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流浪者系列2:繼任者> 第六章 Ⅰ-4

第六章 Ⅰ-4

  从很久以前流水就吸引着他。现在他倚在小拱桥干裂的栏杆上,沉浸在自己最爱的事情之中。看着河流碧绿的水面潺潺波动,几乎要碰触到水面的蜻蜓于其上方低飞盘旋。

  从前也是如此。在他的记忆中出现了另一条宽广的大河,那里也有这种蜻蜓,一群捕鱼的男孩们用自制的渔网和骨制鱼钩……

  那些男孩都已死去了。年老寿终。蜻蜓也更迭过无数的世代。

  他笑了。经过这么一段漫长的岁月,这将是他第一次还没等到欢腾节的到来就出现,将打破传统……

  外来者喜爱传统。它将前来,犹如遵守着仪式一般,依然在门口徘徊,等待着邀请。外来者……

  「将统治着,而……众生,哭泣吧……守门者将成为它的仆役和代理人……」

  他皱了一下眉头。过去这百年之间有太多无用的东西累积在记忆之中。

  「……要是一只狼想要喊另一只呢?牠该如何叫唤牠呢?」

  他看着自己的倒影—在悠缓流动的水中那暗黑的倒影。他希望有人能叫唤他。

  「卢亚尔。」他的双唇低声地说。

  水中的倒影沉默着,却因喊叫自己名字的声音而波动着。

  「我明白……」他再次笑了,「但你是……为了什么?」

  一阵风搅动河水泛起涟漪。他觉得这种情况已经有过一次了。

  就在那一刻有陌生人的目光如紧黏的树脂般在他背后盯着他看。在还没转身之前,他已经知道他的背后只有一条空荡荡的道路和满是尘土飞扬的尘柱;他知道这件事,仍旧转身过去。

  陌生人的眼光并未消失。

  他笑了,想到这个情况也发生过。很久很久以前……

  那个时候他是守门者。而他现在的身分有什么可以吸引那个想要进来,盯着看的人呢?

  「卢亚尔。」声音在他的意识边缘窸窣作响。回声、连系、远处召唤的回音……

  他期待着,但突然间遗忘许久的感受仍然使他打了个哆嗦,全身颤抖。

  一切将要重演。

  2我的胸膛似乎有根粗针扎着。有时我变得麻木,失去知觉,木然地看着眼前的漫漫长路,此刻针仅仅引起延续性的轻微疼痛。然而只要一不小心让心思移转,不必要的回忆和多余的担忧又会让那针彻底地刺穿我。当我一连多次意识到失去之物时,疼痛便不会消褪。

  路偃尔没说话,面对着绵延的灰色长路……

  花斑马儿拖着步伐,牠习惯了不需要赶路的步调、炊烟的味道和白铁片的铿锵声响,牠也习惯了好奇的人群和舞台布景、路途、宫殿、市集……无止尽地更迭。

  我打了个哆嗦,清醒过来。我的两段人生交织纠结在一块,有如两条缠在一起的蛇。我忘了谁在我身后,是沉稳、讲话讽刺的弗拉巴斯特,还是另一个毁灭一切的人?

  一切都毁灭了。弗拉巴斯特试图拦住我,或许他预知到自己将惨死。如果我当时在那里,他可能就不会被杀了。在任何情况下,首先被杀的应该会是我……

  他是我的什么人?他究竟算是我的什么人?

  道路上方的天空挂着白云,像是一只悬挂不动的了无生命之手。一只玄鸟从手掌中挣脱,现今正翱翔于天空中。

  如果他还没原谅我就已经死去了?!

