丽又召来了几名珂睐进行护送，所以共有八名巡逻队队员与他们同行。指挥官同样一路陪着他们，但总是把他们甩开老远，就像一匹总也收不住马蹄的赛马。
莉芮尔走在尼克的担架旁，步履缓慢，有些疲倦，脑子却一刻不停地思索着。这一路上没有人说话，也没有遇见谁。这地方比珂睐的生活区的位置高了许多，很难碰到惊喜。去取纸翼的人都会明智地选择走星辰山阶那一条路。
但是，走绵长道至少是温暖的。就像珂睐那广阔的地下生活区一样，蒸汽管道从极深的地下温泉抽取热水进行传输，为廊道进行加热。古老而精妙的管道工程，加上审慎使用的咒契魔法，还有因为处理蒸汽管道而弄得浑身肮脏的工程师们不懈的工作，造就了这个温暖的世界。头顶和四壁上都有咒印，每过十年左右便会进行更新和改造，一如既往地提供着连续并柔和的亮光。
尽管莉芮尔几乎从未来过绵长道，但是走在这独特的咒契亮光下，感受着蒸汽管道带来的特有的潮湿的暖意，她的心中还是百感交集。她有一种重归故里的感觉，同时却又觉得是那样陌生。她在这儿总感觉自己是个外人，从小到大，所熟知的地方只有冰川而已。过去，莉芮尔从未想过要离开冰川，或是抛开珂睐的身份来生活，直到她最终发现自己永远不可能拥有预视之力，注定要走上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成为一名阿布霍森。
如今，她的心中真是百味杂陈。必须回到自己出生和长大的地方，一个她曾经渴望成为自己永远的、名正言顺的归属之处，与此同时，她早已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与冰川之间的关联仅限于过去的记忆而已：有些东西一旦逝去便再也追不回来了。她已彻底改头换面，她的人生和未来与一名普通珂睐已经截然不同了。
曾经的我与现在的我是如此不同，简直判若两人，莉芮尔想着。她想得出了神，所以没能及时看到那一群迎面走来，迎接自己和自己为图书馆带来的新藏品的图书管理员。
等她终于见到她们，认出她们，她的心开始狂跳不已，这种感受在她走进珂睐的大厅时未曾发生过。看到那些熟悉的制服和脸庞，特别是看到队伍最后面那个级别最低的馆员正一边走路一边读书，莉芮尔忍不住笑了。她大概觉得自己在最后面，所以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这是一支非常隆重的队伍，由图书馆馆长梵赛莉亲自带领。她仪表庄重，穿着一件黑色的马甲，腰间一把缚魔剑；她的后面跟着两位副馆长，身穿白色马甲，肩上扛着仪式斧——那斧头上镀着金，装饰着各式各样的花纹，仿佛只能在仪式中摆摆样子，但它们依旧是锋利的武器；然后是四位一级助理馆员，她们穿着蓝马甲，参加仪式时携带的武器是饰着蓝色流苏的短戟；八位二级助理馆员则佩着短弯刀，穿着和从前的莉芮尔一样的红马甲，莉芮尔的那件已经装在放着樟脑球的箱子里，留在了拜里塞尔的皇宫中；还有一群三级助理馆员，她们穿着黄色马甲，手执长矛，灌注其中的咒印在矛尖闪闪发亮，只有在特别的场合，她们的长矛才有这种待遇。
当然，她们所有人都带着短刀、口哨和发条银鼠，这是珂睐图书管理员们的标准装备。如果不随身携带这些物品，巨大的阅览室之外那些深不可测的地区，她们是绝对不敢涉足的。
莉芮尔自己也曾站在这种仪式性的队伍中，欢迎各方大人物的到来，比如国王本人，比如萨布莉尔，或是拜里塞尔的市长大人。她先是三级助理馆员，然后是二级助理馆员，总是站在这支队伍的末尾，就像那位一路埋头苦读的三级助理馆员一样。莉芮尔从没想过要站到最前面来，更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受到如此隆重的接待。
双方行至相距十几步远时，停了下来。梵赛莉走上前，向莉芮尔鞠躬致敬，莉芮尔也回应了她的问候。然后，梵赛莉走近了莉芮尔，拥抱了这位年轻的姑娘，这倒是叫莉芮尔大感意外。
“你建立了丰功伟绩。”梵赛莉说，“所有的图书馆馆员都为你感到骄傲。”
“谢谢。”莉芮尔答道。她努力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尽管她认为自己不再是珂睐的一员，却仍旧感到自己是一名图书馆馆员，而且永远都是，无论自己有了什么样的身份。
