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跟以前一样,杰斯心想,把违法书卷塞进包里,等到包包都满了,就塞进秘法师从某个储藏室帮他们拿来的厚重帆布袋。从小到大,杰斯都在为罕见、高价的书籍跑腿。这两件事唯一的差别,就是这次走私过程比他想象的更拙劣、更公开,但却重要太多。
杰斯留其他人在那边疯狂挑选要带什么书——有三个人相当激动:沃夫、卡莉拉和汤玛士——他们正在激烈争执。杰斯则走向待在角落一张小桌边的摩根。她跟秘法部长借了一本法典,现在就放在他俩之间的桌上。
「我们要用法典做什么?」他问她。
「你得告诉你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我们很快就会抵达。」她说:「秘法部长可以把我们送到伦敦赛拉潘,就跟我们原先的计画一样;而你父亲得帮我们躲过那里的守卫。」
「我父亲不会跟护卫队开战!他不跟任何人开战,他是走私贩,不是什么佣兵队的队长。」
她挥挥手打断杰斯。「你是他儿子,他会为你而战的,杰斯。」
「不会,」杰斯阴郁地说:「他不会。」
摩根因此冻结了一秒,但她摇摇头。「那我们就给他个好理由。我们身上带的东西肯定够激励他了。」她用沃夫给她的薄刀小心翼翼将封底衬页挑开。纸张下方有墨水写下的符号,在接近傍晚的光线下闪耀着金属的光芒。摩根触碰符号、举起指尖,只见一串立体字符浮现在空中,看起来像燃烧的纸片做成的。她研究了一会儿,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其中一个字符,从字列中拉出来,那个字符登时成了灰烬和烟雾。她把手放在颤抖的字列上方把它向下压,直到掌心平平地覆盖在封底上。
当摩根再次举起手,法典看起来其实没什么不同。「这样一来,任何想偷看这本法典写什么内容的人都会束手无策。」她说:「现在我会直接把讯息传送给你父亲,手给我。」
「什么?」
「我跟你父亲没有连结,但你有。一定要是私人连结才行。」
杰斯耸耸肩,伸出手,还没来得及眨眼,摩根已经拿那把锐利的小刀划过他的指尖。伤口很浅,杰斯几乎没感觉到痛,但是一道血痕马上浮了出来。摩根抓起一支鹅毛笔,把笔尖往鲜血上一蘸;杰斯含着伤口止血,一边对她皱眉。「还没,」她一边在法典空白页面上写字——写下更多符号,然后是杰斯父亲的名字:卡伦.布莱威尔——一边对他说:「我搞不好还会需要血。」
「先用妳手上有的吧,」杰斯说:「听过吸血鬼的故事吗?」
她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放下鹅毛笔,伸手拿了一瓶她带在身上的银色墨水。摩根摇了摇,打开盖子,把鹅毛笔探进去。「我在这里写的东西只有你父亲看得见。我透过你的血,把这本法典跟他的法典做了映射连结。我写下字后约莫一分钟,墨水会直接显示在他的书页上;两本书都不会留下痕迹。跟我说要写什么吧。」
杰斯往她身旁的一小张长椅一屁股坐下。「就说是我,跟他说没人能看到这段内容,很安全。」
她照做,书写的速度很快,出现的时间很短。如果他父亲没回复呢?讯息是会等他,还是会时间一到就消失?显然是消失,因为那些文字就在杰斯的注视下自己这样淡化不见。
然后——突然间——他父亲的笔开始写下回复,一个字一个字浮现。这不是我儿子的笔迹,我要怎么确定他本人在场?
「谁来写字有差吗?」杰斯问摩根。
「有,得由我握笔,否则就没有用了。抱歉。」
「这也太没效率……好吧,跟他说……跟他说我还会做噩梦,梦见那位噬墨者。他记得这件事。」
他一定记得,因为摩根一写下这内容,他父亲的回复就快了。杰斯没事吧?
没事,摩根写道,杰斯人在这里,只有我们三人看得到这段对话。我的名字是摩根,我是他的——摩根手中的鹅毛笔停了一下,然后写下,朋友。
这件事肯定很重要,卡伦.布莱威尔写道,惹麻烦了吗,杰斯?
