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河床上满是白白死掉的鱼
死域/绿水河大桥
“她来了吗？”莉芮尔问道，“克萝尔？”
“她，还有许多亡者仆从，”克莱莉尔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她离开了战场，在一条大河旁的战场……那是绿水河，我想，不过很奇怪，那条河干了……我……她很生气，因为我醒了，知道了自己是谁，而且赶在她最忙的时候，因为战争需要她的指挥……可是现在，她必须赶到这里来……赶来把我夺回去，让我们重新融为一体……不……不……你一定要帮助我，在她赶到之前！我是如此不堪一击，如果她要靠近，我根本无力抵抗。”
“我正在努力。”莉芮尔咬紧牙关说道。她把撒拉奈斯放回去，再次跪在冰冷的河水里，想将那一卷黑色的绳索拔起来。可是她依旧无法确定这咒绳是做什么用的。在编织它的过程中，一定曾用到好几个法铃，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开它。“和克萝尔一起来的还有谁？准确地说，有多少个？”
“好几十个。”克莱莉尔说，“影手卒。我很害怕你，我的意思是，她害怕你，但是更害怕的是萨布莉尔。”
“你怎么知道萨布莉尔的事——”莉芮尔问道。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你能看到克萝尔所看到的，知道她的想法。她对你也同样如此？”
“是的。”克莱莉尔说，“当然。我们是一体的。虽然我很慢，但是我的脑子和她的脑子里，有很多记忆，那么多我们做过的事，可怕的事……我是过去的她，她是现在的我。快，时间不多了。我不像她那样了解冥界。她来得很快，她认为自己很快就能把你杀死，把我带回去。快！”
莉芮尔站起身来，没有理会朝膝盖上猛扑过来的河水。她想着尼克。想到他仍在现世里那没有空气的荒原上等待，她感到心如刀绞。是否已经太迟了？她是否在冥界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当冰霜迸裂，她的躯壳无力地倒下，躺在他的脚下死去时，他是否会转身往回跑？
她希望他会，却担心他不会。
“这就是阿布霍森的命运。”她悲哀地说着，将阿斯塔睿尔拿了出来。
绿水河已经比正常的水位高出了很多，形成了一堵不停翻腾的水墙，耸立在两岸之间。在那被魂行卒和黑铁链筑起的魔法墙下游，出现了一大片干涸的河床，在石块和泥沼中遍布着成百上千条银色的死鱼，间或能看到一些很久以前沉没的船只残骸，有的是建造大桥期间使用的筏子，有的是很久以前游牧部族进攻时被损坏的战船。
萨姆和翁皮已经来到北岸要塞的城墙上。两人手中都握着弓，箭已上弦，他们颤抖着靠在墙上，为抵抗下一波的攻击做好了准备。根本用不着出去寻找术士和他们的主人，因为这儿多得数也数不清。萨姆带领他的卫戍部队进入要塞后，便听到疯狂吹响的警报号角，他们从与大桥相连的南侧瞭望塔上跑了过来，直接加入了战斗。几分钟后，几十个木怪便朝城墙发起了攻击。
木怪虽然来到了城墙下，却并未打算攀上高墙，它们朝护城河中不断投入巨大的石块。一阵施过咒语的箭矢如风暴般袭来后，只有四五个木怪全身而退，其余的只是站在原地不动，它们已经不能被称为木怪，而是一个个熊熊燃烧的木架。
与木怪相比，用弓箭对付起第二波攻墙者来要难多了，因为这是由四十个沙泳卒组成的队伍。它们看上去就像起伏不定的沙堆和沙粒，在地面上发着微光，很难将其和周围的地面区分开来。它们同样并未尝试攀墙，而是扑入了护城河中，将大石块间的空隙填满，然后就那样待在河里。如雨般的魔法箭朝它们射过来，萨姆和护桥中队的几名咒契法师也朝它们连连施放出咒语，沙泳卒就这样被杀死了。
