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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消逝,朵琳还是没死。
从她所在的那个房间,凯勒柏只听见微小的声音—呻吟,喃喃低语,椅子在地板上移动。凯特或小萍可能出现一会儿,拿点小器具或煮沸更多的布。凯勒柏和孩子们坐在院子里,但他没力气去逗他们开心。他的心飘到还没做完的工作上,可是有个声音告诉他说这根本没用,他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他所有骄傲的希望都要破灭了。
凯特出来,和他一起坐在门廊上。孩子们已经回屋里睡午觉。
「怎么样?」他问。
凯特在午后阳光里瞇起眼睛,一绺金色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她抬手拂开。「她还在呼吸。」
「还能撑多久?」
「她早就应该死了。」凯特看着他,「要是她到早上还活着,你就应该带小萍和孩子们离开这里。」
「如果必须要有人留下来,那一定是我。只要告诉我该怎么做就行。」
「凯勒柏,我应付得来。」
「我知道妳可以,但是让我们卷进这场麻烦的人是我。」
「你能怎么办?有匹马病了,有些人失踪了,有幢房子烧毁了,谁知道这一切互有关联?」
「我还是不会让妳留在这里。」
「相信我,我很感激你。我向来就不是适合乡下生活的人,这个地方让我毛骨悚然。但这是我的工作,凯勒柏。让我来,我们不会有事的。」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沉默不语,接着凯勒柏说:「我需要妳帮我的忙。」
杰布的尸体因高温而浮肿,变得僵硬。他们把牠的前脚绑起来,给帅哥套上犁田挽具,展开缓慢的路程,把尸体拖到农田的另一端。等凯勒柏觉得离屋子够远了,就放开帅哥,让牠回到棚屋去,然后拿出一罐油。凯勒柏从树林里捡拾一些枯枝,摆在尸体上,弄成一个火葬柴堆。他洒上煤油,重新盖好罐子,退开来。
凯特问,「你为什么叫他杰布?」
凯勒柏耸耸肩,「牠本来就叫这个名字。」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凯勒柏划根火柴,往前丢,呼一声,火焰立时吞噬柴堆。风几乎连一丝都没有,浓烟直直冲上天空,满是霹雳啪啦的火星。刚开始有牧豆树的味道,后来就变成别的气味了。
「就这样了,我想。」他说。
他们走回屋里。就快到时,小萍出现在门口,眼睛睁得非常之大。
有情况了,她比手语说。
房间里凉爽阴暗。朵琳只露出一张脸,其余的部分都盖在煮沸过的布下面。
「塔图太太,」凯特说:「妳听得见我讲话吗?妳知道妳在哪里吗?」
这女人瞪着天花板,似乎完全没意识到他们的存在。有惊人的变化发生了。惊人,但没让人不安。她脸上灼伤的恐怖程度减轻,泛着粉红色,宛似沾有晨露,其他部分的皮肤则白得像滑石粉。朵琳在床上稍稍移动,露出左手和前臂。之前,她的手活像可怕的爪子,裹着烧焦的皮肉。但这时,却是一只人类的手—水泡消失了,焦黑的外皮剥落,露出红润新生的皮肤。
凯特仰头看小萍,她醒来多久了?
她没醒。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塔图太太,」凯特的语气更有权威感了,「我是医生,妳被火烧了。妳在乔克森的农场,凯勒柏和小萍在我旁边。妳记得出了什么事吗?」
她的目光困惑地在房里四处游走,停驻在凯特脸上。
「火?」她喃喃说。
「没错,妳家起火了。」
「问她,看她知不知道是怎么失火的。」凯勒柏说。
「火,」朵琳又覆述一遍,「火。」
「是的,妳记得火的事情吗?」
小萍走近前,蹲在床边。她轻轻握着朵琳露出来的那只手,食指指尖摆在她掌心,开始写字。
「小萍。」朵琳说。
可是就只有这样。她眼里的光消失了,再一次闭上眼睛。
「凯勒柏,我要帮她检查一下。」凯特对小萍比着:留下来帮我。
凯勒柏在厨房里等。还好,孩子们都还在睡。过了几分钟,两姊妹出来了。
凯特指着后门。我们到外面谈。
日光已经西斜,迈向傍晚。「她是怎么回事?」凯勒柏一面说,一面比手语。
「她好转了,就这样。」
「怎么可能?」
「我讲不上来。烧伤还是很严重—她还没脱离险境,但是我从没看到有人痊愈得如此之快。我觉得光是惊吓就可能要了她的命。」
「她怎么会就这样醒来?」
「这是好现象。她认得小萍。不过,我不认为她对其他事情有多少理解,说不定永远无法理解。」
「妳是说她会一直像这样?」
「我以前见过。」凯特对姊姊说:妳应该留在她身边,如果她再醒来,想办法让她开口。
讲什么?