「他总是做最糟的打算。」摩根说道。
「而他通常都是对的。」杰斯说:「跟他说我们需要什么。」
摩根很快写下一段段讯息,先解释他们现在成了图书馆的通缉要犯,然后——在杰斯的建议下——写出他们身上带了大量罕见书籍;最后则是:他们需要安全逃生方式和藏身处。这些对他父亲来说应该需要一点时间消化,杰斯想,甚至可能太过冲击,即便他生性贪婪也没办法理解。书页恢复成空白,没再出现任何文字。过了一会儿,摩根望向杰斯,伸手把发丝塞到耳后。「我该再试一次吗?」
「不。」杰斯说:「让他想想。」
折磨人的沉默又持续了好一会儿,卡伦的字迹终于再次浮现。这次的内容跟杰斯的需求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弟在这里,讯息写道,亚历山大有消息传来,说你和你的朋友在罗马死了。你应该理解我会有所顾虑。
「顾虑?」摩根对着书页皱眉,拉高音量,彷佛这样他父亲就能听见。「顾虑?他听到你死了,结果就这么冷静地接受了吗?」
「我跟妳说过,」杰斯说:「他不是个情绪化的人。」
她对杰斯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杰斯指指书页,只见更多讯息浮现。你弟的外号,现在就写,否则我会消失,你再也联系不到我们。
「他认真的,」杰斯说:「写废物。」
「什么?」
「废物、人渣,妳知道的,写就对了。」
她一脸迷惑地照做。又是一片空白,然后卡伦写道,他要我告诉你,他还是很厌恶这昵称。我很高兴你没事,儿子。
「刚刚这句,」杰斯说道:「大概是妳在我家唯一能见到的一点感性发言,好好珍惜吧。」
摩根拿鹅毛笔再次蘸墨,并对墨水剩下的量皱眉。她写下,等你安排好一切再传讯息来,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好,他父亲写道。杰斯彷佛能听见书本盖上的声音。他父亲现在肯定站了起来,把昂贵的丝绸背心扎好,在书房里厚厚的土耳其地毯上来回踱步;而布兰登会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聆听他说的每句话。杰斯脑海中的画面让他感到异常踏实,虽然他不相信自己的家人会救他一命,至少能确定他们很清楚杰斯将带来多少收益,单是想到这件事也让他安心。保住他的小命只是协议中的一部分。
摩根盖上墨水罐。「走之前我还需要一点墨水,」她说道:「这东西我在其他地方变不出来。」她用一块碎布把鹅毛笔擦干净,笔夹在法典旁的扣环上。
「妳要带法典走?他们不会发现吗?」
「这地方几乎没人会借新书,所有书籍的映射版本楼下的赛拉潘大概都有了。」她犹豫了一下,抚过法典封面,然后问道:「你确定我们可以信任他吗?你父亲?」
杰斯真希望自己能说出肯定的答案,他真的比什么都想,他想相信自己可以这么说,但他一开口,说的却是:「我们可以相信他很清楚救援我们——和这些书——可以带来多大的价值。等他理解打造印压机的意义,我猜他会把一切投入黑市,不会有半点犹豫。」
「抱歉,」她说道:「这种爱听起来有点残酷。」
用这两个字形容他的童年真是再恰当不过,一直到来亚历山大,他才学到很多其他的事。现在,他再回头去看那段过去,才瞬间明白这爱有多干涸贫瘠。
总之还是有用。我搞不好也是一样糟,他心想,我看待弟弟和父亲的方式,也不过是把他们当成可以利用的工具。我不应该是这样才对。他甚至连想都没想过母亲——不是说他不在乎她,而是她对杰斯而言存在感薄弱。她有为他的死讯哭过吗?可能吧。但杰斯总有种糟糕的直觉,告诉他那泪水也是为了她自己,不是为他。
