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老人坐在藤编的摇椅上,自得其乐地轻轻哼着歌,眼睛看着迷途道的森林。老人常常这样看着这座谷地。跟他有一样感觉的人很少,但是像他一样对这片谷地如此熟悉的人更少。它是变幻莫测的,足以围困和毁灭一个人。在迷途道里头的生物是其他地方看不到的,这些生物是人们在半夜的营火旁会安静下来且面带惊恐地谈论的那些物种。死亡在这里屡见不鲜,每个小时的消逝都伴随着死亡。这是一个狩猎者与猎物的世界。老人以这片谷地为家已经六十年了,他看尽了此地的一切。
他在摇椅上朦胧地回忆从前。从他来到迷途道至今已经六十年了,这些年来,这里一直都是他家,只有少数人会来到此地。他心想,少数像他自己这样曾经进入这片谷地的人,如今只剩下他还活着。其他人都在蛮荒中丧命,被埋在这片土地的深处。当然,有一些傻瓜像受了惊吓的狗一般聚集在葛林潘区简陋的小屋里,互相欺骗和抢夺,或是对其他误闯进来的人下手。但是这片谷地不是他们的地盘,因为他们不了解这片谷地,也不想知道。他们就像是被锁在某个城堡的密室中,然后大言不惭地自称是这片土地的地主和夫人。
疯子,那些在葛林潘区的傻瓜都这样叫他。住在这片蛮荒地带的疯子,一个孤独的老人。他一想到这就禁不住笑了起来。或许,这对于这片荒野的主人来说尤其疯狂;但是他根本对他们不屑一顾。
“浪子!”他粗声叫道,那只张开四肢趴在地上且长相怪异的黑狗醒过来并站了起来,它是一只长得像狼又像熊的巨大动物,巨型的身体披着油亮的毛皮,张大嘴打哈欠。
“嘿,你过来。”老人咕哝道,这只狗走过来,把头靠在它主人的大腿上,等着主人搔它的耳朵。
在愈来愈暗的森林深处,传来一声快速而凄厉的尖叫声,回荡在静谧的夜晚,像是稍纵即逝的回音,然后就听不见了。浪子立刻抬起头来,老人点点头。湿地猛猫。一个大家伙。有个东西想跨越此区,结果付出了代价。
他身后是他居住的小屋,房子虽小但结构坚固,以原木和木瓦建造,再以灰泥填隙。小屋后方搭了一个小棚子,并造了一口井,一个用围栏圈住的场地养着一头骡子,旁边放了一张工作台和木材。他喜欢削木头和雕刻,他会从空地周围广大的树林里带回木头,他大多数的时间都花在雕塑和抛光木头上。他可以自得其乐。他不愿也不想了解人们的世界,浪子是他唯一需要的伴侣。那些在附近徘徊找地方睡觉和偷吃残羹剩肴的猫,跟一般的拾荒者没两样。而骡子则是愚蠢却可靠的动物。
他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日已西沉,夜空散发着星光的光辉。该为他自己和爱犬弄点东西吃了。他盯着眼前的炉火上方的三角架和锅子。昨天的汤还有一点点,拿来吃一餐,应该够了。
他走到炉火旁,摇摇头。他身材矮小,老迈又驼背,身上穿着一件破烂的衬衫和五分裤。白发环绕在他的秃顶周围,他整个圆圆的下巴到沾染了煤灰和锯木屑的鬓边都已发白。棕色、长满皱纹的皮肤像件皮革般覆盖在他这身老骨头上,下垂的眼睑也让他视线不清。他在锅子旁停下脚步并朝里头看,心里想着要怎么把这锅汤变得好吃一点。
就在这时,他听见有马车接近的声音。还很遥远。他转身望着夜间的森林,等待着。在他身边,浪子以不友善的声音在嚎叫。老人警告性地拍了他一下。没过多久,声音愈来愈靠近。最后,有一列黑影从薄暮中出现,马车从空地对面的山顶上蜿蜒而下,前面的马匹套着缰绳,被六名骑士拉引着。当老人看到马车时,他的心情变得很差。他认得这辆马车,知道它是属于恶棍瑟菲罗的。他厌恶地往身旁吐了一口口水,并认真地想要放浪子去驱赶这群人。
骑士和马车在空地边缘停了下来。瑟菲罗下马往前走。当他走到老人身边时,他将宽边帽摘下表示问候。
“又见面了,黑贝尔。晚安。”
老人哼了一声,说道:“瑟菲罗,有何贵干?”