“为了你的归来，我们早早备下了礼物。”梵赛莉指着两名一级助理馆员手中拿着的精美的匣子：其中一个匣子是狭长的，另一个则近似方形。两个匣子都由深红色的雪松制成，配以精工铸造的铰链、镶边和亮闪闪的黄金锁片。其中一位一级助理馆员是莉芮尔的老朋友伊姆什，是她在六年前为莉芮尔办理了图书馆的就职手续，也是她将短刀、哨子和发条鼠交到莉芮尔的手中。伊姆什微笑着，晃了晃自己的小指作为问候，为了把盒子端稳，她只剩这一个手指能够自由活动。
“不过，它们已经等候你很久了，也许再等一等，等你们一切都安顿好了也不迟。”梵赛莉注意到莉芮尔眼中的疲倦，体贴地说道。她的目光扫过年轻的准阿布霍森，看向睡在担架上的尼克。他很苍白，满面病容。“这是尼古拉斯·塞尔吗？那个安塞斯蒂尔的年轻人，就是他成了奥兰尼斯的仆人？你带他来，希望我们为他做个检查？”
“是的。”莉芮尔说。把尼克的事告诉梵赛莉不啻一种解脱，似乎能帮她卸下一部分她自己加在肩头的责任，“他的咒印很纯净，但肆行魔法却渗入了他身体的每个角落，简直堪比肆行魔法生物。可他不是！而且我很确定，他不会成为那种怪物，尽管我没有可靠的……没有可靠的事实来支撑这个信念。我想解开这个谜团，所以我才费尽心思把他带来。先送他去医院吧，他又受伤了，就在昨晚——”
“医院已经人满为患了，感染了流感的人都挤在那儿。”梵赛莉说道，“不过我们来了，我们会继续护送你们，米瑞丽的人就能回到冰川外头去了。把他安置在你的房间是否更好些？”
“我的房间！”莉芮尔叫出了声，“我的老房间？那儿没地方，我是说，只有一张床——”
“不，不，我说的是阿布霍森的房间。”梵赛莉笑着解释，“位于南区。那儿至少有十几间卧室，好几间会客室，还有一个非常宽敞的洗浴室……当年阿布霍森的人数比现在要多，有时候会有二十多位同时造访冰川，所以为他们准备了这些房间。”
“哦。”莉芮尔回应道。她满脑子只想着把尼克安置在医院，其他的事完全没有考虑过，而且她哪里想得到，自己有一天会拥有如此重要的客房。为了适应成为准阿布霍森后的生活所做的调整，没想到竟然在这儿派上了用场。“好的，那样很好。可是，能否请医院的人来看他一下？我试过了，他对我的治疗咒语非常排斥，可我仍想试试别的……我是说，希望某个人，更加精通治疗术的人，试试其他咒语，改善他失血过多的状态。”
“我保证医生会尽快赶过来。”梵赛莉说，“但同时，如果你不反对，我会尽量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你也许不知道，在去图书馆之前，我曾经在医院工作过很多年。”
“哦，谢谢你。”莉芮尔结结巴巴地说。年长的珂睐常常叫她惊诧不已，因为她们的知识总是如此渊博。虽然年事已高，但这些珂睐大都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因此人们容易忘记她们曾在冰川内（或冰川外）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而且时间还不短。梵赛莉一头烟灰色的长发，脸上不乏深深的皱纹，可即便如此，莉芮尔还是觉得她看上去不会超过六十五岁。但实际上，她至少已经九十岁了。这并不算珂睐里的高龄。大部分珂睐都要安然度过百岁后，才会退隐梦境室，其中绝大部分在进入梦境室后再过上几十年才会逝去。人们普遍认为，珂睐的长寿与预视能力有关，也与在轮值塔中使用咒契魔法有关。
“在此，我将您托付给这些最为杰出的图书馆馆员。”米瑞丽说。她朝莉芮尔鞠了一躬，又对梵赛莉鞠了一躬。她说话时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敷衍，但莉芮尔知道，负责抵御外敌的巡逻队和负责防备内部威胁的图书馆馆员之间，向来存在着竞争。珂睐一族有过寥寥几次派遣人员外出探险的经历，其中的主力每次都是由巡逻队队员和图书馆馆员组成的。
“谢谢你。”莉芮尔说，“我很高兴，你没有把我们留在外面受冻，虽然有违第三十四条守则。”
“第三十六条。”米瑞丽纠正道，脸上的肌肉依旧绷得很紧，“第三十四条守则是有关横贯冰川的道路和通行方式。”
