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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倒数九小时又四十一分钟 亚历山大.佐巴赫(我)这是森林边缘沉睡的住宅区,没有任何残留的迹象显示此处在几小时前发生了桩残酷的凶案,就好像新雪不只覆盖了屋顶、大街和前院,也遮掩了恐怖的罪行。如果不是我知情的话,或许会以为这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在这座社区,父母为他们孩子取的名字都很平常:汤比、索亨、诺密、拉斯亚文、芬恩……就算摆在IKEA的型录里,也不会有人特别注意。大人在篱笆边讨论最好的草肥是什么。尽管到处挂满垃圾袋,但还是有邻居让家里的狗在农田或道路上随地大便而不清理……当家长的,希望小孩不要踢足球,而是去上钢琴课。此地去年最大的丑闻是齐卡登路举办社区派对时,老贝克带着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亚洲女生出席。但现在则是凶案!我用步行的速度开车,望着灯火通明的窗口。有些家里已经做好圣诞节的装饰了:手绘的胡桃钳、木槽、单色的串灯。这里就像贫民区,屋顶上没有闪闪发光的圣诞老人,车库前也没有卤素灯泡串成的驯鹿。西区的人们庆祝节日的方式比较保守。
……而且相当无聊。如果有人问我,我会这么说。
「我们库伦路见。」我对着手机说。
「你是说案发现场?」法兰克听起来不如刚才起劲,大概是不太想帮我跑腿。
「就是那里。」
「这次又要我带什么啦?」
「你的车。」
「拜托,告诉我你现在不是认真的。」法兰克干笑,「你现在是在逃亡,对吧?」
「没有啊,我只是想要谨慎一点而已。」
「就算你什么都不说,我也不是白痴好吗?我知道为什么泰雅和其他主管都聚在会议室──警方在通缉你。他们不知道要把这件事压下来还是公布它。」
佐巴赫成了嫌犯。我们的明星记者和集眼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我彷佛看到头条新闻出现在面前。我知道泰雅会把「逃亡」放到前头。即使报社形象的损害以及民事诉讼费用会影响到营运……这是说,如果后来我能控告报社毁谤的话。
如果我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的话。
「难怪我得对泰雅大妈发誓,只要你打电话来,就要马上通报她。」
「别这样做。」
「放心啦,我跟你是同一阵线的,什么都不会说。但是我也不会因为你的车过热就把我的车借你。」
他倒是提醒了我,我像白痴一样,忘了把车牌挂回去。到现在为止,我的运气多过我的理智。如果我想利用他们抓到我前仅剩的时间,行动就必须机灵一点。为此,我需要一辆不在通缉名单上的车子。
「你干么不直接投案?」法兰克问说。「我是说,如果你什么都没做,你不会有事吧?」
问题是,我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也不知道钱包怎么会掉在那里,更不知道该怎么说明,为什么会晓得倒数计时的事。
「我反问你:如果忽然有个证人来找你,宣称她看见集眼者上一次犯罪的情景,你会怎么办?」
「你耍我吧!」
我没有告诉法兰克说,我的证人是个盲眼女灵媒,正坐在我身旁,一路上疲惫地把头倚在窗上。或许到船屋的那段路程比她所宣称的更辛苦。
「拜托,这可真是世纪奇闻!」
可不是吗,你也不会相信这故事的……
「把你的车子开来给我。」
法兰克叹了口气。「嘿,那车是我奶奶的。她的丰田上要多了一处刮痕,她就会杀了我!」
「没问题啦,法兰克,我会小心。我们十分钟内碰面。」我把车开到路底,挂上电话。
「我们到了。」我把前轮开上充满灰泥的人行道,就停在别墅门口前。昨天早上托马斯.陶恩斯坦就在这里的花园发现小他十四岁的妻子露西亚的尸体。这栋漆成乳黄色的车库,是用砖头和茅草盖的,它也是整条街上唯一没有灯光的建筑。一片漆黑。就连门牌灯也没打开。
雅莉娜伸展四肢,打了个呵欠,接着解下她披披挂挂罩衫袖子上的手表,打开表面的盖子。
「我们来这里干么?」她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
「来看看妳是不是到过这里。」
我打开驾驶座的门,冷冽的风吹进车里。汤汤在后座竖起浑身的毛喘气。
「你是说,你想要确认我是不是真的在影像中来过这个地方?」
没错。任何人都可以指责我的行动疯狂!但我就想知道,这个盲眼女人是不是真的目睹了凶案。
我下了车,迎面强风吹得我忍不住流泪。我望着森林小径,它沿着几座运动场直接通往恶魔湖公路。
沿着路走就会到恶魔山。
我想起雅莉娜的描述,问她说:「妳到山顶花了多久时间?」
「我们开了好一阵子上坡路,经过几处转弯……」
「不知道。」她说:「你在作梦的时候会有时间感吗?」
没有。不过我在梦里也不会绑架小孩。
我抬起头,在灰蒙蒙的天色里远眺恶魔山大概的方向。山顶以前是垃圾场,是座森林和草原尽皆荒芜的垃圾山,二战时堆满了被轰炸的房屋瓦砾,但现在是柏林人的风景游览区。大家会去散步、放风筝或滑雪。我思忖着白天时从山顶遥望,是不是可以看到陶恩斯坦家的花园?在黑暗中我看不清楚,但就算有望远镜,恶魔山的距离也实在是太远了。
喂,你在想什么啊?你这个白痴。我在心里问自己,转身面向别墅。难不成你把那盲女疯狂的故事当真了?我背倚着车身,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做。前院只有道矮篱笆,轻轻松松就可以跨过。对我来说,不算是多严重的阻碍。
「我实在不想抱怨,」雅莉娜在我身后说:「但是现在都快九点了,我还没回家。汤汤饿了,而且牠等等就要大便了……」她笑起来。「我也是。」
「妳在这里等一下,不会太久的。」
「你要去哪里?」我听到她喊,但是我已经穿过窄巷和车库,跑到森林前。走了几公尺,左转拐进一条小路,那是行人和自行车道,路旁是私人土地的后院篱笆。我走了十步就停下脚步。
昨天我曾站在这里,在大雨里。仓库近在咫尺,它的斜屋顶上现在覆盖着厚厚的雪。
就在几公尺远,露西亚.陶恩斯坦陈尸在草地上的位置被封锁线围住,而鉴识小组在陈尸地点搭建的临时帐棚还没有拆掉。从我的距离看不出来仓库门扉有没有上封条,但我想应该是有的。
「那是一间木造仓库,而非铁皮搭盖。我是从触摸中判断出它的材质。我把门闩推到一旁时,手指还碰到木屑,而且在走进仓库时闻到了树脂的味道……」
我瞇着眼睛,但是在黑暗中根本看不出雅莉娜关于仓库的描述是否正确。
然后呢……
我摇一摇粉刷着绿漆的金属栅栏,它底下用混凝土固定,防止野猪从下面穿过去,上头则是呈波浪形向外弯,要爬上去不容易,但是并非不可能。我正把脚举起来想要爬时,就听到当啷一声。我把脚放栅栏时,又听到那声音。我转到右边,再摇了一次栅栏以确保安全。
没问题。我沿着栅栏走,看到花园的门没关好。应该说,它本来有关好,但有人从外头推开门闩,所以门半掩着。
怎么可能?这可是犯罪现场呢。
就算所有证据都保存好了,也不应该如此通行无阻啊。
我惊讶地用鞋子推开门,看着地面。
面前一路延伸到仓库的足迹,应该是不同的人留下的。冲进森林找孩子的父亲、警察,或是鉴识小组,他们忘了门有没有关好。就算雪地里有新的单方向的足迹,也一定有个无关紧要的解释。
除非是陌生人留下的。他正拿着手电筒照射别墅一楼,站在距离花园拱廊大概二十公尺处的位置。
59没有木头。仓库的建材只有金属和塑胶,但是确实有个横闩。我思忖着那是不是意味着,雅莉娜看到的情景至少在这点上和事实吻合?但阳台落地窗后闪烁的灯光随即让我分了神。
为了不被当成侵入者,我大剌剌地直接走向别墅。若邻近的人不经意往窗外望,比起自信大步走过草皮的人,鬼鬼祟祟蹲在建筑旁边的模样,应该更引人侧目吧。
我走到窗边,躲在墙后,透过窗帘窥视别墅内部,接着马上更正了心中的怀疑。没有手电筒,也没有入侵者。我在仓库看到那闪烁不定的灯光,来自于固定在客厅天花板上的投影机。除了萤幕的影片以外,没有其他光源。
我看不出U形沙发上有没有观众,在看着什么……
……是啊,看着什么呢?
