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清账时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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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名剩下的船员站在背后;他们将五十人抛进大海,还有数人在战斗中失踪。洛克和泽米拉共同主持葬仪。越往后,洛克的诵念越机械,可到了今夜最末一次葬礼的时候,洛克开始诅咒自己被拣选成为诡诈看护人祭司的那个日子。那是他假设中的第十三个生日,孤儿之月在天际俯视。当初他觉得因此有了多么巨大的权柄、多么玄妙的魔力啊。权柄和魔力,皆是为葬礼祝祷所存在的。他心情郁结,艾兹丽在上,别那么愤世嫉俗了,他继续说下去:
“这是拯救我们生命的女人。这是击败加夫雷·罗丹诺夫的女人。我们将她,将她的身体和灵魂,送进大海的万能领主,您兄弟艾奥诺的领地。引领她的路途。把她的灵魂带给称量所有人灵魂的女神。我们怀了满心期待向您求祷。”
金跪在帆布包起的尸体前,他将一缕深棕色的头发摆在上面。“我的肉,”他低声说。他用匕首割开手指,让鲜血滴落。“我的血。”他凑近帆布里不再有生气的头部,留下最后深深一吻。“我的气息,我的爱。”
“这些事物,捆绑了你的誓言,”洛克说。
“我的誓言,”金站起身。“死亡献祭,艾兹丽。诸神佑护我,帮我守住承诺。我知道前途艰险,恳请诸神佑护。”
站在左近的泽米拉上前两步,拎起停放艾兹丽尸体的船板的一侧。洛克拎起另外一侧,正如他在葬礼前告诉洛克的,金没法提供任何帮助。他拧着双手,转开了视线。仪式只持续了几秒钟——洛克和泽米拉抬起船板,帆布包裹的尸体滑出登船口,落进底下阴沉的波涛中。日落后一小时,葬礼终于结束。
疲倦、伤痕累累的船员围成半圈,默不作声,他们开始散去,要么回去接受特里甘尼的痛斥,要么继续缺兵短将的轮值。拉斯克暂时代替了艾兹丽、娜丝琳和乌特加三个人的位置,他的头上缠满厚亚麻布绷带,他挑出尚能活动的幸存者,找出杂事分配给大家,免得他们太过懈怠。
“现在如何?”洛克说。
“现在,咱们顶着逆风,晃晃悠悠驶回塔尔·维拉。”泽米拉的声音很疲惫,但眼神依旧坚定。“开战前我们就有共识。我失去的比想象中多了太多,朋友,船员,两者。现在的兰花号连渔船也没法劫掠,很抱歉,我想剩下的事情全指望你了。”
“正如我们承诺过的,”洛克说。“斯特拉戈斯。没错。把我们送到地方,我会……琢磨个办法的。”
“你不必动手,”金说。“进去,送我一程。”他低头看脚尖。“然后离开。”
“没门,”洛克说,“我不可能呆在这儿,让你——”
“我脑子里的事情只需要一个人。”
“你才承诺过死亡献祭——”
“她会得到的。即便只是我,她也会得到的。”
“只看见一个人,斯特拉戈斯难道不起疑心?”
“告诉他,你死了。告诉他,我们在海上开战,这部分绝无疑点。他会允许我谒见的。”
“可我不会让你独自去。”
“而我不会让你跟我走。你觉得你能怎样?和我打?”
“闭嘴吧,你们俩,”泽米拉说。“诸神啊。就在今天早晨,哲罗姆,你的好朋友还企图说服我,他的想法和你此刻的一模一样。”
“什么?”金瞪着洛克,咬牙切齿道。“你这神憎鬼厌的小滑头,怎么可以——”
“可以怎么?和你此刻企图对待我的法子有什么不同?你这自高自大的肥鸡巴,老子要——”
“要怎样?”金叫道。
“——要扑向你,听凭你把我揍得满地找牙,”洛克说。“然后让你恨不得想自杀!如何啊?混账!”
“我已经恨不得想自杀了,”金说。“诸神在上,你就不能放手,让我去完成这事情?这点自由也不肯给我?你至少能活下去;去找别的炼金术士,别的用毒高手。你的机会比我的大。”
“大你的头!”洛克说。“我们何时有别的做事方法了?否则的话,你何不让我在卡莫尔城流血而死?记得当时我很执着于这样的念头。”
“是的,可——”
“难道临到你就不一样了?”
“我——”
“二位先生,”泽米拉,“或者二位小孩子。抛开别的考虑不谈,今天下午我把最小的小艇给了巴思林,让那龟孙子死在波浪间,而非我的船上。单凭哲罗姆你一个人,划别的小船进入塔尔·维拉,需要的时间只怕颇为可观。除非你有飞天的本事,因为我不打算把兰花号带进破浪礁之内超过一箭的距离。”
“要是非得如此的话,我游泳——”
“别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哲罗姆。”达拉卡夏抓住他的肩头。“要冷静。冷静是唯一的取胜之道,假如你还想用任何事情补偿兰花号遭的劫难。还有我的大副。”
“妈的,”金嘟囔道。
“一起去,”洛克说。“你没把我留在卡莫尔,留在维尔·维拉佐。他妈的我怎么能把你留在塔尔·维拉?”