瑟菲罗看起来很震惊。“黑贝尔,这一点都不像是问候一个曾经共同出生入死、同甘共苦的伙伴。你好啊。”
瑟菲罗拉起老人的手并坚定地握住。黑贝尔没有抵抗也没有迎合。
“啊,你看起来还不错。”瑟菲罗微笑道,以消除对方的敌意。“我猜想高地对于纾解老年的病痛很有帮助。”
黑贝尔吐了口口水,并皱起鼻子。“老年的病痛,是吗?你要卖什么给我,瑟菲罗?某种专治体弱多病的万灵丹吗?”
瑟菲罗回头看着跟他一起来的人,耸了耸肩。“你真不友善,黑贝尔。”
老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你们这帮其他的人怎么了?他们搭上其他盗贼了吗?”
这次瑟菲罗的脸有点阴沉下来。“我让他们先走。他们沿着主要道路往东走,在提尔芬区等我过去。我跟少数几个人在这里处理一件重要的事。我们可以谈谈吗?”
“你已经在说了,不是吗?”黑贝尔指出,“要什么就说吧。”
“可以用一下你的火吗?”
黑贝尔耸耸肩。“我没有食物喂饱你们所有人,就算有也别想。你们自己带了食物,是吧?”
瑟菲罗夸张地叹了口气。“是的,我们带了。今晚你就跟我们共享晚餐吧。”
他回头叫其他人过来。骑士们下了马,开始照料马儿。一个老妇人驾着马车,旁边还坐着一对年轻男女。跟这位妇人坐在一起的两人迟疑了一会儿,才在瑟菲罗的邀请下走了过去。其中一名骑士是一个身材纤细、留着乌黑头发的女孩,她跟这两人一起走来。
黑贝尔没说话,转过身,坐在他的摇椅上。从马车座位上走下来的这两人有特别之处,但是他说不上来。他们看起来像是盗贼,但是又不像。他看见他们两个跟瑟菲罗和黑发女孩在商量事情。他们四人坐在老人附近的草地上,黑发女孩挑逗似的靠近这名年轻人,并对他肆无忌惮地暗送秋波。
“我女儿,艾瑞崔丽亚。”当他介绍她时,他恼怒地瞪了她一眼。“他们两个是精灵。”
现在黑贝尔知道他们为什么看起来跟盗贼不一样了。“他们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在帮他们。”瑟菲罗表示。
黑贝尔将身体往前倾。“帮忙?”他看着这名年轻人,年迈的脸上堆起皱纹。“你看起来像是聪明的家伙。是什么原因让你决定要跟他们打交道?”
“他需要一位熟知这个地区的向导。”瑟菲罗帮他回答。太快了,黑贝尔心想。“黑贝尔,为什么你坚持要将这片被遗弃的蛮荒之地当成你的家?老头子,有一天我会经过,然后发现你的骨骸,只因为你不知变通。”
“你管太多了,”黑贝尔咕哝道,“对一个像我这样的人而言,这块土地跟其他地方一样安全。我熟悉它,知道哪些东西在走动、在呼吸以及在觅食,知道如何保持距离,以及何时该发飙。”他躺入摇椅中,看着浪子趴在他身后。“你要我做什么?”
瑟菲罗耸耸肩。“聊一聊,就像我刚讲的。”黑贝尔放声大笑。“聊一聊?少来了,你到底要做什么?别浪费我的时间。”
“这两个年轻的小精灵想知道在你那个逐渐光秃的头顶下所蕴藏的知识。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来这里找到你,但是有特别值得的原因……”
黑贝尔听得够厌烦了。“你们在那里煮什么?”他的心思已经被锅里炖煮食物的香味所引诱。“里面是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瑟菲罗厉声说道,对于这个老人表现出的轻忽感到愤怒。
“我猜是牛肉。牛肉和蔬菜。”黑贝尔搓着他苍老的手,“我想我们谈话之前应该先吃点东西。你有带盗贼的麦啤来吗,瑟菲罗?”
