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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阴影王子

派多·德·翡由萨广场赭色地砖上的空气,宛若处于炉顶之上一般闪烁微光。天气极为炎热,即便是鸽子和白头翁——通常总是信步于广场,找寻一些面包或干酪——此刻也惧怕自己会被烤干,不敢堂皇地探身出来。
卡佐也跟鸽子们差不多。他费尽力气才逃离了一小段路,而后靠在大理石喷泉上,简略地环视广场。他几乎没看到任何想要动弹的人。早些时候,这个埃微拉的小集镇是个熙熙攘攘热闹繁忙之地。可午间的骄阳一到,人们便不由自主疲乏困顿下来。
相同样式的三层黄色砖房在派多广场周围筑起一道高墙,只在南面才露出一条纤细的阴影来。这条细长的阴影相当受人欢迎,店主、砖匠、小贩、巡警,还有埃微拉的小孩儿们,或坐或躺,有的在大笑,有的呷着特洛梅菲的新酿红酒,有的咬着从地窖里取出的冷冻无花果,有的用湿布巾轻拍自己的面颊。
阶梯旁的遮阳篷下,也聚集了不少人——此处骄阳被篷面阻隔——这便是正午至三点这段时间内被称作“宝石般的阴影”的理由。于是,在这样一个午间的阴影有着非凡价值的城镇——有时甚至会成为买卖的对象——翡由萨喷泉的阴影便是最让人喜爱的商品之一。
这也正是卡佐休憩的地方。池中那位装饰着花朵的裸体女神默默地守护着他,她脚边的三个仙女吐出高高的水柱,如晶莹的羽毛般四散飘落,溅起一层温柔的薄雾,笼罩着他晒黑的英俊面庞与宽阔的肩膀。大理石表面十分凉爽,而且无论何时,这里都有足够的阴影——约莫可以容下四人。
透过派多广场,卡佐懒洋洋地注视着上层的窗户。每天的这个时候,无论是生锈的窗户还是赭色油漆完好的窗户全都大开着,偶尔会有漂亮的姑娘们倚着窗扉乘风纳凉。
他简略的搜寻得到了回报。
“看那儿,”他对他身边的朋友阿罗说,“是布莱扎·达卡·菲欧莎。”他动动头指向广场远处的一位黑发美人。她仅穿了一件宽松的内衣,脖子与肩膀毫无防设地露出一大片春光。
“看到啦。”阿罗说。
“她打算勾引我。”卡佐说。
“没错儿。就跟今天这太阳是专门为你升起的一样。毫无疑问。”
“我倒希望太阳别这么殷勤,”卡佐轻言道,他拭去满额头的汗水,而后甩了甩一头浓密的黑发,“喂,我干吗非得起这么早不可?”
阿罗一脸惊愕:“早?你才刚起来啊!”这个菜色面孔酱色头发的十六岁男孩儿阿罗比卡佐年轻一岁。
“没错,可你看,这么热怎么工作?谁都有同感。”
“工作?你知道什么工作?”阿罗哼哼道,“所有人整个上午都在工作。我一大早就起床去卸下了数蒲式耳重的谷物。”
卡佐对阿罗行了一个短暂的注目礼,随后悲哀地摇了摇头:“卸谷物——那不是工作,只是苦力。”
“有什么不同吗?”
卡佐轻拍着闪闪发光的剑柄:“当然。绅士才会工作,做真正的工作,不会做苦力。”
“就算是绅士也会饥饿,”阿罗回答,“我做苦力填满的这篮子食物,恐怕你也会想要些吧。”
卡佐现在想象着那些坚硬耐嚼的羊乳干酪,扁圆的棕色面包,还有瓷壶里盛满的葡萄酒。“正好相反,”他对阿罗说,“一个绅士没有拒绝他人的苦力而独自生活的理由啊。这就是主人与仆人的自然状态。”
“对。可我不是你的仆人,”阿罗死盯着卡佐说,“就算是,我也不明白自己能从那个所谓的自然状态里得到些什么。”
“伺候一位绅士的荣耀啊!还有在我这个阴影宫殿里休息的特权。以及我利剑的保护。”
“我有自己的刀。”
卡佐瞥了一眼同伴那把生锈的钝刀。“当然。”他尽可能高高在上地说。
“我的确有!”