我瞇起双眼,但壁炉上方的萤幕灰蒙蒙的。过了一会儿,萤幕上出现采光不良的黑白片,画面很模糊,必须得用想象力才能看出是间宽敞的浴室:有两个脸盆、马桶、浴缸和淋浴间。不知道是谁有意或无意在摄影机前放了个东西,大概是条毛巾吧……总之,浴室的影像不见了,陶恩斯坦家的客厅再度暗下来。
我听见窃笑声时,正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虽然有杂音,而且隔着窗户,但声音仍然大得很突兀。欢笑不应该属于这里,不应该属于妻子被杀、孩子被绑架的男人的客厅。而且如果在几个小时内找不到孩子,他们都会被杀掉。
投影机又在萤幕照射出更刺眼的光束,摄影师不再只拍摄死气沉沉的浴室水龙头。毛巾不见了,从新的拍摄角度可以看见浴室角落的浴缸,一个女人正背对着摄影机坐着,头发高高盘起。
在我了解画面为何让人如此心烦之前,有个裸男背对着摄影机入镜,几乎占满整个画面。原本听来轻浮的窃笑声,在男人踏进浴缸开始按摩女人肩膀后,变成独特的声气。他微微前倾的姿势让人不禁觉得,光是抚触肩膀并不能使他满足。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下流,像偷窥狂一样闯入了陌生人的私生活里,只差一步就会让他无法回到正常的生活。我以前也曾觉得自己很龌龊。在婚礼前,妮琪加班忙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当时我很害怕她脚踏两条船。她整夜都把手机留在走廊的鞋柜上,我拿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偷看她的简讯。事隔多年,即使我对她的忠诚度依然有疑虑,却庆幸当年自己没有偷看。行事光明磊落比什么都重要。但现在让我尴尬的是,我在人家家庭惨剧的现场,神经紧绷地经由客厅的窗户,偷窥屋主在大萤幕上欣赏性爱自拍的影片。
我走到阳台门边,踯躅不前,就像当时打开妮琪的手机找寻讯息选单一样。但我知道,今天必须要跨越界线。
促使我到此地的,有可能只是一个盲人的幻觉,我心想。雅莉娜可能只是个怪人,而这个父亲跟他孩子的失踪,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试着转动冰冷的门把,还以为大门会上锁。
有什么东西在发臭。
出乎意料的,大门无声地朝着客厅方向开启,让我的好奇又有了更站不住脚的借口:如果不把事实挖掘出来,我就不是个好记者。
58托马斯.陶恩斯坦转向我时,我立刻认出他来。他昨天下午出席记者会,请求社会大众协寻他的孩子们。他现在穿着的是跟记者会时一样的西装,不过看起来他好像昨晚是穿着那件米色双排扣西装睡觉似的,衣领皱巴巴的,浑身多处斑点污渍,和这位拥有柏林最大连锁清洁企业的商人很不搭配。
不过他个人的穿著,还没有整个场面情景来得那么突兀。
我刚进来时,陶恩斯坦并没听见。直到我干咳两声,叫他的名字,他才反应过来,笨拙地试着从安乐椅上起身。
不过他是白费力气。半瓶波本酒使他全身乏力。
「有事吗?」我站到他面前,他喃喃地问。从他醉醺醺的眼睛里,反映出醉汉迟钝的挑衅意图,似乎想找个人大打出手。
「我也想问你相同的问题。」我看着萤幕。画面越来越清楚,浴缸里的女人转过身来,脑袋大约在男人臀部的高度,双手扶着他的屁股……到目前为止,影片还没有出现什么在下午时段不能公开播放的内容,不过也不能说这部片不伤风化。自己关起房门看色情片当然不算违法,即使你在几个小时前才成了鳏夫、骨肉还落到一个疯子的手上也一样。
是不违法,不过很不对劲。
「你没有别的事好做了吗?」我问他。
他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怔怔望着我,我不确定他是听不懂我的问题,还是在打量着出现在客厅的不速之客。
「你想怎样?」他愣了好一会儿才问。我环顾四下,想判断厨房是在哪个方向,好倒杯咖啡,让这个男人恢复精神。
「我们得谈谈。」我开门见山地说。
「谈什么?」他咆哮以对,眼神疲惫,下巴淌着水。
「谈谈你是否知道谁杀了你太太。」
你是否在她遇害前跟她通过电话?你是否曾经警告她别去地下室?
