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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加拉哈特帮我扣上头盔,然后伸出胳膊,方便他帮我紧紧地绑住盾牌。最后他把长枪递给了我。“上帝与你同在。”他说完又拿起自己的盾牌,上面印着基督教的十字架。
这次我们不会在沙丘上作战,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来组建一个横挡在沙坑上方的盾墙,也就是说莫德雷德的骑兵可以包抄至我们的侧翼,再将我们团团包围,如果敌人步步紧逼,我们唯有战死一条路了。我们也没有在要塞里进行战斗,因为在那儿我们也会被团团包围,并且还会与走水路的卡多切断联系,所以我们撤回到海角的狭窄地带,在这里盾墙刚好可以从海岸一侧延伸至另一侧。篝火依旧在燃烧,杂草丛生的浅滩标记着潮水的极限,我们等待敌人的同时,亚瑟吩咐往火焰上添放浮木,于是我们继续喂火,一直等到莫德雷德的士兵靠近,我们在这火焰之前组建盾墙。塞格拉莫的黑色旗帜被设置在阵列中心,彼此的盾牌边缘靠着盾墙边缘。我们一共八十四人,莫德雷德则率领了一百多人前来攻击,但就在看到我们已经组织好盾墙并且准备就绪时,他们却停下了脚步。莫德雷德的一些骑兵冲入海湖浅滩,想要包抄绕到我们的侧翼,但是水流在靠近海峡南岸的部位急剧加深,他们发现根本没有办法骑到我们身侧,只好退下马鞍,拿起盾牌和长枪加入莫德雷德的阵势。我抬头看到太阳终于在高山西部落下,普莱登几乎漂浮了起来,不过依然有人在忙前忙后操纵不停。我心想,卡多还没来,西方道路上却出现了更多敌人的身影,莫德雷德的势力越发壮大,我们的形势却越发严峻。
费格尔走到我们的盾墙前面,他的胡子上绑着狐狸皮,还系挂着各种小骨。只见他单腿跳跃,单手指天,单眼紧闭。他在诅咒我们,口口声声要将我们的灵魂献祭给丰收之神的噬火蠕虫以及雪墩山飞箭谷的狼群,我们的女人也将沦为安努恩恶魔的玩物,我们的孩子将钉死在橡树上。他诅咒我们的长枪和利剑,施展魔法粉碎我们的盾牌,发誓要将我们的肠子变成一摊臭水。他刺耳尖利地吟诵咒语,鄙夷我们必须在冥王猎犬的粪便当中找寻食物,只能舔舐毒蛇的胆汁解渴。“你们的眼睛将血流不止,”他低声咒骂,“你们的肚子将长满蛆虫,你们的舌头发黑腐烂!你们会亲眼看到自己的女人被强奸,孩子引颈就戮!”他还叫唤着我们一些人的名字,威胁他们将要忍受难以想象的折磨,作为反击,我们在高唱贝利大帝的战歌。
从那以后一直到现在为止,我再也没有听到勇士们高唱这首歌谣,也再没有当年落日余晖、蓝海黄沙的意境。虽然人数寡少,但我们是亚瑟手下最出色的战士。盾墙后面只有一两个年轻人,其余人都已久经沙场、百炼成钢,闻过屠杀滋味并且深谙杀敌之道。我们都是铮铮硬汉。
这其中没有一个软弱之人,大家相互信任,保护身旁战友,胸中积攒着永不磨灭的勇气,我们的歌声响彻云霄!我们的声音让费格尔的诅咒叫嚣化为乌有,歌声飘过海洋,一直传递到隔岸的家眷妇孺,激励她们等候普莱登准备就绪。我们高歌向贝利大帝致意,歌颂他御风而行、驱策战车,赞美他的长枪壮硕如椽,利剑犹如收割镰刀一样杀敌无数。我们唱起了他的刀下野鬼,为敌人尸横遍野而欣欢鼓舞,也感慨在贝利雷霆盛怒之下,不知多少寡妇饮恨垂泪。我们歌唱他的战靴状如石磨,瞬间能将敌人碾为齑粉;盾牌形同铁崖,刀枪不入;头盔上的羽饰高耸,足以摘星揽月。唱到深情之处,我们眼中噙泪,敌人心魄震慑。