可是它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寄居于它们之中的肆行魔法生物或是被驱逐，或是被束缚，沙泳卒成了真正的沙子和石头，变成了填充在石头中间的物料，所以，后面的攻城者就该直接攀墙了。萨姆已经看到第三波攻城的军队正在远处准备着，那是徒步的战士。月光如此明亮，虽然他们仍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却已在他的视野之内。
“我害怕他们。”翁皮说道，她撕扯着头发，将平日里总是紧紧盘绕在头上的发辫解开。
“什么？”萨姆惊讶地问。若论人数，他们与正在列队的敌方的确有很大差距，但他们看上去并不是特别难以对付。护城河上方的城墙足足有五十步之高，可是这些人并未携带攀登梯之类的攻城装备，而且队列中也看不见银链的亮光，那便意味着其中没有术士和他们的主人。第一波进攻中幸存的几个木怪已经全部消失了。
“你马上就会明白的。”翁皮说，“瞧，他们将外套翻了个面，马上你就能看到我们面对的是谁了，知道他们的名字是你的荣耀。”
在战士的队列里闪过一道白光，然后又是一道。萨姆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他们将外套内外反穿，将阿撒斯科的白毛露了出来，阿撒斯科是西北方群山中的大猫。
“你们的人。”萨姆说。
“是……也不是。”翁皮说，“我是贡品，他们以放弃我为代价，求得部族的生存。我是最好的，也是最不必操心的。”
“到北墙去，或是去西墙。”萨姆说，“那儿有其他的部族要对付。”
“不。”翁皮说，“这里需要我。他们很快就会攀墙了，而我们守城的战士太少了。”
“可是他们没有梯子，也没有撞门的东西……”
“阿撒斯科人会将绳子射上来，然后顺着绳子往上爬。”翁皮说道，她的语气相当地骄傲，可是也夹杂着几丝哀伤，“我们决不能让他们靠近。也许……也许还有机会，莉芮尔会杀掉无脸女巫，我们能够活下来，你、我，还有阿撒斯科人。”
萨姆张嘴说了些什么，却消失在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中。突然间，数百个牧民吹响了号角，撼天动地的号角声中混杂着上千牧民发出的欢呼声。就在这时，雷鸣般的轰隆声又响了起来，上万匹马儿开始跑起来，当它们跑到遍布小石头的平坦的河床上，便成了万马奔腾的冲锋。
“来不及了。”萨姆说。
他伸手去拔箭，可是他的手僵住了，因为手指碰到一团柔软的绒毛。他低头一看，两只小小的杏仁状的眼睛，在月亮照着城垛投下来的影子里闪着幽幽的绿光。
“什么来不及了？”莫格问。
“拉住我的手。”莉芮尔说，“紧紧拉住！”
她将自己的金手掌朝克莱莉尔伸去，后者用双手紧紧地握住。
莉芮尔将阿斯塔睿尔往上一抛，放开了铃舌，当铃落下来时，她顺势抓住了铃柄，将执铃的手背在身后，任其上下晃动着。晃动的法铃奏出了乐曲，这声音刺透了莉芮尔的四肢百骸，仿佛有一千根头发丝粗细的针同时扎她的全身。
莉芮尔尖叫起来，克莱莉尔的叫声也汇入其中。霎时间，冥河水带着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在莉芮尔身边暴涨。她被河水攫住，往前抛去，近乎窒息地穿过了第一道大门的瀑布。有了这凌驾一切的哀婉铃声的召唤，根本不需要任何开路的咒语。接下来是一次叫人心惊胆寒的俯冲，她浑身湿透地穿过了冥界的第二环。克莱莉尔撞在她身上，不过她的灵体轻如鸿毛，莉芮尔几乎感觉不到。她尝试着放下阿斯塔睿尔，但是法铃却不听她的使唤，不断地翁鸣着，发出那单调而可怕、摧枯拉朽的声音。