「别这样。」摩根说道。她转向他,手碰触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向自己。「别这样一脸若有所思,把我排除在外;我跟你一样害怕,你知道的。」
「妳吗?妳是说像妳这样不把铁之塔放在眼里、最后还战胜了它的女孩吗?我觉得妳实在不知道恐惧对我们来说是什么意义。」杰斯把她的手从下巴移开,举到唇边,吻了她手上柔软的肌肤、望进她的双眸。见她微微一颤,杰斯感到她的皮肤在被触摸后浮起一片鸡皮疙瘩。「谢谢妳。」
「谢什么?」
他指指法典。「谢谢妳提醒我,这世上还有很多我从没接触过的事物。」
沃夫、卡莉拉和汤玛士还在争执不休,摩根叹了口气,往他们的方向撇头。「我想——」
「——该去帮忙了?对,快没时间了。」
摩根如同一股冷静的力量,听完三方各自有理的论述,杰斯打断争执。一小时内,他们已经搜集到超过一百本的书卷——太多带不走。杰斯和桑堤负责测量袋子的重量,把带不走的拿出来。然而,每抛下一本书,杰斯都感到心如刀割。没关系,他心想,也许我们之后还能回来,拿更多书走。她会帮我们。虽然她说过没办法,但杰斯在沃夫母亲的身上看见了不少他的影子,包含跟石头一样顽固的个性。
这么多年来,凯莉亚.莫宁与档案长为敌还能存活,靠的可不是两手一摊和让步。
但——摩根身上的法典肯定是有了什么变化,因为她快速抽出法典、翻开书页、皱起眉头。
「是我父亲吗?」杰斯问。
「不是。」摩根说完便走向秘法部长,她把内容交给她看。「葛戈瑞传来的,要给妳的讯息。」
秘法部长读完讯息后盖上书本,点点头。「没时间了。」她对杰斯说:「档案长的护卫队已经进了塔内:葛戈瑞让他们进来的;他们命我立刻交出你们。你们得传动到伦敦去——现在——马上。」
「我父亲还没回我讯息,」杰斯说:「在我们确定安全之前——」
「这里一样不安全,」她打断他。「他们要来了,就是现在。」
一阵死寂沉沉压在他们身上,桑堤说:「那就走吧。」这话听起来就像判下来的死刑,杰斯用力咽下口水。
汤玛士默默把葛莲的袋子放在自己的袋子上。她没把谢谢二字说出口,但杰斯看得出她很感激。她的腿伤仍很痛,在接下来非奔跑不可的战斗中,一定会影响到速度,但她坚忍地吞下这痛苦。杰斯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个性。葛莲永远会全力以赴,他甚至觉得,有时她觉得全力还不够。
杰斯发现自己竟开始想念达利欧了。此时此刻,要是有那个来自西班牙的家伙稍微发挥他刺人的幽默感,应该不错。卡莉拉虽然外表冷静,心情也算好,但她一定也明白,这一步踏出,将进入全然黑暗中。在另一头他们会发现什么……没有人真的知道。杰斯当然也不晓得。
秘法部长停在铁门前说:「摩根,至少我还能替妳做这最后一件事。」
凯莉亚伸手,指尖扫过她颈子上的金项圈,摩根身子一缩。
项圈就突然「啪」一声打开了。
摩根倒抽一口气,扯下项圈。她拿着项圈——她凝视那东西的神情宛若无法理解那是什么玩意儿——直到项圈沉重落地、发出「咚」的声响。摩根项圈底下的肌肤苍白潮湿,她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是悄声说道:「谢谢妳。」
沃夫的母亲点点头。她看起来非常冷静、非常……听天由命。「如果妳继续戴着那项圈,他们就能追踪到妳。摩根,其他人图书馆手环里的追踪抄本就由妳来移除了。暂时而言,继续戴着手环可能还有用,一般人不会轻易下手杀图书馆员。」她犹豫了一下,闭上双眼。「我让你失望太多次了,克里斯多弗,我这次不会再让你失望。你得相信我。」
杰斯以为沃夫不可能跨出这一步,但他看着她好一会儿,便走上前去、牵起她的手。「我相信妳。」沃夫说。
