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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海阔天空(3)

13

“结果他,贾伯磊!找准了他妈的心脏扎!”
贾伯磊站在船中部,他的对手是钉在宽木板上的礼服大衣(来自洛克的箱子),木板斜靠着大约三十英尺开外的主桅。甲板上粗拉拉地画了一根白垩线条,他的双脚都顶在线上,贾伯磊右手持飞刀,左手抓了一瓶满满的红酒,这是游戏规则的一部分。
高声激励贾伯磊的水手打个响亮的酒嗝,用力跺脚鼓劲。围观者跟上节拍,一边鼓掌一边有节奏地呼喊,刚开始还很慢,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滴不洒!一滴不洒!一滴不洒!一滴不洒!一滴不洒!”
贾伯磊摆个姿势,炫耀片刻,挥手抛出飞刀。刀子正中大衣心脏部位,可欢呼声马上又变成了嘘声。贾伯磊手中的酒瓶洒了几滴酒出来。
“妈的!”他大叫。
“浪费可耻,”旁观人群中有人嚷嚷道,用的语气仿佛祭司在谴责最令人发指的渎神行为。“接受惩罚!酒该去哪儿就去那儿!”
“嘿,至少我击中了外套,”贾伯磊笑呵呵地说。“你们险些杀了后甲板上的弟兄。”
“接受惩罚!接受惩罚!接受惩罚!”人群高呼。
贾伯磊把瓶口凑上嘴唇,竖起瓶身,开始一口气灌下整瓶美酒。酒越来越少,叫喊声也越来越响,越来越快。贾伯磊脖子和下巴的肌肉拉得紧紧的,他举起另外一只手,咽下最后一口紫红色的酒液。
人群见状鼓起掌来。贾伯磊拔出唇间的酒瓶,低下头,把嘴里含的葡萄酒吐了最接近他的人一头一脸。“哦,对不起,”他叫道,“洒了一滴!啊哈哈哈哈哈!”
“轮到我了,”满脸葡萄酒的水手叫道。“我要存心射失,二副,也洒两滴回去!”
洛克和卡德烈斯靠在后甲板星舷栏杆上,饶有兴致地观望。难得卡德烈斯肯放开舵轮,让金接手操持。薄暮时分,风平浪静,天气有点儿闷热,船行得正缓,卡德烈斯这才放心离开宝贵的舵轮,走了竟有五六步之远。
“这主意真不错,”洛克说。
“可怜的杂种们关得太久了,该让他们松松筋骨。”卡德烈斯在抽一柄淡蓝色的陶瓷烟斗,洛克还没见过他拿起如此精致的器物,淡淡的琥珀色光线映上卡德烈斯的面庞。
建议洛克把大量葡萄酒和啤酒搬上甲板的是卡德烈斯(红色信使号装了足量的这两种东西,够两倍于现在数量的船员享用),允许甲板上的每个人都开怀畅饮一番。不得不保持清醒的当值船员,他们将获得加倍供应的新鲜烤肉——感谢随船带的那头膘肥体壮的小猪——其余人可以喝得酩酊大醉。卡德烈斯、金和洛克,还有四名选中吃烤猪肉的兄弟要保持清醒。
“让船感觉像家的正是这种事情,”卡德烈斯说。“帮你忘记许多他妈的烂事,忘记这儿的生活能有多苦多累。”
“也不坏嘛,”洛克倒是不讨厌这种事情。
“哎,哎,他妈的船长如是说,在这样一个诸神赐予的美好夜晚。”他吸一口烟,向栏杆外吐去。“好吧,若是能多安排几个这样的夜晚,那就他妈的好了。和平共处比用鞭子和镣铐维持秩序要强得多,记住我这句话。”
洛克望向黑色的波浪,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淡白绿色的形体,那东西仿佛炼金灯球般放光,跃出波浪,滑行了几秒钟,又落回大海中。他眨眨眼,它的轨迹留下了不肯立刻消退的残像。
“诸神啊,”他说,“那他妈的是啥?”