就这样,他们吃了好几盘的炖菜、当天烤的面包、水果干以及坚果,还有一杯杯麦啤,大伙儿张大口一饮而尽。黑贝尔猜想,精灵会在这里,是因为在这个事件中他们别无选择。当然,瑟菲罗会涉入这件事,是因为他可以从中牟利,但是至于是什么就肯定不得而知了,老人对于这件事愈来愈感到好奇。
酒足饭饱,黑贝尔拿出长烟斗,敲击打火石和火种,点燃烟草,呼出一个大烟圈到夜空中。瑟菲罗又试了一次。
“这位年轻精灵和他妹妹需要你的协助。他们不远千里而来,但是如果你不帮他们的忙,他们就无法再继续他们的旅程。当然,我告诉他们说你能办到。”
老人闷哼了一声。他知道这个游戏。“我不喜欢精灵。他们觉得自己对这块土地、对像我这样的人太好了。”他扬起一边的眉毛。“我也不喜欢盗贼,就像你们知道的那样。他们比精灵更不讨人喜欢。”
艾瑞崔丽亚嘻嘻地笑道:“你不喜欢的东西似乎还真不少。”
“闭上你的嘴!”瑟菲罗厉声说道,他的脸阴沉下来。艾瑞崔丽亚安静下来,黑贝尔看见她眼中的怒气。
他轻轻地咯咯笑着。“我不怪你,小姑娘。”他看着瑟菲罗。“如果我帮助这两个小精灵,你要给我什么,盗贼?
“衣服、被褥、皮革、丝绸——什么都可以。”瑟菲罗完全不把这个问题放在眼里。
“这些我全都有了。”黑贝尔又吐了口口水。
瑟菲罗用尽全力压抑自己的脾气。“嗯,所以你想要什么?说吧,老头子!”
浪子在摇椅背后发出警告的嗥叫声。黑贝尔伸手到后方,拍了这只狗一下。
“刀子。”他表示。“六把好的刀片、一把斧头和楔子。二十四支梣木羽毛箭。还有一个磨刀石。”
瑟菲罗点点头,看起来不是很高兴。“成交,现在给我应得的东西吧。”
黑贝尔耸耸肩。“你想要知道什么?”
瑟菲罗指着那位年轻人,说道:“这个精灵是一名医士。他在找一种树根,要制作一种稀有的药物。他的医书上说在迷途道这里可以找到,在一个叫作安全壕的地方。”
盗贼和老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其他人在等待着。
“你知道吗?”瑟菲罗终于开口问道。
“知道什么?”老人不耐地说道。
“安全壕。在哪里?”
黑贝尔放声大笑。“我想,它就在它一直所在的地方。”他看着在场其他人脸上惊讶的表情。“我猜除了我之外,每个人都已经遗忘它了。它在山底下的地底坟场。”
“没错!”年轻人站了起来,他的脸色因激动而发红。后来他发觉每个人都看着他,他很快地又坐回原位。“至少那本书是这样描述的。”他笨拙地补充道。
“是吗?”黑贝尔向后靠去,吐了一口烟。“书上也有提到哈洛斯这个地方吗?”
年轻人摇摇头,并看了一眼精灵女孩,她也摇头。不过瑟菲罗突然将身子往前倾,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是说安全壕就位于哈洛斯里面吗,老头子?”
瑟菲罗的声音变得很激动,黑贝尔注意到了这点。瑟菲罗似乎很害怕。
黑贝尔咯咯笑道:“就在哈洛斯里。你仍然要前往安全壕吗,盗贼?”
年轻人弓着身子往前倾。“哈洛斯在哪里?”