  在一处荒芜小树林里我们被一个不认识的骑士给追上了。一个阴郁的老头,他脸上从左耳至右耳长着有如刷子般粗硬但稀疏的胡子。他挥手要求我们停下,我吓到了,但却表现出不相衬的呆滞表情。路偃尔拉紧缰绳,然后让我下马着地。我用瘫软的双脚站着,我看着他跟这个枯瘦的老头说了些什么,那人不断地点头,之后把马儿掉头,驰骋而回……

  「那是谁?」经过了半小时的路程后我问道。

  路偃尔皱起眉头勉为其难地说:「是夜枭的人……老滑头找到了他们的密室,弄到了我要的东西……是我叫他前来的。」

  他说的话慢慢地传入我耳里,就像一块丢入沼泽的石头所泛起的涟漪慢慢抵达岸边那般。

  「叫马……停下来吧。」我低声地请求道。

  这样的请求并没什么特别,但是我声音颤抖得很厉害。路偃尔勒住了马,仔细地盯着我看,挣脱了他的双手之后,我笨重地滑落到路上。

  我们互相对看了一段时间,他在马上,我在地上。他疑惑着,而我绝望而充满敌意地问道:「是你安排会面的?叫夜枭做的?」

  他点点头,但仍不明就理。我忽地深吸了口气,然后说:「他是杀人犯。杀人犯、刽子手!而你……」

  我本想要质问他的话太多,而过多的话语和感受让我支吾难言,嘎然语默,张大着嘴,像一尾被丢弃在岸边的鱼儿。路偃尔疲累地叹了一口气,从马鞍上下来,站在我旁边说道:「嗯,住嘴吧……冷静下来……你想要的话,就一起徒步走走吧。」

  「你在那里做了什么事?」我大喊,终于能掌控自己了。「你在匪徒巢穴那儿做了什么事?你自己也是盗匪不成?他们……你看见了……你……」

  我再次沉默了下来,这次是因为抽噎使得喉咙喘不过气来,还有眼睛淌着泪。

  路偃尔耸耸肩说道:「别胡说八道……我鄙视夜枭这种人。他知道某件我很想、很需要知道的事情……而当匪徒的他或是其他人,我都瞧不起……」

  「你真是个混蛋!」我小声地说,「你原来是……真是个混蛋……」

  在他还没来得及理解我的话时,我打了他。又一次。于是指甲抓破了皮肤,流出血来。此刻我真想杀了他,因为悲愤和仇恨的怒涛吞噬了我。躺在板车上的弗拉巴斯特、夜枭得意的笑、没洗澡身体的气味、那些滥用自己肆无忌惮的权势者的嘴脸……再次出现倒卧血泊之中的弗拉巴斯特。

  在这样的时局,越糟糕的事反倒是好事。我希望自己也被割喉而丧命,整个世界充斥着泛泛暴民与流氓败类,而杀死弗拉巴斯特的罪犯曾站在我面前,眨着圆溜的眼睛。我咒骂着,我羞辱、鄙弃这世界,我痛打他,在他脸上吐口水。在歇斯底里的情绪下我无法置信他比其他人更卑劣,是一个毁掉我人生的人渣……

  「你走!」我尖叫着,绝望地喘不过气来,「走,你这个杂种!你给大家带来不幸,为何你要出生在这世界上?你滚!」

  我记不得在他僵硬苍白的面容前我还斥责了些什么,他的脸在当下的瞬间有如一张令人憎恨的死亡面具……

  之后好像我就坐在路上,有个驾着四轮货车经过的农民提心吊胆地用斜眼看着我,远处的马蹄声老早就已经沉寂了,而灰尘也早已落地。

  3在城市卫兵队的驻扎地发生了大事,也许可以跟很久以前的围城之役相提并论。一度无预警消失、然后隐居在遥远克斐隆城的梭尔上校,是曾经决定不再回来的卫兵队首领、是一位近年来人们只会对他窃窃私语而且加以轻视的昔日英雄暨战将。这位梭尔先生闯进了总部,有如一只饥饿的雪貂侵入毫无设防的鸟巢般。

  患有气喘的鲍尔中校,在担任上尉初期发福又衰老,而近来他命运的重心似乎是成为军团首领。他穿着皱巴巴的制服跑出家门,在途中试着把手掌上的果酱弄掉,看起来应该是樱桃口味的。在他来到之前,凶暴、精瘦、瞇着双眼,露出奇异眼神的梭尔上校已经把两个躲起来的倒楣鬼派去警卫室,开了一瓶在值班军官柜子里发现的酒,而且已端坐在自己的司令座椅上了。在他不在的这一段期间内,这张座椅在鲍尔中校体重的戕压下几乎快要松垮了。