金皱起眉头,攥紧栏杆,望进海水中。“他妈的太可惜了,”末了,他说。“罪塔尖的那些钱。一直没有弄出来的机会。计划也没施行。”
洛克咧嘴一笑,忽然转换话题,这是金让步时维护自尊心的方法。
“罪塔尖?”泽米拉问。
“我们的故事还有几个部分没告诉你,泽米拉,请原谅。盘算太多,有时候没法面面俱到。我们,呃,有几千索拉里存在罪塔尖的账本里。妈的,若是有办法捞出来的话,我肯分你一半,但这样的许诺毫无意义。”
“要是能在城里找个人,帮我们洗出来就好了,”金说。
“就别惋惜地板上的啤酒了,”洛克说。“不雇佣,不行贿,我们在塔尔·维拉只怕半个朋友也没有。倒真是需要该死的朋友的时候。”他站到金的身边,学着大个子的模样,假装被大海吸引了心神;然而,他想到的却只是帆布包裹的尸体落入大海的情形。
尸体落下,他和金原先就计划利用绳索,安全逃出——
“他妈的让我想一分钟,”洛克说,“朋友,朋友!我们需要的是朋友。我们把斯特拉戈斯和雷昆耍得团团转。过去两年里,我们没费神去应付什么人?我们漏掉了什么人?”
“神庙?”
“想法不错,不对——谁还在这堆血淋淋的烂事里有切身利益?”
“至高会?”
“至高会,”洛克说。“那群脑满肠肥、鬼鬼祟祟、诡计多端的杂种!”洛克用手指敲打栏杆,想暂时忘记悲伤,把十几个不切实际的主意捏合成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想想看,我们和什么人赌过钱?在罪塔尖见过什么人?”
“尤莲娜·帕斯卡里斯。”
“不,她在桌上几乎没有位置。”
“德·莫莱拉——”
“不。诸神啊,谁不把他当笑话看?谁能让至高会迅速做出反应?谁在维拉城混的时间足够长,不但受人尊敬,还能暗中操纵,巩固自己的地位?七人内议会,我们需要的正是他们!其他人都见鬼去吧。”
研究至高会的政治结构,和看鸡内脏占卜有异曲同工之妙,洛克这样想。商人议事会分三层,每层有七人;底下两层的座位各有什么责任,这是公开的知识;而内议会只有人名传世——他们如何分配权力,如何行使职能,在外人看来都是谜团。
“科多,”金说。
“老科多还是莱昂尼斯·科多?”
“两个都行。马留乌斯是七人内议会之一,莱昂尼斯迟早要进去。马留乌斯的年纪比佩里兰多的卵蛋都大。要是有人使唤得动至高会,想必那就是你脑子里转的疯狂念头——”
“半疯而已。”
“我认得出你脸上这种该死的表情!两个科多都是你想找的人;可惜从没见过这对混球。”金警惕地看着洛克。“你真的有那种表情了。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我想……假如我想一样不落全到手呢?反正咱们已经在策划自杀了。为什么不干脆放手一搏呢?找雷昆,完成计划。找斯特拉戈斯,榨出答案或是弄到解毒剂。然后报复他,怎么狠怎么来。”洛克做个姿势,拿匕首捅隐形的塔尔·维拉执政官。他觉得很解恨,于是又做了一遍。
“他妈的该怎么做?”
“这个问题最值钱,”洛克说。“你这辈子问过的最好的问题。我们需要某些东西。首先,按照近期事态的发展动向,塔尔·维拉的全体市民估计都想带着手弩和火炬上码头迎接咱们。因此,咱们得乔装打扮一下。十二神的可怜祭司,意下如何?”
“卡罗·安多罗诺,”金说。
“请他老人家原谅,正是如此,”洛克说。
卡罗·安多罗诺,十字路口之眼,旅行、语言和学识之神。崇拜他的游方祭司和研经学者都憎恶华衣美服,装扮越是褴褛,他们便越是自豪。
“泽米拉,”洛克说,“如果哪位船员还举得动针线,不知能否帮忙准备两件袍子?用破船帆、旧衣裳和随便什么破烂缝。虽然这样说有些没心没肺,但船上应该多了不少旧衣裳吧。”
“幸存者掷骰子分死者物品,钱由我平均分配给所有人,”她说。“不过我可以先留下几样。”
“我们需要蓝色的衣服,”洛克说。“安多罗诺的蓝头巾。只要戴着蓝头巾,我们就是神职人员,而非衣着褴褛的流浪汉。”
“艾兹丽的蓝色长罩衫,”金说。“在……应该在她的舱室里,她放衣服的地方。有点儿褪色,但——”
“那就更好了,”洛克说。“听我说,泽米拉,第一次从塔尔·维拉回来,我给了你一封信,要你帮我保管。信上有雷昆的印鉴。哲罗姆,帮我把蜡封弄下来,锁链教过咱们,你比我更擅长。记住,必须要完好。”
“让我试试吧。不确定……此刻我能不能做得好。”
“我需要你的好手艺。需要你做这件事情。为了我,也为了她。”
“想把印鉴移到什么地方?”
“空白的羊皮纸,普通纸,都行。泽米拉,有一张干净的纸吗?”
“一整张?怕是都给帕奥罗和珂塞塔糟蹋了。不过,有几张只涂抹过一角;也许能裁出半张来。”
“那就好。哲罗姆,需要什么工具,就去我的海员箱里找,在泽米拉的房间。能让他用您的房间吗?船长,外加几盏灯。”
“帕奥罗和珂塞塔不肯从储藏室出来,”泽米拉说。“他们吓坏了。我已经拿了被褥和炼金灯球下去给他们。房间随你处置。”
“你需要那些扑克牌,”金说。“没错吧?”
“哈,对了,我要使用扑克牌了。我需要那副扑克牌,还有能拼凑出来的最好的工具。匕首。几截短绳,最好是伪丝的。金币,泽米拉——五六十个索拉里,分开装成几个小钱袋,买路多半要钱。铅棒。没有铅棒的话,拿帆布包了沙子也行——”
“一对短斧,”金说。
“我房间里有一对。说实话,来自你的箱子。”
“什么?”金的脸上闪过一丝兴奋。“在你手里?”