老人回答:“往南走,一天就到了,小精灵。那里既隐秘又黑暗,在那里,任何东西一离开视线,就永久消失了。死了,精灵小哥。进入哈洛斯的东西从没再出现过。住在那里的生物都选择让它保持原状。”
年轻人摇摇头,说道:“我不懂。”
艾瑞崔丽亚低声地喃喃自语,眼睛快速地瞄了下年轻精灵的脸。她知道,黑贝尔看出来了。他把声音压低。
“是女巫姐妹,莫瑞格和莫兰洛。哈洛斯是属于她们的。”
“但是安全壕位于哈洛斯的哪一区呢?”年轻人继续追问,“你提到一座山……?”
“在尖塔山区,一座矗立在哈洛斯的孤立山峰,就像从死人墓穴中向上伸出的一只手臂。安全壕就在那里。”老人停顿了一下,耸耸肩。“或许这是以前的情况。我自己已经很多很多年没到哈洛斯了。”他摇摇头。“再也没有人去过那里。”
年轻人缓缓地点点头。“请跟我讲一些关于女巫姐妹的事。”
黑贝尔将眼睛眯起来。“莫瑞格和莫兰洛,她们是女巫界里最后的族裔。精灵小哥,她们曾经人数众多,现在只剩两人了。有人说她们曾经是黑魔君的侍女。有人说甚至在黑魔君出道之前,她们早就存在了。也有人说她们的法力跟德鲁伊旗鼓相当。”他摊摊手。“真相藏在她们身上,如果你想要得到真相,就自己去找吧。反正少一个精灵对我也没什么影响。”
他尖声大笑,有点噎住了,所以拿起杯子喝了一两口麦啤。他削瘦的身子往前倾,盯住这个年轻人的眼睛。
“莫瑞格和莫兰洛是亲姐妹。但是她们之间有深仇大恨,这是因为很久以前的一场误会造成的,但我不知道是真是假,我想也没有人知道。但是她们在哈洛斯境内对峙,莫瑞格占据东边,莫兰洛则占据西边,两人都设法要毁灭对方,而且也都尝试要夺取对方的地盘与法力。在哈洛斯的中央地带,矗立着尖塔山,安全壕就在那里。”
“你看见过安全壕吗?”威尔发问。
“我?哪轮得到我?哈洛斯属于这两姐妹;这片谷地的空间就够我用了。”黑贝尔往后靠,回忆着。“曾经有一次——时间太久,我已经不想去算到底是多少年前了——我沿着哈洛斯的边界打猎。虽然是很愚蠢的想法,但是我心中仍想认识这整片我选择为家的土地。有好几天的时间,我在哈洛斯的隐蔽处打猎,什么都没看见。然后有一天晚上,当我睡觉时,除了营火晦暗的余烬外,别无其他。莫兰洛朝我走过来,她身形高大,像是幻想中的人物,灰白的长发上编结着龙葵。她的脸是死神夫人的脸。她朝我走来,告诉我说她觉得需要跟流着人类血液的人说说话,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整个晚上,她都在跟我讲述她自己和她妹妹莫瑞格,还有她们为了拥有哈洛斯所发起的战争。”
他现在陷入回忆中,声音缥缈且细微。“到了早上,她就不见了,就好像从未出现过。当然,从那时起到现在,我再也没见过她。我大可以说这些都是我的想象,一点都不是真的,除了她从我身上带走的某些东西——我猜你们会说这是我的一部分寿命。”
他缓缓地摇着头。“她所告诉我的事像梦境的片段一样支离破碎。但是我记得她讲过安全壕的事,小精灵。她说它是在尖塔山山臂下的地底墓穴。这个地方在另一个时代就存在了,一些奇怪的魔法曾在这里运行。由于年代太过久远,就连这对姐妹也不知道它的意义。莫兰洛是这样告诉我的。至少,我记得的……就这么多了。”
接下来他就沉默不语,回想着当时的事。即使在这么多年后,黑贝尔对她的印象仍记忆犹新。莫兰洛!他心想,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太奇怪了。
这位年轻人轻声地说话,他的手摸着摇椅的边缘。
“你记性够好了,黑贝尔。”
老人惊讶地看着这名精灵,不了解他的意思。后来他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他的心思。黑贝尔知道,他想要去到那里。他想要进入哈洛斯。他冲动地俯下身。
“别去……”他小声说道,缓缓地摇着头。“别去呀!”