她再次朝所有人鞠躬，看着几名三级助理馆员将自己的长矛交给同伴，又从卡丽塞特等人手中接过尼克的担架。米瑞丽示意巡逻队队员们跟上自己，然后，她开始快速小跑，沿着绵长道往来路返回，下属队员们也加快步伐，紧随在她身后。莉芮尔看着她们跑开，想到自己没有傻乎乎地要求加入巡逻队，而是成了一名图书管理员，竟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莉芮尔与梵赛莉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着。她告诉图书馆馆长自己如何找到了尼克，然后又做了些什么，告诉她赫儒尔如何在南方出现，讲述了抬着尼克通过界墙时法铃的怪异反应。馆长问的问题不多，主要是听莉芮尔说。不知不觉中，年轻的准阿布霍森竟敞开心扉，倾吐了许多与工作无关的心事，直到猛然醒悟过来，这才缄口不语。
这条长路的尽头与西路合而为一，又走过短短的一段廊道后，她们踏上了人迹罕至的二号后旋梯，这条路通往南区。南区有最重要的一条长廊，许多高阶珂睐都住在此地，其中就包括图书馆馆长。从馆长的房间经过时，莉芮尔看着门旁蚀刻的符文，想起自己在过去的某个夜晚，在坏狗的帮助下，从房中偷走缚魔剑的事。她需要用那把剑对付斯狄肯，而且坏狗最终在梵赛莉醒来之前，把剑还了回去。至少，莉芮尔一直以来认为事情就是这样的。可是经过那扇门时，莉芮尔还是紧张地用余光朝自己身边这位阔步而行的老人瞥了一眼，看着她那挺直的后背，莉芮尔不由有些怀疑，关于缚魔剑的事，还有别的一些往事，这位馆长到底知道多少？
沿着长廊没有走多久，就到了阿布霍森的房间。一群负责内部日常事务的年轻珂睐正穿着打扫用的围裙，忙忙碌碌地擦拭门外走廊上的石头地面以及前门上的灰尘，很显然，要么是提前得到了通知，要么是有人预见到了什么。这扇大门由一块巨大的黑色花岗岩制成，上面没见到把手或锁。
“必须由你把它打开。”梵赛莉说，“这些房间已经很长时间没人用过了。萨布莉尔更喜欢住在为皇室准备的房间里。你碰一碰，门就开了。”
莉芮尔点点头，将自己的手放在那冰凉的石板上。石板在她的手掌下缓缓朝内转动。一开始，里面只是一片黑暗，但是渐渐地就有照明咒印绽放开来。它们被放置在天花板上，模仿着夜晚星辰的模样，排成珂睐们熟悉的星座的形状。
“您先请。”梵赛莉对莉芮尔说。当莉芮尔跨进大门时，图书馆馆长转身对自己的副手们交代了一番，随即，大部分人都离开了，回到各自的工作中，只留下梵赛莉、伊姆什和另一名拿着礼物的珂睐，以及四名抬着担架的珂睐。
莉芮尔停下脚步，一块看上去仿佛被忘在门边的粗麻布在她面前飘了起来，一个个咒印打着旋，一条条炫光渐渐汇合成为一个人形的仆人，身穿一件破旧的束腰外衣。最后，这个影像向莉芮尔鞠了一躬。见它没有携带武器，莉芮尔猜测这不是护卫影像，而是一个守门人。其他人进来时，它也一一鞠躬，只是面对尼克时，它犹豫着弯下腰去，就像一只疑心的狗嗅着某种自己不太确定的东西。不过，最终它并没有企图拦下尼克，还是一视同仁地对他也鞠了一躬。
会客室与莉芮尔在青年会所那间老旧的、朴素至极的房间有着天渊之别。在这儿，地上铺着厚厚的深蓝色羊毛地毯，四边绣着银匙图案，中间还装饰着略微抽象却很好认的铃铛图案。几把深棕色皮革做成的矮脚扶手椅沿一面墙排成一行，看起来非常舒服，中间还放着小桌子，可以放书本和饮料。门口有一个黑色的铁衣帽架，旁边是一个桃木雕成的剑托，中间嵌着象牙，足够容纳十多把剑。还有一个奇怪的窄窄的书架，上面闪动着咒印，莉芮尔花了些时间才看出，这也是一种托架，架子上还铺着毛毡垫，是用来放置铃带用的。
“这里的家具都来自希尔费尔，阿布霍森们在和平时期建造的行宫，后来在大约四百年前不得不将其摧毁。”梵赛莉说道，“他们竟然对亡者完全没有抵御能力，真是惊人的愚蠢。不过，阿布霍森们把宫里的陈设带走了，有些带到了他们位于瑞特林河上的古宅，有些带到拜里塞尔——那部分在后来的空位期流散无踪——还有一些放在这儿。当然，如果你想读的话，图书馆存着这些家族的族谱，还有它们的历史资料。左边的门通往卧室，右边的门打开后，是一间大浴室。自从萨布莉尔最后一次来到这里，已经有好多年了，但是有相当数量的家政影像负责保持这儿的整洁。”
“谢谢你。”莉芮尔说。她感到累极了，也饿极了。她朝尼克看了一眼，见他睡得很沉，不由担心他已经昏了过去。正在这时，尼克眨眨眼醒来了，见莉芮尔正注视着自己，便朝她露出一个有些恍惚的微笑。
