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海阔天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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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个问题?”洛克翻了个白眼。
“我选了四十四人,现在却只剩下四十人了。”
“能开得起来这艘船吗?”
“我们的食物和水够六十个人用一百天,”卡德烈斯说。“半数人员就开得了这艘船。等我们把那群人锤炼好了,这些人足够我使唤的。”
“那就好,”斯特拉戈斯说。“少了的四个是女人。我把她们关在另外一间牢房里,其中一个得了苦役热,没两天其他几个也都染上了。我没有别的选择,只好送她们上岸,她们弱得连胳膊也抬不起来,更别说加入你的队伍了。”
“船上一个女人也没有,你要我们出海?”卡德烈斯大惊。“梅蕊因想必是不肯陪我们走一程的吧?”
“很抱歉,”她甜丝丝地说,“还有别处需要我的手段。”
“太疯狂了,”卡德烈斯叫道。“这是侮辱风暴之父!”
“你们到了浪子港尽管找女人入伙,好样的士官只怕也有。”斯特拉戈斯一摊手。“不过是一次航行而已,你们不会有事的。”
“这又不是我说了算的事情,”卡德烈斯眼中流露出惊惧的神色。“科斯塔阁下,这实在不是个好开始。我们必须找猫。一篮子猫,为了红色信使的安全。能偷多少运气就偷多少。诸神都做你的见证,你必须找到猫带上船,然后才能出海。”
“否则我也不肯的,”洛克说。
“那就这么定了,”斯特拉戈斯说。“听好了,科斯塔。考虑到那个……你潜伏的深度,免得你有什么差错。在迎风岩等你解救的男人都未曾效力于我的海军,因此他们不知道我手下的军官该是如何表现。很快,你就是海盗船长拉维勒,而不是海军船长拉维勒了,到时候你可以随意诠释想要扮演的角色,对各种小细节无需太在意。”
“这很好,”洛克说。“我脑子里填的乱七八糟东西已经够多了。”
“最后一项约定,”斯特拉戈斯还没说完。“在迎风岩服役的男女,即便是未曾参与此项计划的那些人,也是我麾下最精良、最忠诚的战士。我会提供一些手段给你,能够让他们丧失战斗力,但不会导致永久伤害。不许害了他们的性命,无论是你还是你的船员,若是胆敢弄出人命,能帮助你的只有诸神了。”
“多有趣的伤感情绪啊,这位先生似乎宣称他什么风险都敢冒。”
“我随时可以送他们去战斗,科斯塔,也做好失去他们的准备。然而,诚心诚意穿我的制服的人,不该以这种方式死去,这不在我的荣誉感的允许范围内。按理说,你也是有职业精神的人,把这当作一场伦理测验吧。”
“我们不是冷血杀手,”洛克说。“有理由我们才杀人,倘若真需要杀人的话。”
“这样就好,”斯特拉戈斯说。“我没有别的要说了。明天就是你们证明自己价值的日子了。明天晚上,午夜之前,你们将登上迎风岩,开始我们的计划。”
“我们的解毒剂,”洛克说。金和卡德烈斯跟着使劲点头。
“哈,我记得。你们三人将在离开前领到近期的最后一剂。然后嘛……希望诸位能在两个月内及时返回。届时别忘了带进度报告。”
9
“我说过了,谁碰他们老子就揍他,”洛克第三次咆哮道。“别管他们!手上若是落了人命,就得不到任何人的同情了。留他们一条活路,维拉人会把这事情当做笑话,一直谈论几个月。”
“现在,”他说,“悄悄出去,在码头集合。别太着急,伸展伸展腿脚,看看大海和天空。我去准备船只,然后咱们离开迎风岩。为了大家的安全,都给我把嘴闭紧了。”
多数人遵守了他的劝诫,三五成群分开,压低了嗓门说话,悄悄走出高塔。洛克注意到,有些人落在队伍后面,不敢离门太远,手按在石头上,仿佛害怕走到开阔的天空之下。在那样的封闭囚笼中一呆就是几个月,甚至几年,有这样的反应毫不奇怪。
“太好了,”贾伯磊说,众人走向码头,卡德烈斯还在拎着提灯踱步,贾伯磊放慢脚步,和洛克并排走路。“太他妈好了。总算不用闻那些个臭烘烘的身体了。”
“你很快就会恢复过来的,”洛克说。
“是啊,人还是那个人,但不一样了。”
“贾伯磊,”洛克提起嗓门,“等我们对每个人的能力有所了解后,会公平选出船上需要的高级船员。现在嘛,你来当副手。”
“什么的副手?”