年轻人淡然一笑。“我得去,如果瑟菲罗要得到他的奖赏的话。”
盗贼什么都没说,他黝黑的脸神秘莫测。艾瑞崔丽亚激动地看着他,然后转身看着这个年轻人。
“医士,千万别去。”她乞求道,“听这个老人的话。哈洛斯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到别的地方去寻找你的药吧。”
精灵摇摇头。“没有别的地方了。别再说了,艾瑞崔丽亚。”
刹那间,盗贼女孩全身绷紧,她黝黑的脸因为激动而满面通红,眼看就要失控了。不过,她很小心地压抑住情绪,站起来冷静地看着他。
“你这个笨蛋。”她宣布道,然后转身迈开大步,走入夜色之中。
黑贝尔看着这名年轻人,看到他的眼神一路跟随着掉头就走的艾瑞崔丽亚。精灵女孩并没有看她,这个女孩奇特的碧眼在反思着,当她的长发往前披落在她童稚的脸庞上时,几乎完全遮住了她的眼睛。
“这个树根这么重要吗?其他地方都找不到吗?”老人疑惑地问道,不只是对着年轻人,也对这精灵女孩问道。
“让他们去吧。”瑟菲罗突然说道,他的眼睛环视在场的每一个人。“这是他们自己作的决定,而且他们心意已决。”
黑贝尔皱起眉头。“这么快就叫他们去送死,瑟菲罗?他们到底答应给你什么酬劳?”
瑟菲罗笑道:“奖赏的得失都掌握在命运手中,老头子。一方失去,另一方就有收获。这位小哥必须做他所选择的事,他和他妹妹。我们没有权利评论。”
“我们得走了。”精灵女孩轻轻说道。从他们坐下来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她凝视着老人的眼睛。
“好吧,就这样。”瑟菲罗站了起来。“这件事就说到这里。夜晚还没过完,还有不错的盗贼麦啤要喝。朋友们,我们一起干了吧!我们谈谈过去的时光,不必去猜想未来如何。”
他大声叫老妇人过来,她急急忙忙拿着一大瓶麦啤到他身边。其他几个盗贼也走过来加入他们,瑟菲罗豪爽地将酒瓶里的酒倒在每个人的杯子里。他开怀大笑,谈笑风生,开始讲一连串异想天开的故事,故事的内容是关于他可能从没到过的地方,以及他肯定没见过的人。盗贼大胆又大方,他的话让整个夜晚充满族人的笑声,还有举杯干杯的碰撞声。黑贝尔怀疑地听着。
瑟菲罗太急了,而没有将他对这两位年轻人的警告放在心上,而且他似乎觉得应得的报酬可有可无,只要年轻精灵找到他所寻觅的药材并返回。此举显然太贸然了,黑贝尔心想,因为瑟菲罗和他都知道没有人曾经从哈洛斯回来过。
他坐在他的藤编椅背摇椅中,慢慢地摇动着,一只手无所事事地垂放着,摸着浪子毛茸茸的头。他还能给这个精灵什么警告呢?他心想,还有哪些话是他可以阻止这种愚蠢行为的?或许什么都没有了,这个年轻人似乎铁了心一定要去。
他接着想到,这个精灵会不会像他在许多年前那样,遇到了莫兰洛。想到这种可能性,他竟羡慕起他来了。
过了不久,威尔·欧姆斯福德从这群寻欢作乐的人当中站起来,走到坐落在老人小屋后方的井边。安柏丽已经睡着了,裹着毯子躺在营火旁,经过一天的舟车劳顿以及之后发生的事,她似乎筋疲力尽了。他也感觉到无比的困倦,虽然他只喝了一点点盗贼的麦啤。寒冷的天气应该也有助于睡眠,他心想,他们都将睡个好觉。他刚刚用挂在打井水桶绳索上的金属杯喝着水,艾瑞崔丽亚就从黑暗处走了出来,站在他面前。
“我真猜不透你,医士。”她忿忿地说道。这是艾瑞崔丽亚当着其他人的面说他是笨蛋之后第一次现身。“我费尽千辛万苦才从葛林潘区救回你的命。”她继续说道,“要说服瑟菲罗,让他伸出援手并不容易。现在我的努力似乎都白费了。我大可以让那些恶汉抓到你跟那个假装是你妹妹的精灵女孩。虽然给你警告,你还是坚持要进入哈洛斯。我想知道为什么。瑟菲罗跟这件事有关吗?我不知道你跟他之间达成什么样的交易,但是他并没有承诺任何东西,我也不认为值得让你冒这个险。”
“瑟菲罗跟这件事无关。”威尔平静地回答。
“如果他用任何方式威胁你,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反抗他。”这个女孩坚定地表示。“我会帮你。”
“我知道。但是瑟菲罗跟我的决定无关。”
女孩百思不解。“那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你必须要这么做?”