“我们到了。”莉芮尔说，“这里是珂睐冰川里为阿布霍森准备的房间。请允许我把你介绍给梵赛莉——图书馆馆长——这里所有图书管理员的头儿。这位是尼古拉斯·塞尔。”
“我很高兴能够来到这儿。”尼克说道。他充满敬意地点点头，用不着别人说，他也知道，这是一位与过去学校里的那位尼普维奇太太截然不同的图书管理员，“也很高兴见到您，图书馆馆长。”
“叫我梵赛莉就好，我不在意这些头衔。你能站起来吗，如果有人扶着你的话？”
尼克点点头，被搀扶着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来。尽管他还是非常疲倦，而且手腕很疼，感觉却比之前好多了。
“很抱歉，我以这样的状态出现在您面前。”尼克说着顺便瞥了一眼莉芮尔。他又低头看看自己，暗示眼下还穿着这身不合适的纸翼飞行员毛大衣，有些太热了，“如果我能找个地方清理一下自己……”
梵赛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评估着他的状态，最后赞同地点了点头。
“右边有几间浴室。”梵赛莉说。她对一位负责日常事务的年轻珂睐打了个手势，“扎尔娜会帮你——”
“哦，我不需要帮助。”尼克说着环顾了一圈身边的女人们。有几名年轻的珂睐已经随扎尔娜一起走上前来，仿佛要帮他洗澡似的。“我洗澡的时候还是喜欢……啊……私密一点……”
“没问题。”梵赛莉赶紧答道。她明白他的意思。“浴室里任何时候都有影像。顺便说一句，莉芮尔，它们也来自希尔费尔，所以它们非常古老，但功能还在。它们会照顾你们。”
“萨姆提到过影像，它们就像……嗯……魔法仆人……”
“算是吧。”莉芮尔答道，“他们是由咒印生成的，有不同的模样，不同的本领，还有着一些自我意识。不论本质上是什么，它们随时愿意提供帮助就是了。”
“好吧，那么……”尼克说，“如果我需要帮助……在那边洗澡是吗？”
他迈步朝那扇门走过去，但打了个踉跄，靠在了墙上。所有在场的珂睐都迅速行动起来，但莉芮尔仍是第一个赶到他身边，扶住他胳膊的。可是尼克挥了挥手，挣脱开来，咧嘴笑了笑。
“不，我能行的。”他的声音很嘶哑，“我不希望总是成为累赘。”
“你不是累赘。”莉芮尔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怒意，“你失血过多，需要一些时间恢复，而且你还受着寒，坚持了那么久。”
她还是因为耽搁了那么久才进来而生气，如果尼克真的得了感冒，她准会大发雷霆。在冰川里，过不了几年就会有一次流感大爆发。许多珂睐认为，感冒和流感是靠蒸汽管道传播的，因为每当有珂睐得了什么病，所有人最后都会染上同样的病，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我可以的。”尼克坚持道。他靠在墙上，步履缓慢地走向浴室。门已经被一个高个子影像打开，从它身体里那些苍白的咒印和他身上磨破的袍子来看，它已经十分苍老了。影像用一条胳膊环住尼克，莉芮尔带着几分愠怒地注意到，尼克并没有把它的手挡开，而且她看到影像变得更加明亮，那一直在它的魔法皮肤上的咒印游走的速度也变得更快了。
“有意思。”梵赛莉评价道，她也注意到了这一效果，“我想他眼下没什么危险，只要留意手腕上的伤口，不要再次裂开即可。莉芮尔，我会给你留出一小时的独处时间，你也可以洗个澡。等我回来，不论有没有医生在场，我们都去看一眼塞尔先生的伤口和整体情况。伊姆什，你能留下来陪着莉芮尔，在她有任何需要的时候帮助她吗？一定要记住，如今莉芮尔是准阿布霍森，必须恭恭敬敬地对待她，不能因为你把茶水溅了自己一身就使唤人家去拿备用马甲。”
“好的，馆长。”伊姆什低垂着眼帘说道，“只有一次。或者是两次。而且莉芮尔是愿意的，不是吗——”
伊姆什停下来，因为她听到了莉芮尔咯咯的笑声，而梵赛莉早已不见了踪影。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从纸翼停机库往下，有一条路比星辰山阶走起来更轻松，但也更耗时间。绵长道是一连串呈之字形平缓下降的廊道，这也是它得名的原因：走上两里格半，高度才下降两千步。在一天的飞行之后，这样一条长路对于眼下的尼克而言太长了。他再一次躺在一个吊床般的担架上，由四人一组的巡逻队队员抬着前进。米瑞丽又召来了几名珂睐进行护送，所以共有八名巡逻队队员与他们同行。指挥官同样一路陪着他们，但总是把他们甩开老远，就像一匹总也收不住马蹄的赛马。