“那再好不过了,”卡佐回答,“看,很快就有你牛刀小试的机会咯。”
阿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有两个人正从维奥·阿扎·维拉骑马踱进广场,朝着喷泉径直走来。其中一人穿着华美的红色天鹅绒紧身上衣、黑色长筒袜,宽边帽上一根羽毛一浮一翘。唇上的胡须更是修整得精巧优美,微微卷曲。他的同伴倒是穿得比较朴素,仅一身褐色的普通服饰。
卡佐扭转头,闭上眼,聆听着渐渐逼近的马蹄声。足够近时,他听见咯吱一声,随后便是两人下马后脚踩地砖的步履声。
“你不介意我取些泉水喝吧?”一个愉悦的声音问道。
“毫不介意,阁下。”卡佐回答,“这喷泉是公共设施,谁都可以免费取用。”
“说得也是。特菲欧,给我取些来。”
“是,主人。”他的侍从应声道。
“你坐的地方看起来很舒服嘛,”待了会儿后,男子继续说道,“我想我也可以拥有的对吧?”
“呃,这你就错了,阁下。”卡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态度却极为和蔼可亲,“此处阴影并非公有,而是翡由萨女神的特殊眷顾。而且——你也看到了——她很宠爱于我。”
“我只见到一对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孩儿。”
阿罗刚欲起身,却被卡佐的手臂挡了回去。“我只知道我学过的那些知识,阁下。”他悠悠地回答。
“你是在乞求我给你上一课?”
卡佐稍稍坐直了身子。“乞求?你说乞求?我不懂那个词的意思。看来你倒是跟这个词很相熟嘛,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是在为我提供一些文法指导呢?”
“啊哈,”男人道,“我明白了,你是个土包子。”
卡佐大笑起来。“可惜我不是。如果是的话,这个阴影宝座早就在你们骑进大门时换了主人。”
“够了!”对方喝道,“要么乖乖离开,要么让我的侍从揍扁你们。”
“尽管放马过来,那样你才不会遗憾。可是阁下,你不觉得自己不够资格教导我吗?求你了,再多给我讲些你说的那个什么‘乞求’吧。”
“你这样说是存心挑衅。拔剑吧!”男子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危险。
“挑衅?什么啊,这是?”卡佐问,他指指自己的武器,“我这剑只用来挑一些对错的小毛病。如果蘸了适合的墨水儿,这可是一支正义的好笔——但我从来没用它来挑衅。莫非你是说你看见了我身上德斯拉塔的标记,希望我不吝赐教?好主意啊!你教我那个什么乞求,我就教你剑术。”
“我会教你什么是乞求的,以满瑞斯的名义,我会的。”
“很好。”卡佐慢悠悠地站起来,“这样吧,我们双方不如达成一项协议,谁学得更好,谁就付学费如何?可我现在不知道学习乞求需要付多少费用,但在梅司绰·埃斯帕尼的剑术学校,听说要付一个金芮伽币。”
男子打量着卡佐褪色的无袖皮革短上衣,以及一条破旧的绒裤,讥笑道:“你恐怕不名一文吧。”
卡佐叹了口气,把手伸到白色衬衫的领子下,掏出一个大奖章来。是纯金的,上面雕着一只狂暴的野猪。这几乎是他父亲遗留给他的全部财产,至少值三个芮伽币。
男子耸耸肩,问:“那谁来保管我们的财产?”
卡佐取下奖章,丢给他。“你看样子还算诚实。”他说,“或者至少你会诚实的,就跟一具死尸一样,所有的死人都诚实得要命。因为他们死了,就没法儿说谎了。你懂吗?”他拔出剑来。“拿你的卡斯帕剑来,”他继续说,“我很乐意教你什么是德斯拉塔的艺术。”
男子抽出了自己的剑。此剑很像卡斯帕剑,剑身轻巧而细长,剑柄上有篮状护手。“我从不费神来命名我的剑,”他说,“我自己的名字,叫密拿托·瑟皮奥斯·达兹拉菲尼奥,就这样。”
“噢,你有这样的名字还要剑做什么呀?多重复几遍试试——两遍就够——然后你的对手就直挺挺地倒下睡着了。”
“当心,你!”达兹拉菲尼奥摆好姿态说道。
卡佐皱着眉头摇摇手指作责备状。“不,不对。第一课:架势即是一切。懂吗?你的姿态太局促了,而且摆得太快,除非是准备玩飞镖。把你的足尖这样放——”
达兹拉菲尼奥咆哮着冲过来。
卡佐轻跃一旁。“啊哈,”他说,“冲刺。你这样冲刺根本就是自取灭亡。”他侧肩虚晃一招,跳到左面,当达兹拉菲尼奥猛地回剑想要避开那记佯攻时,他剑刃弹出,并且飞起一脚。卡斯帕剑轻易地便戳进达兹拉菲尼奥的肩膀,不过只是点到为止,没有血迹渗出。
“懂了吗?你要多用些虚招,然后再——”
达兹拉菲尼奥嘴唇紧闭、神色可怖,他激动地上前狠命连击。卡佐哈哈大笑着左避右闪,围着对方绕圈子跳舞。突然,达兹拉菲尼奥一剑长刺,目标是卡佐的心脏。卡佐急速下蹲,对方的剑在他的头顶刺空,而他自己也在同时挺剑而出,再次刺中送上门来的达兹拉菲尼奥的肩膀——仍旧刺得不深,不过这次,卡斯帕剑尖上稍许染了点儿红。
“The pertumum perum praisef.”卡佐告诫对手道。
达兹拉菲尼奥回手一拖,削向卡佐的手臂。卡佐举剑相格,急速旋转一周,缴获了对方的武器,接着又掷回给他。达兹拉菲尼奥不得不匆忙后退,以避免割伤。
“The aflukam en truz.”
