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同为囚犯
第一个女人的儿子大步穿过森林,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他欢快地举着一支矛,背上挂着弓箭,身后还跟着十个和他一样全副武装的同族男性,个个走起路来就像拥有脚下的土地。在这条小径上,一个女人也迈着大大咧咧的步伐向他们走来,只是这些人暂时都没有看到、听到或闻到她。很快,女人眯起了眼睛,她停下脚步,竖起扁平的大耳朵,同时嗅着空气中的味道。是男人!她加快步伐朝他们逼近。前面不止有一个男人,如果她突然出现,对方一定会大吃一惊,她一定可以抓住其中一个。如果追不上,她腰间的翎毛石子会派上用场。
她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男人了,部落里许多女人纷纷出去猎捕男伴,但她们居然一去不回。她在森林里亲眼见过几具尸体,她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杀死了这些人。现在,她终于找到了男人的踪迹,这是两个月来的头一次,她绝不会空手回去。
在森林小道的转弯处她看到了那些人,可惜还有一段距离。她担心他们看到她会立刻跑掉,正打算藏起来,但是来不及了,因为其中一个人已经用手指向她。她从腰带上解下一枚石子,握紧棍棒,飞快地朝他们跑去。当她发现男人们没有试图逃跑时,她既惊讶又高兴,心想他们是有多害怕才能站在那里乖乖不动。但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正向她走来,脸上没有恐惧,只有愤怒和威胁!他们手里拿的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一个离她最近的人停了下来,向她扔了一根长长的尖木棍。那个武器很锋利,擦到她肩膀的时候她流了血。另一个人也停下来,把一根短一些的小木棍放在一根长棍上,长棍的末端用弯头将其向后弯曲。他猛地松开短木棍,木棍从空中飞过,刺穿了她的一只胳膊。在这两人后面,其他人也都拿着类似的武器向她冲过来。她回忆起在森林里看到的女尸,又想起最近几个月她们严重缺乏男俘虏的事实,虽然她天资愚钝,但也不是没有推理能力,她将这些事实和过去几秒钟的遭遇做对比,得出的结果让她立即笨拙地朝来的方向奔去。她拼命加快速度,途中没敢停下来喘一口气,直到筋疲力尽地倒在自己的洞口。
男人们没有追上前,因为他们尽管摆脱了女性带来的束缚,但还没有勇气和信心完全克服对女人天生的恐惧。能赶走一个就不错了,再上去追就是跟老天作对。
部落的其他女人看到同伴跌跌撞撞地逃回洞穴,她们感觉她受到了惊吓,还因为长途跋涉耗尽了体力,于是她们抓起木棍跑出来,准备击败她的追逐者。她们的第一反应觉得那是一头狮子,但狮子并没有出现。有些人走到躺在门槛上的女人身边。
“你跑什么?”她们用简单的手语问她。
“男人。”她回答。
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厌恶的表情,其中一个踢了她一脚,另一个朝她吐口水。
“有很多男人,”她告诉她们,“他们差点儿用飞棒杀死我。看!”她向她们展示她的伤口,那支箭还插在她的胳膊下面,“他们没有躲避,反而迎上来攻击我。这就是为什么过去的几个月我们会在森林里看到有些女人被杀害了。”
这让她们感到困惑,于是她们不再骚扰地上的那个女人。她们的首领,也就是当中最凶猛的那个人不停地走来走去,脸上的表情凶神恶煞,她忽然停了下来。
“来!”她用手语说,“我们一起去找这些人,把他们带回来教训他们。”她将棍棒高举到头顶猛烈地摇晃了一下,扮出一副狰狞的怪相。
其他人都围着她跳舞,模仿她的表情和动作,跟着向森林中走去,组成一支杀气腾腾的原始人队伍——除了地上的那个女人,她还躺在她倒下的地方,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受够男人了。
在维尔托皮斯马库斯城,埃尔科米哈戈国王的采石场里,克拉夫塔普尖叫道:“你死定了!”他冲向泰山,两人此时正在奴隶营房的长廊里。
泰山迅速闪到一边,伸出一只脚把克拉夫塔普绊倒,让他脸朝下摔倒在地上。他站起来之前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一件武器。他的目光落在火盆上,伸手去抓住它。在旁边看他们争执的奴隶看到了这场争执的起源,发出一阵不满的咕哝声。
“不要用武器!”有人大喊,“我们当中不许有人这样。要么徒手搏斗,要么不要打。”
但是,克拉夫塔普被愤怒和嫉妒冲昏了头脑,根本顾不得听别人说什么。他抓起火盆,站起来冲到泰山面前,准备把火盆扔到他脸上。这时另一个人绊倒了他,还有两个奴隶跳到他身上,从他手中夺走了那个火盆。“公平搏斗!”他们警告道,说着把他拖了起来。