她们继续往前冲，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第二道大门后的漩涡。漩涡里的水开始结冰，成为一条螺旋向下的道路，她们便一路颠簸着滑去，来到了第三环。可是，在此处待了几秒钟后，水浪又将她们裹住了。莉芮尔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再一次试图让铃声止息，但是她的手，那真正属于她的血肉之躯并不听使唤。在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之前，又被卷入水中，穿过了第三道门的迷雾。许多绝望的亡者痛苦地哭号着，包围在她们身边。它们要么是被水浪裹挟着，要么是被阿斯塔睿尔逼迫着来到这里——只不过与莉芮尔和克莱莉尔走的是不同的路—— 然后它们便到了第四环。莉芮尔集中所有的意志指挥自己的手，这一次她成功了。她将法铃放回到铃带上的铃囊中，铃声终于停下来。
这儿的河水比现世附近要急得多。莉芮尔滑出去好几步才站稳脚跟，并且不得不倾斜着身体。
“松手吧。”她对克莱莉尔说。也许她仍有机会，能够在尼克只是渴求着空气，还不至于窒息而亡之前，回到现世去，回到他的身边。阿斯塔睿尔并没有把她拖出去太远，没有她担心的那么远，“河水会带你走。”
“谢谢你。”克莱莉尔说。她垂下头，松开了莉芮尔的金手掌，没入河里。
可是流水没能带走她。她仰面躺在那儿，一个迷惑的表情浮现在她那布满疤痕的脸上。莉芮尔看着这样的情景，心中寒意顿生。这时候，克莱莉尔慢慢从水中抬起一只脚来。
那条黑色的咒绳仍在那儿。只要绳索不断，她是无法继续前进的。可是莉芮尔不知道如何才能截断绳索。
莉芮尔闭上眼睛，这次只闭了一小会儿，然后，她缓缓从铃带中再次拿出了阿斯塔睿尔。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仿佛有针在一下下地扎着她的手指。她能感到那只铃在自己的手中颤抖起来。阿斯塔睿尔迫不及待想要再次鸣响，把她们带入冥界的最深处。
莉芮尔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她必须和克莱莉尔一起进入第九环，与她一起站在第九道门后那无情的星空下。任何咒绳也不可能强大到能抵抗第九道门后那永死的召唤。
她举起摇铃，松开了铃舌。
“莫格！”萨姆惊叫道。他弯下腰，试图抱住那只小白猫，但是那小东西在他两腿间绕来绕去，躲开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闻到了鱼的气味。”莫格说，“上千条上好的鲑鱼就这么浪费了。我还闻到了肆行魔法，所以我很好奇。”
“你会帮助我们吗？”萨姆赶紧问，“我知道我们不能逼迫你。我是作为一个……一个朋友问你的。”
“它是什么……它是谁？”翁皮低声问。
“我是莫格。”猫咪说，“不错的外套，赢得光明磊落吧？”
“尖刀对利爪，这是我们的规矩。”翁皮慢条斯理地说。她死死地盯着莫格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将拐杖放倒，低下头来，单膝跪下。这叫萨姆大吃一惊，她面对塔齐斯顿时都没有这样毕恭毕敬。“您是……您是伟大的圣猫阿撒斯科吗？”
“也许吧。”莫格说，“我记不清了。”
“莫格，你能把克萝尔的水坝破坏掉吗？我的母亲和父亲，他们都在对岸战斗，如果我们能淹死大部分骑兵——”
“不行。”莫格无动于衷地说，“这和我没关系。我说过了，我只是好奇。”
“我就知道你不是‘阿撒斯科圣猫’，”翁皮说着，没好气地拄着拐杖站起来，靠在城墙上，打算继续拉弓放箭。“太小了，而且太——”
莫格突然爆发出足以让星光黯然失色的耀眼光芒，光芒熄灭后，城墙上突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白猫。它仰起头来，朝着月亮和下方进军的牧民发出一声狂啸。这声音中挟带着一股巨大的能量，并且散发出肆行魔法的恶臭，伴随着一股股浓烈的白烟，还有几乎令人窒息的热金属的味道。然后，白猫低下头，用轻柔得多的声音冲着翁皮大叫起来。翁皮用一只胳膊挡住脸，扔掉了拐杖，差一点儿仰面朝天地从围墙上翻下去，还好萨姆猛冲上前抓住了她。如果一个倒栽葱掉下去，她将必死无疑。
“如果不帮忙，那就走开！”萨姆怒吼着，一只手拉着翁皮，另一只手拉着墙上的一个U形铁钉。他的心在愤怒地狂跳。“我再也不会帮你抓鱼了！也不会帮你从安塞斯蒂尔捎沙丁鱼！”