“我需要斧头,不知道那是什么特别的家伙,否则你从候补班出来就还给你了——”
“特别?那简直是他的家人,不是武器,”洛克说。
“没错,感谢诸神。那么,你打算如何把这些事情凑在一起?”金问。
“如我所说,好极了的问题,我打算认真思考的问题——”
“要是这种天气持续下去,我们到明天夜里才看得见塔尔·维拉,”泽米拉说。“向你保证,你会有很长时间认真思考。大部分时候,你可以在前桅顶上边瞭望边思考。我还需要你帮忙干活。”
“当然,”洛克说。“那是当然。船长,到了塔尔·维拉,让我们从北面绕过去。别的事情先不论,我们的第一站必须是商人区。”
“科多?”金说。
“科多,”洛克说。“老科多、小科多都行。一定要见到他们,翻他妈的窗户也得和他们面谈。”
2
“嘿,”洛克说。“祝贺你!我们是逆反大盗,专程上门送出五十金币!”他把钱袋丢给仆人,对方单手接住,被它的重量吓了一跳。接下来的一秒半时间,他没有高呼叫人,金挥起棍棒,击昏了他。
他们站在科多家族庄园西北角的最高一层;雉堞和铁刺让攀上屋顶的道路变得过于艰险。奥瑞姆月行将结束,夜色很美,时钟就要敲响晚间十点,洛克和金钻过荆棘篱墙,躲掉三组警卫和园丁,花了二十分钟攀登科多庄园湿润、光滑的石头外墙,方才到达这里。
两人凑合起来的卡罗·安多罗诺祭司袍服,以及大部分其他必需之物,都塞在贾伯磊缝制的背囊中。也许该感谢这两件袍子,自从踏上坚实的维拉大地之后,还没有人冲他们射出冷箭。夜晚还长着呢,金心想——还很长、很长。
金把丧失知觉的仆人拖进凹窗之中,四下张望,寻找别的不利因素,洛克轻手轻脚关上双开的毛玻璃窗户,插好插销。钩开插销的是一片仔细弯折过的金属薄片,卡莫尔城的“正派人”管这东西叫“吃饭家伙”,意思是说,如果你能拿这东西进出富裕到装得起窗户插销的人家,那么你的晚餐就有了着落。
和以往没什么区别,洛克和金偷偷进入过很多与此类似的豪宅大院——也许在尺寸上尚有差距——知道该去那儿寻找他们的猎物。主卧室通常连接用来享受的房间,例如吸烟室、书房、大客厅,以及——
“图书室,”金悄声说,两人正蹑手蹑脚地走进右边过道。炼金灯球搁在品位雅致的带帘壁龛中,把走廊染成赏心悦目的橙色。过道左边的中央位置有两扇门,门内隐约可见垒满了书架的书籍和卷宗。视线所及范围内,没有仆人出没。
图书室简直是小型的奇迹;书架上、盒子中至少有一千册图书和数百个卷轴。星图描绘在炼金术漂白过的皮革上,点缀着墙上的少数几块空白。两扇关闭的门通向内室,一扇在左,一扇在前。
洛克趴在左手边的门上,仔细聆听。他听见喃喃话语声,回头去看金,却发现金居然站在了书架旁。金伸手抽出一本八开本大书——足有六英寸厚——三两下塞进背囊。洛克不由笑了。
与此同时,左边房门忽然打开,撞在他的后脑勺上,没大碍,但很疼。一回身,他和捧着空银盘的年轻女子打了个照面:洛克的左手闪电般伸出,掩住她的嘴巴,右手拔出匕首。他把女子推进门内,自己也跟着进去,他的脚陷进足有一英寸深的长毛绒地毯中。
金快步跟上,随手关闭房门。仆人的盘子跌在地毯上,洛克把她推到旁边。她落进金的怀抱,惊讶之余叫了一声“哦哦哦!”。洛克发现自己站在一张长宽均不下十英尺的大床前,床上的绫罗绸缎足够给一艘游船配上风帆。
床的那一头,靠坐在许多个枕头上的,是一名枯瘦的老人,细小的身躯却占据了这么大、这么豪奢的空间,看起来有点儿可笑。他的长发颜色犹如大海泛起的泡沫,随随便便洒在套了绿色丝袍的肩头。就着炼金灯球的光亮,他正在翻阅一叠纸张,洛克、金和那位不情不愿的女仆闯进了他的私人空间。
“马留乌斯·科多,没错吧?”洛克说。“为了您的未来,请允许我提个建议,您该花钱找艺巧匠人,给窗户插销安装机括装置。”
老人的眼睛瞪得溜圆,纸张从手中滑落。“哦,诸神啊,”他叫道,“哦,诸神保佑!是你!”
3
“科斯塔阁下,好说好商量。您该知道,我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而且极度富裕——”
“好吧,你知道我他妈的是什么人,”洛克有些不安。“老子才不关心你的钱。我来是为了——”
“换了是你,您也会做同样的事情,”科多说。“都是生意上的事情,没有个人恩怨。饶了我的命,就当这是一个商业决策,考虑到金子、珠宝、上等炼金——”
“科多阁下,”洛克说,“你看,我——”他皱起眉头,扭头问仆人。“这位先生,呃,没老糊涂吧?”
“他的机能完全正常,”女人冷冷回答。
“保证如此,”科多叫道。愤怒扭曲了他的面容。“怎么可以被刺客在自家卧室赶出生意场?告诉你,要么立刻杀了我,要么咱们谈谈价钱!”