“各种的副手。”洛克咧嘴一笑,拍拍对方的背脊。“我不给海军卖命了,记得吗?你听哲罗姆的指挥。帮我维持秩序。绑在码头的士兵,他的武器你拿上,以免今天晚上遇到需要动刀子的场合。我的计划中不包括战斗,但世事难料。”
“晚上好,拉维勒船长,”卡德烈斯说。“看起来,你按照计划找到那些人了。”
“是的,”洛克说。“贾伯磊,这位是卡德烈斯,我的领航员。卡德烈斯,贾伯磊是哲罗姆底下的副手。听我说!”洛克抬高声音,但没有喊叫,免得叫声在海面回荡,传进岛上看不见的什么人耳中。“我乘的小艇能装六个人,附近有一艘船,可以容纳四十个人。我要两个人帮我划桨。用不了半个小时,咱们就上路了。”
两名年轻囚犯走到前排,满脸期待的神色,只要能逃离折磨了他们多日的烦闷无聊,区区划船不在话下。
“很好,”洛克跳进小艇,卡德烈斯和两名水手跟上。“哲罗姆,贾伯磊,维持秩序,让大家安静。把人分成两组,立刻就能动手干活的和需要几天时间恢复力气的。”
在迎风岩外半英里处下锚的是一艘长划艇,月光下几乎看不到它的身影;小艇划到距离它仅有五十码的地方,卡德烈斯的提灯这才照到了长划艇。洛克和卡德烈斯飞快升起长划艇的风帆,两人合力,慢慢地把长划艇开向迎风岩,两名重获自由的囚犯划着小艇跟随。洛克不敢放松精神,他环顾四周,看见一两面风帆在远方的海平线上闪出微光,附近却是空空荡荡。
长划艇系上码头,洛克登岸,未来的船员围成一圈,他说,“听清楚了。”洛克又是惊讶又是愉快,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整理出了头绪。当然了,理当如此——他们是罚没船只的船员,不是因为各种重罪遭到监禁的暴徒。这些人虽然不是什么圣人,但如此意外的结果却也令洛克喜出望外。
“有力气的人拿桨划船。要是现在身上没劲儿,千万别不好意思承认,我知道有些人在牢房里关的时间太久。没力气的请坐在划艇中间,放轻松。等出海以后,你们都能恢复回来。咱们有的是食物。”
众人一阵欢呼。洛克知道,一旦出海,口粮不用多久就会落得和牢饭一个水平,但刚开始的几天里,他们可以尽情享受日思夜想的新鲜肉类和蔬菜。
获得自由的囚犯纷纷爬进船舱;舷缘很快就排满了自认还有力气的男人,船桨也一根根就位。贾伯磊坐上船艏,对洛克和卡德烈斯挥挥手,表示一切就绪。
“很好,”洛克说。“信使号的下锚地在宝剑码头的南方,靠海那面,除了船员什么都齐全。夜班守卫仅有一人,交给我对付。等我制服了他,你们就跟上登船;登船网挂在侧面,防卫武器也已装好。”
洛克坐上小艇船艏,摆出他自认最接近于帝王的姿势。金和卡德烈斯拿起船桨,最后两名囚犯坐进船尾,其中一人拎着卡德烈斯的提灯。
“和迎风岩说再见吧,兄弟们,”洛克说。“向塔尔·维拉的执政官说去你妈的吧。我们的征途是汪洋大海。”
10
梅蕊因走出她在塔旁的藏身之处,向逐渐消失于南方的灰色船影挥手作别。她解开遮住下半张面孔的黑色丝绸围巾,拉起黑色外套的兜帽,她在塔旁的阴影中藏了将近两个钟头,耐心等待科斯塔和德·费拉完成他们的任务。她自己的小船停在小岛东头的悬岩之下,那是极轻量级的轻舟,只是在木头支架上绷了一层鞣制过的皮革。即便月光直射,你也很难在海面觅得它的踪迹。
她蹑手蹑脚走进监狱门厅,两名看守躺在预料中的地方,摊开四肢,神智霜让他们睡得不省人事。科斯塔和德·赞拉遵守了执政官的意愿,没让人伤害两名看守。