最后歌曲以一声狂野的号叫结束,甚至在叫声结束之前,库尔威奇就已经一瘸一拐地走出盾墙,手中长枪向敌人一挥。他嘲笑他们是懦夫,恨不得向他们八辈祖宗脸上吐唾沫,还邀请他们尝一尝手中长枪的滋味。敌人眼巴巴看着他,却没有一个人敢接受他的挑战。这些人不过一群衣着破烂、面目可怕的乌合之众,虽然像我们一样身经百战,但还不敢轻易靠近盾墙。他们劫掠不列颠和阿莫里凯的土地,分明是一群强盗、法外之徒以及无家可归的恶棍,他们纷纷聚集在莫德雷德麾下,无非就是想继续为非作歹、奸淫掳掠。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队伍更加壮大,但是新来的人全是一步一脚印跋山涉水而来,看起来疲惫不堪,而沙嘴逐渐窄小的地形限制了他们与我们正面交锋的攻击面。他们或许能够将我们往后推,但没办法包抄我们。
似乎他们也不愿意出面迎战库尔威奇。所以库尔威奇走向莫德雷德对面,在敌人的中心位置站定。“你这个下贱婊子养的,”他向国王大放厥词,“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儿!敢和我一决雌雄吗!别看我腿脚不灵便!上了岁数!又秃了脑袋!可你小子就是没胆量挑战我!”他往莫德雷德的方向吐唾沫,但莫德雷德的士兵依旧不为所动。“毛孩子们!”库尔威奇嘲笑他们,然后背对敌人,肆意展示着他的蔑视。
就在那时,一名年轻人从敌军队伍中冲了过来。他的头盔对于他这个胡子还没长齐的脑袋来说太大了,胸甲也不过是一片剪裁粗糙的皮革,盾牌是两块板子钉在一起,中间还有一条大缝。他是一个血气方刚的毛头蛋子,只有成功斩杀敌将才可能有飞黄腾达的出头机会。只见他全速向库尔威奇奔了过去,嘴里发出仇恨的呐喊,莫德雷德的其他士兵则向他欢呼。
库尔威奇转过身,半蹲身子,长枪对准来敌胯部。年轻人也抬起自己的长枪,想用它撞击库尔威奇的矮盾,使出浑身解数向下猛击,口中大声喊叫,然而他的喊声变成了窒息之前的哀号,因为库尔威奇的长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透穿了他张开的大嘴。解决战斗以后,库尔威奇这个沙场老将向我们这边退了回来。敌人甚至连他的盾牌都没有触碰到。奄奄一息的年轻人依旧跌跌撞撞,长枪还卡在喉咙里。他向库尔威奇半转过身,然后跌倒在地。库尔威奇用脚踢着敌人紧攥的手,解除了他的武器,再用劲扯开自己的长枪,接着又向年轻人的脖子猛地刺了进去,然后他对莫德雷德的士兵横眉冷笑。“下一个是谁?”他又挑衅。对面无一人敢动分毫。库尔威奇又向莫德雷德吐了口唾沫,走回到我们欢呼的队伍,他走近的时候,还向我眨了眨眼。“瞧见刚才发生什么了吗,德瓦?”他胜利地炫耀,“好好看,好好学。”我旁边的人爆发出热烈的笑声。普莱登终于漂浮入海,苍白的船体在西风吹卷的海面上闪闪发光。这阵风也让我们闻到了莫德雷德那群乌合之众的恶臭:空气中混杂着皮革、汗水以及蜂蜜酒的气味。许多敌人都已醉意阑珊,要不是借着酒劲估计还真不敢与我们短兵相接,我想知道此刻那个双唇发黑、周身苍蝇飞舞的年轻人在面对库尔威奇之前是否也曾喝酒壮胆。