泰山满不在乎地站在那里,面带微笑。其他人的愤怒把他逗乐了,因为他觉得现在还没这个必要惊慌。他等待克拉夫塔普再次上前进攻,他的对手这时看到了他脸上的笑容,于是更加气急败坏,疯狂地跳到泰山身上想了结他。然而,克拉夫塔普作为一个习惯欺负其他奴隶的恶霸,这次却见识了一种他始料未及的防御姿势——泰山伸直手臂,用握紧的拳头勾住他的下巴,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这时候,旁边已经聚集了一大群观战的奴隶,他们发出尖利的“耶——”声来表达他们的赞同和欢呼。
克拉夫塔普头晕目眩,再一次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他低着头,环顾四周,仿佛在寻找他的敌人。塔拉斯卡来到泰山身边,站在那里望着他的脸。
“你很强。”她说,但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似乎表达的不止这些——或者至少在克拉夫塔普看来是这样的,看上去这似乎表达了强烈的爱,可事实上这只是一个普通女人对力量的赞美和钦佩。
克拉夫塔普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吼声,听着像是愤怒的猪发出的尖叫,他再一次冲向了泰山。在他们身后,有一些奴隶被放进了走廊,因此后面的门是开着的,一个士兵恰巧弯下腰来,刚好看到了里面。他没有看到多少内容,但他看到的那些已经足够了——一个高大的黑发奴隶将另一个魁梧的奴隶高举到自己的头顶,然后把他摔到坚硬的地板上。士兵推开边上站着的奴隶,爬进走廊,向中心跑去。很快,在其他人还没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到了泰山和塔拉斯卡的对面。他是卡尔法斯托班。
“这是什么意思?”他大声喊道,然后,他说,“啊,哈!我明白了!原来是我们的巨人,他想让我们瞧瞧他的本领,对不对?”他瞥了一眼克拉夫塔普,后者正挣扎着从地板上站起来。他的脸瞬间变得阴沉,因为克拉夫塔普是他的心腹。“这是不允许的,伙计!”他大叫,在泰山的脸上挥舞着拳头,由于愤怒而忘记了这个新奴隶既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别人说话。不过,他很快想起来了,于是示意泰山跟着他。“打他一百个鞭子他就知道这里不能打架斗殴了。”他大声喊,没有特定对谁说这句话,但眼睛却看着塔拉斯卡。
“不要惩罚他,”女孩哭着说,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容貌并未伪装,“这都是克拉夫塔普的错,巨人只是出于自卫。”
卡尔法斯托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女孩很快意识到了自己身处危险,于是脸红了。不过,她仍然没有退让,还在为泰山求情。卡尔法斯托班嘴角露出了坏笑,手轻车熟路地搭在她的肩膀上。“你多大了?”他问。
她告诉了他,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我要去见你的主人,把你买下,”他宣布说,“但不是作为配偶。”
泰山望着塔拉斯卡,他似乎看到了她枯萎的样子,就像一朵花在有毒的空气中凋零。然后,卡尔法斯托班转向他。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你这头蠢驴,”他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也许你周围的人听到之后会引领你脱离危险——这次我放了你,但如果下次再犯,你可能就不止会得到一百下鞭子了。还有,要是我听到你和这个女孩扯上什么关系,你会更加不好过。我打算买下她,把她带到地面上。”说完,他大步走到门口,穿过了外面的走廊。
监工走了之后,房门被关上了。这时候,有一只手从泰山身后伸出来,放到了他的肩膀上,一个男人的声音呼唤了他的名字:“泰山!”听到这个声音,他感到很吃惊——在一个深埋在地下的屋子里,在陌生的城市里,在素未谋面的人群中,没有人会说他的名字。他转身面对那个和他打招呼的人,认出了他,脸上随即洋溢着快乐。
“科莫——!”他脱口而出,但那个人将一只手指放在了他的嘴唇上。“不,”那个人说,“在这里我是奥波纳托。”
“但你的身形!你和我一样大,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米努尼的人一下子变高了?”
科莫多弗洛伦萨尔笑了。“人类的自我中心论没能让你往相反的方向想。”他说。
泰山皱着眉头,久久地凝视着他的王室朋友。然后,他脸上渐渐露出一种混杂了不可置信和兴趣盎然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他慢吞吞地问道,“我的身高变得和米努尼人一样了?”
科莫多弗洛伦萨尔点点头。“这样难道不是更好理解吗?否则他们所有人和他们的随身物品,甚至是住宅和建筑用的石头,以及他们的武器和羚羊都得随着你的身高而增加了啊!”