「露西亚是个婊子,」他气喘吁吁地说:「她是个臭婊子!」
我的身体退缩了一下,彷佛陶恩斯坦用那恶毒的字眼赏我巴掌似的。
「她到处乱搞,你看!」他抓起茶几上的遥控器。以他的状态来说,能这么精准地把音量调大实在是很不寻常。呻吟声无疑是浴缸里的两人所发出来的。
「我的屋子!」他咕哝着说:「这是我的屋子!我的浴室!我的老婆!」他歇斯底里地笑起来。「就连该死的摄影机都是我的。但是那个王八蛋……」他对着萤幕做了个低级的手势,那男人毛绒绒的臀部刚好占满整个画面。「……不是我。」
「你听着,你的婚姻问题与我无关。」我试着平抚他的情绪。
真的与我无关。我是循着一个盲人的幻觉才来的。
「但你难道不想要我帮忙找寻孩子吗?」
「找蕾雅?找多俾亚?去死吧。」
起初我以为是我听错了,但是他紧接着又重复一次,还呸了一声。「那两个杂种!他们不是我的!」
他任由遥控器掉到地上,倏地从椅上站起来,一只手撑着椅背上,摇摇晃晃地站着,直视我的眼睛。他的样子感觉就快崩溃了。
「不是我的种。你懂吗?」
不,我不懂。老实说,我到此刻仍然什么都不明白。然而真相在几秒后朝我袭来。与此同时,陶恩斯坦也慢慢了解到一切。
「妈的,我知道你是谁了。」他沙哑地说。语气还有点犹豫,但他紧盯着我不放。
不安的感觉渐渐升起,那应该是他被酒精蒙蔽的心在作祟。陶恩斯坦的轮廓变了,酣睡的身体也开始变得紧绷。
「我昨天找到你的钱包,看过你的证件。」
我点了点头,不是因为同意他说的话,而是我脑中的拼图逐渐成形。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在阳台上听到影片中女人的窃笑声时,会感觉到如此心烦了。我也知道,为什么我从未跟陶恩斯坦见过面,却对他的个性感到熟悉……因为我听过无数关于他的描述,记忆里存有他的各种负面印象,与现实完全吻合。就连他用来咒骂的字眼听来都很耳熟。
「露西亚是个婊子……那两个杂种!他们不是我的!」
「妈的,你就是那个搞新闻的。从前射杀过一个女人,现在又杀了我老婆!」
陶恩斯坦凑近我,我甚至闻得到他混合了威士忌和烟味的臭气。
「就是你!是你干的!」
我退了一步,望着萤幕,找到了最后一片可怕真相的拼图。
她的照片至今都没有登出来,可能是因为被绑架的孩子更需要社会关注,而且在没有集眼者更新的消息曝光之前,媒体会先留着不登……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我没看到照片。
该死,我太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
那女人从浴缸里站起来。她放下高高盘起的长发,落到胸前遮住小巧的双峰。当她对镜头微笑时,我认出她来了,影像有如拳头重击一样,榨干我的灵魂里仅存的快乐。
拜托,老天啊,这不是真的!我心想,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我们再也不能在那不三不四的场合碰面、再也不能亲密的对话了。
我们再也不可能相爱……
我既想痛哭又想大吼,但无论我怎么做,一切都不会改变。
莎莉死了。
而她的丈夫拿枪指着我。如果他开枪的话,我很快就会步入她的后尘了。
57 倒数九小时又十七分钟 菲利浦.史托亚(谋杀调查组组长)霍佛特表演得很好,他又露出了在谈话节目里会出现的标准自负笑容。即使他身有残疾,看起来仍然是个快乐的人。他很开心可以教导菜鸟警察,用自己的理论解释连续凶案的动机以及先后顺序。菲利浦想,自己是不是也该找个时间冷静下来,把职场经历出版成书?现在连白痴都能出自传,还在书展办签书会、照相。在解决这些鸟事以后,他为什么不利用这些经历来增加收入?更何况,自己好歹也算是个公众人物!
「我们大可推断,在凶手成长的重要阶段发生了影响甚巨的事,可能是什么创伤……看来,凶手小的时候常常受到虐待。」
「是啊,集眼者自己也是个受害者。那是犯人的一贯借口。」休勒奚落。他站起身,把暖气温度调降一点。在没有窗户的警局会议室里,几乎不可能设定刚好的温度。夏天时,强力放送的冷气总是冻得让人发抖,而在冬天时,太热的暖气则让人头痛。
「没错。几乎每个罪犯者都是出自有问题的环境,那种讯息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帮助。」霍佛特拿起轮椅旁的公事包,放到大腿上。他俐落地打开,取出一迭厚重的档案,搁到桌上打开。「但多亏这些残缺不全的尸体给了我们一丝线索。」
他将档案转个方向,让菲利浦和休勒看看被害者尸体的可怕照片。
要是我能忘掉这些童尸和空空如也的眼窝就好了,菲利浦对教授戏剧性的手势感到愤怒。
「线索?」他不耐烦地要教授讲得具体一点。
「每个凶手都有一个目标。平常人可能无法理解,但这目标确实存在。在集眼者的案例里更是显而易见。」
「那还用说!」休勒嚷嚷着,对档案发脾气。「他有虐待狂又有恋童癖,虐待小孩可以让他发泄情绪。」
「不对。尸体上并没有虐待的痕迹,这要怎么说?」好为人师的霍佛特摇头。「就算是性侵,也不能说明为何他要挖掉左眼,对吧?」
教授看着休勒,问题显然是针对他而去,但菲利浦接口回答。「凶手想遮住被害者的双眼,大多时候是种象征性的行为,意图扭转已经发生过的事。他们无法忍受自己的罪行,于是让被害者代替自己蒙住眼睛?」
「如果是这样的话,集眼者就会把两只眼睛都给挖出来。」霍佛特反唇相讥,高举第一张被害者卡拉的照片给两位探员看。菲利浦压住别过头去的强烈渴望,和教授黝黑的眼四目相接。
「所以……他是在搜集战利品?」休勒问。
霍佛特兴冲冲地咧开薄薄的双唇。「战利品、纪念品,或是奖励—在廉价犯罪小说里,被害者身体的某个部分失踪的时候,犯罪剖绘专家都会先这么猜。」他用力摇摇头。「但在这里情况不对。我觉得是『集眼者』这个名字误导了我们。他不是在搜集。」
「不然呢?」
「我想把他称为『转变者』。他在制造一种状态。他改变了孩子的本质,让他们变成库克罗普斯。」
「库克……什么?」休勒坐回椅子上,靠着椅背晃来晃去。
「你们可能对『独眼神族』比较熟悉?他们是神话里的怪物,最大的特征就是只有一只眼睛。」
霍佛特用舌头润了润上唇。菲利浦不由得想起了蜥蜴。
「你们一定对希腊神话很熟,」教授望着休勒沾沾自喜地微笑,接着继续说:「尽管如此,还是容我离题一会儿。」
他将卡拉的照片放回原处,阖上档案。
「最有名的第一批独眼神族,是乌拉诺斯和盖娅的孩子。盖娅就是大家熟知的大地之母。她与天空之神乌拉诺斯生了三个独眼神族。但是乌拉诺斯很讨厌他们。他甚至……」霍佛特顿一顿,加重语气说:「……把孩子藏起来!」
「藏到哪里?」菲利浦原本犹豫是否要浪费时间听霍佛特的废话,不过这个半身不遂的教授倒是引发了他的注意力。
「地底深处。」教授说:「他将孩子藏到塔塔罗斯,比冥王黑帝斯的地府更深的地方。」
菲利浦不自觉地点头称是,休勒也表示赞赏。「我想你确实看出了些端倪来。」
