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我包罗万象 1
查克期待着妹妹的到来。母亲答应过,要是他动作非常轻柔,她就允许他抱着妹妹。当然了,他也期待双亲都能健在,然而95号跨线桥上的一块结冰路面使得这两个愿望同时化为泡影。多年后在大学里,他会对一个女朋友说,尽管在各种各样的小说、电影和电视剧里,总会有一个主要角色的父母死于交通意外,但在现实生活中,他只认识一个拥有如此遭遇的人:他自己。
他的女朋友思考片刻,做出裁决。“我知道这种事经常发生,不过房屋失火、龙卷风、飓风、地震,或者度假时遇到雪崩,这些灾害都有可能夺走一个人的父母,这还只是许多种可能性之中的几种。你凭什么以为在你的脑海之外,你依然是一切事物的主角?”
她是诗人,也是个虚无主义者。他们的关系只维持了一个学期。
那辆车上下颠倒着飞出跨线桥的时候,查克并不在车里,因为他父母约好了出去吃饭,把查克交给祖父母看管。当时他还管祖父母叫阿公和阿婆(到了小学三年级他就不这么叫了,因为其他孩子取笑他,他不得不换成更符合美国传统的爷爷和奶奶),他们的名字是艾伯塔·克兰茨和萨拉·克兰茨。他们的家与他父母的家在同一条路上,彼此相距仅仅一英里,事故之后,他以为自己成了孤儿,但他们自然而然地收养了他。那年他七岁。
接下来的一年(也许是一年半)里,纯粹的悲伤笼罩了这个家庭。克兰茨夫妇不但失去了儿子和儿媳,还失去了本来再过三个月就会降生的孙女,她的名字都已经起好了:艾莉萨。查克说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下雨,他母亲笑到流眼泪。
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个画面。
他当然也认识母亲的父母,他们每年夏天都会来做客,但对他来说,他们几乎算是陌生人了。他成为孤儿之后,他们经常打电话来,就是“最近怎么样”“学校好不好”的那种平常问候。他们每年夏天还是会来做客,萨拉(别名阿婆,别名奶奶)会带他去接机,但母亲的父母始终是陌生人,生活在名叫奥马哈的陌生土地上。每逢他的生日和圣诞节,他们就会送礼物给他。在圣诞节收到礼物尤其好,因为爷爷和奶奶不过圣诞节。除此之外,他依然跟他们不太亲近,就像学校里前几年带过他的老师。
查克首先脱掉了悲伤这件隐蔽的丧服,又带着祖父母(他们年纪很大,但还算不上衰老)走出了他们的悲伤。查克十岁那年,他们带着他去迪斯尼乐园,在天鹅酒店要了跟他相邻的房间。连接两个房间的门整夜一直开着,查克只听见奶奶哭了一次。大体而言,他们玩得很开心。
好心情跟着他们回到了家里。查克有时候会听见奶奶在厨房里哼歌,或者跟着收音机唱歌。父母的事故过后,他们吃了很多外卖(可回收垃圾箱里塞满了爷爷喝掉的百威啤酒瓶),但是在去过迪斯尼乐园后的那一年里,奶奶又开始做饭了,好吃的饭菜让曾经皮包骨头的男孩长了不少肉。
她做饭时喜欢听摇滚乐,查克觉得那些音乐对她来说太年轻了,但她明显乐在其中。有时候查克去厨房找饼干吃,或者想用一片沃登面包做个红糖卷,奶奶总是会向他伸出双手,打着响指说:“亨利,和我一起跳舞吧。”
他叫查克,不叫亨利,但他总是会接受她的邀请。她教了他吉特巴舞和一些混合舞步。她说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种舞步,但她的腰不行了,连试都不敢试。“不过我可以找给你看。”她说。某个周六,她从百视达抱回家一摞录像带。里面有弗雷德·阿斯泰尔和金格·罗杰斯主演的《摇摆乐时代》,有《西区故事》,还有查克最喜欢的《雨中曲》,就是吉恩·凯利和路灯柱共舞的那部电影。
“你可以学他们的动作,”她说,“孩子,你有天赋。”
有一次,他们跟着杰克·威尔逊的《步步高升》跳完一段特别激烈的舞,喝冰茶的时候他问奶奶,她上高中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我玩得很野,”她说,“但别告诉你阿公。他啊,是个很老派的人。”
查克一直没有告诉过阿公。
他也一直没有去过角楼。
至少当时没去过。
他当然问起过,而且不止一次问过,角楼上面有什么,从最高处的窗户能看见什么,房门为什么锁着。奶奶说锁着门是因为地板不牢靠,他说不定会一脚踩空掉下去。爷爷同样这么说,还说上面除了朽烂的地板什么都没有,从窗口只能看见一个购物中心,没什么了不起的。爷爷一直这么说,直到查克十一岁生日前的某个晚上,他说出了至少一部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