威尔看着地上。“药材是用来……”
“别骗我!”艾瑞崔丽亚坐到他身边,黝黑的脸上满是怒容。“瑟菲罗可能会相信树根和药材的鬼话,但是医士,他只辨别你话语的真假,并未注意到你眼神所透露的真相。第一次,你骗得过我,但绝对不会有第二次。这个女孩不是你妹妹,她是被你照顾的对象,你显然很看重这个责任。你不是要找树根或是药材,而是其他的东西。哈洛斯里到底有什么?”
威尔缓缓往上看,与她四目相交。他久久地注视着她,没有回答。她冲动地伸出手,抓住他的手。
“我绝对不会背叛你,绝不会。”
他淡淡一笑。“或许这件事我可以确定,艾瑞崔丽亚。我会告诉你的。有个危险威胁整个世界。可以防止这件事发生的某样东西只能在安全壕里被找到。安柏丽和我被派来寻找它。”
盗贼女孩的眼睛充满热情。“那么让我跟你去。你现在就带着我,就像你之前原本就应该带着我一样。”
威尔叹了口气,说道:“我怎么能这样做?你刚刚才说我坚持进入哈洛斯是个傻瓜。现在你也想当傻瓜。你要跟你的族人在一起,远离西境和可能发生的事。”
她的声音变得严厉。“从我被卖掉的那天起,就没有觉得一天好过。医士,带我跟你一起走!”
“艾瑞崔丽亚……”
男孩话才说一半就被打断。“听我说完!我知道这个地区里的一些事情——可能会对你有所帮助的事。我也可以照顾我自己,好过那个精灵女孩。医士,我不会要求你照顾我,就像如果我们身份对调,你也不会要我照顾你一样。你必须让我去!”
“艾瑞崔丽亚,就算我答应你,瑟菲罗也绝不会让你去。”
“等瑟菲罗知道的时候为时已晚。”她的声音急促且激动。“带我走,医士。答应我。”
他差一点就要答应。她的容貌如此美丽,在正常情况下,他很难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尤其现在,她坐在他身边,眼中充满了期待。她话语中有种不顾一切的决心感动了他。她很怕瑟菲罗,还有她父亲会对她做的事。威尔知道,她不会乞求他。
但是老人说过,哈洛斯是死亡之地。没有人进入过哈洛斯。照顾安柏丽已经不容易了,虽然艾瑞崔丽亚说她会照顾自己,可是威尔知道,如果答应让她跟随的话,他也会像担心精灵女孩一样担心她。
他缓缓摇着头。“不行。艾瑞崔丽亚,我不能答应你。”
她凝视着他,两人之间有一阵长长的沉默,她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与愤怒,激动和期待的神情逐渐消失。她慢慢起身。
“虽然我救了你的命,可是你却不救我。很好。”她背对着他往前走了几步,脸上挂着两行泪水。“你拒绝了我两次。威尔·欧姆斯福德,你不会再有机会这么做了。”
她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
“会有机会的,医士,我向你保证,你会希望你从未如此直接地拒绝我的帮助。”
接着她就走了,威尔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他呆立在原地好一会儿,非常希望事情可以有所不同,希望有某种合情合理的方式可以让他对她伸出援手。
最后,他站起身来,睡意愈来愈浓,他踉踉跄跄地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