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当他们的脚步声在木制地板上回响时，我尽量逼自己缩成小肉球，越小越好。
朱利克说：「我们没找到有用的线索，什么也没。这不可能，那个沃葛没那么聪明，不是吗?」
我不能清楚地听到其他声音，但以我能辨识的来推断，似乎有点熟悉。
「那枚戒指是个谜团，」朱利克又说：「它怎么会在这?我知道他们是密友，但为什么那该死的维吉尔没把戒指留给儿子?」
另一个声音喃喃低语了什么。我不能听见内容，也无法辨认是谁在说话，真快把我搞疯了。朱利克在指称我祖父时，为何用该死的这个词呢?
朱利克说：「我们知道他已经进入魁格。我相信薇嘉.简对此略有所知，他们很亲近，还一起工作，而且那早她在那。」
另一个声音说了什么，声音变得更小声，彷佛另一位沃葛知道有人在偷听。然后，朱利克说了某件事，让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我们可以告诉他们那是事件，就像其他人，像维吉尔。」
我得拚命阻止自己跳出来尖叫。你说那话该死的是什么意思?
但我没有，我几乎快瘫痪了。
另一个声音嘟哝着回答，但我听不见详细字眼。
我知道这很冒险，但我还是得试试。我和似乎僵死的四肢奋战，抖动着膝盖前进。对面墙壁上有个小镜子。如果我能探出一点身子，也许就能看到朱利克和另一位沃葛的倒影。
在我能移动另一吋时，门喀擦打开又关上。
我将谨慎抛诸脑后猛然跳出来，却发现房间是空的。我跑过去前门旁边的窗户往外看，正好看见蓝色马车在篱笆转角处消失。
他们先前接近小屋时，我怎么会没听到斯雷普的达达蹄声或轮子转动的辘辘声?摩莉葛娜或坦席尔斯在马车里吗?但这一切和我刚听到的内容比起来都不重要了。那些字烙印在我脑海里：我们可以告诉他们那是事件，就像其他人，像维吉尔。
那清楚显示事件是用来遮掩其他事的谎言。如果我祖父没因事件而消失，那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嗯，朱利克显然知道。我确定摩莉葛娜和其他议员也知道。这让我曾经相信、曾经被教导的一切信条毁于一旦，这让我忖度虫林镇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们都被困在这里?我觉得头晕目眩，可能会昏倒。我试着放松呼吸，放慢心跳。我可没时间昏倒，我得离开这里。
我半爬出窗户时，前门再度打开。我没回头看，但沉重的咚咚靴子脚步声告诉我那是朱利克。他没有叫出声，那意味着他没看到我。还没有。
我将肚子轻轻滑出，然后重重摔落地面，我不禁轻叫出声。
「谁在那?」朱利克咆哮。
在朱利克赶到窗户前，我已翻过矮墙，跑出小屋的视线范围。我这辈子还没跑那么快过，一直跑到离烟囱入口只有十八公尺时才慢下来，噗通一声跌进高草里，上气不接下气，我的脑袋因刚听到的秘密而旋转着。
几个斯里弗后，我揉搓我的手，狄斯在上面盖了章。自从昆汀消失后，他看起来好像老了不少。他年迈的下巴颤抖，那里的灰色胡渣看起来好像在苍白的肌肤上漂浮。
「妳不该迟到，薇嘉。我已经在妳的工作站准备好水了，现在火炉已经烧得够热。」
我谢谢他，匆匆进屋，仍旧摩擦着我手背上的墨水。
那本书沉甸甸地放在我斗蓬口袋里。把它带来这很蠢，但我没时间上其他地方。我能把它藏在哪里，不让任何人发现?尽管我知道终究得放弃它，还是很想将它从头到尾读完。
我将斗蓬连书塞进置物柜，确定门关紧。我穿上围裙、工作服和沉重的靴子后，走去主要工作区。我的护目镜吊在脖子旁，套上手套，瞪着我工作站旁那高高一堆还没做润饰收工的物品，我知道今天会很漫长。我啜饮狄斯留给我的冷水，开始工作。我逐一仔细润饰雕琢，读着一张又一张写满指示的羊皮纸，在文字命令模拟两可时尝试自由发挥。我努力专心工作，即使所有的思绪都在脑海里旋转。
时间飞快流逝，在我察觉前狄斯已经摇铃，告诉我们下班时间已到。
我正要换掉工作服时，我们被紧急召集到烟囱一楼。我匆匆关上置物柜，冲到那里。
朱力斯走出来，站在我们队伍前方。他前后踱步，我们默默等待着，狄斯那张恐惧的脸在后方徘徊。朱力斯最后挨近我，我可以在他呼吸中闻到火焰水的味道，议会大概给他极大压力。我了解朱力斯，他绝对会将承受的痛苦发泄在我们身上，但他的第一句话让我震惊不已。
「议会下令说会有奖赏。」他开始说。
尽管我们全都因工作而疲惫不堪，这话还是引起每个人的注意。
「五夸脱的火焰水、一磅烟草。」他停顿以增强效果。「两千枚铜币。」
我们都倒抽口气。
我用不着火焰水或烟草，但可以用它们换不少蛋、面包、腌黄瓜和茶罐。两千枚铜币可是一大笔钱，可能比我这辈子会在烟囱赚到的还要多，它可以彻底改变我和约翰的人生，可是朱力斯的下一句话粉碎了我赢得那笔财富的任何希望。
他说：「这笔奖金将会付给任何提供议会足够资讯以逮捕逃犯昆汀.荷斯的人，或付给自行将昆汀追捕回来的人。」
逃犯昆汀.荷斯?
