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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我喜欢夜晚,因为在黑暗中,我可以假装自己不在虫林镇。我不知道我还能在哪儿,但光是想象一个他方就能让我心情大振。

  今晚寒风冷冽,但还没冷到走路时会看见自己的呼吸。我把毛毯卷起来系好,毛衣则绑在腰际。如果任何沃葛看到我,想知道我要上哪去,我会说要去我的树屋睡觉。

  通往我树屋的路径被穹苍里的银球照得清亮,我们叫那个银球诺克。但后来云朵飞来遮蔽银球,路径变得幽暗。我停下脚步,花了一个斯里弗用火柴点亮从卢恩之家偷来的油灯。我只带了三根火柴。我拉低兜帽,打开盖子,照亮前路。

  那正好是我听见那声音的时候。虫林镇的每个声音都需要仔细思量,尤其是在夜晚。你一旦离开鹅卵石街道,务必得提高警觉。今晚,某人或某种东西潜伏在外。我将油灯转向声音的来处。

  我等待着,空着的手插进口袋,抓住我很久以前从烟囱拿来的割刀。刀子尺寸刚好是我手掌大小,让我可以灵敏地挥舞它。我屏息以待,害怕即将出现的东西,暗自希望那单纯只是到处徘徊的戴夫,他有时晚上会出游。

  然后那股气味迎面扑来。我确定不是戴夫。

  我简直不敢相信,在离魁格这么远的地方?这事从未发生过,但显然现在被我碰上。我抓紧刀子,即使我知道它毫无用处,无法对付即将来临的东西。这举动让我强烈回想起过往记忆,如此痛苦清晰,甚至在我转身逃跑时,双眼都蒙上眼泪。

  我吹熄煤灯,因为我知道灯光会将牠引导到我的所在之处。我将绑在油灯上的绳子猛然甩到肩膀上,将刀子塞回口袋,让两手空出来,然后我开始奔逃。

  那东西速度飞快,比我快很多,但我比它先跑一段。我凭记忆顺路前进,尽管我曾转错个弯,撞上一棵树。那错误害我丧失宝贵时间,让那东西几乎赶上我。我加倍快跑,我才不要这样死去,我就是不要。我的呼吸卡在喉咙,我的心脏怦怦激烈跳动,我想我可以透过斗蓬看见它的悸动。

  我被一根树根绊倒,跌趴在地上。我连忙转身,怪兽就在那,离我不到六呎。怪兽庞大骯脏,獠牙还不是牠最吓人的地方。牠张开血盆大口,我只有瞬间可活,因为我知道从那洞里会跑出什么。我在火柱喷射至我仆趴的地方前,率先扑向一棵巍峨树干,躲藏在其后。地面倏地被烧得焦黑。我躲在树干后,顿时感觉到被热风包围,但我仍然活着,尽管可能快完蛋了。

  我可以听到牠长长吸口气,准备喷出另一道能吞噬我的火柱。我只剩片刻时间,而在这短暂瞬间,我突然觉得很镇定。我不知道我是打哪来的勇气,但我知道该怎么做。我只有一剎那可以那么做。

  我从树干后跳出时,怪兽才刚补足燃料,准备再次吐气。我将刀子笔直丢出,正中那怪兽的眼睛。不幸的是,牠还有三只眼睛。

  当鲜血从那只被射中的眼睛喷溅而出时,怪兽愤怒狂号,我转身快跑。丢出的刀子争取了一些宝贵时间,我得趁机逃脱。我这辈子从未跑得这么快,甚至连那次在第一道光被攻击犬追逐时,我都没跑这么快。