“科多阁下,”洛克说,“告诉你两件事情,给我把两件事情都他妈的听清楚了。首先,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其次,你为何觉得我要杀你?”
“我见过你们的面容,”科多说,“在一汪水中。”
“在一汪——”洛克觉得胃里一抽。“啊,该死的,是——”
“是卡泰因盟契法师,代表他的行会,前来了解私人恩怨。我想你该明白——”
“闭嘴,”洛克说。“换了是我,我也会做同样的事情,你说的话。原来那些该死的刺客都是你派的!码头上的混球、用毒药的酒保、节日之夜的暗杀小队——”
“显然如此,”科多说。“可惜你实在滑不留手。有马克西伦·斯特拉戈斯的一份功劳,对吗?”
“可惜?可惜?科多,他们没有得手,你不知道自己他妈的有多么幸运!盟契法师怎么告诉你的?”
“少来了。你的计划你——”
“告诉我,他们怎么说,否则老子杀了你!”
“他们说,你们对至高会很危险,至高会和法师间常有生意往来,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前来提醒一声。”
“指的是七人内议会吧?”
“是的。”
“愚蠢的混账,”洛克说。“盟契法师在利用你,科多。下次给他们钱的时候记住我的话。我们——德·费拉阁下和我——上了他们的黑名单,他们把我丢在至高会和执政官之间,就为了取乐。没别的了!我们来维拉城才不是为了至高会。”
“你的意思——”
“我为何还没有一刀捅死你?”
“我真是既开心又恼怒,”科多咬住嘴唇。
“事实上,”洛克说,“为了你这辈子永远也理解不了的某些原因,我冲进你的庄园只想做一件事情——拿盘子盛了马克西伦·斯特拉戈斯的脑袋给你。”
“什么?”
“不是修辞学把戏。那颗脑袋我还另有他用,不过,能把执政官制度如同对待蚂蚁窝似的一脚踹翻,我想你肯定高兴得不得了吧?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我打算永远剥夺马克西伦·斯特拉戈斯的权力,今夜就下手。我需要你的帮助。”
“可是……你们不是执政官的探子什么的——”
“哲罗姆和我是不情愿的探子,”洛克说。“斯特拉戈斯的私人炼金术士给我们下了慢性毒药。只要斯特拉戈斯拿着解毒剂,我们就必须为他服务,否则便会死得很惨。但是,那混球一直在逼迫我们,终于把我们逼到了无法容忍的境地。”
“你也许是……是煽动分子,斯特拉戈斯派来——”
“派来干什么?检验你的忠诚?在什么法庭上、在什么誓言下、依照谁的律法?同样的问题,同样的答案,白痴一般的推测,如果我是斯特拉戈斯派来的——那么,为什么我还不杀你?”
“这个嘛……有道理。”
“给你,”洛克绕过床头,坐在科多身旁。“拿着匕首。”他把短刃丢在老人膝头。就在此刻,有人敲响房门。
“父亲!父亲,一名仆人受伤了!你没事吧?父亲,我进来了!”
“我的儿子有钥匙,”老科多说,房门的机械装置发出咔嗒一声。
“啊,”洛克说,“那么,我还需要这东西。”他捡起匕首,站在科多身旁,拿刀指着老人,作出颇具威胁感的姿势。“别乱动,有一分钟就好。”
一名身材匀称、三十多岁的男人冲进房间,手持一柄装饰华丽的双刃长剑。莱昂尼斯·科多,至高会第二层,父亲的唯一继承人,数年前成为鳏夫。或许是塔尔·维拉身价最高的单身汉,更出名的事迹是他极少涉足罪塔尖。
“父亲!阿丽辛!”莱昂尼斯一步踏进房间,舞出一朵剑花,伸开双臂,挡住门口。“放开他们,该死的混蛋!警卫已经起来了,你们连下楼——”
“唉,佩里兰多在上,我连演戏的兴趣都没了,”洛克说。他把匕首还给老科多,老人仿佛捉昆虫一般用两根手指捏住短刃。“行啦。我算是什么狗屁刺客?收起长剑,关上门,伸长了耳朵,听我说话。咱们有许多事情要讨论。”
“我……可是——”
“莱昂尼斯,”老科多说,“这位先生或许疯得可以,但如他所说,这两位都不是刺客。收起武器,让警卫——”他怀疑地看着洛克。“进来的时候,科斯塔,没有重伤我的手下吧?”
“脑袋后头一个小包而已,”洛克说。“经常干。他不会有事。”
“那就好。”马留乌斯叹了口气,连忙把匕首塞还给洛克,洛克将短刃插回腰间。“莱昂尼斯,让警卫暂时退下,然后锁门,坐下。”
“看样子没有人打算搞刺杀了,那我能离开吗?”阿丽辛问。
“对不起,不行。你已经知道太多了。坐下,找点儿消遣,听戏得听全场。”洛克扭头对老科多说。“为了显而易见的原因,直到咱们的事情了结,否则她决不能离开宅院,好吗?”