  当漫不经心、内心慌乱的中校向突然返回的上司报告物资情况之际,那双燃烧着狂热的眼睛一直盯着他。

  当前的情况糟糕至极:夜枭匪帮的势力不仅没有铲除,还有日益扩张的趋势,因此城里开始物资短缺,包括最重要的民生物资。商贾们害怕行经匪徒出没的路径,附近村落的农民们不载谷物、肉品到市场了,在市政厅门前日夜都驻扎着那些乡村农舍遭受毁坏、愤怒的代表们。他们一辈子有缴不完的税,现在期盼着援助和安全保障,可是从哪里可以得到这些,当曾经像鹰一样保护他们的亚斯特上尉惨死在匪徒所设的陷阱之后。没有人想要进卫兵队任职,年轻人背弃誓约、丢下武器,而后一走了之;我们曾试图建议市长增加薪俸,结果门儿都没有!因为大家在背后叫卫兵们为懦夫、寄生虫……

  鲍尔中校诉苦般地报告,他描述到这便被敲在桌上的拳头打断。梭尔上校转动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破口大骂。要是无法立即将所有解职的卫兵召回、整饬军备、待命出兵,他预示中校将会遭处极刑。

  一听到要出兵,中校胆怯了。梭尔严厉地宣布如果有人打算规避围剿出征的话,他会亲手吊死逃兵。此时,中校的恐惧变得更加剧烈了。

  中校焦急地走来走去;他很幸运,在此刻梭尔上校坚定的专注力转向另一头:市政厅代表们前来。耳闻梭尔返回的市长希望立即召见他。

  鲍尔中校前去校阅军营,依据住家所在地来派遣军官。当梭尔上校隐居在遥远平静的克斐隆城时,现在的他对于那段美好时光感到万分不舍。

  市长正打算要责怪梭尔,然而当他凝视着梭尔闪烁狂热的双眼时,所有的责难话语到了他的嘴边都停了下来。采取行动的渴望折磨着上校,还来不及坐下,他就宣布逮捕夜枭匪徒的支队将于今日整饬成军,并于明日出征。市长怀疑地撅起嘴并摇摇头,但什么也没说。

  在偌大有如田野、光秃有如他头顶的市长办公桌上摆着三个薄钢链。三块取井水的卷桶锁链残片。

  「坏消息,上校。」市长揉着脖子喃喃自语。

  梭尔的身体抽动了一下说道:「夜枭我会负责处理,市长大人。您大可相信要将他逮捕,在几天之内便可以做到。」

  市长放下嘴角,说道:「但愿如此……我是很想相信您,伊葛……但是我找您来不是为了这件事……」

  对话中断了一下。想要立即采取行动的梭尔上校无法静坐下来,他起身后,在书房里来回走了两趟,最后用恳求的眼神盯着对方看。

  「嗯……」市长正按摩着太阳穴,「朵莉亚女士……好吗?」

  伊葛压抑着自己,他的脸上没有显露出什么。市长并不知道他在自家前面的石砖路上度过前一晚,凝视着漆黑的窗户,当他看见屋内一片空荡时,打了一个寒颤,不敢跨越门槛……

  第二天早晨女仆妲拉看到主人回来十分震惊,告诉他朵莉亚夫人跟小女儿在城郊乡间别墅休养的讯息。伊葛咬紧牙,迫使自己暂时忘记这些。首先是夜枭,他对自己说。这是第一要务……是责任。先要对付的是夜枭。

  「很好。」伊葛用平淡的语气回答道,「她身体很好。」

  市长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一下浮肿的眼皮,说道:「其实……夜枭。对,夜枭他……可是,伊葛,夜枭毕竟在城外那里……而这里……」

  他的手摸了一下摆在桌上的锁链。它们隐约发出了叮当声响。

  「已经有十个人牺牲了,」市长含糊地说着,「你会说那是大法官的事……没错,是大法官的事。大家也找大法官……但我想要你知道。」

  伊葛沉默不语,咬着嘴唇,试图不去想自己的家,那个隐没于黑暗中幸福的家。他说什么……十个牺牲者?