  我跑抵我的树,一只手按在木制阶梯的第一阶上,为活命拚命攀爬。

  那只受伤的嘎姆嗅到鲜血和肉味后,现在正飞快追来,彷佛在飞翔。据说,嘎姆会猎捕死者的灵魂。其他人则说,牠守护地狱大门,做尽坏事的沃葛会被驱逐到地狱,在那待到永恒。

  现在,我不在乎哪个说法才是正确的,我就是不想在今晚变成死去的灵魂,朝地狱或任何其他地方迈进。

  我全心全意地痛恨嘎姆,但与牠搏斗根本毫无胜算,因此我集中注意力,奋力舞动我的手臂和双腿,即使根本不够快。我对我的树瞭若指掌,尽管如此我爬到半路时,手还是撞到一样陌生的东西,但我置之不理,急忙抓稳下一道木阶,继续没命似的往上爬。

  我可以感觉到嘎姆就快扑到我身上。牠是个庞然大物,轻易就能长到十三呎长,重量超过一千磅。据说,牠是从地狱来的喷火器,牠们所带来的只有高热、烈焰和老旧发霉的死亡。我可不想被牠的烈焰焚身。牠快速接近我,但我爬得更快,恐惧能逼人变得不可思议的敏捷。我抵达最后一道木阶,听到下方传来爪子刮擦木头的喀喀声响,感觉到上升的热气吹向我。部分的我不想看,但我还是忍不住往下瞧。

  在下面的巨焰中,我看见嘎姆那坚硬、彷佛穿有甲冑的脸。牠的胸部血迹斑斑,那不是杀害其他生物而来的,牠的胸部总是淌着自己的血,彷佛牠总是处于受伤状态。也许那就是牠老是心情恶劣,想大开杀戒的原因。牠抬头看我,瘦长、有刺的舌头弹出,剩下的三只冰冷、呆滞的眼睛向上瞪着我,眼神饥饿,危险而致命。牠第四只眼睛空洞,鲜血淋漓,我的刀子还插在上面。

  我对着牠尖叫,对牠吐口水,我想杀了牠。我希望手里有另一把刀可以丢掷,这样我就能刺中牠的心脏,将牠永远送回地狱。

  但这些都是空洞无用的想法。唯一能救我一命的是,那只力气庞大、凶猛无比的嘎姆不会攀爬。

  牠光凭动力跳离地面几呎高,然后往后摔,撞到泥面,发出重重的砰咚撞击声。牠大声咆哮,火焰往上窜,将我的树和几块木阶边缘烧得焦黑。即使火焰无法喷到这么高,我还是吓得往上缩。嘎姆猛力撞着树,试图将它撞倒。我的树在攻击下摇晃不已,油布掉落,接着灾难降临。我的一张木板床被撞松,陡然向上歪,恰好整个打中我的脸。我往后向下笔直摔落,挥舞的双手只来得及抓住一片短木阶。我往下掉的重力几乎将一块木阶从树干上撞断,只剩一根铁钉将它挂在树皮上。

  我的手指滑过木阶时,我看向下方。嘎姆以后腿站立,离我不到十五呎。牠张开大嘴,喷出一团火球,可以将我的躯壳整个烧焦。我用一只手紧抓那片木阶,扯下围在腰际的毛衣和毛毯,将它们卷成一团毛球,直接丢进那张血盆大口里。嘎姆喉头一哽,连连死命咳嗽,没有火焰冒出来。至少现在还没。

  我用另一只手重新抓稳,飞快向上攀爬,嘎姆再度咆哮,烈焰重新喷出。我可以感觉到它们沿着树干喷向我。我跳过最后一片短木阶,把自己抛上木板床。我躺在上面气喘吁吁,紧闭双眼。

  嘎姆做最后一次跳跃抓我的努力,然后再次倒栽葱掉落回去。牠天生的凶猛剎时麻痹。

  一个斯里弗后,牠转身离去。牠会去寻找更容易得手的猎物。我希望牠什么也找不到,除非那是朱力斯、罗曼,或是油嘴滑舌的朱利克。我决定不能信任朱利克,因为他眼中掩藏的敌意,还有他说昆汀犯了法。我很乐于见到他们碰上饥饿的嘎姆,但他们拥有嘎姆害怕的武器,尤其是一种长金属管,它发射的东西可以杀害任何猎物,我们叫它摩他枪。罗曼曾用一把摩他枪杀了一只嘎姆,那是他那双靴子的来源。传说朱利克是全虫林镇最顶尖的摩他枪手,那想法让我不寒而栗。