“看在——”
“别说了,阿丽辛,他说得对。”老科多挥挥手,要她安心。“太多事情维系于此,如果你是忠诚的,那肯定明白厉害。如果——请原谅——不忠诚的话,那就更明白了。你的活动范围暂时限制于书房,生活用品应有尽有。我会补偿你的,我承诺,非常、非常慷慨的补偿。”
金放开女人,她坐在角落里,气冲冲地抱起双臂。莱昂尼斯似乎很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他三两句打发了杀气腾腾的护院队伍(他们在片刻之后敲响房门),收起长剑,关上卧室房门,靠在房门上,面色的阴沉不亚于阿丽辛。
“现在,”洛克说,“如我所说,到了今夜的尽头,无论地狱临世,还是祖灵烈火从天而降,我和我的搭档都要和马克西伦·斯特拉戈斯近身接触。无论如何,我们都打算除掉他的权柄。也许连生命一同夺走,如果没别的选择的话。然而,为了接近他,需要诸位提供几件东西。你们必须明白,听清楚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不是说笑。无论你们有什么意欲从斯特拉戈斯手中接管城市的谋略,准备发动计划吧。无论你们有什么方法,能够安抚陆军和海军,让他们明白工钱究竟是谁付的,准备付诸行动吧。”
“除掉斯特拉戈斯?”莱昂尼斯既敬畏又警醒。“父亲,这两个人是疯——”
“安静,莱昂。”老科多抬起手。“这两位先生拥有极为特殊的位置,能让我们希望发生的变化成真。更何况,他们……没有因为我做的事情而伤害我。请让他们说完。”
“很好,”洛克说。“千万听明白我的话,几小时之内,德·费拉阁下和我离开罪塔尖的时候,将被执政官的鹰眼卫士逮捕——”
“逮捕?”莱昂尼斯说。“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要约见斯特拉戈斯,”洛克说。“我要请求他逮捕我们。”
4
隔着面具,洛克都能感觉到鹰眼军官轻蔑的眼神。
“他现在会了,”洛克说,他和金把小船靠上执政官的码头,这艘较小、较敏捷的船来自老科多。“告诉他,上次见面时他吩咐的事情我们做到了,我们非常需要与他面谈。”
军官花了几秒钟思索,然后扯了一下传信用的铁链。等待对方决断的时候,洛克和金摘下身上的所有武器和工具,塞进背囊,留在小船里。许久之后,梅蕊因出现在码头台阶的顶端,挥手招呼他们;卫士从头到脚搜身,细致程度一如既往,然后护送两人前往执政官的书房。
看见站在书桌背后的斯特拉戈斯,金不由颤抖起来。洛克注意到金不停捏起、放开拳头,他狠狠揪了一把金的胳膊。
“令人愉快的消息?”执政官问。
“昨天有没有人前来报告海上起火?中午时分,维拉城西面。”洛克问。
“两艘商船报告西面海平线上有大团黑烟,”斯特拉戈斯说。“没有更多进展了,也没有商会宣布船只损失。”
“很快就会了,”洛克说。“一艘船,烧了也沉了。一个活口也没有留。船往维拉城方向开,满载货物,我想迟早有人会想念它的。”
“终于呵,”斯特拉戈斯说。“现在找我做什么?要我亲亲脸蛋给两颗糖吃?告诉过你们,别再打扰我,除非——”
“把第一艘沉船当做诚意金吧,”洛克说。“我们觉得该是拿好酒出来喝的时候了。”
“这话什么意思?”
“在罪塔尖费了两年力气种树,我们想摘果子了,”洛克说。“今夜就要,在替你做别的事情之前。”
“呃,没必要非得今夜下手吧。再说了,你们觉得我能给予什么帮助?写封信带给雷昆,要他允许你们执行那些狗屁计划?”
“不,”洛克说,“我们现在就去罪塔尖执行计划,我们不带着赃物安全离开,兰花号就不会在维拉城水域替你击沉船只。”
“替我干活,竟然有胆子谈条件——”
“谈了又如何?即便我们相信你,这段奴隶生活结束,你会还我们两条性命,但到了那个时候,你已经得偿所愿,维拉城只怕也容不得我们实施罪塔尖的计划了。想想看,斯特拉戈斯。我们想清楚了。如果你的愿望是彻底压服至高会,那维拉城必定陷入一片混乱。血雨腥风,冤狱遍地。雷昆和至高会穿的是一条裤子;而我们若是想帮雷昆减轻金库的负担,前提必须是他的金库还没被你动过。因此,我们想先把自己的那份拿在手上,然后再替你完成任务。”
“你这傲慢的——”
“是的,”洛克大叫。“我。傲慢。斯特拉戈斯,我们的解毒剂他妈的在哪儿?我们还要你把解毒剂赐予我们。至少要再让我们延长一次寿命,今晚就要。我们几小时之后回来,希望看见那位炼金术士就站在你旁边。”
“以一切他妈的——你这话什么意思,‘几小时之后回来’?”
“一旦雷昆知道我们劫了他的金库,想安全走出罪塔尖只有一条路,”洛克说。“离开那地方,径直走进鹰眼卫士手中,他们守在门口,准备逮捕我们。”
“哈,以诸神的名义,我为何要他们这样做?”
“因为,一旦安全返回王域,”洛克说,“我们就悄悄溜走,返回剧毒兰花号,今天深夜,我们打算进攻银影码头。达拉卡夏有一百五十名船员,我们花了整个下午才追到两艘渔船点炮仗玩儿。你希望赤旗在城区飘扬?以诸神的名义,我们进港劫掠。尽兰花号的能力砸烂、焚毁港口船只,离开时攻击一切拦路者。至高会马上就要拎了钱袋找你,乞求救星降世。如果你不肯出手相助,居民笃定立刻暴乱。够不够直接?你要什么,我们给你什么。今夜就给你。作为惩罚,你再去蹂躏鬼风群岛——妈的,护国大人,全看你收拾行李的动作有多快了。”
斯特拉戈斯沉吟良久,终于开口。“你们打算从雷昆手里拿什么?”
“人急了什么东西都搬得动。”
“雷昆的金库坚不可摧。”
“我们知道,”洛克说。“我们要偷的不是金库。”
“我怎么知道二位不会死于此等愚蠢行为当中?”