「我不值得你相信,对吧?」她的微笑虽残破却美好,而且十分真挚。「身为母亲,应该要永远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可是我却没做到。」
他握着她的手,站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把她拉进怀里拥抱。过程激烈又快速,接着他转身低下头。秘法师眨眨眼,忍住泪水,深吸了一口气说:「该出发了。」
她唤下螺旋楼梯,一行人快步走下楼。这座花园跟他们来的时候一样空无一人,但杰斯听见下方传来的喊叫声。档案长的部队一定已经到了,他们在到处搜找。
「没有时间了,」秘法部长说:「我得冒险。」
「什么险?」沃夫挤上前,桑堤就跟在他身后。
「我得一次把你们全送走。如果一个一个来,有一半的人会来不及离开。」
「妳不能这样做!就算是妳——」摩根话没说完,望着其他人。「这对任何人来说负担都太大。妳会——」
「——死吗?」秘法部长环顾美丽又平静的花园,叹了口气。「那就这样吧。我要你们全都把手放在头盔上——」
杰斯直觉感到一阵彷佛警铃的嘶嘶声,他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寻找威胁来源。
他们被包围了。
艺作部长本人从茂密的梅花树下走出来,苍白的花朵扫过他长长的白发。他身后、身旁,和整个花房,有更多士兵从藏身处站起身,手上的武器瞄准目标。
桑堤颤抖着举起手上的武器,接着举起一手,弯下身,小心翼翼地把武器放在脚边。「放下武器,」他说,声音听起来毫无起伏,恍若已死。「没有必要了。」
葛莲举起武器,瞄准艺作部长。「太有必要了。」
但她没有扣扳机,因为艺作部长出乎意料地把某人推到她的子弹行经路线上。
达利欧。
他没有被绑住,或被限制行动;没有受伤,也没有挨揍的痕迹。他看起来有充分休息,吃得很好,穿得很好。
而且无法正视任何人的双眼。
「达利欧?」卡莉拉的气音中有震惊也有松一口气,她踏出一步……只见他抬起头来迎向她的双眼。「达利欧。」她声音中所有活力流逝得一滴不剩。「这是怎么回事?」
「叛徒。」葛莲的手紧握着枪,关节都发白了,但她放低了枪口,盯着自己朋友的脸。「Y mochyn diawl(你这王八蛋)。」
他张开嘴犹豫了一下,说:「我别无选择。」
自大又聪明的达利欧.圣提亚哥出卖了他们——不意外。也许他一直都偷偷在这么做。因为汤玛士的救援行动来得太突然,他没机会上报,但他有想要出卖他们。
杰斯突然心中一冷,意识到他们如果真的成功到了伦敦,恐怕也只会落入陷阱。达利欧一定早就想到了。他之所以独自从罗马脱身,是因为他从未真的陷入危险。
他只是去跟间谍中心回报信息而已。
葛莲发出愤怒的闷哼,把武器往地上一扔。
杰斯心灰意冷,认真打算要对达利欧开枪。这等于谋杀,清清楚楚,就是谋害他人性命。但他还是差点就动手了。
但杰斯弯身把枪放在地上,等他一站直,士兵已经涌上来,抓住他们所有人。不对,不是所有人,他们没有抓摩根、没有抓秘法部长。杰斯心想,大概是上面要他们放过这两人吧。
汤玛士什么都没说,沃夫也是。杰斯发现,那两人的神情一模一样,彷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流空了,彷佛灵魂已经抛弃了躯体离去。
不能这样结束,不能啊。但事情就是这样了,杰斯意识到了,其他人也是。黑色档案馆里放满的失败案例,就是那些以为自己能存活的人。
最后他也会被放上架子。他们全都会。
「不行!」达利欧对着伸手抓卡莉拉的士兵厉声说道:「别碰她。」