「那些独眼小孩后来怎么了?」休勒很想知道答案。
「被希腊诸神里地位最崇高的宙斯救了出来。独眼神族很幸运得到宙斯赠予的闪电和雷。」
「你真是知识渊博啊,教授,可是—」
「在你的想法里,有没有我们可以应用的地方呢?」菲利浦赶紧接着发问,免得休勒又讲出什么不礼貌的话。
霍佛特自负地微笑,显得神采奕奕。如果此刻他从轮椅上跳起来,菲利浦也不会太意外。「我大胆的说,我不只有一套理论。我会给你们一个非常重要的起点。」
霍佛特意味深长地停顿一下,此刻只听见老旧暖气微弱而持续的声音。「集眼者所挑选的小孩,都是被父亲否定的。」
「怎么说?」两个探员异口同声的问。
霍佛特露出一副好像话说得太直白,有失体面的表情。不过他还是详细解释,「因为那些小孩就像希腊神话中的独眼神族一样,是禁忌关系的产物。」
56 倒数九小时又十一分钟 亚历山大.佐巴赫(我)「这样不对,」雅莉娜悄声说。她呼吸急促,眼球在紧闭的眼皮里不安地转动。「我们不该这样做。」
「别担心,」我希望她没听出我的绝望。「不会很久的。」我想要带她去那个房间,但是她推开我的手。
我懂妳的感受,我很庆幸她看不到我的红眼眶。
我也不想再回去了。然而现在不是为了工作。现在是为了我个人。
莎莉的死把我吓呆了,没想到要提防她的先生。我不知道他手中怎么会突然有武器,而且老实说,我也没有搞清楚为什么他最后没开枪。
不用是心理学家也能猜得到,受命运捉弄的人,在最失落孤独的时候,会想用上膛的手枪来做什么。可是喝了那么多,假如陶恩斯坦想举枪对准自己,酒精也会令他失去力气,更不用说射杀我。但在那恐怖的瞬间,我们都吓得呆若木鸡,面对面站着,他的枪最后从手中滑落,掉在沙发旁的地毯上。
「我们来这里要干么?」雅莉娜问。
「找答案。」
我和集眼者的命运似乎被一条看不见的线串在一起,一分一秒,越缠越紧。尽管我无法接受得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才知道莎莉的真名和她死亡的事实,因而哀毁逾恒,但仍然不能就此离去。我需要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回到车上,说服雅莉娜陪我到陶恩斯坦的别墅。
「我闻到烟、酒和汗臭味。」她犹豫地说着,紧握着起居室的门把,另一只手则勾着我的胳臂,就在戒烟贴片的位置。「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吗?」
是啊。还有什么东西。
我轻轻松开雅莉娜握住门把的手,带她走进摆设精致的客厅,里面依然只有投影机的光线。方才我中断了影片,不想再看到那些不忍卒睹的画面。那些影片告诉我:我失去了生命里一个重要的人,而且永远唤回不来了。
我清了清喉咙。陶恩斯坦抬起头,低声呜咽。
「他是谁?」雅莉娜怔怔站着。当陶恩斯坦的呻吟声变大时,她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这个人怎么了?」
「他没事。」
「那他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他的嘴巴被堵起来了。」
确切地说,是被他外套里的手帕堵起来。
我松开雅莉娜勾住我的手,走向房间中央的椅子。我用延长线把陶恩斯坦绑起来后,就将他丢在那里。这绝不是个好主意,只要菲利浦知道我和其中一名被害者有染(不会有人相信我们在杂交俱乐部碰面,居然保持着柏拉图式的关系),这个被绑住的鳏夫就会变成我的大麻烦。
我把椅子拖到他旁边,把他的脸推转向雅莉娜。这时候,他呻吟起来。
「你把他的嘴巴塞起来?你疯了吗?」雅莉娜在我身后问。
才没有。侯特医生说我正常得很。
「我只是不想让他在我去接妳的时候,把邻居们全都叫出来而已。」
我跪在他正前方,头部还是比他高出一截。他的额头汗水涔涔,眼神看来比刚才清醒一些。
「陶恩斯坦?」我听见雅莉娜在我身后问:「老天啊。你在刑求遭绑架孩子们的父亲?请你马上带我走!我不要跟这件事有瓜葛!」
「谁说是刑求了?」我对着陶恩斯坦说:「你听好。我们现在来打个商量。我把你嘴里的东西拿掉,但是你要保持安静,可以吗?我问几个问题,但我不想从你的嘴巴里听到答案以外的声音,你懂吗?」
陶恩斯坦点点头,我便拿掉他嘴里的手帕。他呛的咳个不停,好一会儿才静下来。
「很好。」我整理思绪,一步一步讯问是否真有像雅莉娜在船屋时说的那样,陶恩斯坦曾拨电话回家。
「你昨天回家前不久,是否曾打电话给你太太?」
「她……」他得先喘一口气才能开口说话。「是她打给我的。」
他气喘吁吁,似乎必须费极大力气才能好好说话。
「好,她打给你的。」
到目前为止,事情与雅莉娜描述的一致。
「她说了些什么?」
让我差点坠入情网的女人在死前说了些什么?
「她……」他吞咽口水,「……歇斯底里。我几乎听不懂她的话。」
「她有提到捉迷藏的事吗?」
「什么?」他一副不可置信的眼神。
他试着回答我的问题,但是试了三次,才讲出一个象样的句子。「没有、没什么捉迷藏,只是因为孩子不见,所以她在哭而已。」
「你呢?」雅莉娜在后头问。我有点讶异她会主动说话。我想,这个男人的声音是不是引发了她的注意。
「对啊,你跟她说了什么?」我重复她的问题。
陶恩斯坦低头不语,好像快睡着了,可是在我抬高他的下巴以前,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又抬起头来。
「……冷静点,贱人,那些捣蛋鬼又不是第一次乱跑。」
我深呼吸,把手搁在他肩膀上,凝视着受伤而愤怒的男人茫然的双眼。我想为他侮辱莎莉而揍他,却又很同情他。婚姻失败,两个人都要负责,而他必须为他的过错付出高昂的代价。「你没有嘱咐她,无论如何都别去地下室?」
「天哪,我怎么会这么傻?一切都太迟了。无论如何别靠近地下室……」
我抛出这个问题以后,观察陶恩斯坦脸上表情的变化。我在第一份工作中讯问了上百人,第二份工作也访谈了许多人,可以察觉人在谈话时的情绪。但我发现陶恩斯坦没有任何诧异或惊讶的神情。他到目前为止的反应只有迷惑和挑衅。
「地下室?什么鬼地下室?」
他不自觉地说中了问题的重点。先前的被害者都是在较高楼层遇害,因此对于犯罪现场,提醒妻子别去地下室一点意义也没有。如果雅莉娜看见的情景真有其事,那只可能跟莎莉的死有关。
「我才没说到什么鬼地下室!」
陶恩斯坦呼吸粗重,显然是在吞口水,他咳嗽起来,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好。没什么好问了。B计画的时间到了。
我转向雅莉娜。「妳得帮我一个忙。」我附耳对她说话,不让陶恩斯坦听到。我们距离很近,闻得到她怡人的香水。雅莉娜后颈的汗毛竖起,好像被我温暖的气息触碰到似的。我注意到她罩衫滑落时,领口露出的刺青。