“向你保证,肯定会死,”洛克说,“除非一走进公共场所就获得庇护,也即,受到鹰眼卫士的逮捕。然后呢,我们消失得无影无踪,带着执政府给予的特权,来对维拉城邦犯下滔天罪行,而你呢?你很快就能随意享用更大的特权了。来吧,承认吧,这一切是多么的美妙啊!”
“得到的东西,先交给我保管,”执政官说。“偷?没问题,运到这儿来。既然迟早要替你们解毒,就交给我保管吧,到咱们分道扬镳那一天。”
“这个——”
“也要让我心安嘛,”斯特拉戈斯的声调中带了几丝威胁。“两个心知必死的人,手头若是忽然多了一大笔钱,很容易逃得远远的,然后喝酒、狂欢、嫖妓,靠这些事情消磨最后几周的时光,你说是不是啊?”
“算你说得对,”洛克故作愤慨。“替我们保管的每一样东西——”
“都会得到细致入微的照看。你们用两年时间换来的东西,就等在咱们挥手作别的地方。”
“看来我们别无选择,那就只好同意了。”
“我这就签署文书,逮捕李奥康托·科斯塔和哲罗姆·德·费拉,”斯特拉戈斯说。“我接受你们的请求——而你们和那位塞儒涅婊子,最好也能履行约定。”
“会的,”洛克说。“会尽我们最大的努力。我们已经起过誓了。”
“我的士兵——”
“鹰眼,”洛克说。“派鹰眼卫士。你的普通士兵中肯定有至高会的探子;这样说吧,你更加关注鹰眼部队,我更愿意把性命交给他们保管。再说,鹰眼卫士能吓得市民尿裤子,也算是‘休克’行动了。”
“嗯哼,”斯特拉戈斯说。“这个建议颇有道理。”
“那就听我仔细解释吧,”洛克说。
5
脱出连串假面具的魔咒,洛克心想,就仿佛几乎溺死的人见了空气。他们最后一次踏上黄金阶梯的台阶,层层叠叠的谎言和假身份,尽皆扔到一旁,如蛇蜕般抛诸脑后。神秘刺客的源头已然揭晓,他们不再需要扮作祭司,鬼祟出场;他们和普通盗贼一样奔跑,将城市的威权践踏脚下。
盗贼,这就是他们的身份。
他和金理当享受这个时刻,共同开怀大笑,计划顺利实施带来的陶醉感该让他们快活得喘不过气。比任何人都要富裕、都要狡猾的两个人。然而,今夜开口说话的只有洛克,金竭力保持冷静,直到最后可以释放的时刻,待到他爆发的那一刻,就请诸神保佑挡在路上的人吧。
卡罗、盖多、小虫儿,洛克想。艾兹丽。他和金想要的只是偷窃,拿得动多少就拿多少,然后一路大笑,奔出危险范围。到头来为何失去了那么多所爱的人?为何总有某些愚蠢的混账东西觉得他能够随意摆布卡莫尔盗贼,事后还不需要付出代价?
不可能,洛克想,他透过紧咬的牙关呼吸空气,罪塔尖直插天顶,将蓝色和红色的光芒洒进夜空。你们逃不掉。我们证明过一次,诸神做我们的见证,今夜又要证明第二次。
6
看见洛克和金跑过庭院,向他而来,上次会面时肋间吃过金重重一击的打手吓得直往后躲。他稀薄的长罩衫底下套了个硬支架之类的东西。
“不是来伤害你的,”洛克气喘吁吁地说。“去叫……塞琳黛。快叫她来!”
“你们的衣装不适合见——”
“叫她来,一枚金币,”洛克擦掉额头的汗水,“多站两秒钟,就让你的肋骨再他妈断一次。”
受伤的打手消失在了塔里。六名罪塔尖护院聚拢过来,怕他们惹是生非,但也没有做出有敌意的举动。几分钟过后,塞琳黛从塔里出来了。
“你们俩不是在海上——”
“没时间解释了,塞琳黛。执政官下令要逮捕我们。一队鹰眼卫士正往罪塔尖来。几分钟就到。”
“什么?”
“不知怎的,他搞清楚了,”洛克说。“他知道我们和雷昆合谋对付他,然后——”
“别在这儿说,”塞琳黛嘶声道。
“帮我们躲一躲。躲一躲,求你了!”
塞琳黛没有毁坏的半张脸表情丰富,恐慌、挫败和算计接踵而至。把他们留在这儿,听天由命,然后将肚子里所有的货色都送给执政官的拷问人?众目睽睽之下,在庭院里杀了他们,连“失足”跌落这种勉强的理由也不找了?不,她必须带两人进塔。至少此刻如此。
“来,”她说。“快来。你,还有你,搜身。”
罪塔尖的打手仔细拍了一遍洛克和金的身体,拿走了匕首和钱袋。塞琳黛接过那几样东西。
“这小子有一副牌,”打手翻到了洛克的长罩衫口袋。
“没有才怪,”塞琳黛说。“由他去吧。我们去九楼。”
最后一次走进雷昆宏伟的贪欲神殿;穿过如鲫人群和缭绕烟雾,烟雾悬在空中,犹如不安分的鬼魂;踏上宽阔的螺旋阶梯,楼层越往上,享受的品质就越高,赌局的风险也越大。
边爬楼,洛克边东张西望;是他的想象?抑或是今夜至高会的成员都没来罪塔尖晒羽毛?第四层,第五层——哈,他险些和玛拉科萨·杜伦纳撞个满怀,杜伦纳手持美酒,看见塞琳黛和打手拽着洛克和金经过,她不禁瞠目结舌。杜伦纳面上的表情,洛克发现,那不止是困惑和恼火——诸神啊,她简直怒不可遏。
洛克只能想象她眼中的自己和金是什么模样——和上次见面相比,须发更长,身材更瘦,皮肤被日头烫得棕黑发亮。更不用说衣着随便、汗流浃背,显然在赌场里闹出了大麻烦。他咧嘴一笑,冲杜伦纳挥挥手,继续往上爬,她消失了踪影。
最后几层楼,赌场人烟最稀少的地方,依然没有至高会成员——巧合,还是鼓舞人心的征兆?