「我不用你保护我!」她对他大喊。「你这叛徒!」
「也许妳不需要,」他说道:「但我还是会保护妳。」他伸出手。「跟我来,跟我离开这里。妳不需要目睹这一切。」
「你们哪儿都不能去。」艺作部长说道:「抓住他们、抓住所有人。」
「可是——」达利欧露出疑惑又愤怒的表情;他双颊涨红,握紧拳头冲向那名老人。「你不能——」
「是档案长亲自下的命令,所以我可以。」他说:「你们全是傻子。没人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杰斯发现艺作部长真的在生气,且不只是因为他们的反叛,还有其他原因。
他直直走向荷鲁斯女神雕像身旁,按下隐藏开关,看着梯子降下。然后他带头走上楼,进入黑色档案馆。
「带他们过来,」他说道:「他们该看看自己的恶搞要付出什么代价。」回到这个秘密房间后,杰斯一行人被一群武装护卫队士兵推到墙边,他们一定是艺作部长亲手挑选的贴身警卫;桑堤没有要求他们出手相助,杰斯也没有。他们全都贴着粗糙的铁之塔内墙,看着艺作部长举步走进屋内,伸长脖子,抬头往上再往上,看着那一圈圈几乎没有尽头的书架。
「这么多,」他喃喃说道:「浪费了这么多。」他转身面对他们,又老又皱的脸庞露出愤怒而严肃的神情。「都是你们逼我的,你们每一个人,因为你们又是逼问又是质疑,你们根本不知道我们保护你们免于多少灾难:战争、饥荒、瘟疫,还有其他上千种死法。我们把人性从泥沼中救出来,你们却还在追随过往幽魂,不感谢身边的和平盛世。」
「少在那边长篇大论,」沃夫说道:「要杀就快动手。」
「我会的,」他说:「但首先我要先完成授命于我的事;愿天上诸神谴责你们。」
他从长袍底下拿出一个小的皮制盒子,打开盒盖。
一颗装了绿色液体的玻璃圆球滚入他摊开的掌心。
杰斯倒抽一口气,但最先理解这超乎想象的事情的是沃夫。「不行,」他说:「你不能这样做,你不可以。」
「我也不想,」艺作部长说——他在哭——眼泪从他发红的双眼流了出来,在密密的皱纹中消失。「这是你造成的,沃夫。是你。」
他把希腊火药对着一层层脆弱易燃的书本抛出去。
杰斯尖叫着冲上前,但为时已晚,来不及了。玻璃碎裂,浓浓的绿色液体喷溅在珍贵的书脊和脆弱的纸张上,覆盖褪色的墨水和消失的梦想。
然后,在一阵令人作呕的呼呼声响后,火焰燃了起来。
杰斯冲向他面前的士兵,用额头往那男子的鼻梁使劲一撞,听见喀拉一声,随之而来的还有眼前一黑,以及宛若钟响的嗡嗡疼痛一阵阵从头骨传来。他没有停下,只是以肩膀去撞那个脚步踉跄的男子腹部,用力站起身,让那位士兵整个人翻倒。杰斯手腕上的束缚像蛇一样收缩,他感到脑中正发出惨烈的哭喊。第一个书架的书已全被绿白色的火舌吞噬,上头的第二层书架正在冒烟,杰斯看见纸张边缘开始焦黑、蜷曲。
桑堤也摆平了一位士兵,葛莲倒没有,她被伤腿限制,自己跌倒在地。杰斯和桑堤一起冲向艺作部长,完全没想过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他只知道自己一定得出手。
当然,他们没有成功。杰斯感到有个东西击中后背,把他向前推,让他失去重心、用力撞上地面。桑堤也跟着一起倒地,杰斯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已经有人扑上来压住了他。
杰斯抬头看着第一层书架,一本接着一本的书冒烟、变形、起火。
一层接着一层。
烟雾越来越浓厚呛人,杰斯已被熏得满脸泪水,什么都看不见。他感到有人拖着他的双腿,把他拉到外头去呼吸新鲜空气。
黑色档案馆没了。
接下来只等艺作部长了结他们。