莉芮尔走在尼克的担架旁，步履缓慢，有些疲倦，脑子却一刻不停地思索着。这一路上没有人说话，也没有遇见谁。这地方比珂睐的生活区的位置高了许多，很难碰到惊喜。去取纸翼的人都会明智地选择走星辰山阶那一条路。
但是，走绵长道至少是温暖的。就像珂睐那广阔的地下生活区一样，蒸汽管道从极深的地下温泉抽取热水进行传输，为廊道进行加热。古老而精妙的管道工程，加上审慎使用的咒契魔法，还有因为处理蒸汽管道而弄得浑身肮脏的工程师们不懈的工作，造就了这个温暖的世界。头顶和四壁上都有咒印，每过十年左右便会进行更新和改造，一如既往地提供着连续并柔和的亮光。
尽管莉芮尔几乎从未来过绵长道，但是走在这独特的咒契亮光下，感受着蒸汽管道带来的特有的潮湿的暖意，她的心中还是百感交集。她有一种重归故里的感觉，同时却又觉得是那样陌生。她在这儿总感觉自己是个外人，从小到大，所熟知的地方只有冰川而已。过去，莉芮尔从未想过要离开冰川，或是抛开珂睐的身份来生活，直到她最终发现自己永远不可能拥有预视之力，注定要走上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成为一名阿布霍森。
如今，她的心中真是百味杂陈。必须回到自己出生和长大的地方，一个她曾经渴望成为自己永远的、名正言顺的归属之处，与此同时，她早已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与冰川之间的关联仅限于过去的记忆而已：有些东西一旦逝去便再也追不回来了。她已彻底改头换面，她的人生和未来与一名普通珂睐已经截然不同了。
曾经的我与现在的我是如此不同，简直判若两人，莉芮尔想着。她想得出了神，所以没能及时看到那一群迎面走来，迎接自己和自己为图书馆带来的新藏品的图书管理员。
等她终于见到她们，认出她们，她的心开始狂跳不已，这种感受在她走进珂睐的大厅时未曾发生过。看到那些熟悉的制服和脸庞，特别是看到队伍最后面那个级别最低的馆员正一边走路一边读书，莉芮尔忍不住笑了。她大概觉得自己在最后面，所以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这是一支非常隆重的队伍，由图书馆馆长梵赛莉亲自带领。她仪表庄重，穿着一件黑色的马甲，腰间一把缚魔剑；她的后面跟着两位副馆长，身穿白色马甲，肩上扛着仪式斧——那斧头上镀着金，装饰着各式各样的花纹，仿佛只能在仪式中摆摆样子，但它们依旧是锋利的武器；然后是四位一级助理馆员，她们穿着蓝马甲，参加仪式时携带的武器是饰着蓝色流苏的短戟；八位二级助理馆员则佩着短弯刀，穿着和从前的莉芮尔一样的红马甲，莉芮尔的那件已经装在放着樟脑球的箱子里，留在了拜里塞尔的皇宫中；还有一群三级助理馆员，她们穿着黄色马甲，手执长矛，灌注其中的咒印在矛尖闪闪发亮，只有在特别的场合，她们的长矛才有这种待遇。
当然，她们所有人都带着短刀、口哨和发条银鼠，这是珂睐图书管理员们的标准装备。如果不随身携带这些物品，巨大的阅览室之外那些深不可测的地区，她们是绝对不敢涉足的。
莉芮尔自己也曾站在这种仪式性的队伍中，欢迎各方大人物的到来，比如国王本人，比如萨布莉尔，或是拜里塞尔的市长大人。她先是三级助理馆员，然后是二级助理馆员，总是站在这支队伍的末尾，就像那位一路埋头苦读的三级助理馆员一样。莉芮尔从没想过要站到最前面来，更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受到如此隆重的接待。
双方行至相距十几步远时，停了下来。梵赛莉走上前，向莉芮尔鞠躬致敬，莉芮尔也回应了她的问候。然后，梵赛莉走近了莉芮尔，拥抱了这位年轻的姑娘，这倒是叫莉芮尔大感意外。
“你建立了丰功伟绩。”梵赛莉说，“所有的图书馆馆员都为你感到骄傲。”