“但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泰山喊道。
“几个月前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王子答道,“当我听说他们缩小了你的尺寸时我也不信,很久之后我还是有点怀疑,直到我走进这个房间亲眼看到你,我才彻底信了。”
“这是怎么办到的?”泰山问道。
“是佐恩斯罗哈戈做到的,他是维尔托皮斯马库斯最伟大的天才,可能在所有的米努尼城市中也是最厉害的,”科莫多弗洛伦萨尔解释说,“很多个月以前我们就知道他了。在我们和维尔托皮斯马库斯和平共处的日子,两个城市之间有一些思想和贸易上的交流,我们因此听说了许多他的事情,他被认为是最伟大的奇术士。”
“到现在为止,我还从来没有在米努尼听人说起过巫师呢。”泰山说,他以为这就是“奇术士”这个词的意思。也许可以这么讲,因为这个词差不多能这样翻译成英语——更准确地说,称他为“创造奇迹的科学家”可能更合适一些。
“是佐恩斯罗哈戈抓到你的,”王子托接着说,“他用神奇的科学手段造成你的失败。你倒下之后,他使你失去了知觉,你在那种状态下被放到一个由树干牢牢拼接在一起的担架上,那是他们临时做的,由一群羚羊拖着走。他们将你安全送到维尔托皮斯马库斯之后,佐恩斯罗哈戈开始用他自己发明的设备缩小了你的身体。我听别人讨论过这件事,他们说并没有花费他很长时间。”
“我希望佐恩斯罗哈戈可以逆转这个结果。”泰山说。
“他们说这个不一定。尽管他在不少实验中成功缩小了许多低等动物,但他从来没能够增加生物的大小。”王子继续说道,“事实上,他一直在想办法放大维尔托皮斯马库斯人的尺寸,这样他们就可以去征服米努尼的其他民族,但到目前为止他只做到了相反的效果。如果他不能将别人变大,我怀疑他能否让你恢复正常大小。”
“如果有一天我回到了我自己的世界里,我该怎样面对我的敌人呢?”泰山沮丧地说。
“不必担心,我的朋友。”王子温和地说。
“为什么?”泰山问道。
“因为你基本上没有机会回到自己的世界了,”科莫多弗洛伦萨尔略带伤感地说,“我也回不去特鲁哈纳达马库斯了,除非我父亲的战士彻底攻克维尔托皮斯马库斯,否则没有人能攻下采石场入口的守卫。我们虽然经常在敌人的城市抓到白袍奴隶,但我们很少能抓到绿袍奴隶——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比如在白天突击的时候,这种机会极其罕见。”
“你觉得我们会在这个地洞里度过余生吗?”泰山问。
“除非我们偶尔有机会白天在地面上干活。”特鲁哈纳达马库斯的王子苦笑着回答。
泰山耸耸肩。“但愿。”他说。
卡尔法斯托班离开后,克拉夫塔普一瘸一拐地走到屋子尽头,嘴里一直喃喃自语,丑陋的脸上布满阴云。
“我怕他会给你添麻烦,”塔拉斯卡对泰山说,将头转向那个心怀愤恨的奴隶,“我很抱歉,这都是我的错。”
“你的错?”科莫多弗洛伦萨尔问。
“是的,”女孩说,“因为克拉夫塔普威胁我,所以‘8003+21’才会干预,并且惩罚了他。”
“‘8003+21’?”科莫多弗洛伦萨尔问。
“那是我的编号。”泰山解释说。
“所以你是因为塔拉斯卡才打架吗?谢谢你,我的朋友!很抱歉我没能保护她,塔拉斯卡为我做饭,她是个好女孩。”他跟泰山说话的时候注视着那个女孩,泰山看到女孩的眼睛在科莫多弗洛伦萨尔的注视下低垂着,她的脸颊上出现了淡淡的红晕,于是他脑海中闪现出了一个念头,他笑了。
“这就是你跟我说的那个人?”他对塔拉斯卡说。
“是的,就是他。”
“他被抓了,我感到很抱歉,但是在这里能找到一个朋友是件好事,”泰山说,“我们三个应该想想怎么逃出去。”但他们二人摇了摇头,悲伤地笑了。
他们吃完饭之后一起坐着聊天,偶尔会有其他奴隶加入,因为泰山教训了克拉夫塔普之后立刻在这里结识了很多朋友。要不是泰山提了奴隶们怎么睡觉的问题,他们可能会彻夜交谈。
科莫多弗洛伦萨尔笑了起来,指着横躺在硬泥地上的躯体——男人、女人和小孩,他们都睡在刚刚吃饭的地方。
“绿袍奴隶可不是娇生惯养的。”他简单地说。
“我可以在任何地方睡觉,”泰山说,“但天黑了更容易睡着。我要等灯灭了再睡。”
“那你得等一辈子了。”科莫多弗洛伦萨尔告诉他。
“烛光永远不会熄灭吗?”泰山问。
“要不是因为这些蜡烛,我们早就死了,”王子答道,“这些烛火起到两个作用——它们不光驱散黑暗,还吸收了原本会让我们迅速窒息的有害气体。普通的蜡烛消耗氧气,而这种蜡烛是古代米努尼科学家的发明,它可以消耗致命气体,释放氧气。正是因为这一点,而非它们发出的光,你才会在米努尼的各个角落见到它们。如果没有这些蜡烛,我们的圆顶建筑将会是阴暗并且散发毒气和臭气的地方,在采石场干活也绝不可能了。”
“那我就不等它们熄灭了。”泰山说着,便在泥土地上伸了个懒腰,朝塔拉斯卡和科莫多弗洛伦萨尔点点头,用米努尼语说了一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