莫德雷德开始怂恿他的人出阵,他们当中最勇敢的人也在鼓励其他人前进。太阳一下子低沉了许多,我们的视线也因为光线的原因开始缭乱;费格尔诅咒我们以及库尔威奇挑衅敌人的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过了多长时间,敌人依旧没办法鼓起攻击的勇气。一些人会突然跑上前来,但其余的人却裹足不前,莫德雷德对这些人咒骂不止,并且在靠近盾墙的时候,一再催促他们发动攻势。如此循环,无一例外。敌人鼓足极大的勇气向盾墙靠近,虽然我们的盾牌规模不大,但却众志成城,背后全是威震四海的战士。我瞥了一眼普莱登,看到船帆从院子里摘了下来,又看到新的船帆像是被血染成了猩红色,上面画着亚瑟的黑熊图章。卡多为了置办这面风帆一定费了不少金子。可很快,我就没有工夫再去看远方的船,因为莫德雷德终于足够靠近,其中的勇士已经在催促其余人跑步出击。
“顶住!”亚瑟下令以后,我们纷纷弯下膝盖,准备抵御盾牌即将遭受的冲击。等到亚瑟又大声喊起来的时候,敌人与我们只有几十步的距离了,然后只有十步之遥,眼看就要响起战吼。“就是现在!”他振臂一呼,敌人闻声惊骇,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莫德雷德却叫嚣着趁势厮杀,最后他们终于和我们短兵相接了。
我的长枪击中一块盾牌并被格挡开去。我松开手,扯出插在沙地里的海威贝恩。过不多时,莫德雷德的盾墙和我们的盾墙已呈犬牙交错之势,一把短剑闪着寒光从我脑袋上方急掠而过。我的耳朵因为头盔受到打击而开始嗡嗡直叫,我挥舞海威贝恩,从盾牌底下找到了攻击者的一只腿。我感应到剑刃击中了目标,使劲一扯,看到那个男人被我弄残废以后,步伐踉跄蹒跚。他哆嗦了一下,但依然没有倒下。他有一头乌黑的卷发,头发杂乱地塞在一个破旧的铁头盔下,在我终于从盾牌后面拉回海威贝恩的时候,他朝我吐了口唾沫。我一个大转身,格挡住他的短剑,然后一记重剑劈头盖脸地砸向他的脑袋。他腿一沉,倒在了沙滩上。“在我前面!”我向身后的战友喊道,然后他用长枪刺入那个残废敌人的腹股沟,敌人不知是痛苦还是惊慌张口大喊,我向左看了一眼,视线却被剑斧林立的兵刃遮挡住了,只能看到一根熊熊燃烧的浮木被扔到了敌人的头上。亚瑟正巧妙地运用篝火作为武器,在双方盾墙撞在一起之前,他用最后一句命令吩咐士兵抓住柴火末端,并将其掷入莫德雷德的阵列。敌人的长枪兵本能地退避火焰,亚瑟则率领我们冲入得来不易的盾墙裂口。
“快让开!”从我身后传来一声呐喊,原来是一个长枪兵抱着一根燃烧的巨木穿过我们的队伍,我赶忙躲向一边。他举着巨木直接向敌人的脸上撞去,敌人纷纷躲避,我们趁势跳入缝隙。就在大家横冲直撞、抢占身位的时候,熊熊火焰熏黑了我们的脸面。越来越多火光从我们身旁飞掠而过。最靠近我的敌人都对火焰避之唯恐不及,不经意间把未受保护的一侧暴露给我身旁的战友,在长枪一阵疾风骤雨般的突刺中,我听到他肋骨骨折的声音,看到他嘴唇吐出血泡。我已经冲到了敌人的第二列,掉落的木炭正在灼烧我的大腿,不过我将痛苦转化为愤怒,手举海威贝恩深深扎入敌人的脸,身后的战友则在推进的同时,将沙子踢入火焰灭火,好让我顺利闯入敌人第三列阵势。我现在没有空间挥舞利剑,只得和另一个咒骂我的敌人盾牌撞盾牌,他试图用剑从我的盾牌边缘绕过来刺我,但从我肩膀上闪过一支长枪,不偏不倚地扎进那家伙的脸颊,与此同时我也借着巧劲,顺势把自己的盾牌向前一推,持剑杀敌。稍久之后,我记得自己爆发出一阵不连贯的怒吼,直接将那个人撞倒在沙子里。战斗的疯狂让我们欲罢不能,这种疯狂源自困兽犹斗似的背水一战,敌人正在动摇,愤怒演变成恐怖,我们就像天神一样奋勇杀敌。西山已是斜阳夕照。