类似的东西犹如喷泉般涌出,与红色信使保持一百码左右的距离。它们在寂静中滑翔,在波浪间出现又消失,黑沉沉的水面仿佛镜子,反射着幽灵般的光影。
“你还真没到过这片水域,”卡德烈斯说。“魂掠,科斯塔。遍布塔尔·维拉往南的海域。有时候集结成群,有时候跃出水面。甚至飞过船只。最喜欢跟着我们跑,但记住了,它们只在夜里出没。”
“是某种鱼类吗?”
“谁也不清楚,”卡德烈斯说。“你逮不住魂掠。据说根本触摸不到。它们直接穿过渔网,和鬼魂似的。或许真的是鬼魂。”
“够奇怪的,”洛克说。
“看几年就习惯了,”卡德烈斯说。他吸了一口烟,橘红色的光线亮了一亮。“铜海是个他妈的怪地方,科斯塔。有人说祖灵阴魂不散,更多人说只是普通的鬼魂。我见过怪事。圣科莱拉之火,红色的蓝色的,在桁端燃烧,能吓得瞭望员尿裤子。我行船经过透明如玻璃的海域,还见过……城市,见过一次。在海底下,不开玩笑。有城墙有高塔,全是白色石头的。看得一清二楚,就在船壳底下过去。海图上标着那儿的深度足有一千英寻。我敢拿我的鼻子起誓,亲眼所见,很快就又消失了。”
“嘿,”洛克笑着说。“你搞这套很在行嘛。别吓唬我了,卡德烈斯。”
“我一丁点儿都没有吓唬你,科斯塔。”卡德烈斯蹙眉道,烟斗的火光照出他极为诚恳的面容。“只是我告诉你要做好准备。魂掠只是开头而已。妈的,那东西甚至很友善了。海上有些东西连我都不敢相信是真的。有些地方,只要领航员的脑子还清醒就不肯接近。有些地方,就是……他妈的不对头。等着要对付你的地方。”
“哈,”洛克说,他想起自己在卡莫尔城挣扎求生的早年岁月,那些个古老、腐烂的地方,成千上万鬼影憧憧的破败建筑,似乎在黑暗中等待,伺机吞噬幼小的孩童。“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鬼风群岛,”卡德烈斯说。“妈的,那是最糟糕最糟糕的所在了。事实上,人类上去后还能活着回来的加起来不过八九个岛屿。诸神才知道浓雾中一共藏了多少小岛,才知道岛上都他妈的有啥。”他顿了顿,“知道鬼风群岛的三个殖民地吗?”
“似乎没有,”洛克答道。
“哼哼。”卡德烈斯深吸一口烟。“曾经有过三个。殖民者从塔尔·维拉出发,一百年左右之前踏上群岛,建立了浪子港、蒙蒂埃尔和银色希望三个殖民地。浪子港还在,这是当然,但留下的也只有它了。蒙蒂埃尔发展得不错,直到维拉和自由舰队的战争爆发。浪子港的位置比较好,易守难攻,蒙蒂埃尔则不然。打垮了舰队之后,维拉海军去那儿走了一遭。烧毁渔船,给井水下毒,沉了他们的船坞。任何高过地面的统统烧掉,连烧出来的灰也又烧了一遍。把‘蒙蒂埃尔’的名字从地图上彻底抹掉了,没人愿意花力气重建那儿。”
“银色希望呢?”
“银色希望,”卡德烈斯的声音低若耳语。“五十年前,银色希望比浪子港规模还大。在更西边的另外一个岛屿上。兴旺发达。银色不止是希望,住了三百户左右。天晓得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那三百户人口,就……就消失了。”
“消失了?”