在我看出那歪曲的字迹是什么意思以前,她彷佛感受到我的目光,不自觉地拉高衣领。那个刺青的字看起来像是「恨」(Hate)。
「帮你什么忙?」她问。
我执起她的手,缓缓带她走到椅子边,让她站在陶恩斯坦正后方。
「妳说过,妳是从肩膀开始按摩的。」
「现在是怎样?」陶恩斯坦回过头来,想要看身后究竟发生什么事。
「是啊,」雅莉娜承认。「但是—」
「去你妈的!你到底都在跟谁讲话?」陶恩斯坦不停地拉扯着紧缚住他的绳索,显然他刚才一直没有发现雅莉娜的存在。
「那么妳就再做一次吧!」我对她说。证明给我看,妳说的是真的。请妳再看一次集眼者的过去。
我把她的手摆在陶恩斯坦的肩膀上。「请妳碰触他,然后告诉我,妳看到什么。」
55 倒数八小时又五十五分钟 菲利浦.史托亚(谋杀调查组组长)集眼者所挑选的小孩,都是被父亲否定的。因为那些小孩就像希腊神话中的独眼神族一样,是禁忌关系的产物。
菲利浦在脑海里重复教授刚才说的话。跟休勒一样,他对这个学识丰富的人有些反感。他故意这样说,以暴露听者的无知,好促使他们继续问下去。
「那是什么意思?」菲利浦最后帮休勒发问。
「乌拉诺斯是盖娅的儿子。」
「等等,大地老妈搞上了自己的小孩?」休勒歇斯底里地狂笑。
「她没受孕,孩子就出世了。不过当时的希腊人对这种事不以为怪。例如宙斯,他也跟自己的女儿亲热过。现在这种事当然是个禁忌。」
菲利浦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我们调查过被害者的家庭背景,并没有乱伦的迹象。」
霍佛特伸出食指说:「我所谓的禁忌关系不是指法律层面的东西。以集眼者的角度来看,只要外遇就是禁忌。」
「你是说?」
「没错,被绑架的孩子大概都不是父亲亲生的。」犯罪剖绘专家推着轮椅的轮子轻轻前后滑动。
「因此父亲讨厌孩子。也正因如此,不忠的妻子才会遇害。」
教授的话对菲利浦混乱的思绪来说,犹如醍醐灌顶,他站起来抓着后颈说:「集眼者成了复仇者!」
「没错!」霍佛特继续来回移动轮椅,模样像个开心的孩子。「凶手惩罚妻子的不忠,扮演乌拉诺斯的角色,将那些可憎的私生子藏到地底深处。我们于是又有了搜索的依据:被害者被囚禁在地下碉堡或是地下室里,不会是在地面或是高楼上。」
「噢,多谢你的建言,让我们的搜索范围缩小了好多啊!」休勒也站起来,鼓起的肚子遮住了裤腰带,让人看不出他有没有系皮带。
「你可以在这里浪费时间尖酸刻薄地挖苦我,或者你也可以去查查那些家庭是不是有不为人知的出轨状况。也许那些被害的女人都跟集眼者约会、生孩子,而我们的连续杀人犯就像乌拉诺斯憎恨独眼神族一样,憎恨着那些孩子。」
「也许我现在该去厕所抓个屁股。」休勒说,做了个抛东西的手势。
「我受够了这些狗屁不通的神话,我要人间的证据。毕竟我们现在确实有个嫌犯,他显然有足够犯罪知识,而且在现场留下了钱包证据。」
霍佛特露出电视上的标准笑容,将轮椅滑到大门的衣帽架前。「是你们想听我的理论的,先生们。如果你认为我是在浪费你们的时间,那我很抱歉。」
他正想从衣帽架上拿他的喀什米尔大衣时,大门蓦地打开,一个年轻女子冲了进来。
「不好意思!」她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焦急地吹开了覆在额前的金发刘海。
「什么事?」菲利浦恼怒地问。
「佐巴赫……」她胀红了脸,只说出三个字。
菲利浦全身紧绷。
「抓到他了吗?」
「没有。」她把手机递给他。「但他打来了。」
54 倒数八小时又五十二分钟 亚历山大.佐巴赫(我)「在他的别墅?」
「对。」
「被绑住?」
「对,用延长线。」
「你根本是在耍我!」
菲利浦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我听见警局典型的忙乱喧闹声,混杂着电话铃响、嘈杂的人声、关门声,以及无数电脑键盘的敲击声。声响异常响亮,听起来比较像早上十一点的办公室,而不是晚上。不过显然每个能派得上用场的人都在警局执勤,毕竟集眼者的游戏时间,大约都设在午夜十二点以前。
「你们该看看他客厅里的DVD。」
「你少在那边指挥我该做什么!」菲利浦在电话那头大吼。
我把电话拿开耳边,示意法兰克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左转。
雅莉娜跟我在陶恩斯坦的别墅等了很久,实习生正巧在菲利浦接电话时到来,因此我们尽可能悄然无声,在不问候对方的情况下,赶紧搭上我们新的逃亡车。
「你在哪里?」谋杀调查小组长以命令的语气问道。他想知道我的位置。
「你问错问题了。建议你问个好一点的问题,譬如说,为什么陶恩斯坦宁可喝个烂醉,却不帮忙找他的孩子?那张DVD可以给你些提示。」
我严重怀疑陶恩斯坦跟集眼者有关系,不只因为雅莉娜看到幻象的都不对,既没有木造仓库、现场离恶魔山也很远……我猜,倒数计时的事大概也只是歪打正着而已。
菲利浦改变策略,开始使用拙劣的说服技巧。「来警局吧。我保证我们会公平对待你。」
「你在浪费时间,别把力气花在我身上。你们得审问那个丈夫。」
我吞了口水,感觉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莎莉,他妈的……
「听好了,菲利浦。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跟你站在同一边。所以我现在要跟你说清楚,我背负的是什么,好吗?我因为信任你才说的,以离职同事的身分。」
为了克制自己的情绪,我将副驾驶座的窗户打开一点,让冷风吹到脸上。「陶恩斯坦的老婆有外遇,对象不只一个。」
我接着轻声低语,车声与风声几乎吞没我的话语。「我也很了解她。」
「怎样,所以呢?这是笑话吗?你跟露西亚.陶恩斯坦有染?」
「不是,至少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试着不要被听见,但眼角余光注意到自己失败了。法兰克正扬起眉毛盯着我看。不过至少雅莉娜在后座没听到什么。
「我会跟你说,是因为你们的调查方向错了。也许那个父亲知道孩子在哪里,你懂吗?陶恩斯坦有动机,而我没有。他的妻子跟其他人有染,而且他认为孩子不是他亲生的。」
「你马上告诉我你在哪里!」菲利浦的声音变了。怒气从电话那头窜出,如果我没有误会的话,那声音听起来冷酷无情,就像我毁了自己在他心里的最后一点清白。
「我在路上。别费心找我的富豪汽车了,我把它停在库伦路上,钥匙还插着。」
我看着法兰克,他正在打方向灯,准备切入提欧多侯斯广场的圆环。我的那辆富豪车龄肯定比他这辆破车少个十年,但是看起来却没有它那么新。除了法兰克的奶奶偶尔会开出去兜风以外,这辆丰田其他时间可能都停在车库里。仪表板上完全没有刮痕,里程数才一万两千公里,脚踏垫在每次开回来后都仔细清理过。置物匣上贴着精美的格言:
及时行乐
一日之计在于晨
只要努力,就可以轻易预告未来