“谢谢。”莉芮尔答道。她努力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尽管她认为自己不再是珂睐的一员，却仍旧感到自己是一名图书馆馆员，而且永远都是，无论自己有了什么样的身份。
“为了你的归来，我们早早备下了礼物。”梵赛莉指着两名一级助理馆员手中拿着的精美的匣子：其中一个匣子是狭长的，另一个则近似方形。两个匣子都由深红色的雪松制成，配以精工铸造的铰链、镶边和亮闪闪的黄金锁片。其中一位一级助理馆员是莉芮尔的老朋友伊姆什，是她在六年前为莉芮尔办理了图书馆的就职手续，也是她将短刀、哨子和发条鼠交到莉芮尔的手中。伊姆什微笑着，晃了晃自己的小指作为问候，为了把盒子端稳，她只剩这一个手指能够自由活动。
“不过，它们已经等候你很久了，也许再等一等，等你们一切都安顿好了也不迟。”梵赛莉注意到莉芮尔眼中的疲倦，体贴地说道。她的目光扫过年轻的准阿布霍森，看向睡在担架上的尼克。他很苍白，满面病容。“这是尼古拉斯·塞尔吗？那个安塞斯蒂尔的年轻人，就是他成了奥兰尼斯的仆人？你带他来，希望我们为他做个检查？”
“是的。”莉芮尔说。把尼克的事告诉梵赛莉不啻一种解脱，似乎能帮她卸下一部分她自己加在肩头的责任，“他的咒印很纯净，但肆行魔法却渗入了他身体的每个角落，简直堪比肆行魔法生物。可他不是！而且我很确定，他不会成为那种怪物，尽管我没有可靠的……没有可靠的事实来支撑这个信念。我想解开这个谜团，所以我才费尽心思把他带来。先送他去医院吧，他又受伤了，就在昨晚——”
“医院已经人满为患了，感染了流感的人都挤在那儿。”梵赛莉说道，“不过我们来了，我们会继续护送你们，米瑞丽的人就能回到冰川外头去了。把他安置在你的房间是否更好些？”
“我的房间！”莉芮尔叫出了声，“我的老房间？那儿没地方，我是说，只有一张床——”
“不，不，我说的是阿布霍森的房间。”梵赛莉笑着解释，“位于南区。那儿至少有十几间卧室，好几间会客室，还有一个非常宽敞的洗浴室……当年阿布霍森的人数比现在要多，有时候会有二十多位同时造访冰川，所以为他们准备了这些房间。”
“哦。”莉芮尔回应道。她满脑子只想着把尼克安置在医院，其他的事完全没有考虑过，而且她哪里想得到，自己有一天会拥有如此重要的客房。为了适应成为准阿布霍森后的生活所做的调整，没想到竟然在这儿派上了用场。“好的，那样很好。可是，能否请医院的人来看他一下？我试过了，他对我的治疗咒语非常排斥，可我仍想试试别的……我是说，希望某个人，更加精通治疗术的人，试试其他咒语，改善他失血过多的状态。”
“我保证医生会尽快赶过来。”梵赛莉说，“但同时，如果你不反对，我会尽量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你也许不知道，在去图书馆之前，我曾经在医院工作过很多年。”
“哦，谢谢你。”莉芮尔结结巴巴地说。年长的珂睐常常叫她惊诧不已，因为她们的知识总是如此渊博。虽然年事已高，但这些珂睐大都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因此人们容易忘记她们曾在冰川内（或冰川外）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而且时间还不短。梵赛莉一头烟灰色的长发，脸上不乏深深的皱纹，可即便如此，莉芮尔还是觉得她看上去不会超过六十五岁。但实际上，她至少已经九十岁了。这并不算珂睐里的高龄。大部分珂睐都要安然度过百岁后，才会退隐梦境室，其中绝大部分在进入梦境室后再过上几十年才会逝去。人们普遍认为，珂睐的长寿与预视能力有关，也与在轮值塔中使用咒契魔法有关。
“在此，我将您托付给这些最为杰出的图书馆馆员。”米瑞丽说。她朝莉芮尔鞠了一躬，又对梵赛莉鞠了一躬。她说话时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敷衍，但莉芮尔知道，负责抵御外敌的巡逻队和负责防备内部威胁的图书馆馆员之间，向来存在着竞争。珂睐一族有过寥寥几次派遣人员外出探险的经历，其中的主力每次都是由巡逻队队员和图书馆馆员组成的。
“谢谢你。”莉芮尔说，“我很高兴，你没有把我们留在外面受冻，虽然有违第三十四条守则。”