“哎呀呀,真可惜,”她悄声说,跪倒在那名中尉身旁,用戴了手套的手指抚摸着他的面颊。“怪英俊的呢。”
她叹了口气,从上装里抽出一柄短刀,手起刀落,切断了男人的喉咙。她退开两步,闪避逐渐扩大的血迹,她在守卫的马裤上擦干净短刀,抬头望向睡在门厅另外一头的女人。
塔上的两人可以活命;有囚犯一路攀上阶梯杀死他们,这说不过去。码头上的一位,这里的两位和楼下的那一位,他们就难逃一死了。
这就够了,她想——她并不希望科斯塔和德·费拉任务失败。然而,他们若是大获全胜回来,还有什么能阻止斯特拉戈斯不给他们指派新任务呢?他的毒药让两人成了妙用无穷的工具。两人如果凯旋,嗯……那样的男人还是死了比较好,她背后的人只怕没法利用他们的力量。
她下定决心,开始完成她的工作。他们死得全无痛楚,这让她的良心得到了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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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士兵也是执政官亲手选出的人,参与骗局的某些部分。洛克出现在红色信使的甲板上,士兵装出一脸惊讶的神色,洛克的身后是金、卡德烈斯和两名前囚徒。载满了人的长划艇静静地靠在信使号的星舷侧面。
“没想到您今天晚上再回来,长官……长官,这是干什么?”
“我做了一个决定,”洛克走近士兵。“这艘船太美丽了,不该被执政官霸占;因此,我要把船从他的手上拿走,带它出海逛逛。”
“别说笑……别说笑了,长官,一点儿也不好笑。”
“那得看你替谁说话了,”洛克答道。他上前两步,向士兵腹部虚击一拳。“得看你给谁卖命了。”按照事前安排,士兵装作受了惊天动地一拳的样子,仰面倒下,瘫倒在甲板上,痛得直打滚,他的表演颇为真实可信。洛克嘿嘿一笑,让他的铁拳成为新船员口耳相传的故事吧。
这些船员刚爬上星舷的登船网,洛克摘下士兵的长剑、圆盾和匕首,走到栏杆旁,同金和卡德烈斯一起帮助他们登船。
“船长,长划艇怎么办?”贾伯磊上船后问道。
“破玩意儿太大,咱们的小美人带不动它,”洛克说。他一翘大拇指,指着“被制服了的”卫兵说,“让他躺在上头漂吧。哲罗姆!”
“哎,头儿,”金说。
“让大家快些上船,在船腰集合。卡德烈斯!这艘船现在你最清楚,帮大家点灯!”
卡德烈斯打开舵轮旁的储物舱,取出几枚炼金灯球,洛克帮他挂起灯球,直到甲板上有了足够做事的柔和金色灯光。金掏出他的小哨子,短短地吹了三声。没几秒钟,船员就聚拢在了船腰中部,主桅脚下。洛克站在众人面前,脱下维拉军官的制服,扔下船去。船员登时掌声雷动。
“现在,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但不得有任何疏漏,”他说。“认为自己暂时无法做事的,请举起手!不要害羞,兄弟们。”
洛克数出九只手。举手的人要么上了年纪,要么太过瘦削,一看就知道健康不佳,洛克点点头。“诸位非常诚实,我们肯定公平对待。等恢复了力气,你们再承担任务。现在嘛,去主甲板或者艏楼底下找个位置。主货舱里有睡垫和防水布。你们可以选择睡觉,也可以坐着看乐子。另外,哪位自认烧饭有一手的?”