“你至于这样吗？”莫格说着缩成一只普通猫大小，绿眼睛闪闪发亮，“我帮了你，虽然只是个小忙，这我承认。但是肯定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剩下的事就看你们的了。不过，我盼着你们能让克萝尔吃个教训，让她知道不该打搅我最喜欢的河，还有河里的鱼。”
说完，他从墙头上一跃而起，消失了。猫儿跃起的时候还在嚷嚷着什么，大概是沙丁鱼罐头总是生锈，鱼的味道糟糕透了之类的抱怨，不过萨姆并未留意。他忙着把摔倒在对面垛口上的翁皮拉过来。萨姆感觉左臂上有块肌肉被拉得快要撕裂了，不由得疼得龇牙咧嘴。他揉了揉痛处，考虑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治疗咒语，并且要快，这样才能再次拿起弓来……
翁皮发出一个声音，像是一声闷笑。
萨姆忘记了自己的胳膊，从她的头顶看去，看着那一列阿撒斯科战士的队伍。他们没有继续往前挺进，而是又一次将他们的外套翻了个面，而那些已经完成这一动作的人正朝着进攻要塞的反方向走去。
“所以说那真是‘阿撒斯科圣猫’？”翁皮狐疑地说，她的声音很低，萨姆从没听过她如此小声说过话，“它保护了我们，我的族人也看到了。”
“也许它……”萨姆欲言又止。他看着撤退的山民，终于松了一口气。在知道他们只是克萝尔集合的大部队中很小的一部分后，他依然很紧张，“以后我再给你讲莫格的事。它鬼点子特别多。它要是能帮更大的忙……现在一切都看莉芮尔和尼克了。父亲和母亲根本……根本不可能守住南岸。对方人太多了。”
“那么就让我们多射死几个吧。”翁皮说。“还有，希望莉芮尔能够完成任务。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没有了。”萨姆冷峻地说着，拿起了他的弓。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她来了吗？”莉芮尔问道，“克萝尔？”
“她，还有许多亡者仆从，”克莱莉尔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她离开了战场，在一条大河旁的战场……那是绿水河，我想，不过很奇怪，那条河干了……我……她很生气，因为我醒了，知道了自己是谁，而且赶在她最忙的时候，因为战争需要她的指挥……可是现在，她必须赶到这里来……赶来把我夺回去，让我们重新融为一体……不……不……你一定要帮助我，在她赶到之前！我是如此不堪一击，如果她要靠近，我根本无力抵抗。”
“我正在努力。”莉芮尔咬紧牙关说道。她把撒拉奈斯放回去，再次跪在冰冷的河水里，想将那一卷黑色的绳索拔起来。可是她依旧无法确定这咒绳是做什么用的。在编织它的过程中，一定曾用到好几个法铃，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开它。“和克萝尔一起来的还有谁？准确地说，有多少个？”
“好几十个。”克莱莉尔说，“影手卒。我很害怕你，我的意思是，她害怕你，但是更害怕的是萨布莉尔。”
“你怎么知道萨布莉尔的事——”莉芮尔问道。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你能看到克萝尔所看到的，知道她的想法。她对你也同样如此？”
“是的。”克莱莉尔说，“当然。我们是一体的。虽然我很慢，但是我的脑子和她的脑子里，有很多记忆，那么多我们做过的事，可怕的事……我是过去的她，她是现在的我。快，时间不多了。我不像她那样了解冥界。她来得很快，她认为自己很快就能把你杀死，把我带回去。快！”
莉芮尔站起身来，没有理会朝膝盖上猛扑过来的河水。她想着尼克。想到他仍在现世里那没有空气的荒原上等待，她感到心如刀绞。是否已经太迟了？她是否在冥界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当冰霜迸裂，她的躯壳无力地倒下，躺在他的脚下死去时，他是否会转身往回跑？