雷昆的办公室,罪塔尖主人正站在镜子前,试穿一件镶银线的黑色燕尾晚礼服。看见洛克和金,他露出了牙齿,眼中的恶意与眼镜里放出的炼金术光芒一般凶狠。
“执政官的鹰眼卫士,”塞琳黛道。“正赶来逮捕科斯塔和德·费拉。”
雷昆狂吼一声,如剑术家般跃步上前,反手给洛克狠狠一击,力量大得惊人。洛克跌倒在地,滑了出去,撞上雷昆的办公桌。各色小摆设在头顶叮叮当当响成一片,一块金属片落在瓷砖地面上。
金刚想有动作,两名魁梧的罪塔尖打手就牢牢抓住他的胳膊;咔嗒一声脆响,塞琳黛刀锋出鞘,阻拦了他更进一步的动作。
“科斯塔,你做了什么?”雷昆叫道。他猛踢洛克腹部,洛克再次撞上办公桌。酒杯滚落地面,跌得粉碎。
“什么也没做,”洛克用力吸气,“什么也没做,他就是知道了。雷昆,他知道我们密谋对付他,我们必须逃跑。鹰眼卫士紧追不放。”
“鹰眼卫士,来我的塔!”雷昆咆哮道。“即将打破黄金阶梯的重要传统。科斯塔,你想将我置于何地?你他妈的全搞砸了,对不对!”
“对不起,”洛克双手、双膝拄地。“对不起,我没别处好去了。要是他……要是他捉住我们——”
“安静,”雷昆说。“我下去处理追击者。你们俩留在这儿。等我回来继续讨论。”
等你回来,洛克心想,身边肯定带了许许多多打手。我和金,将从窗户“溜”走。
该到最后发动的时候了。
雷昆的靴子先是敲打着瓷砖地面,继而踏响狭窄的铸铁台阶,他去了下面一层。两名抓住金的护院放开手,但依然十分警惕,塞琳黛靠在雷昆的桌边,没有收起刀子。洛克挣扎起身,满脸痛苦的神色,她冷冷地望着洛克。
“科斯塔,这下子没什么甜言蜜语要在我耳边说了?”
“塞琳黛,我——”
“德·费拉阁下,知道吗?他打算杀了你。过去几个月里,他和我们谈了不少交易,重点就是要我们允许他杀了你。”
“塞琳黛,听我说,请——”
“我知道,在你身上花工夫委实不智,”她说。“只是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竟如此之快。”
“哈,你说得对。在我身上花工夫委实不智,毫无疑问,雷昆日后会更仔细地听你述说。因为,我从来没有打算杀害哲罗姆·德·费拉。哲罗姆·德·费拉根本不存在。卡罗·卡拉斯也一样。
“事实上,”他笑得阳光灿烂,“你们给予我们的,恰恰就是我们最需要的,两年艰苦卓绝的劳作,如今要收账啦,我们要把你和你的老板抢个精光!”
房间中旋即响起一名罪塔尖打手和墙壁亲热的声音,金的拳头把他的半张脸变成了红通通的一片。
塞琳黛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洛克早有准备;他不打算作战,只想闪避和迂回,远离她镶嵌刀锋的手臂。他翻过办公桌,纸张纷飞,两人隔着桌子作势扑击,他哈哈大笑,脚步轻盈,塞琳黛显然没法突破这块障碍物。
“你会死的,科斯塔,”她说。
“哈,难道你原本打算放过我们?省省吧。另外——李奥康托·科斯塔也不存在。居然有这么多小事情是你不知道的,您说呢?”