我给菲利浦最后一个忠告,「你不用调查我的汽车轮胎痕了,我跟集眼者无关,你什么都找不到的。」
「我现在真的是受够—」我挂掉电话前,听见他还在讲话。
我接着转向法兰克。
「你跟—」他正要开口,我急忙打断他,悄悄往雅莉娜的方向示意。
「谢谢你这么快就赶来。」
法兰克心照不宣地点点头。「我得找个适当的时机,才能从编辑室无声无息地消失。」他忍住呵欠,但掩饰不了脸上疲倦的神情。工作造成的睡眠不足,让他有很重的黑眼圈,也让我想起自己某天喝了整夜酒以后照镜子的样子。在编辑室待了几个月,就把原本像面包袋上小孩画像的青年,变成一副网路成瘾的样子:没洗头、没刮胡子、衣衫不整(他鞋子上没鞋带,羽绒外套下只穿一件褪色的「流行尖端」上衣),如此才得以全神贯注地工作。我怀疑如果他有女朋友,能不能够忍受他在半夜两点半回家,不是为了睡觉,而只是为了赶快洗个澡,继续做完我的采访任务。
「容我顺便介绍一下,这是雅莉娜.额我略夫。」我转向后座。「她就是我跟你提到的证人。而她身旁的是汤汤,她的导航器。」
「很高兴认识妳。」法兰克朝着后照镜瞥了一眼。「我是被老板牵扯到麻烦事里的白痴。」
「欢迎加入。」雅莉娜说。
我举起双手。「大家别紧张。我又没被判刑,也没被通缉,只是有嫌疑而已。按照德国法律还不必去自首,所以现在我们都没有罪!」
「除了非法入侵民宅以及你教唆我刑求以外……」
「你刑求陶恩斯坦?」法兰克不可置信地喘气。我不理会他的问题。
「妳只是触碰了他一会儿而已,雅莉娜。」
她若有所思地犹豫着,然后把头转向窗边,缓缓摇头。
「没有吗?」我问了先前在别墅问过的问题。当时她死心的把手从陶恩斯坦的肩膀上拿开。
「没有。」
「没画面?没有光线?」
我思忖着自己是不是真心期待这个盲女能给我别的回答。
「我没认出他来。」她说。
「……嘿,哈啰?有人在家吗?」法兰克换了车道,瞥了我一眼。「有人可以跟我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但妳也不能完全肯定不是他,对不对?」我继续问。
「我不能排除凶手是谁。」她大叫。「你可不可以别再问那些愚蠢的问题了?我的意思是,你先是打电话给我,要我去森林里找你……」
「那不是我,那是—」
……是某个想要假扮成我的人。但是为什么呢?就算要让我当集眼者的替罪羊,又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甚至把这个发疯的盲女塞给我?
「……然后,在我千辛万苦到达以后,」雅莉娜继续说下去,「你又不记得自己请我到那里。你想把我赶走,又把我带到另一间房子,要我触摸遭绑架孩子们的父亲……而且,你跟昨天那些警察一样几乎不相信我。」
「警察?等等!」法兰克转向后座,车子因此险象环生地往右滑。我抓住方向盘,把车子拉回车道上。
「不会吧!」法兰克的视线回到前方,他打开了我们头顶上的车灯,再度望着后照镜。
「怎么了?」我跟雅莉娜异口同声地问。
窗外开始飘起雨来。
「我知道妳是谁了!」法兰克说。他把雨刷开到最小,雨刷橡胶磨擦的声音就像是用指甲刮黑板一样。「我想,我们昨天见过。」
53「是吗?」雅莉娜绷紧着上身。她脱掉三件罩衫中的一件,漫不经心地丢到身旁。我又看见她罩衫领口底下的刺青。我心想,一个盲人怎么会想要在自己皮肤上刺东西?
「妳就是昨天在警局门口和我撞个满怀的那个瞎眼蜥蝪!」
「法兰克!」我清了清喉咙。
「妳撞上我以后,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他切换车道。
「法兰克!」
「……就好像没长眼睛一样。」
「法兰—克!」
「怎样?」他困惑地问。
「她是视障人士。」
「别跟我说……」他匆匆回头一望。「真的吗?」
我们两人点点头。雅莉娜张开双眼,露出两颗暗淡无光的眼球,角膜看起来就像牛奶瓶的玻璃一样。
「我、我完全没注意到……」他结结巴巴说。
「没关系。」雅莉娜漠然回答。
我把顶灯关掉,有好一阵子,除了引擎单调的噪音,以及轮胎在柏油路上的摩擦声以外,没有别的声响,而雨刷刺耳的声音不时打破沉默。
「我是说啊,现在我想起妳当时使用手杖了。」法兰克又开始说。
我们经过恩斯特侯特广场,沿着六月十七日大街往前开。
「天啊,妳当时的态度毫不犹豫。妈的,当妳从我身边快速走开的时候,我还把妳当成是哪个没礼貌的家伙呢。」
「我当时很生气。」
「感觉得出来。」
「只是,妳是怎么办到的?」他问:「昨天妳跑下警局台阶,今天又不用别人帮就自己上了我的后座。」
「我只是瞎了,又不是半身不遂。」
法兰克胀红了脸颊,就像挨了一记耳光一样。「抱歉,我没有冒犯的意思。」
「没关系。你不会比其他人更夸张。」
雅莉娜的声音有点苦涩,她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因此接下来的声调又回到平常的感觉。「你用不着担心。我这一生都在练习怎么欺骗别人。比方说我在夜店跟别人调情的时候,经常和朋友打赌,赌跟我搭讪的人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我看不见。」她笑着说。
法兰克似乎涌起了好奇心。「妳知道吗?」他兴奋地说:「我服替代役的时候,在一间安养院工作,每个星期六都会参加一个盲人团—如果我说得太直白的话,我很抱歉—不过跟妳相比,他们看起来就是……」我注意到他想说「痴呆」,但是在我干咳示意以前,他自己就修正了用词。「……很特别。有些人会摇头晃脑,有些人会揉自己的眼睛。大多数人的面孔看起来都像面具一样。我是说,他们完全没表情,就像打了肉毒杆菌。而相较之下,妳……」
「我怎样?」她的两只手肘撑着前座椅背,身体向前倾。
「妳默默向我点头问候,在我跟妳第一次讲话时,妳还会挑眉。现在妳微笑和拨弄头发的样子,看起来很酷。」
「谢谢,」她说,笑得更开怀了。「我有练习过。」
「什么?」
「姿势跟表情。我觉得,那是太早失明的人会遇到的问题。我的父母在意外发生以后,为了要不要把我送去启明学校而大打出手。当然,我每年都会去参加盲人营队。不过其他时间我都在公立学校上课,跟看得见的朋友在完全正常的游乐场玩。不过我们之间当然有差别,我使用专用电脑,可以在课堂上打字。骑脚踏车的时候,我前后都必须安插朋友,好让我能够根据她们的声音辨别方向。不过我可是能骑着自己的脚踏车前进喔……虽然我经常摔倒,不过同学很快就对我这个小疯子见怪不怪了。我总是在校园里被鹰架或其他障碍物绊倒,但我一点都不气馁,马上就站起来。」
她再度退回座椅。只有退休的人才会有这种车,椅背有棕色的护套,后座还有纸卷。我愿意拿整年的薪水打赌,置物匣里可以找到盖了许多印章的保养手册,还有紧急状况时能使用的文件和电话簿。至于我那辆富豪的后车厢里,连三角形警告标示牌都没有。