  死嘎姆的用处不大,牠的肉有毒,鲜血就像硫酸,据说脚掌在死后仍能杀人。牠体内的火焰从不会真正熄灭,所以你能用的只有外皮。

  我一屁股坐在我的树上,气喘连连,让我的恐惧逐渐消退为单纯的疑神疑鬼。嘎姆已经离去,牠现在往魁格的方向移动,我几乎看不见牠的火焰。我忖度今晚是什么吸引牠来此。说到魁格,我不免想到昆汀。他说,他留给我某样能让我获得自由的东西,我下定决心要找到它。

  我搜查挂在一根树枝上的防水包包,但什么也没找到。昆汀还可能在哪里留下东西?没有其他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我往下看我的树。我的后脑杓被某种东西弄得痒痒的,我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我回想自己疯狂爬上这里、嘎姆在我脚边喷火的景象,突然灵光一闪。

  我的手曾经撞到某样陌生的东西。

  我打开煤灯,审视木板床边缘。没有什么可看的风景,除了一样东西。我在树干上钉了二十块木头,而现在多了一块。

  那就是我的手撞到的东西,不该出现在那的额外木头。

  如果我是对的,那昆汀实在太聪明了。如果连我都不会注意到那块多出来的木头,还有谁会注意到?甚至连聪明绝顶的坦席尔斯都想不到。

  我兴奋地发抖,爬下到那块木头处,在煤灯光下仔细审视,好在嘎姆的火焰没烧到它。它和其他木阶毫无二致,我觉得这简直是神乎其技,直到我想起昆汀是位技术精湛的精缀师。

  我的眼神扫过木板前方寻找讯息,什么也没有,但留在前面的讯息容易被察觉。我拉拉木板,它似乎被牢牢钉在树干上。现在我开始纳闷,昆汀是否真有那么聪明,我该怎么拉出木板,又不会因此摔死?

  但当我更仔细看时,我发现木板里的钉子头根本不是钉子头,它们被上色,看起来就像钉子头。那么,是什么将木板钉在树干上?我沿着木板上方边缘摸索,突然感觉到在那有一块纤细的金属突出物,我摸索下方边缘,感觉到一块对应的金属。金属被弄黑,与木头的颜色融为一体。我将一只手放在木板尾端用力拉,它从两个金属边缘间滑出,金属身兼轨道和支撑,将木板滑入特定位置,并加以固定。现在滑开一片木头后,我可以看出昆汀是如何用螺丝起子将金属固定在树干上的。

  那片木板很轻,好在我在逃离嘎姆时没踩在它上面,我很怀疑它是否能支撑我的重量。

  我往上爬回树顶端,驮着背坐下,将木板放在我大腿上。我将它翻面,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平坦的小金属盒,里面有张卷轴,我打开它。它长得令我惊讶,竟然能塞进这么小的空间里。

  我将煤灯的灯光照在卷轴上,喘口大气。那是张地图,我从未想到有任何人能画出这样的地图。

  那是张魁格的地图。

  不仅如此,那是张穿越魁格的路径图。

  昆汀留给我逃出虫林镇的路径。

  我坐在那,呆瞪着羊皮纸,好像它是一袋铜板和一袋蛇。我的眼睛扫过巨细靡遗的绘画和工整的笔迹时,这张地图的巨大重要性才冲刷过我脑海。我的皮肤刺痛,彷佛被突如其来的闪电击中。

  但昆汀是何时将木板放置于此的?我在第一道光时曾在树屋,我确定那时只有二十块木阶,然后我看到昆汀逃进魁格,那也是在第一道光时的事。所以他是在我去烟囱后,从魁格偷溜出来,将多出来的木板钉在我树上吗?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而且首先,他是如何从魁格中幸存的?