“消失了,不见了。一具尸体也没留下。给鸟儿啃的骨头也没有。有些东西从山那边过来,穿过雾气弥漫的森林,诸神才知道那都是什么,反正把他们全捉走了。”
“地狱一般啊。”
“只怕更可怖,”卡德烈斯说。“事后有一两艘船过去探情况,找到了一艘银色希望的船只,在水边漂着,感觉离开得十分仓促。人们在那艘船上发现了整个乱糟糟的局面中留下的仅有的几具尸体。都是水手,挂在桅杆上,桅杆最顶上。”卡德烈斯叹息道。“他们想逃避眼前的东西,不惜伤害自己……都是用自己的武器自杀的。即便爬到了桅杆顶上,他们也宁可自杀,不愿面对那些东西。”
“所以,科斯塔阁下,请听清楚了,”卡德烈斯对那群快活嬉闹的水手打个手势,在炼金灯球的光线下,他们一边开怀畅饮,一边比试飞刀。“要去发生过那种鸟事的海域航行,让船感觉像是众人的家,这有多么重要就不必重复了吧?”

14

“借一步说话,拉维勒船长。”
一天过后,虽说气候依然和暖,日头不在云层后的时候仍旧投下灼人的阳光,但海浪却越来越高,风也愈加强劲了。红色信使号的重量不足,如尖刀般切入汹涌大浪时抖个不住,洛克脚下的甲板终于不那么友善了。
贾伯磊,他刚从同红酒的遭遇战中恢复过来,和另外两名老水手一起走近洛克,时间接近傍晚,洛克正站在星舷栏杆边,攥紧栏杆,故作镇定。洛克认出了那两名老水手,旅程刚开始时认为自己没法干活的人;几天的休息和良好的饮食让他们恢复得不错。由于船上定员不足,洛克宣布每顿饭都可以加餐。这个决议颇受欢迎。
“有什么需要,贾伯磊?”
“猫,船长。”
洛克心中一沉。他用英雄般的气概扮出迷惑的神色。“猫怎么了?”
“我们在主甲板底下,”一名老水手说。“基本上都在睡觉,但一直没看见猫。小东西总该在附近跑来跑去,要耍把戏,和我们闹一闹。”
“我问了所有人,”贾伯磊说。“谁也没见过猫。主甲板上没有,这儿没有,最底层甲板也没有。连舱底也没有。你把猫留在自己舱室里了?”
“没有,”洛克说,他的脑子浮现出八只猫(包括卡德烈斯的小猫)的形象,它们懒洋洋地躺在空荡荡的武器库中,可是,那个房间却位于宝剑码头他们的私用港湾里。八只猫,又是闹腾,又是厮打,围着几碗奶油和几碟冷鸡肉打转。
八只猫,毫无疑问,依然在那个房间里嬉闹;夜袭迎风岩,改变了众人命运之后,被他遗忘的那个地方。五天时间,七百海里路程。
“小猫,”他连忙道。“我有一篮子小猫,贾伯磊,专门为这次航行准备的。我想,有了新名字的船应该有几只新猫。可是呢,这些小东西真他妈的害羞——我把它们放在最底层甲板了,之后连我自己也没见过。希望能尽快和大家熟悉起来,应该很快就会见到它们了。”
“哎,哎,头儿。”洛克很惊讶地发现,三位水手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有多么明显。“听您这么说就放心了。抵达鬼风群岛前船上没女人,这就够背运了;要是连猫也没有,那简直是可怕之至。”
“上面那位没法忍耐接二连三的挑衅,”一名老水手说。
“每天晚上都留点儿肉给它们,”贾伯磊说。“我们会留神看甲板的,找到小猫就来告诉你。”
“全交给你了,”洛克说。
他们离开之后,洛克忽然很想呕吐,这和晕船没什么关系。

15

离开塔尔·维拉的第五天早晨,卡德烈斯坐进洛克的舱室,闩好门,两人进行了一场私密的会晤。
“我们进展不错,”领航员说,话虽如此,但洛克能看见黑眼圈仿佛淤青般罩在他两眼周围。出海之后,老人每天睡眠时间都在四小时以下,他不愿把舵轮交给洛克或金,而自己不从旁监督。他培养了一位颇为尽责的副手,那人叫巴尔德·马祖卡,但即便是他,也缺少足够的知识;卡德烈斯又是那样繁忙,无法过度分神,每天只能给予巴尔德少许的指导。