贾伯磊背后的一名男子举起手。
“很好。等船一起锚,就下货舱去看看补给。艏楼底下有砖砌的火室,也有炼金炉石和大锅炉。等出了玻璃暗礁,我们需要吃他娘的一顿好饭菜,所以,请你千万要露一手。记得开一桶麦酒。”
众人闻言欢呼雀跃,金只得吹哨要他们安静。
“好了,行动起来!”洛克指着背后祖灵玻璃岛屿的黑影。“宝剑码头就在岛那头,我们还没走远呢。哲罗姆!装起横木,随时准备起锚。贾伯磊!找卡德烈斯要绳子,帮我处理那位老兄。”
洛克和贾伯磊把“无行为能力的”士兵拽起来,卡德烈斯扔过一段绳子,洛克在士兵手腕上打了个结,看起来很唬人其实却很松,等众人离开,他几分钟就能脱困。
“别杀我,船长,求您了,”士兵嘟囔道。
“我怎会杀你?”洛克说。“还要你替我给执政官带信呢。告诉他,老子奥林·拉维勒从此拍拍屁股走人了,就此辞去他给的官职,从今往后,这艘漂亮的小船只挂一种旗,那就是赤旗!”
洛克和贾伯磊将男人从登船口踢了出去,坠落九英尺之后,他重重摔在长划艇的船舱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这次不是假的了),翻个身躺着,不过看起来应该没事。
“一个字也别差,”洛克叫道,贾伯磊哈哈大笑。“好了!卡德烈斯,咱们出海吧!”
“遵命,拉维勒船长。”卡德烈斯叫了离他最近的四个人下底舱。他会带领他们慢慢收起锚链,让它盘进位于最下一层甲板的锚舱。
“哲罗姆,”洛克说,“带人去绞盘,准备起锚!”
洛克和贾伯磊带了剩下所有能干活的船员聚集在绞盘周围,最后一条厚重的横木滑进插孔,金吹响哨子,男人们肩并肩地站在了一根根横木背后。
“起锚!踏一步!踏——步!用力推,扯起来哟!”金用尽力气唱起号子,众人有节奏地踩着步点,猛推横木。船员与绞盘较着劲,很多人比他们自己想象中更虚弱,比他们愿意承认的更虚弱,僵持良久,机械装置终于开始转动,浸过水的缆绳气味充满了四周。
“抬起——来!抬起——来!松了手,就完蛋哟!”
很快,船员将锚扯出了水面,金让几个人到星舷船艏去固定船锚。多数人离开绞盘时又是呻吟又是伸懒腰,洛克不禁露出了笑容。前阵子的锻炼中,旧伤没让他少吃苦头。
“我说,”他叫道,“船还叫财富冒险号的时候,谁驾驶过她?请站出来。”
十四个人,包括贾伯磊,从众人中站了出来。
“谁是好样的瞭望员?”
七只手举进空中,就眼下而言,还不错。
“有谁不熟悉这艘船,但不反对呆在上头的?”
又有四个男人站了出来,洛克点点头。“好兄弟。你们知道自己的位置了。”他搂住一位不是瞭望员的男人,推着他往船艏去。“盯前头。看见谁不怀好意冲过来就报告。”他抓过另外一个人,指着主桅说,“找卡德烈斯要望远镜,你守这一班的主桅。别那么瞪我——又没让你跟索具搞。坐好了,别睡过去就行。”
“领航员卡德烈斯,”他发现领航员又回到了甲板上,于是吼叫道,“东南微东方向穿过暗礁的航道,‘玻璃之下’!”
“哎,头儿,‘玻璃之下’。我知道那条路。”当然了,事先制定航道的人正是卡德烈斯,他仔仔细细和洛克安排过,该如何下达一条条指令,才能够离开塔尔·维拉的疆域。“东南微东。”
金向自告奋勇上高处桁端干活的十一名船员打个手势,月光下,收起的船帆仿佛巨型昆虫的薄茧,正在等待他们。“爬上去,解开上桅帆和顶桅帆!听我说,当心自己!”
