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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级的最后一天,理查德兹小姐(一个有点甜有点傻的嬉皮姑娘,从不要求课堂纪律,在公共教育系统里多半待不了多久)想给查克所在的班级念几段沃尔特·惠特曼的《自我之歌》,可惜效果不佳。孩子们很吵,对诗歌没兴趣,只想奔向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几个月暑假。查克也不例外,他忙着扔纸团,朝迈克·恩德比竖中指,而理查德兹小姐低头盯着她手里的书本。这时有一句诗在他脑海里掀起了轩然大波,让他陡然坐直。
最后这堂课终于结束,孩子们纷纷离开学校,他却没走。理查德兹小姐坐在讲台前,吹开盖在额头上的一缕黑发。她看见查克还站在座位上,对他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念得不赖,你觉得呢?”
查克听得出别人语气里的讽刺意味,即便那只是温和的自嘲。他毕竟是犹太人,好吧,半个犹太人。
“他说‘我辽阔广大,我包罗万象’,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笑容立刻有了精神。她用一个小小的拳头托着下巴,用美丽的灰眼睛望着他。“你认为呢?”
“指他认识的所有人?”查克大胆地猜想。
“对,”她赞同道,“但也许还不只这样。你凑近点。”
他俯身探过讲台,《美国诗歌》放在她的评分册上。她温柔地把两个手掌放在查克的左右太阳穴上,她的手掌凉丝丝的。感觉太美妙了,查克不得不按捺住身体的颤抖。“我的双手之间是什么?只是你认识的那些人吗?”
“不。”查克说。他在想他的母亲和父亲,他没能得到机会抱一抱的婴儿。艾莉萨,名字听上去像下雨。“还有我的记忆。”
“是的,”她说,“你见过的一切,你知道的一切,组成了一个世界,查克。天上的飞机,街上的窨井盖,你每活一年,你脑袋里的世界就会变得更大一点、更明亮一点,细节也会更多、更复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好像明白。”查克说。他的头颅,这个脆弱的容器,里面居然有一整个世界,这样的念头让他不知所措。他想到杰弗里家的小子在街上被撞死。他想到亨利·彼得森,他父亲的会计员,用绳子吊死了自己(他为此做过噩梦)。他们的世界沉入黑暗,就像是关掉一个房间的灯。
理查德兹小姐拿开双手,她看起来有点担心。“查克,你没事吧?”
“没事。”他说。
“去玩吧,你是个好孩子。我很高兴我教过你。”
他走向教室门,又转过身来。“理查德兹小姐,你相信鬼魂吗?”
她想了想这个问题。“我相信记忆就是鬼魂。假如你说的是在古堡的发霉走廊里扑腾的那种鬼魂,我认为它们只存在于书本和电影里。”
也许还存在于爷爷家的角楼里,查克心想。
“查克,祝你暑假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