「我不知道德国的状况如何,不过在美国,许多机构,里面的盲人都是无依无靠的。视力正常的孩子一旦有挖鼻屎、扮鬼脸、丢积木之类的行为,大多会被制止,但看不见孩子独处的时候,就算举止奇怪,也根本没人理,而且照顾他们的常常也是盲人,或者根本不在乎。」
她抚摸汤汤的头,汤汤正在她脚下打盹。牠就像打仗的军人,只要一找到空档就要睡一下。
「人一旦习惯揉眼睛和摇头晃脑,就很难戒掉了。大部分的正常人都觉得,这种表现是盲人的常态,所以在你挖出鼻屎给他们看的时候,即使他们觉得很不舒服,也不会有人说些什么。」
她大笑起来,汤汤惊讶地抬起胖嘟嘟的头。
「我很幸运,打从幼稚园就有个好朋友一直在我身边。约翰。他总是纠正我表现得奇怪的地方。譬如说,当我专注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生气的样子,或者偶尔会不自觉的转动眼珠,让跟我讲话的人感到紧张……约翰就好像是我的镜子一样。」
我不自觉地看了后照镜一眼,而法兰克则是转过身去看她。
「他教会我姿势和表情,还教导我所有机智谈话的策略把戏。」
雅莉娜身体再度向前倾,噘起嘴,淫荡地舔了上唇,接着轻佻地眨眼,歪着头,朝下做出恭顺的姿势。
法兰克看了她的那套表演,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还从他那里学会了如何调情。」
这是说谎吗?
我越是和这个在各方面都表现得非比寻常的盲女相处,就越是看不透她。她讲话有条不紊,让我理解到视障世界里让人着迷的地方。她在那个世界中生活,而我对盲人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另一方面,她还跟我说了连妮琪听到都会吃惊的超自然天赋……我下了个结论:雅莉娜或者是个发疯的怪人,或者是个极有天赋的演员。
也有可能两者都是。
后来当我回想起车上的那一刻,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对于当时的我于事无补的那些想法,不由得笑了出来。
然而,那是个窒息的、不安的笑,就像吐血一样。我必须笑,是因为我当时如此认真的思考,还以为自己掌握了命运。但我可笑的带路,到头来可能不是引领我们去雅莉娜位于普兰策堡的住处,而是直奔死亡。
我其实既虚弱又迷惘,但却以为自己紧握着方向盘,殊不知,集眼者早已接手控制一切。
大概再几个钟头左右,我就会发现自己即将承受可怕的苦果……
52 倒数八小时又三十九分钟在接下来的路程里,法兰克轮流纠缠雅莉娜跟我,问我们无数问题,逼我将过去几个小时内发生的事都跟他大概说了一遍。从和雅莉娜在船屋的相遇开始(但就像以前到侯特医生那里看诊一样,我隐瞒了藏身处的具体位置),讲到倒数计时额外的七分钟,以及闯入托马斯.陶恩斯坦家但一无所获。
他对雅莉娜子虚乌有的证词的反应,倒不像我那样心存怀疑。
「你相信她?」我不确定地问。在她的陈述一切落空后(除了倒数计时的事以外),我现在其实只想兑现我的承诺:尽快把她送回家。我第一次被不可解释的现象蒙蔽了现实,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兴趣再追寻那些幻象了。
「利用灵媒来办案由来已久。」法兰克说,试图逃避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们到了布伦街,从第二车道往维恩山的公园开去。
「一九一九年,莱比锡犯罪调查部门的主委恩格尔布莱希特,做了个实验,让有读心术天赋的人侦办一桩虚构的案件。」他继续他的长篇大论。我们把车停在两间明亮但空无一人的艺廊入口。一间艺廊闪烁的灯泡上,挂着一辆没有坐垫的脚踏车,而另一间则放了一台涂装成粉红色的真空管电视,播放着被白雪覆盖的测色板。不管那是什么艺术,都让我更厌倦聆听法兰克的鬼扯。
「一九二一年,维也纳甚至设置了犯罪读心术研究单位,不过只有几个月就是了。」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啊?」雅莉娜问。
「他脑子里没装垃圾邮件过滤系统。」我解释道:「他记得所有读过的东西,省去我带着他采访时做笔记的麻烦。」
我在前座伸展四肢,脑中想着该如何让法兰克跟雅莉娜尽快离开,好抄捷径去胡多夫。
去看妮琪。
我看着仪表板上的时钟。
还有去看尤利安。
离午夜还有两小时。
还有两个小时就是我儿子的生日。
即使没准备礼物,但我至少要在被菲利浦抓去喂鱼以前,替尤利安庆祝一下。
「德国的第一宗案例是一九二一年,法兰克福的选举预知梦者,敏娜.施米特……」法兰克滔滔不绝地说着。在他看来,雅莉娜是个有趣的听众。虽然汤汤一直用鼻子顶她的手,但她并没有要离开车子的意思。
「她在海德堡两个市长接连遇害以后,梦到他们尸体的确切位置。」
「纯属巧合。」我打起呵欠。
「有可能。不过弗莱堡心理学及心理卫生研究中心,简称IGGP,他们有一堆灵视者协助警方办案的案例。其中有个案例你一定也很熟……」他看着我,又胀红了脸颊。「就是雇主协会会长,汉斯.史雷亚被谋杀的案子。」
「怎样?」
「你记得一九七七年《花絮报》的头条新闻吗?」
「谢谢你噢,我还没那么老好吗!」
「灵视者看到史雷亚的被囚禁处……」他露出胜利的微笑。「这是标题。《明镜周刊》也有报导。《明镜周刊》甚至专访了当时荷兰灵媒杰哈德.柯谢。在IGGP的记录中,缉捕行动第二周就有特勤组的探员、心理学家和军方官员来请他帮忙。」
「军方?」雅莉娜问。
「它们有心理作战部。」
汤汤对雅莉娜摇尾巴,但她只是摸摸牠的后颈。这可怜的家伙显然还要再等等。
「柯谢的介入被大众知道后,让联邦调查局很丢脸。但两年后,警方的心理学家证实,那个灵视者给了具体的指示,说史雷亚被藏在艾尔福市利卜勒区的大楼里。那位心理学家说,如果当时有人跟着柯谢给的线索,就可以营救史雷亚了。」
「那不过是个都市传说而已啊。」我反驳。
「那不是唯一的案例。一九九○年代初期,有一百多个灵媒协助巴伐利亚警方办案。全国还有更多人呢……」
法兰克转向雅莉娜。「妳不是唯一的案例。」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雅莉娜说,语气听起来很泄气。「除了疲累以外。」一会儿后,她轻声说:「我口渴了……」她张开嘴,好像想要继续说什么。但下一刻她看起来又在思考其他事情,表情忽然僵住,不发一语,惊恐地下车。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追上她,重复我的问题。法兰克也下车,隔着车顶望着我们。她似乎脑海中突然闪现某个念头,现在则很想摆脱它。她对汤汤比个手势要牠乖一点,接着把背包拿到面前,拉开拉链。一对年轻情侣依偎撑着伞窃笑走过我们身旁。我问她说:「妳刚才在想什么?」
就在妳说口渴以后。
「想到昨天的影像。当时,我为了喝点东西而停下来。」
昨天。在案发以后!
