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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做爱之后,露西问他是不是非去不可。
德鲁思考过这个问题,认真思考过,她有资格让德鲁好好考虑一下。唉,她也配得上更美好的生活。她一直在支持他,陷入困境的时候,他依靠的完全是她。因此他说得言简意赅:“露西,这大概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长久的沉默笼罩了床的另一侧,他默默等待。假如她说不希望他去,他一定会屈从于她的意愿。最后她说:“好吧。我希望你能成功,但我有点害怕,我不能撒谎说我不怕。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还是说你不想告诉别人?”
“我想说,我都快憋死了,但最好还是让压力继续积累。今天阿尔问过我,我也是这么回答的。”
“只要不涉及学究乱睡其他人的配偶、喝到酒精中毒和中年危机就行。”
“换句话说,千万别又是《山顶小村》。”
她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是你自己说的,先生,不是我。”
“绝对不是。”
“亲爱的,你能等几天吗?比方说,等一周左右,确定这是个靠得住的点子?”她换上更轻的声音,“为了我?”
他并不愿意,他想明天就动身往北走,后天开始写作。但是……确定这个点子靠得住,这个想法似乎也不坏。
“好吧,可以。”
“太好了。还有,要是你上山去,你肯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吧?你保证?”
“我不会有事的。”
他看见她微笑时一闪而逝的白牙。“男人总是这么说,对不对?”
“要是写不出来,我就回家。但要是我一动笔就……你明白的。”
她没有回应,也许是因为相信他,也许是因为不相信。不过无论怎样都无所谓了,他们不会继续争论这个话题,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或者快要睡着了,可是她忽然开口,问了阿尔·斯坦珀问过的那个问题。他前两次尝试写长篇小说,以及陷入那个名叫《山顶小村》的泥潭之时,她都不曾问过这个问题。
“写小说对你来说为什么这么重要?是因为钱吗?但你的薪水加上我接的会计活儿已经够咱们用了。是为了名气?”
“都不是,现在我连这个小说能不能发表都没法保证。就算和全世界的所有烂小说一样,它最后的去处是写字枱的抽屉,我也会欣然接受。”听着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这些话,他明白自己没有撒谎。
“那是为了什么呢?”
他给阿尔的答案是成就感,是探索无人涉足之地的兴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相信这个答案。他知道阿尔会喜欢,因为阿尔是个深藏不露的浪漫主义者。)但这种胡话糊弄不了露西。
“我擅长写小说,”他最后说,“我也有天赋。因此这部小说应该会很好,甚至有可能取得商业成功,虽然我不确定这个说法放在小说上意味着什么。‘好’对我来说很重要,但并不是最重要的,不是头等大事。”他转向妻子,抓住她的双手,用额头顶住她的额头。“我需要去写这个故事,就这么简单,我只是想把这个点子写出来。在这之后我也许能再来一次,只不过没这么有激情,或者我就到此为止了。两个结局对我来说都挺好。”
“换句话说,你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不。”他对阿尔就是这么说的,但仅仅因为那是阿尔能够理解和接受的说法。“是另外一回事,某种几乎有实体的东西。你记得布兰登被圣女果卡住喉咙的那次吧?”
“我到死也不会忘记。”
布兰登当时四岁。他们一家人在盖茨瀑布市的乡村厨房吃饭,布兰登忽然发出窒息的咯咯怪声,还用双手抓住喉咙。德鲁把他拉过来,从背后抱住他,给他做海姆立克急救。那颗圣女果囫囵飞了出来,发出清晰的“噗”的一声,就像软木塞弹出瓶口。这件事没有给布兰登留下任何伤害,但德鲁永远不会忘记儿子的眼神,那种意识到自己无法呼吸时的哀求眼神。他猜露西也不会忘记。
“我的感觉就像那样,”德鲁说,“区别在于,这个点子卡在我的脑子里,而不是喉咙口。我还不至于窒息,但也呼吸不到足够的空气。我需要把它写出来。”
“好吧。”她拍拍他的面颊。
“你明白吗?”
“不,”她说,“但你自己明白,我想这就够了。睡吧。”她翻身侧躺。
德鲁又躺了一会儿,想象西部的那个小镇,他从未去过的那部分美国——这并不重要,他的想象力会带着他飞翔,他对此很有把握。必须做的调查研究可以留到以后,首先要确保这个点子不会在下周变成海市蜃楼。
最后他终于睡着了,梦见一位瘸腿的警长;一个不学好的纨绔儿子,被关进狭小如饼干筒的牢房;屋顶上的男人;一场不会也不可能持久的对峙。
他梦到怀俄明州的苦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