我看着朱力斯，发现他也在盯着我。
「两千枚铜币。」他重复强调：「你当然不再需要工作，可以悠哉度过此生。」
我环顾那些男性，他们都得养家。他们的脸黑漆漆，双手都是疖瘤，因辛勤的工作而驼着背。悠哉的人生?简直无法想象。我瞪着他们饥饿、疲惫的脸时，心想着昆汀大概不会有好下场。
朱力斯又说：「我们希望活捉他。如果不可能，我们也可以接受，但我们会需要证据，只要尸体的完整度达到合理状态就可以。」
我的心一沉，觉得嘴唇在发抖，这对可怜的昆汀而言无疑是死刑判决。倘若他为逃脱而孤注一掷，我无法想象他不会全力反抗以防止自己被逮，简单捅他一刀可能比活捉更容易些。我热泪盈眶，用脏手将泪水抹去。
我再次环顾我周遭的男性。他们现在开始低声交头接耳。我可以想象他们全体冲回家，拿起手边的任何武器，在吃完少得可怜的晚餐后，冲出去猎捕昆汀，夺取铜板和随之而来的悠哉人生。他们也许会分成小队行动，增加成功的机率。
朱力斯说：「就是这样。你们可以离开了。」
我们开始鱼贯而出，但朱力斯阻止我。
「一个斯里弗就好，薇嘉。」
他等到其他烟囱工人离开，瞥瞥远处的狄斯，后者还站在后方打哆嗦。
「让我们独处一下，狄斯。」朱力斯命令道，那位矮小的沃葛闻言冲出房间。
朱力斯开始训话：「妳用得着那两千枚铜币。妳和妳弟弟，还有妳在安养院的双亲。安养院可不便宜，妳可以悠哉度日。」
「但那样一来，我就没有每天看到你的荣幸了，朱力斯。」
他瞇起的眼睛变得更小。它们看起来像小洞，似乎随时会炸出令人惊讶的黏滑物和危险物品。「妳有大脑，但有时候妳就是不肯用它。」
「谢谢你的褒贬有加。」我说。
「没错。两千枚铜币，薇嘉。就像我说的，包括能逮捕昆汀的线索。妳不用弄脏自己的手。」
「或是杀了他。就像你说的，那也是赢得奖赏的可接受条件。」
他的眼睛大睁，瞳孔比我以前看过的都还要阴暗。「没错，我是那么说的，因为这是议会的决定。」
他往旁走一步，暗示我可以离开了。
我走过他时，他突然抓住我肩膀，把我猛力抓向他，然后在我耳边低语。
「妳会失去很多，薇嘉，比妳知道的还多。帮助我们找到昆汀。」
他放开我，我冲过房间。我很久以来都没这么害怕过，包括在被嘎姆攻击时。在面对嘎姆时，至少你知道牠会如何伤害你，但在面对朱力斯时，我不是那么确定，我只知道我很害怕。
我在跑离烟囱快一哩后才停下来。
我在狂奔时剎时明白，对其他沃葛而言，那奖金毫无意义。昆汀已经逃入魁格，那意味着没有任何人能抓到他。那奖金是直冲着我来的，他们认为只有我能够提供有关昆汀的线索。
我的肺部用力起伏，思绪从一个可怕结论跳到另一个。我突然想到我没换掉工作服，更惨的是，我忘了我的斗蓬，而那本有关魁格的书正塞在斗蓬里。
我觉得快吐了。
朱力斯会不会去搜我的置物柜，发现那本书呢?倘若他找到书，我是不是也得变成逃犯?无论死活，我的赏金是不是也是两千枚铜币或一千枚铜币?
我得回去拿书，但如果我现在回去，朱力斯一定会起疑心。
下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个计画，一个翻天覆地的计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