其他船员的表现时常令洛克喜出望外。逃离监狱之后,这些人无论干什么都浑身是劲。他们中有半吊子的木匠和一流的制帆人,大家兴致盎然,投票选了贾伯磊的朋友当管账先生,等红色信使号大发利市,清点和分配战利品的活儿就将交给他。身体衰弱的那几位日益恢复健康,有几个已经加入了轮值的行列。最近几天,这些男人不再聚在一起,眼望船行的尾迹,寻找背后海上有人追击的信号。他们似乎认为自己逃脱了斯特拉戈斯的手掌……当然了,谁也不会去告诉他们,前方将是什么样的未来。
“这都仰仗了您啊,”洛克拍着卡德烈斯的肩膀说。他暗骂自己,事先竟未曾考虑过这趟航程会给老人带来多大的负担。马祖卡必须要尽快成材,洛克和金一定得帮卡德烈斯分担责任,无论他们的表现有多么拙劣。“就算海水清澈得和玻璃似的,风总能托起船帆,离开了您的努力,我们也无论如何走不到这一步。”
“坏天气就快来了,”卡德烈斯说。“即将考验咱们。到了夏日尽头,我不得不告诉你,狗屎大风能一口气把你吹到世界那头去。也许要连着好几天光了桅杆在海里漂,所有人吐得天昏地暗,直到船上没一个干净地方。”领航员叹了口气,朝洛克投来探询的目光。“说到船上,这两天我听说了一件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
“哦?”洛克尽量扮得事不关己。
“谁也没看见猫,任何一层甲板上也没有。没有一只猫离开了躲藏的地方——无论那是哪儿,什么也逗不出来,麦酒、牛奶、鸡蛋、肉类,都不管用。”卡德烈斯忽然满脸疑云。“底下的确有猫……对吧?”
“啊哈,”洛克说。一刻之前产生的怜悯情感尚未褪去,此刻仿佛压在心口的巨石。他打心底里不愿意撒谎,这种情形难得遇到,洛克用手指揉够了眼睛,方才开口。“啊,不,猫都既健康又安全,住在宝剑码头的笼子里呢,就是我落下它们的地方。对不起。”
“你他妈的说笑吧,”卡德烈斯的音调平淡而死气十足。“别胡扯了。这件事情他妈的别开玩笑。”
“我没有说笑。”洛克摊开双掌,耸耸肩。“我知道,你跟我说过,这事情很重要。我只是……那天晚上我有上百件事情要处理。我不是存心的,一直惦记着要带上猫的。”
“重要?我告诉过你这事情很重要?我告诉过你这事情生死他妈的攸关,这才是我告诉你的!”卡德烈斯尽量压低嗓门,但听起来更像水在煤炉上沸腾。洛克不敢搭腔。“你陷我们的灵魂于不利之地,科斯塔阁下,我们这一条条该死的灵魂!船上没有女人,没有猫,没有称职的船长。再提醒你一遍,坏天气就在前头等着呢。”
“对不起,真心诚意的。”
“真心诚意个屁!我怎会那么傻,让吃土的旱鸭子别忘了带猫。让猫别忘了带吃土的还差不多!猫都比你顶用。”
“呃,我说,等到了浪子港——”
“多么大胆的妄想啊,李奥康托,等船员明白过来,我们的猫不是害羞,而是想象力的产物,你看他们还怎么帮你干活!要是他们认为猫都死光了,会一口咬定我们受了诅咒,一踏上硬实的地面就逃之夭夭。然而,若是他们看出来,那些臭烘烘、毛茸茸的小东西不存在,是因为该死的船长忘了带,他们会把你吊死在桁端上。”
“啊哦。”
“你觉得我在说笑?船员会哗变的。若是看见海平线上有别的船,随便哪个方向,我们都必须追上去,都必须挑起战斗。知道为什么?好抢他们的猫!希望别等太久。”
卡德烈斯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他的样子忽然老了十岁。“如果前面是夏末风暴,”卡德烈斯说,“它会向北或者向西,比船行的速度更快。我们必须穿过风暴,因为即便往东方逃也跑不过它,风暴赶上来的时候,我们已经累得筋疲力尽。我他妈的必须拼尽全身本事,而你呢,今天晚上最好在船舱里祈祷一件事情。”
“祈祷啥?”