“领航员卡德烈斯,”洛克高喊,他实在忍不住要大笑,“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红色信使号在上桅帆和顶桅帆的驱动下向南驶去,陆地吹来的强劲西风帮了他们不少忙。船艏轻快地划破平静、黑暗的海面,脚下的甲板只朝星舷稍稍倾斜。不错的开始,洛克想——对于疯狂的大冒险而言,这个开始还不错。他给大部分船员安排好临时的岗位,偷了几分钟闲,站在艉舷,望着两颗月亮在船尾浪中的倒影。
“你他妈的倒是会享受,拉维勒船长。”金走来站在他身旁。两名盔贼握握手,朝对方露出笑容。
“的确如此,”洛克低声道。“我想这是咱们最疯狂的行为了,实在应该享受享受。”
“船员似乎都深信不疑了。”
“哈,他们刚从囚笼里放出来。疲惫、饥饿、兴奋。等吃喝几天恢复过来再看他们有多犀利吧。诸神在上,至少我没称呼错东西。”
“很难相信咱们在干啥。”
“是啊。都没啥真实感了。拉维勒船长。法罗拉大副。他妈的,你倒是挺容易。我得习惯听别人称呼我‘奥林’。你只用继续当‘哲罗姆’就是了。”
“我觉得没必要太和自己过不去。艰苦的任务您一个人扛就是了。”
“小心说话。我可以让你趴在栏杆上挨鞭子。”
“哈!海军船长或许可以。海盗大副不用忍受这种破事儿。”金叹息道。“觉得还能见到陆地吗?”
“我他妈的非得见到不行,”洛克说。“我们要煽动海盗团伙,要安排快乐大返航,要伺候斯特拉戈斯,要找解毒剂,要把雷昆抢个精光。在海上漂两个月,我估计连怎么干都不知道了。”
他们望着塔尔·维拉渐渐远去,黄金阶梯的辉光和罪塔尖的火炬慢慢消失在城市西北的新月岛背后。红色信使穿过玻璃暗礁间的航道,扬帆驶入铜海,前方是危险和海盗。他们要挑起斗争,为了执政官的利益,把战火烧回塔尔·维拉。
12
这是他们向南航行的第三天早晨,叫喊声从桅楼传下来。洛克坐在他的舱室里,正在端详镜中模糊的映像,打包的时候,他没有忘记在箱子里塞上一面小镜子。出发之前,他用变装包中的炼金药物将头发染回了原有的颜色,镜中人的面颊上也刚添了一层色调相仿的须茬。还在思考要不要刮胡子的当口,叫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没过两秒钟,他就离开了舱室,跌跌撞撞地爬上灯光黯淡的升降扶梯,迎接他的是洒遍后甲板的明媚阳光。
蓝天上,几缕白云在高空缓缓伸展,仿佛祖先烟斗中飘出的烟气。上了公海之后,风一直从港舷方向吹来,红色信使号微微朝星舷倾斜。船身的摇摆、吱嘎的响声和甲板的歪斜,这些对洛克都是全然陌生的事物,上次(也是过去的唯一一次)海上旅行中,他从头到尾都关在卧舱里喝酒。他忍不住恭维自己,作为一名盗贼,他训练有素的灵活身体伪装起水手脚也颇有模样,不过,他还是不敢折腾得太厉害,免得发生意外出乖露丑。至少到现在他还没有晕船的迹象,为此他向诡诈看护人送上了许多感激。很多人上了船没他运气这么好。
“卡德烈斯,是什么船?”