  这显然是昆汀留下来的讯息,而且比我在烟囱吞下的神秘口信还要更详尽。这地图也是他联络我的讯息,朱利克曾特别严厉警告我,倘若昆汀联络我,而我没上报议会,那我可能会被送到瓦尔霍。他没说我会被关多久,但在那悲惨的地方被关上一天都会嫌太久。再者,因为进入魁格是种犯法行径,所以拥有它的地图绝对违背法律,那会立刻将我送进瓦尔霍,比戴夫说完「妳好吗,薇嘉.简」还快。

  但事实上,我的好奇心胜过恐惧。我提高煤灯灯蕊,研究地图。魁格是片深不可测的广大区域。昆汀并未用精确的距离标示地图,但他在羊皮纸内附上了虫林镇的简图。我将两张图并放研究,立刻看出魁格是虫林镇的好几倍大,特别的是地图在魁格边缘结束。如果另外一边有任何东西,昆汀若不是不知道,就是为了某种理由,没有画在这张羊皮纸中。

  我的眼神移往地图最尾端,我的两难困境变得明显。每个沃葛都知道,进入魁格意味着死亡,我从来不敢进去。而且就算我成功穿越魁格,那又会去哪?

  人们一直告诉我们,魁格的另一边什么也没有。事实上我们总被告知:没有另外一边。就我所知,一旦我离开魁格就会掉落悬崖,落入忘却之境。就算我非常想离开虫林镇,也不能抛下我弟弟和双亲。昆汀在他的口信中说,如果我想就可以逃离这地方。我不确定我有那个欲望,抛弃家人绝非选项。因此这么看来,我应该毁掉那张地图,既然我永远用不着它。事实上,我应该现在就毁掉它。

  我打开煤灯的玻璃罩,将地图举到火焰处,但我的手不愿移动,它不愿将羊皮纸挪到火苗上。

  妳永远无法穿越魁格,薇嘉,所以这又有什么要紧?就把它烧了。倘若人赃俱获,妳的惩罚就是瓦尔霍。妳不能冒这个险!

  但我的手仍旧不愿意移动,彷佛有条看不见的绳索将它固定在那。我慢慢将羊皮纸挪离火焰,忖度下一步该怎么办。我得毁掉地图,但我能否在毁掉它的同时,又保留它?

  我的眼神移向防水包包。我打开包包,拿出我的墨棒。我会在树屋里放一根墨棒,因为我从这个制高点可以看见我想在画板上画的风景:鸟儿、白云、眼睛高处的巨大树冠层,但将一张羊皮纸上的地图转画到另一张上,绝非最佳解答。

  所以我有另一个解决妙策。

  那花了点时间、一些扭曲动作和许多墨水,但当它结束时,我将地图举至煤灯火花,让尾端点燃。我丢下它,看着它掉到木板床上,尾端卷起,烧得焦黑。不到一个斯里弗,它就化为灰烬,随微风翩然飘逝,连灰烬都消失无踪。

  我手里拿着那块多出来的木板,爬下木阶,将它放回金属轨道,继续往下走。我的脚丫踢到泥地,我环顾四周,突然感到恐惧,怕嘎姆会偷偷回返,但我没有闻到牠的气味,也没看到牠的身影。牠也许回地狱去了,我衷心希望牠会老老实实地待在那里。

  现在我有一张永远用不到的地图,我不用把它留在这。我还有其他烦恼,一枚属于我祖父的戒指引发的谜团。那不单纯只是好奇,尽管我的好奇心是比大部分的沃葛来得重。这谜团和我的家人息息相关,这是关于我的历史,这意味着它会牵扯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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