“盾墙!盾墙!盾墙!”塞格拉莫咆哮不止,提醒我们保持盾墙,我右手边战友手里的盾牌和我的盾牌撞在一起,他咧嘴一笑,继续用长枪向前开路。一个敌人出鞘的利剑被强行截退,我见势往这个敌人的手腕上砍了一剑,海威贝恩斩断了敌人的手腕,仿佛敌人的骨头如芦苇一般脆弱。敌人的利剑就这么飞向我们的后排,血淋淋的手腕竟然还握着剑柄。左手边的战友被敌人的长枪击中腹部,但是马上就有人取代了他的位置,并大呼报仇,盾牌向前猛拱,手里大剑一落,敌人应声倒地。
另一支火把从我们头顶不高处掠过,落在了两个敌人身上,他们立刻让开一条缝隙,我们一步跃进裂口,突然间面前出现了空阔的白沙地。“待在一起!”我喊道,“待在一起!”敌人正在崩溃边缘徘徊,最前排或死或伤,第二排的人员也损失惨重,而位于阵列后方的人却是最不想打仗,同时又最容易命丧沙场的那群人。这些后方队伍擅长的是奸淫掳掠而非战斗,他们还从未见识过如此气势如虹的盾墙攻势,我们简直如入无人之境。敌人的盾墙溃不成军,士气受到火焰和恐惧的双重腐蚀,我们嘴里却在高歌胜利歌谣。我不小心踩到一具尸体,踉跄着向前一摔,赶紧翻过身,用盾牌护住脸。一把利剑砸中盾牌,震耳欲聋,接着塞格拉莫的士兵从我身上踏过,一名长枪兵伸手拖着我走。“受伤了吗?”他问。
“没有。”
他继续前进。我找到了我们盾墙需要加固的位置,但所有地方几乎都有三排士兵交战,大家像是绞肉机一般对落难的敌人毫不留情、高歌猛进。每个人都挥动手中武器,嘴里粗重地哼气,用剑刺,用刀片划开敌人的肉体。这种战斗快感令人如痴如醉,捣毁盾墙,向不共戴天的仇敌挥剑复仇,这些都给我们带来了最纯粹的兴奋。我看着亚瑟,虽然比我认识的所有人都要善良,但他眼里分明只留下杀戮的快感。每天祈祷要谨遵基督诫命、广施博爱的加拉哈特,现在也红了眼,杀敌如麻。库尔威奇则一边粗言秽语,一边大杀四方。他索性舍弃了盾牌,好用双手握住沉甸甸的长枪。别看格温德瑞脸面稚嫩,此时竟然也杀兴大起,咧嘴而笑,塔利辛则一边唱歌,一边补刀杀死前方部队留下来的伤残之敌。狭路相逢勇者胜,两军对垒的胜利并不是靠理智和谦虚取得的,反而要仰仗这种近乎通神的咆哮和疯狂。
敌人无法抵挡我们如惊涛骇浪般的狂暴攻势,纷纷吓破了胆,开始逃跑,莫德雷德试图阻止,但已成徒劳,只能和他们一起逃往要塞。我们中的一些人内心杀意沸腾,拔腿就要追敌而去,但塞格拉莫及时叫住了他们。他持盾一侧的肩膀受了伤,但他拂手不让我们处理他的伤口,并咆哮着大吼穷寇勿追。的确不能追,虽然敌人遭受迎头痛击,但如果追过去,我们就会失去地利,反过来被敌人包围。于是,我们留在原地,极尽嘲讽之能事,羞辱我们的懦夫敌人。
一只海鸥在啄弄一具死尸的眼睛,我看向别处,普莱登的船首正对着我们并解开了系泊,只是闪耀的风帆在轻风吹拂下毫无起色。这艘船缓缓移动,风帆的颜色映照在如琉璃般的水面,莫德雷德也看到了船和风帆上的大熊徽章,他知道敌人有可能逃向大海,所以嚷嚷着让手下又摆出了一道新的盾墙。增援部队也正在缓缓加入他的行列,这些人都是妮慕的手下,因为我看到其中有两个血盾战士。