我的胃纠结在一起。
「我先前就想跟你说这件事,但你跑到陶恩斯坦家去。」
「在哪里?妳在哪里停下来?」
「在一个入口。车子应该没有开得很远。」
「妳怎么知道?」我问。「我以为,妳在看见的事情里没有时间感。」
「我一直觉得很累,精疲力尽。」
因为你扛着孩子,把他丢进了后车厢……
「而且我的背部湿透了。我在流汗,那种感觉就跟慢跑完一样。我知道休息一阵子之后会是什么感觉,但一直都在流汗。」
她以生硬的动作在背包里翻找,最后终于找到她要的东西。那东西发出了一下声响,接着她取出了一串钥匙,每一把都配有不同形式的扣环,她一支一支摸,拿了一把中等尺寸的钥匙。
「所以妳大概走不到五分钟?」我估量了一下。
她点点头。「大概三分钟左右吧。就像我说的,我很渴。」
「入口是什么样子?是往院子还是租屋?」
「不是,不是。我讲得不对,应该说是车道,就像加州一样,可以把车直接开到车库去停的车道。」
「所以那个车道是独栋住宅的啰?」
「对。」
「是连栋房子中的一栋吗?」
她摇头。「是独立的。不过很小。我觉得是一栋平房,不过不太确定。」
我想了想。「妳还看见了些什么?有什么特别醒目的特征吗?很新还是很旧?是什么颜色?篱笆、百叶窗、屋顶是什么样子?」
她摇了摇头。接着忽然停顿下来,紧紧闭上双眼说:「篮框。」
「在那里?」
「在入口的地方。不过不在车库上头,而是旁边的一棵树上,与邻居土地的交界处。」
「好,雅莉娜。妳站在车道上,眼前是一栋附有篮框的房子,可能是陶恩斯坦家的一角……」我向前走一步,宛若伸手可及。「后来妳做了什么?」
51雅莉娜在发抖,我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冷。
「我走进厨房。」
所以门是开着的,不然就是她有钥匙。
「妳是去那里找东西喝吗?」
「嗯,一瓶可乐。」
「妳知道那个瓶子是什么样子?」
「红底白字。每个盲人都知道可乐长什么样子。」她笑着,把汤汤拉近自己一点。
「还有一个罐头。边柜里放了四罐,我就拿了一罐。」
「然后呢?」
她耸了耸肩。「没有然后,其他的我记不起来了。」
我的视线移回法兰克身上,他正出神望着雅莉娜的唇。
我利用她说话的空档,交代他尽快回报社去。
「噢,拜托!」他失望地嘟囔,「不要现在啦,正是紧张时刻呢。」
「抱歉,小子,但现在编辑室一定跟地狱一样。在这种时刻,我最爱的实习生如果正巧不在报社的话,一定会有人注意到的。」
我拍拍他单薄的肩膀与他道别。
「不过别跟泰雅多说什么。离电话近一点,我需要你帮忙时会打给你。」
跟雅莉娜道别后,法兰克像个军人一样敲敲不存在的鸭舌帽,步履蹒跚地离开。
我看着手表,开始计时。根据警方透露给媒体的消息,陶恩斯坦家的孩子是在清晨被绑架的。莎莉的尸体则是九点左右在后院被丈夫发现,而码表正巧在九点二十分开始自动倒数。
既然集眼者一定早就离开现场,我也不用考虑那个变态是几点造访平房。
……如果真有其事的话。
我摇着头,视线跟着法兰克,见他走到下个路口的计程车招呼站。我现在的疑虑是,必须再检验一次雅莉娜看见的影像是否为真。
法兰克走了几公尺后再度转身,将头发上的雪甩掉,拉起外套的帽子。
那是个关键时刻。
如果他没有这样做的话,也许这疯狂的故事就可以告一段落了。我可以在去向菲利浦自首前,先开车去看看儿子,而我的人生也会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但是就在我的实习生停在艺廊橱窗的那一刻,一切都变了。
我的下一步。我的命运。
我的人生。
我着魔似的朝法兰克跑过去。但他不再转身,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
「……跟你说一下,我要走了。」我听到雅莉娜说。她以为我还在车子前,不过我已经跑到刚才法兰克戴帽子的地方。
就在橱窗前。
雅莉娜在她租屋门口前等着,正要把钥匙插进锁孔中。
「妳怎么了?」我心不在焉地问,人往橱窗走近一步,简直要贴上玻璃。真空管电视上刚才还是测色板的画面,现在却换成了一个满脸胡须的黑发男人侧脸,他愚蠢地对着艺廊里的隐藏摄影机挥手。我看见了我自己!
「我口渴……」雅莉娜回答。我转向她时,她温柔地微笑,笔直的姿态和紧闭的双眼,看来像个年轻的女孩,希望在与爱人道别时亲她一下。我转过身,呆呆盯着萤幕上的我的脸。
不是幻觉。
在那对年轻情侣经过艺廊时,电视画面就已经改变了。而刚才法兰克转身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点。
这个装置艺术在拍摄路人!
「所以现在呢,明星记者先生?你要上来喝点什么吗?」雅莉娜问,显得有点不耐烦。
我扶住后颈,惊讶地发现头不痛了,接着想起不久前吞下的那颗偏头痛药。从我在萤幕上出现的角度来看,摄影机应该装在斜上方才对。很快的,我就在左上角的艺廊天花板尖角处看见了闪烁的LED灯。
于是,我向左边跨开一步、再一步,直到从摄影机的镜头前消失为止。不过两秒钟,萤幕上又恢复了下雪的样子。
「那好吧,谢谢你跟我谈话。」雅莉娜做了结尾,但我仍没理会她。
我重新测试摄影感应器,以厘清疑惑。我再度往右走,电视上又出现我的画面。
「雅莉娜,集眼者昨天是什么时候来找妳的?」我屏气凝神地等待她的回答,但现在她却成了不回话的那个人了。
我回头望向大门口,只见雅莉娜跟汤汤已经不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