达兹拉菲尼奥一挥剑,再次冲了上来。
卡佐闪身,稍作停顿后,一剑刺穿了对方的大腿。
“闪开。”卡佐说,“这个反击挺有难度,不过还让人满意。”
他看着达兹拉菲尼奥武器哐啷落地,屈下双膝,双手环抱住流血不止的大腿。
卡佐朝阴凉处鼓掌欢呼的看客们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并饶有兴致地发现里面竟然有布莱扎·达卡·菲欧莎。他对她眨眼示意,还送出一记飞吻,而后才转身面对跌倒在地的敌手。
“我想,”他说,“我的课程结束了。现在能否劳烦你开始你的课程?那个关于什么乞求的?”
 
卡佐费力地拉开吱吱咯咯、摇摇欲坠的门。有什么——大概是只老鼠——在黑暗中窸窸窣窣地顺着廊柱疾驰。
卡佐对此类响动浑不在意,大步流星地沿檐下小径回到自己住所的中庭。
跟其他地方一样,这里也同样杂乱不堪。花园早已荒废,葡萄藤任性恣意地顺着窗扉与围墙往上攀缘。曾经稳坐中央的铜钵和日晷也被丢弃在了庭角,至少两年有余。实际上,此幢房子唯一一处显得稍微齐整的地方便是德斯拉塔剑术的练习场地——一小块经过打扫的石板地,一枚悬空的小球,破破烂烂的练剑用的假人,身上要害处的标记已然褪色。旁边,大理石长椅上躺着一个打鼾的男人。
此人约莫五十岁,脸被灰黑的发丝覆盖住,可半边面颊上一道极深极长的白色疤痕仍旧卓然可见。他穿了一件破烂的褐色背心,上面染满了红酒酒渍,没穿裤子,一只手垂地,不远处一只空酒瓶滚落一旁。
“查卡托。”
那人抽了抽鼻子。
“查卡托!”
“走开,不然宰了你!”男人怒骂道,没有睁眼。
“我带回了吃的。”
他咂了咂嘴。眼睛又红又肿。卡佐递给他一个麻布口袋。“里面有奶酪、面包,还有丁香腊肠。”
“那靠什么来下咽?”查卡托问,凝视中有隐晦的闪烁。
“这儿。”卡佐递给他一只陶瓷瓶。
查卡托立刻抓过来猛灌一口,随即便吐了出来。接着像只被诅咒的幽灵一样狂号一声,把容器砸向墙壁,哐啷一声,瓶子四分五裂。
“毒药!”他尖叫。
“是水,”卡佐纠正道,“是源自天空的物质,是滋润小草的源泉。”
“水是在地狱里喝的东西。”查卡托呻吟道。
“那你现在首先必须得学会忍耐,毫无疑问,你总有一天会是昂特罗领主跟梅菲塔女士的客人。另外顺便提一句,我没钱买酒。”
“真是不懂知恩图报的家伙!只想着填饱自己的肚皮。”
“还有你的,”卡佐纠正道,“吃!”
“呸。”他呻吟着慢慢起身,“我——”他的鼻子霎时一抽,一抹疑虑浮上前额。“给我过来!”