  「是孩子,」市长他叹了一口气说,「他挑孩子下手……从五岁到十二岁。用取井水的卷桶锁链把他们勒死……有人看见过他……是啊,伊葛,大法官正在找那个杀人凶手,已经有人看见……有两个还是三个人看见。他很高,穿着兜帽的斗篷。斗篷连着宽大的兜帽,是这样的,伊葛……」

  伊葛张着大大的眼睛盯着空桌上的锁链残片看着。

  市长点头说道:「对,这个……就是这样。他用锁链勒死……没取财。应该猜测他有特殊的……癖好,某种……不自然的行径……」

  还有什么比用铁钳刺进胸膛更不自然的死法……

  伊葛打了一个寒颤。斗篷。现在任何提到有关兜帽斗篷的事情都会像一把生锈的爪子抓伤他。兜帽的斗篷不多吗?为何这个名称要跟「斗篷」连在一块……这名称他记得住,但是不会无来由地重复说道。市长说得对,那是大法官的事……伊葛要处理的是夜枭—这个匪徒,这个疯狂的杀人凶手……

  「那个疯老头,」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他……」

  市长叹了一口气说:「他被杀了。在第三个还是第四个孩子受害之后,他就被人用石头砸死了,伊葛。您知道谣言传播得多快,而受惊人民用暴力惩治的速度更快……没人因此受到惩罚。惩罚也没用,伊葛……老人被埋葬的时候头是裂开的。而几天后,恐怖事件又发生了……又有孩子被锁链勒脖子……那个穿斗篷的疯子平白无故地被杀死了,伊葛,虽然我也不为他难过……」

  「这是大法官的事,」伊葛含糊地说,「让安邢去找,城里本来就有一些机灵的大法官……」

  市长用手抓起锁链残片,然后又把它放到桌上,说道:「伊葛,路偃尔在他母亲那里吗?」

  梭尔在内心里闪躲了一下,就像要避开那把生锈爪子碰到他。他说道:「关路偃尔什么事?」

  市长耸耸肩说道:「没什么……」然后立刻接着说,「你……您不是也不喜欢勒胥修会的吗,上校?」

  「您知道的,市长,」停顿了一会儿之后,伊葛回答道,「在这城里所有人都知道我的事。」

  他的谈话对象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决定是否要告诉伊葛某件重要的事。梭尔的嘴角放了下来,等待着。

  他的等待没有得到什么结果。市长决定不说,因此使劲地微笑说道:「请见谅,伊葛……我无意要冒犯任何人……你说夜枭剩没几天可以为非作歹了,是吧?」

  伊葛果断地抬起头说道:「是的……天一亮我就出征。就这样。」

  如果市长也在考虑决定的匆促性和行动之草率的话,那么他仍然不敢指示梭尔上校。

  「马到成功,」他严肃地说,「这样也不坏,要是能够……毕竟有太多事。有夜枭,这里还有……城里沸腾着,有如锅炉一般。还有一点—我也必须卖掉我的斗篷大衣了。」

  最后一句是开玩笑的,伊葛礼貌地抱以微笑,握了握市长伸出的手之后,带着同样的狂热急速地前往驻军地,找鲍尔中校去了!

  4在离法院不远的广场上,站着一群阴郁、戒慎恐惧的群众。筋疲力尽、衣衫褴褛的人们看着盛装市民的背影,朝着身着豪服的仆人脚下吐口水,闪离从身边经过的马车。村庄被摧毁的代表们到城里来寻求帮忙协助与伸张正义,然而城市却显得冷漠无感、置若罔闻……

  路偃尔骑马往前一步,人群愁眉苦脸、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他极力克制住驱马快速通过的期望。

  他骑着马,在他衣衫下摆动着项链圆坠。路偃尔的皮肤感受到发烫的金色薄片随着马儿蹄踏的节拍晃动着,犹如脉搏的跳动。

  路偃尔骑着马,有如腹背皆遭受火攻一般:一面是在他内心燃烧着的咒符。它再度复活,一件威严而恼人的物品,很久以前就成为了他身体的一种器官—生病又疼痛的器官。另一面则是这座城—冷漠而多疑,对于所有前来的陌生人充满敌意。城市的门窗紧闭着,店铺冷冷清清,戒备异常森严,卫兵队十分凶恶。在自己的出生地一下子变成了外人,路偃尔全身感受到戒慎恐惧、猜疑的目光。