他们身后,金击败了第二名打手。金的前额砸进对方面门正中,击碎了他的鼻子,男人痛极跪倒,鲜血汩汩而下。金绕到他背后,集合了上半身的全部力气,用手肘猛击男人颈背。听见打手脑壳撞地的声响,洛克一边躲避塞琳黛的攻击,一边忍不住做个鬼脸。
片刻之后,打手的断鼻梁中鲜血还喷涌不止,金就出现在了塞琳黛背后。她不停挥舞刀锋,可惜金正以十分罕见的刻毒形式发泄着愤怒。他捉住她的黄铜手臂,一拳击中塞琳黛的上腹部,打得她直不起腰,然后将她转了半圈,锁紧她的双臂。她拼命挣扎,竭力呼吸。
“办公室真不错,”金静静地说,仿佛刚才没有把塞琳黛和护院打得无法还手,而是与他们亲切握手寒暄。洛克皱起眉头,但没有停下手头的事情——时间紧迫。
“看仔细了,塞琳黛,这个戏法我只变一次,”他摸出那叠骗人的纸牌,用夸张的动作洗了一遍。“赌场里有酒吗?非常烈的酒,喝一口就能让人泪流满面,喉如火烧。”办公桌后的架子上有一个盛满了花瓣的银碗,旁边是一瓶白兰地,看见酒,洛克装出惊讶的神情。
洛克抓过银碗,把花瓣倒在地上,将空碗搁在桌上。他打开白兰地酒瓶,把棕色的美酒倒进碗中,倒了三指的深度。
“现在,您能看见,我手里什么也没有,除了这副漂亮、普通、正常、毫无特色的扑克牌。是不是啊?”他最后洗了一遍牌,将整叠纸牌丢进银碗。炼金术处理过的扑克立刻软化、膨胀、冒泡、起沫。牌上的画像和符号渐渐消失,纸牌先是变成一团有彩色条纹的灰色物质,继而化作一坨油乎乎的灰色凝胶。洛克从办公桌一角的碟子里找到一柄圆头黄油刀,拿它疯狂搅拌那团灰色凝胶,直到纸牌的特征悉数消失。
“你究竟在干什么?”塞琳黛问。
“制作炼金水泥,”洛克说。“树脂薄片,绘成纸牌模样,遇到烈酒就会发生变化。诸神在上,你绝对不想知道这东西花了多少钱。妈的,我有什么选择呢?订做完这东西,只好来抢罪塔尖了。”
“你打算——”
“个人经验清楚地告诉我,”洛克说,“这鬼玩意干透了比钢铁还硬实。”他跑到墙边给爬升室留下的开口处,把灰色凝胶涂抹在狭缝上。“一旦我用它封住这个隐蔽入口,再倒进正门的钥匙眼里,哈——不要一分钟,雷昆就得去找攻城锤了,否则今晚他再也进不了自己的办公室。”
塞琳黛想呼叫救命,但喉咙的旧伤太过严重;她发出的声音很响,也很怪诞,但缺乏能把声音送下楼的力度。洛克蹦蹦跳跳下了铸铁台阶,关上办公室的正门,用已经开始凝固的一坨水泥封死了锁门的机括装置。
“现在,”他返回办公室中央,“今夜的第二个奇观,关系到我奉献给可敬主人的漂亮椅子。必须告诉你,我很清楚塔拉什里巴洛克是什么风格,而且,一个精神正常的人,他用剪新月木这么脆弱的木料制作如此精美的家具,其中肯定有什么原因。”
洛克抓起一把椅子。他只凭两只手便撕开了坐垫和底下的衬板,露出一个浅浅的储物空间,其中塞满了工具和装备——几柄小刀、皮革登山腰带、搭扣、防坠器和其他的相关物件。他把这些东西叮叮当当地丢在地上,将椅子举过头,露出坏笑。
“因为,这样的椅子很容易砸烂。”
说完,他把椅子狠狠砸在雷昆的地板上。椅子的各个连接处纷纷碎裂,但却没有分崩离析,碎块被某种穿在椅子腿和椅子背中的东西连在了一起。洛克在椅子的残骸中摸索片刻,最终取出了几段伪丝绳缆。
在金的帮助下,洛克用一段绳缆把塞琳黛捆在了桌后的椅子上。她又是踢打又是吐唾沫,甚至企图咬他们,但却都无济于事。
捆好塞琳黛,洛克从工具中拿出一柄小刀,金继续去砸烂剩下三把椅子,取出其中隐藏的东西。洛克手持利刃,走向塞琳黛,她报之以轻蔑的视线。
“告诉你也没有用,”她说。“金库位于罪塔尖的基座,你把自己封在了塔顶。随便吓唬我吧,科斯塔,真不知道你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哈,你觉得这是对付你的?”洛克笑了笑。“塞琳黛。还以为咱们对彼此的了解不止于此呢。至于金库嘛,究竟有谁说过我是来抢金库的?”
“你的任务不是找到进入——”
“谎言,塞琳黛。我是出了名的撒谎大师。你以为我真的替马克西伦·斯特拉戈斯干活?拿机关锁做试验,还记下许多笔记?全是扯淡。我的时间都花在了罪塔尖,在一楼和二楼喝白兰地,努力恢复最佳状态,我险些被人劈成碎块。你们的金库的确坚不可摧,亲爱的。我从来没有打算侵入金库的打算。”
洛克环顾四周,做出头一次仔细打量这个房间的样子。
“可是,雷昆在墙上挂了不少十分昂贵的画作,难道不是吗?”
洛克的笑容大得都快掉下来了,他几步走到最近的一幅画前,用再小心不过的动作,开始切割画框中的大师杰作。
7
洛克大声叫喊,他们在夜空中急速下坠,经过一片又一片露台、一扇又一扇窗户,赌客们或是无所事事,或是志得意满,或是漠不关心,或是筋疲力尽。下坠的欢愉暂时压服了心中的哀怨。下降了二十秒之后,他和金扣住防坠器,免得如铅垂般撞地,二十秒之内,世界是那样美妙,赞颂诡诈看护人!十幅雷昆收藏的绘画,价值连城,割出了画框,卷起来,塞在斜挎在肩头的油布短筒中。他的携带器具数量不够,只得留下两幅挂在墙上,椅子里的空间毕竟有限。
确定要盗取雷昆著名的艺术收藏之后,洛克去其他几个城市咨询了不少古董贩子和销赃商人,寻找潜在的买家。最终,这些假设中他即将拥有的“艺术物品”,定下了一个相当让人满足的价钱——这还是保守的说法。
他们的滑行终结于雷昆庭院中的石头地面,绳缆只短了三英寸。落地惊扰了几对醉酒的男女,这些人正沿着庭院外沿踱步。两人刚卸下绳缆和挽具,就听见重重的踏步声,以及武器和甲胄碰撞的声音。八名鹰眼卫士从罪塔尖临街的一面冲向他们。
“站在原处别动,”领头的卫士咆哮道。“以执政官和议事会的名义,因你对塔尔·维拉犯下的罪行,我宣布你被捕了。举起手,不得反抗,否则就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