讲些轻松的事情,让她暂时别去想火灾的事。
小萍回到屋里。
「这让情况改变了。」凯勒柏说。
「我同意。或许我们可以早点带她走,不需要等到我以为的那么长的时间。你想你可以在神秘镇找到汽车吗?」
他说起在埃拉夸家院子看见的那辆小货卡。
凯特似乎很意外。「布莱安.埃拉夸?」
「就是他。」
「那个老是喝醉酒的怪家伙,我还一直想他后来怎么了。」
「我上次碰到他的时候,他也喝醉了。」
「不过,我相信他会帮我们的。」
凯勒柏点点头。「我明天早上骑马过去。」
莎拉带着袋子等在门廊上,看着霍里斯骑着一匹可怜兮兮的母马出现。他带了一个莎拉不认识的人,那人骑的那匹阉马背上隆起像小丘,一双苍老的眼睛泪汪汪。
「瞧瞧这是什么?」莎拉说:「我毕生所见最惨的两匹马。」
这两人下马。霍里斯的这名同伴矮矮胖胖,身穿连身工作裤,但没穿衬衫,头发长而白,不知怎么,那张脸看起来有点狡猾。霍里斯和这人讲了几句话,两人握握手,那人就徒步离去。
「这位朋友是谁?」莎拉问。
霍里斯把两匹马绑在门廊栏杆上。「我以前认识的人。」
「亲爱的,我以为我们说的是辆货车。」
「是啊,这件事嘛。结果货车要花一大笔钱,而且,现在也没汽油可用。往好处想,多米尼克免费提供,所以技术上来说,我们目前一毛钱都不必花。」
「多米尼克,你那位没穿衬衫的朋友。」
「他欠我一个人情。」
「可以请教是什么人情吗?」
「妳最好别问。」
他们回到屋里,拿掉部分行李,把其余的放到马鞍上,稳稳绑在马背。霍里斯骑母马,莎拉骑阉马。她好像占了一点便宜,虽然也不太多。她已经好多年没骑马了,但那感觉似乎自然而然,藏在身体深沉的记忆里。在马鞍上弯腰前倾,莎拉结结实实拍了马的颈部三记。「你这老家伙也不算太逊,对吧?或许是我对你太严格了。」
霍里斯抬头,「不好意思,妳是在对我讲话吗?」
「快,快走。」莎拉说。
他们一路骑到大门,然后下了山坡。四处都有工人顶着近晚的太阳在田里工作,偶尔还有几面三角旗软软地垂在旗杆上,标示护箱的位置。有着警笛和射手平台的瞭望塔从山谷底下突出来,已经好多年没维修了。
在橘区边缘,路分岔开来我往西通向河边的乡镇,往东通向康福镇和油道。霍里斯停下来,从皮带抽出水壶。他喝了水,然后交给莎拉。「老小子还行吧?」
「百分之百的绅士。」莎拉手背抹抹嘴巴,用水壶指着东边。「看来好像有人在赶路。」
霍里斯也看见了。有辆车滚起蒸腾的尘烟,迅速朝城里开去。
「说不定我们可以问问他要不要拿车和我们换马。」霍里斯开玩笑地说。
莎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睛上下打量。「我不得不说,你骑马时真是英姿焕发,让我有点想起以前。」霍里斯身体前倾,两手抓住鞍头,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上面。「我以前很喜欢欣赏妳骑马的模样,妳知道的。轮到在守望队值班的时候,我有时候会在高墙上,等到妳和牧人一起回来。」
「真的?我都没发现。」
「我有点鬼鬼祟祟,我承认。」
她忽然觉得很快乐,脸上漾起一朵微笑,是近日以来的第一次。「噢,你也是不由自主吧?」
「我不是唯一一个。有时候会有一大堆人围过来看妳。」
「那你运气真好,竟然就美梦成真了。」她给水壶盖上盖子,交还给他。「我们去看我们的宝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