“第三十六条。”米瑞丽纠正道，脸上的肌肉依旧绷得很紧，“第三十四条守则是有关横贯冰川的道路和通行方式。”
她再次朝所有人鞠躬，看着几名三级助理馆员将自己的长矛交给同伴，又从卡丽塞特等人手中接过尼克的担架。米瑞丽示意巡逻队队员们跟上自己，然后，她开始快速小跑，沿着绵长道往来路返回，下属队员们也加快步伐，紧随在她身后。莉芮尔看着她们跑开，想到自己没有傻乎乎地要求加入巡逻队，而是成了一名图书管理员，竟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莉芮尔与梵赛莉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着。她告诉图书馆馆长自己如何找到了尼克，然后又做了些什么，告诉她赫儒尔如何在南方出现，讲述了抬着尼克通过界墙时法铃的怪异反应。馆长问的问题不多，主要是听莉芮尔说。不知不觉中，年轻的准阿布霍森竟敞开心扉，倾吐了许多与工作无关的心事，直到猛然醒悟过来，这才缄口不语。
这条长路的尽头与西路合而为一，又走过短短的一段廊道后，她们踏上了人迹罕至的二号后旋梯，这条路通往南区。南区有最重要的一条长廊，许多高阶珂睐都住在此地，其中就包括图书馆馆长。从馆长的房间经过时，莉芮尔看着门旁蚀刻的符文，想起自己在过去的某个夜晚，在坏狗的帮助下，从房中偷走缚魔剑的事。她需要用那把剑对付斯狄肯，而且坏狗最终在梵赛莉醒来之前，把剑还了回去。至少，莉芮尔一直以来认为事情就是这样的。可是经过那扇门时，莉芮尔还是紧张地用余光朝自己身边这位阔步而行的老人瞥了一眼，看着她那挺直的后背，莉芮尔不由有些怀疑，关于缚魔剑的事，还有别的一些往事，这位馆长到底知道多少？
沿着长廊没有走多久，就到了阿布霍森的房间。一群负责内部日常事务的年轻珂睐正穿着打扫用的围裙，忙忙碌碌地擦拭门外走廊上的石头地面以及前门上的灰尘，很显然，要么是提前得到了通知，要么是有人预见到了什么。这扇大门由一块巨大的黑色花岗岩制成，上面没见到把手或锁。
“必须由你把它打开。”梵赛莉说，“这些房间已经很长时间没人用过了。萨布莉尔更喜欢住在为皇室准备的房间里。你碰一碰，门就开了。”
莉芮尔点点头，将自己的手放在那冰凉的石板上。石板在她的手掌下缓缓朝内转动。一开始，里面只是一片黑暗，但是渐渐地就有照明咒印绽放开来。它们被放置在天花板上，模仿着夜晚星辰的模样，排成珂睐们熟悉的星座的形状。
“您先请。”梵赛莉对莉芮尔说。当莉芮尔跨进大门时，图书馆馆长转身对自己的副手们交代了一番，随即，大部分人都离开了，回到各自的工作中，只留下梵赛莉、伊姆什和另一名拿着礼物的珂睐，以及四名抬着担架的珂睐。
莉芮尔停下脚步，一块看上去仿佛被忘在门边的粗麻布在她面前飘了起来，一个个咒印打着旋，一条条炫光渐渐汇合成为一个人形的仆人，身穿一件破旧的束腰外衣。最后，这个影像向莉芮尔鞠了一躬。见它没有携带武器，莉芮尔猜测这不是护卫影像，而是一个守门人。其他人进来时，它也一一鞠躬，只是面对尼克时，它犹豫着弯下腰去，就像一只疑心的狗嗅着某种自己不太确定的东西。不过，最终它并没有企图拦下尼克，还是一视同仁地对他也鞠了一躬。
会客室与莉芮尔在青年会所那间老旧的、朴素至极的房间有着天渊之别。在这儿，地上铺着厚厚的深蓝色羊毛地毯，四边绣着银匙图案，中间还装饰着略微抽象却很好认的铃铛图案。几把深棕色皮革做成的矮脚扶手椅沿一面墙排成一行，看起来非常舒服，中间还放着小桌子，可以放书本和饮料。门口有一个黑色的铁衣帽架，旁边是一个桃木雕成的剑托，中间嵌着象牙，足够容纳十多把剑。还有一个奇怪的窄窄的书架，上面闪动着咒印，莉芮尔花了些时间才看出，这也是一种托架，架子上还铺着毛毡垫，是用来放置铃带用的。
“这里的家具都来自希尔费尔，阿布霍森们在和平时期建造的行宫，后来在大约四百年前不得不将其摧毁。”梵赛莉说道，“他们竟然对亡者完全没有抵御能力，真是惊人的愚蠢。不过，阿布霍森们把宫里的陈设带走了，有些带到了他们位于瑞特林河上的古宅，有些带到拜里塞尔——那部分在后来的空位期流散无踪——还有一些放在这儿。当然，如果你想读的话，图书馆存着这些家族的族谱，还有它们的历史资料。左边的门通往卧室，右边的门打开后，是一间大浴室。自从萨布莉尔最后一次来到这里，已经有好多年了，但是有相当数量的家政影像负责保持这儿的整洁。”