“祈祷天上他妈的掉猫!”

16

当然了,老天不会那么帮忙,晚上没有张牙舞爪的猫科动物从天而降,隔天早晨,洛克踏上后甲板的时候,南方海平线挂了一层可怖的灰色雾霭,仿佛愤怒天神的阴影。炽烈的阳光从另外一侧晴朗的天空中洒下,这使得威胁更显真实。甲板星舷桅脚看起来格外清晰,走向港舷船艏就好像攀登小山。波浪拍打船壳,瞬时化为齑粉,让空气中充满了咸味。
金在船腰操练几个手持长剑和长戟的水手,洛克点点头,表示欣赏,仿佛瞧见了动作的细微之处,很是喜爱。他在红色信使的甲板上绕了一圈,和船员打招呼,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不去理会卡德烈斯的视线,老头子的怒视能在他的长罩衫背后烧出两个窟窿。
“您挺享受的嘛,船长,”洛克走近舵盘,领航员嘟囔道。卡德烈斯在明媚的阳光下如同鬼魅:头发和胡子让海水漂得更白了,眼睛陷在愈加青紫的黑眼圈当中,脸上的每根皱纹都被诸神的手重新描绘了一遍。
“昨天夜里没睡觉?卡德烈斯。”
“多奇怪啊,船长,我发觉自己竟然睡不着。”
“你必须找个时间休息休息。”
“哎,哎,可按照某某人的吩咐,船必须呆在波浪之上。”
洛克叹了口气,抬头望向船艏前方黑压压的南方天空。“我看像夏末风暴。这些年真是受够了它们。”他随意大声道。
“很快就又要受一回了,船长。”
洛克把当天下午全耗在了清点主货舱存货上,马尔从旁簿记,在蜡板上划下一根根短线条。两人穿行于腌肉森林中,腌肉用处理过的麻布袋装好,挂在货舱的船梁上,船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袋子也越摆越厉害。货舱被经常在此睡觉的船员弄得潮乎乎的,这些人不肯在艏楼下的开阔空间居住,不过,看到坏天气即将来临,他们也都不再坚持。洛克觉得他闻到了尿味;有人要么太懒,要么太害怕,不肯爬出去抓粪杆。这可不妙。
到了下午的第四小时,天空笼罩在密密实实的灰色阴霾中。卡德烈斯靠在桅杆上休息,他浑身瘫软,巴尔德·马祖卡和另外一名水手执掌舵轮,让卡德烈斯稍微歇口气,他却依然在发号施令,要水手调整风帆,把防风灯球从应急储藏室里拿出来。金和贾伯磊领了几组人下船舱,确保货物和设备都装载妥当了。船摇晃的时候,若是武器储藏室的门忽然洞开,或是木桶轰隆隆地四处滚动,那会将可怜的水手送上觐见诸神之路。
吃过午饭,卡德烈斯小声提醒洛克,洛克命令那些对烟草存货有兴趣的水手抓紧时间多抽几口。在卡德烈斯点头之前,船上不得出现明火,照明交给炼金灯球,吃饭用炉石加热,或者干脆吃凉的——后者可能性更大。洛克答应众人,如果需要的话,每晚每个人可以得到半瓶葡萄酒暖身子。
黑暗提早降临,如墨汁般浸染了天空,洛克和金终于有空坐下,在船尾舱室内对饮一杯。洛克拉上了窗户上的遮阳板,房间显得愈加狭小。洛克呆望象征拉维勒权威的几件物品,体会着虚假的安慰:港舷船舱壁旁加了衬垫的吊床,两只圆凳,长剑和匕首挂在墙上,用防风暴扣固定住。他们的“桌子”是一片厚木板,搁在洛克的箱子上。尽管条件艰苦得可悲,比起金和卡德烈斯盘踞的斗室,或是水手栖息的货舱和主甲板上的帆布席子,这儿已经仿佛王宫。