她希望他会，却担心他不会。
“这就是阿布霍森的命运。”她悲哀地说着，将阿斯塔睿尔拿了出来。
绿水河已经比正常的水位高出了很多，形成了一堵不停翻腾的水墙，耸立在两岸之间。在那被魂行卒和黑铁链筑起的魔法墙下游，出现了一大片干涸的河床，在石块和泥沼中遍布着成百上千条银色的死鱼，间或能看到一些很久以前沉没的船只残骸，有的是建造大桥期间使用的筏子，有的是很久以前游牧部族进攻时被损坏的战船。
萨姆和翁皮已经来到北岸要塞的城墙上。两人手中都握着弓，箭已上弦，他们颤抖着靠在墙上，为抵抗下一波的攻击做好了准备。根本用不着出去寻找术士和他们的主人，因为这儿多得数也数不清。萨姆带领他的卫戍部队进入要塞后，便听到疯狂吹响的警报号角，他们从与大桥相连的南侧瞭望塔上跑了过来，直接加入了战斗。几分钟后，几十个木怪便朝城墙发起了攻击。
木怪虽然来到了城墙下，却并未打算攀上高墙，它们朝护城河中不断投入巨大的石块。一阵施过咒语的箭矢如风暴般袭来后，只有四五个木怪全身而退，其余的只是站在原地不动，它们已经不能被称为木怪，而是一个个熊熊燃烧的木架。
与木怪相比，用弓箭对付起第二波攻墙者来要难多了，因为这是由四十个沙泳卒组成的队伍。它们看上去就像起伏不定的沙堆和沙粒，在地面上发着微光，很难将其和周围的地面区分开来。它们同样并未尝试攀墙，而是扑入了护城河中，将大石块间的空隙填满，然后就那样待在河里。如雨般的魔法箭朝它们射过来，萨姆和护桥中队的几名咒契法师也朝它们连连施放出咒语，沙泳卒就这样被杀死了。
可是它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寄居于它们之中的肆行魔法生物或是被驱逐，或是被束缚，沙泳卒成了真正的沙子和石头，变成了填充在石头中间的物料，所以，后面的攻城者就该直接攀墙了。萨姆已经看到第三波攻城的军队正在远处准备着，那是徒步的战士。月光如此明亮，虽然他们仍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却已在他的视野之内。
“我害怕他们。”翁皮说道，她撕扯着头发，将平日里总是紧紧盘绕在头上的发辫解开。
“什么？”萨姆惊讶地问。若论人数，他们与正在列队的敌方的确有很大差距，但他们看上去并不是特别难以对付。护城河上方的城墙足足有五十步之高，可是这些人并未携带攀登梯之类的攻城装备，而且队列中也看不见银链的亮光，那便意味着其中没有术士和他们的主人。第一波进攻中幸存的几个木怪已经全部消失了。
“你马上就会明白的。”翁皮说，“瞧，他们将外套翻了个面，马上你就能看到我们面对的是谁了，知道他们的名字是你的荣耀。”
在战士的队列里闪过一道白光，然后又是一道。萨姆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他们将外套内外反穿，将阿撒斯科的白毛露了出来，阿撒斯科是西北方群山中的大猫。
“你们的人。”萨姆说。
“是……也不是。”翁皮说，“我是贡品，他们以放弃我为代价，求得部族的生存。我是最好的，也是最不必操心的。”
“到北墙去，或是去西墙。”萨姆说，“那儿有其他的部族要对付。”
“不。”翁皮说，“这里需要我。他们很快就会攀墙了，而我们守城的战士太少了。”
“可是他们没有梯子，也没有撞门的东西……”
“阿撒斯科人会将绳子射上来，然后顺着绳子往上爬。”翁皮说道，她的语气相当地骄傲，可是也夹杂着几丝哀伤，“我们决不能让他们靠近。也许……也许还有机会，莉芮尔会杀掉无脸女巫，我们能够活下来，你、我，还有阿撒斯科人。”
萨姆张嘴说了些什么，却消失在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中。突然间，数百个牧民吹响了号角，撼天动地的号角声中混杂着上千牧民发出的欢呼声。就在这时，雷鸣般的轰隆声又响了起来，上万匹马儿开始跑起来，当它们跑到遍布小石头的平坦的河床上，便成了万马奔腾的冲锋。