“谢谢你。”莉芮尔说。她感到累极了，也饿极了。她朝尼克看了一眼，见他睡得很沉，不由担心他已经昏了过去。正在这时，尼克眨眨眼醒来了，见莉芮尔正注视着自己，便朝她露出一个有些恍惚的微笑。
“我们到了。”莉芮尔说，“这里是珂睐冰川里为阿布霍森准备的房间。请允许我把你介绍给梵赛莉——图书馆馆长——这里所有图书管理员的头儿。这位是尼古拉斯·塞尔。”
“我很高兴能够来到这儿。”尼克说道。他充满敬意地点点头，用不着别人说，他也知道，这是一位与过去学校里的那位尼普维奇太太截然不同的图书管理员，“也很高兴见到您，图书馆馆长。”
“叫我梵赛莉就好，我不在意这些头衔。你能站起来吗，如果有人扶着你的话？”
尼克点点头，被搀扶着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来。尽管他还是非常疲倦，而且手腕很疼，感觉却比之前好多了。
“很抱歉，我以这样的状态出现在您面前。”尼克说着顺便瞥了一眼莉芮尔。他又低头看看自己，暗示眼下还穿着这身不合适的纸翼飞行员毛大衣，有些太热了，“如果我能找个地方清理一下自己……”
梵赛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评估着他的状态，最后赞同地点了点头。
“右边有几间浴室。”梵赛莉说。她对一位负责日常事务的年轻珂睐打了个手势，“扎尔娜会帮你——”
“哦，我不需要帮助。”尼克说着环顾了一圈身边的女人们。有几名年轻的珂睐已经随扎尔娜一起走上前来，仿佛要帮他洗澡似的。“我洗澡的时候还是喜欢……啊……私密一点……”
“没问题。”梵赛莉赶紧答道。她明白他的意思。“浴室里任何时候都有影像。顺便说一句，莉芮尔，它们也来自希尔费尔，所以它们非常古老，但功能还在。它们会照顾你们。”
“萨姆提到过影像，它们就像……嗯……魔法仆人……”
“算是吧。”莉芮尔答道，“他们是由咒印生成的，有不同的模样，不同的本领，还有着一些自我意识。不论本质上是什么，它们随时愿意提供帮助就是了。”
“好吧，那么……”尼克说，“如果我需要帮助……在那边洗澡是吗？”
他迈步朝那扇门走过去，但打了个踉跄，靠在了墙上。所有在场的珂睐都迅速行动起来，但莉芮尔仍是第一个赶到他身边，扶住他胳膊的。可是尼克挥了挥手，挣脱开来，咧嘴笑了笑。
“不，我能行的。”他的声音很嘶哑，“我不希望总是成为累赘。”
“你不是累赘。”莉芮尔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怒意，“你失血过多，需要一些时间恢复，而且你还受着寒，坚持了那么久。”
她还是因为耽搁了那么久才进来而生气，如果尼克真的得了感冒，她准会大发雷霆。在冰川里，过不了几年就会有一次流感大爆发。许多珂睐认为，感冒和流感是靠蒸汽管道传播的，因为每当有珂睐得了什么病，所有人最后都会染上同样的病，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我可以的。”尼克坚持道。他靠在墙上，步履缓慢地走向浴室。门已经被一个高个子影像打开，从它身体里那些苍白的咒印和他身上磨破的袍子来看，它已经十分苍老了。影像用一条胳膊环住尼克，莉芮尔带着几分愠怒地注意到，尼克并没有把它的手挡开，而且她看到影像变得更加明亮，那一直在它的魔法皮肤上的咒印游走的速度也变得更快了。
“有意思。”梵赛莉评价道，她也注意到了这一效果，“我想他眼下没什么危险，只要留意手腕上的伤口，不要再次裂开即可。莉芮尔，我会给你留出一小时的独处时间，你也可以洗个澡。等我回来，不论有没有医生在场，我们都去看一眼塞尔先生的伤口和整体情况。伊姆什，你能留下来陪着莉芮尔，在她有任何需要的时候帮助她吗？一定要记住，如今莉芮尔是准阿布霍森，必须恭恭敬敬地对待她，不能因为你把茶水溅了自己一身就使唤人家去拿备用马甲。”
“好的，馆长。”伊姆什低垂着眼帘说道，“只有一次。或者是两次。而且莉芮尔是愿意的，不是吗——”
伊姆什停下来，因为她听到了莉芮尔咯咯的笑声，而梵赛莉早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