他被推向阶梯,桑堤已经蜷成一个姿势古怪的球滚了下去,杰斯是下一个。其他人已经下了楼;杰斯看见卡莉拉板着面孔,毫无表情地盯着上方看,摩根站在她身边;汤玛士倒卧在花园中心的空地,就在那座他们没机会使用的传动装置旁。就算摩根能够控制这装置,也要花很久时间。他们之中大部分人的下场就是迅速而悲惨地死去,而摩根和沃夫的母亲会被监禁在这座塔内,直到永远。
杰斯全身紧缩成一团,往阶梯滚下,重重落到地上;当他的脸撞上磁砖地面,不禁痛得叫出声。鲜血像泪水一样从脸上的伤口涌出,即便此处光线微弱,看起来也十分显眼。他咳了又咳,想把刺鼻的灰烬从肺里头清出来,在反胃的抽搐间,他发现自己仍因为目睹书籍之死而流泪。
杰斯感到有手指拂过他手腕上的束缚,就那么轻轻一碰,令人发麻的痛楚就消失了。有人跪在杰斯身边。他听见秘法部长用一种怪异又陌生的口气说:「你让我别无选择,艺作部长;你心知肚明,我是你惹不起的敌人。」
「这情况不会继续太久。」艺作部长的身影在杰斯眼中有点模糊,他转头用力眨眼,想看清楚。沃夫的母亲跪在他身边,在烟雾与灰烬的污痕底下,她眼中的神情如此可怕,杰斯不敢盯着看太久。
「今日,你扼杀了这么深远的一段过去,」她对他说:「这代代相传的惊人之作。但你知道什么东西是永远杀不死的吗?」
艺作部长身边的士兵也跟杰斯一样受到烟雾影响,全都在咳嗽,双眼流泪发红。
——所以他们没注意到汤玛士弯起双手、扯断束缚;没看到本来趴跪在卡莉拉身边磁砖地上的达利欧(他们两人仍没有被绑缚),捡起葛莲丢在空地边边长椅旁的武器;没看见摩根伸手画过沃夫手上的束缚,下一个换桑堤。她自己手上的束缚早已不复存在。
「你永远扼杀不了我们的未来。」沃夫的母亲说,这话犹如信号,彷佛他们早就计画好接下来的一切——汤玛士大吼一声冲上前,一次击倒三名警卫;达利欧瞄准艺作部长,射出完美一击。
艺作部长倒地,是死是伤,杰斯看不出来,只是迅速扭动手腕,从束缚中挣脱,抓起另一把掉在地上的武器。不出几秒,他便开始瞄准一个又一个穿着护卫队制服的身影开枪。现场一片血腥混乱,杰斯看不见自己的朋友在哪,只见到沃夫的母亲把手放在沃夫和桑堤身上,没有透过传动设备,就这么把他们变为血肉骨骼的漩涡,转眼消失不见。她下一个向达利欧和卡莉拉伸出手,他们一样在一片血雾之中不见了身影。
接着是摩根和葛莲——消失无踪,最后只剩下杰斯和汤玛士。汤玛士急忙跑到他们身边。只见秘法部长伸手触摸护卫队随意留在附近的一堆包包,那些东西也跟着消失。杰斯觉得有东西打中他,但是没有痛感传来。差之毫厘。
凯莉亚.莫宁抓住杰斯和汤玛士:最后两人。
杰斯很确定自己看见一名护卫队士兵瞄准了她,震耳欲聋的枪响传来,然后有个鲜明的红色孔洞在她的胸口绽放。致命一击。
但不够快,没能阻止她已经开始的动作。
杰斯陷入一片鲜红、尖声刺耳的黑暗中,被完全吞噬。
即时内容卡伦.布莱威尔和凯特.汉尼根之间的通信内容,文字已加密——
阅读后自动烧毁——
我们都知道,就这件事而言我们的立场对立,但是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这场即将爆发的战争和随之而来的混乱,会让我俩获益。就让威尔斯人占下城市、宣告胜利吧,国王、宫廷还有所有内阁大臣在他们抵达前就会离开了。他们会把城市留给我们:反叛分子,还有罪犯。这些被他们认为不值救援的人。
这宗买卖油水之丰,妳我都能藉此致富。妳的行动需要金援,我已经给妳在法国的领导人送了一笔订金过去——妳可以跟他们确认。不论获利多少,都留给妳。
活在这时代,盟友比政治信仰重要多了,妳同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