“来不及了。”萨姆说。
他伸手去拔箭，可是他的手僵住了，因为手指碰到一团柔软的绒毛。他低头一看，两只小小的杏仁状的眼睛，在月亮照着城垛投下来的影子里闪着幽幽的绿光。
“什么来不及了？”莫格问。
“拉住我的手。”莉芮尔说，“紧紧拉住！”
她将自己的金手掌朝克莱莉尔伸去，后者用双手紧紧地握住。
莉芮尔将阿斯塔睿尔往上一抛，放开了铃舌，当铃落下来时，她顺势抓住了铃柄，将执铃的手背在身后，任其上下晃动着。晃动的法铃奏出了乐曲，这声音刺透了莉芮尔的四肢百骸，仿佛有一千根头发丝粗细的针同时扎她的全身。
莉芮尔尖叫起来，克莱莉尔的叫声也汇入其中。霎时间，冥河水带着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在莉芮尔身边暴涨。她被河水攫住，往前抛去，近乎窒息地穿过了第一道大门的瀑布。有了这凌驾一切的哀婉铃声的召唤，根本不需要任何开路的咒语。接下来是一次叫人心惊胆寒的俯冲，她浑身湿透地穿过了冥界的第二环。克莱莉尔撞在她身上，不过她的灵体轻如鸿毛，莉芮尔几乎感觉不到。她尝试着放下阿斯塔睿尔，但是法铃却不听她的使唤，不断地翁鸣着，发出那单调而可怕、摧枯拉朽的声音。
她们继续往前冲，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第二道大门后的漩涡。漩涡里的水开始结冰，成为一条螺旋向下的道路，她们便一路颠簸着滑去，来到了第三环。可是，在此处待了几秒钟后，水浪又将她们裹住了。莉芮尔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再一次试图让铃声止息，但是她的手，那真正属于她的血肉之躯并不听使唤。在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之前，又被卷入水中，穿过了第三道门的迷雾。许多绝望的亡者痛苦地哭号着，包围在她们身边。它们要么是被水浪裹挟着，要么是被阿斯塔睿尔逼迫着来到这里——只不过与莉芮尔和克莱莉尔走的是不同的路—— 然后它们便到了第四环。莉芮尔集中所有的意志指挥自己的手，这一次她成功了。她将法铃放回到铃带上的铃囊中，铃声终于停下来。
这儿的河水比现世附近要急得多。莉芮尔滑出去好几步才站稳脚跟，并且不得不倾斜着身体。
“松手吧。”她对克莱莉尔说。也许她仍有机会，能够在尼克只是渴求着空气，还不至于窒息而亡之前，回到现世去，回到他的身边。阿斯塔睿尔并没有把她拖出去太远，没有她担心的那么远，“河水会带你走。”
“谢谢你。”克莱莉尔说。她垂下头，松开了莉芮尔的金手掌，没入河里。
可是流水没能带走她。她仰面躺在那儿，一个迷惑的表情浮现在她那布满疤痕的脸上。莉芮尔看着这样的情景，心中寒意顿生。这时候，克莱莉尔慢慢从水中抬起一只脚来。
那条黑色的咒绳仍在那儿。只要绳索不断，她是无法继续前进的。可是莉芮尔不知道如何才能截断绳索。
莉芮尔闭上眼睛，这次只闭了一小会儿，然后，她缓缓从铃带中再次拿出了阿斯塔睿尔。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仿佛有针在一下下地扎着她的手指。她能感到那只铃在自己的手中颤抖起来。阿斯塔睿尔迫不及待想要再次鸣响，把她们带入冥界的最深处。
莉芮尔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她必须和克莱莉尔一起进入第九环，与她一起站在第九道门后那无情的星空下。任何咒绳也不可能强大到能抵抗第九道门后那永死的召唤。
她举起摇铃，松开了铃舌。