“我并不认为我会那样做,”卡佐对他说,“水也同样可以用于身体外侧,你知道。”他补充。
可是查卡托站起身来,并一步步逼近于他。“我闻到你身上有红酒的味道,”他摸摸鼻子,“是去年的维诺·达卡瓦酒,产自绰斯西亚。”
“胡扯,”卡佐反驳,“是产自意斯卡拉。”
“啊哈!那就对了!”查卡托大喊,像个疯子似的手舞足蹈,“十年前意斯卡拉的葡萄因虫害而全军覆没,所以他们不得不从绰斯西亚求来插枝。”
“有趣。但愿我能记住。不过,那酒不是我的,是阿罗的,而且已经被喝光了。吃点儿东西吧。”
“吃,”他再次皱眉,“为什么不吃?!”他坐回长椅,在袋子里摸索了半天,取出一个面包,掰下一块嚼起来。他一面嚼一面含混地问道:“今天你打了几场架?”
“你指的是决斗?只有一次,引来一点麻烦。天太热了,而且到处都是陌生人,所以没能赚几个钱。”
“决斗?哼,”查卡托嘟哝道,“你这个到处惹是生非的家伙。我教你武艺简直是浪费。堕落啊。”
“是吗?”卡佐说,“那你告诉我,不这样我们怎么活下去?你不屑于我带回的食物,但这可能是你见到的唯一一点食物。还有,你的红酒从哪里来的?你什么时候弄到手的?你用的是从我身上窃取的钱!”
“你父亲都不至于堕落成你这样。”
“我父亲有他的家产,你这白痴。他有葡萄园、果园、牧场,却为了你所谓的荣誉把自己的命丢在决斗场上,还把他的财产留给了凶手,而不是我。除了他的头衔,他留给我的唯一东西就是你——”
“还有这房子。”
“对,看看多漂亮。”
“你可以拿它赚钱,”查卡托回答,“你可以出租——”
“这是我的房子!”卡佐嚷道,“我住在这儿。而且我只要愿意就能赚到钱。”
查卡托对他晃了晃手指:“你也会因此而送命。”
“有谁的剑术能比过我?没人。近两年来甚至都没有谁的技艺能接近我。无须打赌也知道,没危险。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比你厉害啊,”查卡托回答,“虽然我可能是世上最伟大的德斯拉塔剑术驾驭者,但仍有人在技术上逐渐朝我靠近。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他们中的一个。”
卡佐一脸坦然地望着面前的老人:“那你的任务就是确保他们来临时我已准备就绪。否则你就会像失去父亲那样失去我。”
老人的头低了下来,他的脸也愈发阴沉地紧绷起来。“你的兄弟们早把这些事忘了。”
“恐怕是。他们会把我们的好名声吹散在海风里,在那些他们远远逃离的地方。不过不是我,不是卡佐。我是一个达·穹瓦提欧,以丢沃的名义,绝无虚假!”
“我没见过那个杀死你父亲的人。”查卡托缓缓地说。
“无关紧要。我父亲为了一个错误的理由跟一个错误的人进行了一场错误的决斗。我不会犯那样的错,也不会为他忧伤。但我也同样不会假装自己出身平凡。我是为战斗而生,是为赢得战斗而生,还要去取回父亲失去的东西。我会做到的。”
查卡托攥住他的衣袖,道:“你以为你很聪明?你以为你通晓这世上的事?孩子,埃微拉这个地方不是整个世界,你根本就是无知。你会重建你父亲的产业?就凭这房子,还有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卡佐甩开衣袖上的手:“我一无所有。”然后起身离开。
查卡托在卡佐出去的时候一言不发。
一旦回到街上,卡佐便油然而生一股歉意,甚至连心脏也开始剧烈抽痛。查卡托虽不讨人喜欢,但他毕竟是把自己从五岁起就一直养育到现在的人。他们曾经有过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只是曾经。
夜里的埃微拉比岩洞还黑,但卡佐走起来毫不费劲。就跟盲人能感觉自己的住处一样,他轻易地便找到了北墙。爬上台阶,站在夜风之中,放眼望向那片朦胧月色中的葡萄园和橄榄树,还有特洛梅菲那些舒展的山峦,这是维特利安的中心。他站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想尽量理清头绪。
我得向他道歉,他对自己说,毕竟,还有一些德斯拉塔剑术的秘诀只有他才知道。
 
回到住处,卡佐感觉脖子后面有一道奇怪的刺痛,他连忙伸手去抓卡斯帕剑。
“是谁?”他问。
四面响起革履亲吻地砖的声音,敌人有四个,也或许是五个。
“懦夫!”他缓缓说道,“满瑞斯也会朝你们吐口水。”卡斯帕剑出鞘,没有丝毫声响。卡佐等待着第一个冲上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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