  某个时刻他感觉很不舒服,如此糟糕,因而他在马鞍上开始摇晃起来,像是一只小青蛙陷在装着树脂的木桶里……或像是猫在脸上挂着一只袜子、被很多只脚踢着玩的布球,或者就像是被一个娇纵的淘气小鬼,把活生生的小青蛙扔进树脂里所感受到的那种状态……

  ……啊,母亲是如何生气,她是如何撑过人生的历练?!一想到此,他内心感到万分惭愧,想尽全力来修补……母亲用颤抖的声音跟父亲说:「怎么会?他是一个这么好的孩子……他这么做……怎么会这样?」

  那是一只他从捕鼠夹里偷出来的活老鼠。他把牠绑在桌脚,用火钳压伤了牠的脚。

  为何他要这么做?或许是因为前一天他去了理发师那里,理发师用小一点的钳子给路偃尔拔牙?路偃尔那时候以为理发师觉得为别人带来疼痛是件开心的事情,而且是他赖以维生的饭碗……因此他很羡慕理发师,也想要这么做。老鼠就……

  某个时刻的确是令人开心的。令人害怕却又是甜蜜的,可是后来他哭了,并恳求宽恕。他真诚地忏悔,甚至请求鞭打他。然而,母亲只是转身离去,整整一个星期不跟他说话,而他深受煎熬,并发誓永远、永远不会再……甚至是苍蝇都……不会……

  果然未曾再发生过那样的事,即便是苍蝇。可是那种令人害怕却又甜蜜的感觉,他仍记得,尽管他已经把那种既可耻又龌龊的感受驱离自己了……

  ……路偃尔勉强地从马鞍上下来,倚靠在圆型架台的石脚上。在法院的入口前,就在那架绞刑台上晃动着一个死刑犯的玩偶模型。

  衣衫下的咒符发烫了。他现在的确也感到灼热,烧痛着。路偃尔痛得呻吟起来,伸出手想要把怀里的项链圆坠拉出来,但手却放了下来,没能做到。

  这是他的重担,是他的印记。咒符本应灼烫刺人,这是惩罚,但不明白所为何故……是为了那只老鼠。这是一种勉励,因为如此身体所受之痛帮助他战胜其他难以承受之苦痛……

  如今他觉得身为一个亲人不会东骂西怪的天真男孩很单纯,而做一个不幸的男孩比较轻松,尽管有忧伤、会被欺负,但是还能期待所有的错误并且一切都将可以修正……

  他坐在绞刑犯人的玩具模型下方,被处死人偶的布扎双脚在上方晃动着。自圆其说,再也没有污辱,也无希望,什么也都没有,灰蒙的天空、厌恶的情绪,针垫包不应该会痛的啊……

  他苦笑。以前他的奶妈做些手工活,针垫包看起来像个笑脸,针扎在粉红的脸颊和眼睛上,但它的嘴依旧笑容洋溢……这个布扎的人偶也不会感到疼痛,它不在乎是多少年以前被吊在这里的,也不在乎人们不让它安息……

  可是,人们似乎更换过人偶……缝线在日晒雨淋下脱落了,衣布褪色了……而审判后的牺牲者应该令人印象深刻……

  上天啊,您可以绞死世上所有的人偶,只要不在我身上扎针啊!好吧,我是个混蛋。算了,我可以承受不幸,我可以接受一切,但究竟该怎么做……

  穿着红白色相间制服、高大、忧愁的卫兵伫立于坐在地上的路偃尔面前,他没有认出他是梭尔的儿子,他说道:「喂,站起来。别瘫坐在地上。」

  路偃尔看着那一张弯下、面对着他的阴沉脸孔,在这短暂的瞬间,维护秩序者的双眼让他觉得像是蓝色的别针头。两支尖端深入至卫兵头里的别针。

  「好,」他冷淡地说,「我马上就离开。」

  他起了身,眼前一阵昏暗,他使劲撑住不让自己跌倒,甚至没有抬起手摀住脸。站了一会儿,眼前一片漆黑的他也没看往何处,等待着漆黑消散而去……

  之后他感到好一些了。他牵着马行走,缓缓地穿越广场,在那里高耸的楼梯两侧矗立着铁蛇和木猴宏伟的雕像。

  「您要去哪儿,年轻人?……欸,年轻人,您是否是荣耀的大学生?您有什么资格跨越那个门槛……」

  路偃尔疲惫地把忙碌的仆人推到路旁,他是一个穿着布满灰尘长袍外衣的老先生,当他抖落丝质地图上头的灰尘,或是把泛黄的人体骨架擦拭到发亮时,很爱在大学圆形阳台上引起众人的注意……