“莫格！”萨姆惊叫道。他弯下腰，试图抱住那只小白猫，但是那小东西在他两腿间绕来绕去，躲开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闻到了鱼的气味。”莫格说，“上千条上好的鲑鱼就这么浪费了。我还闻到了肆行魔法，所以我很好奇。”
“你会帮助我们吗？”萨姆赶紧问，“我知道我们不能逼迫你。我是作为一个……一个朋友问你的。”
“它是什么……它是谁？”翁皮低声问。
“我是莫格。”猫咪说，“不错的外套，赢得光明磊落吧？”
“尖刀对利爪，这是我们的规矩。”翁皮慢条斯理地说。她死死地盯着莫格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将拐杖放倒，低下头来，单膝跪下。这叫萨姆大吃一惊，她面对塔齐斯顿时都没有这样毕恭毕敬。“您是……您是伟大的圣猫阿撒斯科吗？”
“也许吧。”莫格说，“我记不清了。”
“莫格，你能把克萝尔的水坝破坏掉吗？我的母亲和父亲，他们都在对岸战斗，如果我们能淹死大部分骑兵——”
“不行。”莫格无动于衷地说，“这和我没关系。我说过了，我只是好奇。”
“我就知道你不是‘阿撒斯科圣猫’，”翁皮说着，没好气地拄着拐杖站起来，靠在城墙上，打算继续拉弓放箭。“太小了，而且太——”
莫格突然爆发出足以让星光黯然失色的耀眼光芒，光芒熄灭后，城墙上突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白猫。它仰起头来，朝着月亮和下方进军的牧民发出一声狂啸。这声音中挟带着一股巨大的能量，并且散发出肆行魔法的恶臭，伴随着一股股浓烈的白烟，还有几乎令人窒息的热金属的味道。然后，白猫低下头，用轻柔得多的声音冲着翁皮大叫起来。翁皮用一只胳膊挡住脸，扔掉了拐杖，差一点儿仰面朝天地从围墙上翻下去，还好萨姆猛冲上前抓住了她。如果一个倒栽葱掉下去，她将必死无疑。
“如果不帮忙，那就走开！”萨姆怒吼着，一只手拉着翁皮，另一只手拉着墙上的一个U形铁钉。他的心在愤怒地狂跳。“我再也不会帮你抓鱼了！也不会帮你从安塞斯蒂尔捎沙丁鱼！”
“你至于这样吗？”莫格说着缩成一只普通猫大小，绿眼睛闪闪发亮，“我帮了你，虽然只是个小忙，这我承认。但是肯定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剩下的事就看你们的了。不过，我盼着你们能让克萝尔吃个教训，让她知道不该打搅我最喜欢的河，还有河里的鱼。”
说完，他从墙头上一跃而起，消失了。猫儿跃起的时候还在嚷嚷着什么，大概是沙丁鱼罐头总是生锈，鱼的味道糟糕透了之类的抱怨，不过萨姆并未留意。他忙着把摔倒在对面垛口上的翁皮拉过来。萨姆感觉左臂上有块肌肉被拉得快要撕裂了，不由得疼得龇牙咧嘴。他揉了揉痛处，考虑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治疗咒语，并且要快，这样才能再次拿起弓来……
翁皮发出一个声音，像是一声闷笑。
萨姆忘记了自己的胳膊，从她的头顶看去，看着那一列阿撒斯科战士的队伍。他们没有继续往前挺进，而是又一次将他们的外套翻了个面，而那些已经完成这一动作的人正朝着进攻要塞的反方向走去。
“所以说那真是‘阿撒斯科圣猫’？”翁皮狐疑地说，她的声音很低，萨姆从没听过她如此小声说过话，“它保护了我们，我的族人也看到了。”
“也许它……”萨姆欲言又止。他看着撤退的山民，终于松了一口气。在知道他们只是克萝尔集合的大部队中很小的一部分后，他依然很紧张，“以后我再给你讲莫格的事。它鬼点子特别多。它要是能帮更大的忙……现在一切都看莉芮尔和尼克了。父亲和母亲根本……根本不可能守住南岸。对方人太多了。”
“那么就让我们多射死几个吧。”翁皮说。“还有，希望莉芮尔能够完成任务。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没有了。”萨姆冷峻地说着，拿起了他的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