我们回到了最初战斗的位置,这里已是一片染血黄沙,我们在立下奇功的篝火之前再一次组织盾墙。最先战死的四具尸体只火化了一半,面部烧焦,嘴唇萎缩,变了颜色的牙齿露了出来,摆出一副狰狞笑容。我们把敌人的尸体留在沙滩上,阻止生灵靠近,但是把己方的死尸拖回来并堆在篝火旁边。我们有十六人阵亡,另有二十余人身负重伤,但仍有足够人手搭建盾墙,仍然可以继续战斗。
塔利辛对我们唱着他自己编创的巴顿山凯歌,我们也循着节奏再一次将彼此的盾牌碰击在一起。我们的剑和长枪都砍钝了,上面鲜血淋漓,敌人却是新来的一拨,不过在他们向我们走过来的时候,我们依然振奋昂扬。普莱登几乎一动没动,看起来就像一艘摆放在镜子上的船,但过不多时,我又看到长长的船桨像翅膀一样从船体边缘展开。
“宰了他们!”莫德雷德发号施令,他也陷入到了战斗的狂怒之中,这份冲动促使他跑到了我们队伍之前。有些勇敢的家伙跟着他,后面则是妮慕那帮癫狂的大军,所以我们首先承受的是这一群衣衫褴褛之徒的冲锋,之后还跟来了想要证明自己的新来者,于是我们再次弯曲膝盖,蹲伏在盾牌后面。太阳眩目刺眼,但是就在敌人狂热的冲锋即将到来之前,我看到西山有闪光传来,看来高地上还有不少长枪兵。我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这一整支新来的长枪军队已经抵达山顶,但他们来自哪里,或者谁带领他们,我全然不知,不过我马上就来不及再考虑这群初来乍到的士兵,不知不觉向前推动起了自己的盾牌。与敌人盾牌相撞使得我的断臂涌上一阵痛苦,当我用海威贝恩向下劈砍时,我禁不住哀号一声。一个血盾战士跳出来和我厮杀,察觉到他胸甲和头盔之间的缝隙,我狠狠地砍了下去,等我把海威贝恩拔出他的身体以后,我又向另一个癫狂的敌人挥舞过去,顷刻间人头掉落,鲜血从对方的脖子、鼻子和眼睛喷薄而出。
第一批敌人已经跑到了莫德雷德的盾墙前面,但敌人的大部队已经袭来,我们则前倾身子,从盾牌缝隙抽出刀刃,大呼杀敌。我记得当时一片混乱,刀光剑影,盾牌相互猛烈碰撞,战斗往往就是分寸之争,敌我之间也仅仅只是分寸之间的间隙,你甚至能闻到他们的鼻息,听到他们喉咙里喘气,也能听到他们发出低吼的咕噜声;能感觉到他们变换重心,也感觉到他们唾沫横飞。你规避危险,回头看向下一个必须要杀死的男人的眼睛,杀出一条血路,牢牢占据地利,然后再次关闭盾墙,向前迈步,感觉到后面战友在推着你前进,几乎快被地上的尸体绊倒,马上恢复平衡,继续向前,在此之后你记忆寥寥,只能勉强回想起几乎可以杀掉你的一击。你浴血奋战,推动盾牌、挥舞利剑试图在敌人的盾墙上打开一个缺口,接着你咕哝着冲刺过去,撕开缺口,只有在这时候,看到敌人军心涣散,杀戮的疯狂才会正式接管战斗,你就可以像天神一样神挡杀神,向那些吓破了胆子、拔腿就跑,或者恐惧不已且呆若木鸡的敌人挥舞屠刀,他们无能为力,只能任凭你收割灵魂。
我们又一次击退了敌人,再一次用到了篝火的火焰,并且击溃了他们的盾墙,但是我们自己的盾墙也蒙受了损失。我记得在西部巍峨的高山后,阳光格外敞亮,我记得自己蹒跚地走进一片开阔的沙滩,大喊着让人来搀我一把,我还记得自己用海威贝恩砍到敌人裸露的颈背,目睹鲜血从他的断头位置涌了出来,脖子还猛地抽搐了一下。我看到两条战线互有突破,我们成了这片星火闪烁的沙滩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幸存下来的战士,浑身鲜血淋漓。