“船长,今天早上天气可真不错啊。桅顶的兄弟说船艏港舷两个罗经点见了白帆。”
操舵的是卡德烈斯本人,他抽了一口廉价烟草做的烟卷,喷出一股白烟,那东西难闻得堪比硫磺。洛克皱皱鼻子。
洛克在心中叹了口气,尽可能小心地快步前行,边走边拿出望远镜,他爬上艏楼,站到船艏港舷侧的栏杆边。没错,他看见了船——只见桅杆,还不见船身,一小片白色帆影,混在远方深蓝色的海平线中,肉眼几乎看不清。他回到后甲板,贾伯磊和另外几名水手正在闲荡,等待他的决断。
“瞅清楚了吗,船长?”贾伯磊听起来只是跃跃欲试,而他背后的几位则简直急不可待。
“等不及想尝尝公平分配的滋味啦?”洛克故作沉思状,看了片刻卡德烈斯,捕捉了领航员的秘密信号:斩钉截铁的“不行”。和洛克想的一样——无需提示,他也能编造出正当的理由。
“不行,兄弟们。你们比我更清楚。我们还没操练熟这艘船;没法马上投入战斗。四分之一的人连活都干不了,更别说打仗了。我们有新鲜食物,有漂亮大船,还有全世界所有的时间。迟早有更好的机会。保持航向,卡德烈斯。”
“哎,哎,保持航向。”
贾伯磊接受了他的说法;洛克发现这位先生脑筋十分清楚,对海上生活的几乎各个方面都有了解,那些方面他比洛克强得多。他是个不错的副手,值得为这份好运气感谢诸神。贾伯磊背后的那些人嘛……洛克本能地想到,他们需要一些耗时费力的工作,借此抵消失望情绪。
“思特雷瓦,”他对其中最年轻的那位说,“去船尾抛测程器。马尔,帮他看沙漏。有结果了告诉领航员卡德烈斯。贾伯磊,知道怎么使唤内弯弓吗?”
“哎,船长。短弓、内弯弓、长弓。样样都射得精准。”
“后货舱有个储物柜,里头藏了十把内弯弓。很容易找。另有几百支箭。拿帆布和稻草扎几个箭靶,安放在船艏位置,免得谁的屁股遭遇不愉快的惊吓。让船员分组,只要天气允许就操练他们。迟早要和别船短兵相接,到时候希望桅楼上个个都是好箭手。”
“好主意,船长。”
这主意终于让依然聚集在后甲板上的水手们重新兴奋起来。好几个人跟着贾伯磊爬下舱口,往主甲板去了。他们对此事的兴趣让洛克有了新念头。
“法罗拉!”
金和厨子米尔隆一起,正在艏楼旁的砖砌火室琢磨什么东西。他挥挥手,表示听见了洛克的叫喊。
“日落之前,我希望船上的每个人都知道武器放在哪儿。这件事情由你亲自负责!”
金点点头,转身接着忙活去了。在洛克看来,拉维勒船长希望每个人都熟悉船上的武器——除了各种弓箭,还有短斧、佩剑、盾牌和几杆长戟——这样的做法能够鼓舞士气,虽说他心底里很想把武器都锁好藏好。
“干得好,”卡德烈斯悄声道。
马尔眼巴巴盯着固定在主桅上的沙漏,最后几粒砂子刚落完,他就转身朝船尾大叫,“拉缆绳!”
“七节半,”思特雷瓦隔了片刻叫道。
“七节半,”卡德烈斯说。“很不错。离开维拉城之后,我们基本上保持了这个速度。跑得挺快。”
洛克瞥了一眼卡德烈斯面前的导航台,销子插在一个个洞眼中,又看看罗经柜里的罗盘,他们计划往正南去,船的前进方向只向西偏了一根头发丝的差距。
“很顺利,希望能保持住,”卡德烈斯叼着烟卷说。“从今天开始算,两周左右就能抵达鬼风群岛。船长怎么看我不知道,但能提前几天到达让我很开他妈的心。”
“能保持住吗?”洛克尽可能低声说,他差不多就要咬上领航员的耳朵了。
“好问题。铜海的夏末不是好时候,肯定有哪儿在刮风暴,我的骨头能感觉到。距离还远,但正等着我们呢。”
“噢,真他妈的好。”
“我们能成功,船长。”卡德烈斯拿下烟卷,往甲板上啐了一口棕色的什么东西,然后又把烟卷塞回去。“总而言之,咱们进展挺顺利,感谢肆虐波涛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