“关于猫,我很抱歉,”洛克说。
“我也该多留神的,”金说。言下之意显而易见,他对洛克足够信任,到了觉得不需要多留一个心眼的地步。金尽其所能,面子上不失礼数,但他越是这样,愧疚感在洛克的心中翻腾得就越是厉害。
“不用替我分担责任,”洛克喝一口温热的麦酒。“我是该死的船长。”
“少拍自己马屁了。”金抓抓肚皮,最近的活动让它先前惊人的曲线缩减了几分。“咱们能琢磨点儿什么出来的。妈的,等进了暴风雨,挣扎求生几天之后,那些人哪儿还有力气担心别的,只会琢磨啥时候尿多少裤子。”
“嗯哼,暴风雨。好机会啊,咱们随时可能做错事情,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像个傻瓜。我的机会比你大。”
“别瞎琢磨了,”金咧嘴一笑。“卡德烈斯知道他在干什么,他能把咱们平安带过去的。”
门上忽然传来砰的碰撞声。洛克和金齐齐一跃而起,洛克冲向他的武器。
金大叫,“什么人?”
“科斯塔,”传来的是一个微弱的声音,然后是几下无力的咔嗒咔嗒声,仿佛有人想弄开门闩,却徒劳无功。
金拉开门,洛克刚好扣上佩剑皮带。卡德烈斯站在升降扶梯的低端,脚下虚浮,他抓住门框,稳定身体。洛克舱室里的灯光照出了吓人的细节:卡德烈斯的眼睛充血,向上翻去,下巴软绵绵地挂着,蜡像般的皮肤亮晶晶的,都是汗液。
“帮我,科斯塔,”他低声说,喘息间的声音光是听就让人十分难受。
金抱住他,帮他站稳。“妈的,”他喃喃道。“他不止是累了,李奥——船长。他需要他妈的医师!”
“帮我……科斯塔,”领航员呻吟道。他用右手抓住自己的左上臂,死死按住左胸。他闭紧双眼,痛苦扭曲了面庞。
“帮你?”洛克伸手按住卡德烈斯的颌下;对方的脉搏狂乱而不规律。“什么意思?怎么帮你?”
“不。”卡德烈斯集中精神,满脸痛苦,他要使劲吸气才能一个个吐出单字。“帮。我。科斯塔!”
“把他放在桌子上,”金说,他和洛克赶忙帮老人躺下。
“诸神在上,”洛克说,“是毒药发作吗?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也没有,”金说。“我想……我想他的心脏抽住了。我见过类似的情形。妈的,要是能让他平静下来,也许让他喝两口——”
卡德烈斯又呻吟起来,他用双手拼命按紧左胸,浑身抖个不停。接下来,他的手松了下去,喉咙里挣扎着吐出一口长气,洛克越来越恐慌,他在老人咽喉底下摸来摸去,疯狂地寻找脉搏。
“没脉搏了,”洛克悄声说。
舱室顶上传来轻轻的叩击声,一开始颇为柔和,拍子越来越疾,宣告暴雨开始了袭击。卡德烈斯的眼神毫无生气,如玻璃珠般瞪着天花板。
“这下糟了,”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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