但我们赢了。敌人压阵的队伍望风而逃,没再过来尝我们的利剑滋味,但是在中心区域,莫德雷德正与亚瑟激战,两个领袖都没有逃跑,他们之间展开了你死我活的龙争虎斗。我们试图包围莫德雷德的人马,但那些人依旧负隅顽抗,我看到我们自己也所剩无几,许多人已经血洒卡姆兰,再也不能战斗了。一群敌人在沙丘上看着我们,但他们是懦夫,不敢前来帮助自己的战友,所以我们最后一拨人与莫德雷德最后一拨人展开了最后的战斗。我看到亚瑟用埃克斯卡利伯劈砍,试图接近莫德雷德,塞格拉莫和格温德瑞也在那里。我也加入了战斗,把盾牌和长枪一齐扔弃,只用海威贝恩力战向前,我的喉咙干涸得冒烟,声音也变得如乌鸦一般嘶哑。我向另一个敌人击打,海威贝恩在他的盾牌上留下了一道痕迹,他蹒跚退却,想再靠回来却已经没了力气,我自己的力量也在消退,所以只能用被汗水刺痛的眼睛对他怒目而视。他缓缓地向前挪步,我用剑刺了过去,他用盾牌接了这一击,又摇摇晃晃地退了几步,用手里的长枪向我刺回来,于是又轮到我向后退却。我气喘吁吁,整个海角地带敌人和我们已是强弩之末,疲惫不堪。
加拉哈特受了伤,他用来持剑的手臂骨折了,脸上还流着血。库尔威奇已经战死。我没有看到这一幕,后来发现在他尸体没有铠甲保护的腹股沟位置插着两把长枪。塞格拉莫一瘸一拐,但他凌厉的快剑依旧致命。他正竭尽全力保护格温德瑞,后者脸颊上流着血,一心想要到他父亲身边。亚瑟头盔上的鹅毛染成了血红色,白色斗篷上血迹斑驳。我看着他砍倒了一个大高个儿,一脚踢开敌人绝望的一击,埃克斯卡利伯顺势砍了下去。
就在那时,半路突然杀出个罗赫。之前我一直没有看见他,但他却看到了自己的父亲,赶紧用剩下的那只手挺枪策马杀了过去。他嘴里骂骂咧咧,从面带倦意的残兵当中横冲直撞。马累得翻着白眼,吓破了胆,然而等到罗赫用武器瞄准亚瑟时,塞格拉莫扯出一根长枪投掷过去,马腿应声中标,跌倒在人群之中,在沙子上打滚。塞格拉莫走近这匹马蹄乱舞的畜生,用黑色剑刃斜劈了下去,我看到罗赫脖子上喷出鲜血,可就在塞格拉莫夺取罗赫灵魂的瞬间,另一个血盾战士冲了上去,使劲用长枪刺向塞格拉莫。塞格拉莫反手一挥,利剑尖端还洒落着罗赫的热血,血盾战士应声倒地,紧接着有人大呼,亚瑟已杀至莫德雷德身前,我们其余人本能地转身侧目,不愿错过这两个人的对峙场面。他们二人一辈子的仇恨即将尘埃落定。
莫德雷德不紧不慢地抽出剑,比画了一下,示意他的手下,他要亲自和亚瑟决一雌雄。敌人识趣地跛行让开。莫德雷德,就像他在卡丹城堡登基时候一样,通身黑色装束:黑色斗篷、黑色胸甲、黑色呢绒裤、黑色靴子和黑色头盔。黑色盔甲已是刀痕累累,有些地方剐蹭掉了干沥青,露出里面的金属。他的盾牌也涂着沥青,唯一不一样的颜色来自于他脖子上悬着的一根皱缩的马鞭草,以及头盔上装饰用的头骨眼窝。我觉得那是一个孩子的头骨,因为实在太小,眼窝里还塞满了红布。他一瘸一拐地走向前,手里挥动利剑,亚瑟指使我们退后一步,好给他腾出空间战斗。他举起了埃克斯卡利伯,银色盾牌蓄势待发,盾牌已饱受蹂躏、遍布血腥。当时我们还剩下多少人呢?我不知道。估计四十?或许更少,普莱登已经到了河道的转弯处,现在正朝着我们的方向航行,船头镶着一块灰色灵石,风帆在微风当中几乎一动不动,船桨下沉又升起。几乎已经满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