  让人诧异的是老先生没认出路偃尔。那些出自勒胥修会的门徒不久就认出他来,而这只在大学里的老鼠竟如此疏忽大意。没认出朵莉亚的儿子—那个老人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男孩……显然,路偃尔已经跟从前不同了。

  「这……太不象话!」老仆人抓着路偃尔衣袖说,「立刻……滚!」

  路偃尔用严厉的眼神看着他,老先生紧抓的手指自动松开了。

  「我是路偃尔.梭尔,」他缓慢地说,带着喜悦从口中发出自己以前错误名字的每一个音。「我有资格。」

  他走在长廊上,精准地选对了正确的方向,而喃喃自语、呼噜作响的仆人小快步地跟着。迎面而来的大学生都疑惑地看着路偃尔的脸,有一个诧异地挑着眉,有一个立即回避。在某个时刻,他彷佛看见了十五年前的那条长廊:新的坚硬布料所做成的小套装,那些看起来跟塔楼一般雄伟的大学生,惊喜地逗弄着胆怯的小男孩,他是第一次到这个神秘的地方,是「科学」和妈妈「工作」的所在地……

  他清醒了,又回到现在的自己:一个完全成年的混蛋。在这些青年学者的眼中透露出的并不是亲切的好感,而是恐惧。他们的眼中透露出一种忧虑的恐惧。「本来我就很厉害」他如此自满地想着。

  在胸前的项链圆坠跟随着步行的节奏晃动着,每踏一步就更加确信他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寻找的地方和方向都错了。终于就在这里,那个重要的、唯一能让他熬过金色薄片灼烧之痛的事件就发生在面前……

  当时他第一次如此害怕浮雕像,那些古代伟大学者的石雕面容让他觉得充满死亡气息,同时又十分严厉……石雕的遗体像……

  绘画火焰的时候,他也会担心。他以为画好的火焰将迸现,招致火灾。他的奶妈以此来吓唬小孩……

  「不!」仆人紧张地大叫,「没有朵莉亚夫人的允许……不可以!」

  路偃尔抬起了头,他来到一个大门深锁的地方,更正确地说,他站在大门和捍卫它的仆人前面。仆人说道:「院长的书房……是圣地……您知道,门上了锁……只有朵莉亚夫人能够……」 「院长是我爷爷,」路偃尔面朝着拱形天棚说,「您认为他在的话,他会反对吗?」

  仆人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但只有短暂的几秒钟。他说:「要有朵莉亚的允许才行!要有她在场才能……无论如何,您不可以打开!」

  「那您害怕什么?」路偃尔讶异地问道。

  仆人开始犹豫了起来。把双眼缩进额头下方后,他皱起了眉头,不情愿地后退说道:「嗯……希望您不会毁坏这扇门,路偃尔先生。」

  这位对大学忠心耿耿的老家伙在说完最后一个字「路偃尔」时是别有恶意的。路偃尔挑了一下眉,没有预期会听到自己的名字。

  「难道您没有钥匙吗?」

  「钥匙在朵莉亚夫人那里!」仆人得意洋洋地说,「她不可能喜欢的,要是我告诉她关于……」

  路偃尔用力地转动青铜把手。沉重的大门摆动挪移了,没有发出吱吱声响,平滑地有如做梦一般。仆人定住了,看得目瞪口呆。

  从书房里散发出药草的味道。灰尘、书册,还有某种名称很难记的味道,路偃尔确信这个味道他以前闻过……

  仆人仍旧沉默无语。

  此时,路偃尔跨过门槛,就在仆人的面前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