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隔天,我陪约翰走到学校,他尽可能地将包包塞满从摩莉葛娜那里借来的书,塞愈多愈好。我知道他会在学校里读那些书。我在他那年纪时也很爱看书,我仍旧喜欢书,但摩莉葛娜没有说要借我。
我走向我的树,计画在那吃早餐,和我们在摩莉葛娜家享用的晚餐相较,它显得贫乏可怜。难怪她将她的私生活当成秘密,虫林镇里仍旧有嫉妒这种情愫。
我走路时摸摸链子,它缠绕在我腰际,塞在衬衫下。一个斯里弗后,我碰上他们。
我最先看到罗曼,他穿着油腻腻的外套,戴着有凹痕的帽子。他的肩上扛着一把长管摩他枪,一把套着嘎姆皮枪套的短管摩他枪则挂在腰带上。他身边跟着两位沃葛,两人都配有摩他枪和长剑。我认识那两个人,但我真希望我不认识。
一位是蓝.狄格比,他在泰德的武器店里工作。他是个不重视外表的沃葛,可以说是最骯脏的家伙之一。我敢打赌,他这辈子手里没握过肥皂片。泰德让他留在店后面制造摩他枪,主要是因为没人受得了他的体臭。
他从他粗硬的大胡子后面瞥瞥我,胡子上沾满了他很久以前吃的残渣剩饭。当他微笑时──他可不常微笑──嘴里只看得见三颗发黑的牙齿。
另一位沃葛带着安静的胜利神情盯着我。克雷图斯扛着一把几乎和他一样高的长管摩他枪。他穿着他父亲留下来的几件衣服,我不知道他是否是特意这样做,好让自己感觉是位成熟男子汉,但却喜剧效果十足。我的神情一定泄漏了我的想法,因为他原本胜利的表情瞬间转变成恶狠狠的怒容。
罗曼说:「妳要上哪去,薇嘉?」
我坦率地抬头看他。「去烟囱。你又要上哪去,罗曼?」
他装腔作势地看看厚重的怀表,然后抬起头望向天空。「现在去烟囱还太早吧。」
「我要先去我的树那里吃早餐,然后再去烟囱。我的例行公事。」
「不哉四例行拱事。」蓝说,他在说完这句发音不清不楚,几乎让人听不懂的话后,吐了一大块烟草,射中离我靴子一吋的范围内。
「欧特里尔。」克雷图斯补充,看起来洋洋得意。
「对──对喔。」我特地拉长音节说道:「但我还是得吃饭,除非朱力斯对我下达不同的命令,我仍旧得去烟囱上工。」
罗曼搔搔脸颊说:「朱力斯不再做得了主。不再。」
「好吧,就算你说得对,那现在是谁说了算?」我质问,轮流瞪着他们每一个人。克雷图斯在我大胆反抗的凝视下,蜷缩起身躯。蓝似乎不了解我的问题,所以他只是再吐口烟草,他没有射中目标,那口令人反感的口水好死不死滑下他的胡子时,我饶富趣味地安静看着。他一副没有要擦掉它的意思,我想要发噱的心情顿时变成作恶。
罗曼说:「当然是议会。」
「好吧,议会开始行动了吗?烟囱关闭了吗?」
现在,罗曼看起来像一位吹牛过头的沃葛。他什么都没说,我决定继续反嘴。
「你们拿着摩他枪在这里乱晃干嘛?」
「巡逻,就像昨晚在尖塔说的。」罗曼回答。
「我想,那应该是比你更不像男子汉的沃葛的工作,罗曼。」
「如果妳一定要知道,女孩,我是新成立的虫林镇警察队队长。一个有权力的高阶职位,由我这个沃葛来做最恰当不过。坦席尔斯昨晚创设了这个职位,特别任命我为队长。」他指指其他人。「这些人是我正式任命的骑兵。」
「嗯,坦席尔斯会任命你,可能是因为你的摩他枪比谁都多。」然后我看着克雷图斯。「你知道怎么用枪吗?」
在克雷图斯来得及回答前,罗曼说:「如果妳要去烟囱,最好赶快上路。明天每位沃葛都得让巡逻警察看羊皮纸文件才行。」
「什么鬼羊皮纸文件?」
「通行证。」克雷图斯不怀好意地说。
「为什么?」我问道。
罗曼说:「议会的命令,女孩。就是这样。」
蓝又吐口烟草确定这点。
「要从哪取得这个通行证?」我问。
「啊,那里不是有个贱女孩吗?」蓝说,又将另一块烟草吐在地上。
我倒抽口气,努力控制自己别冲口而出一些会引发摩他枪在我头部附近开火的话。「羊皮纸对一堆欧特里尔来说有差吗?」我问。
「妳问太多问题了。」克雷图斯立刻厉声反嘴。
我直盯着罗曼。「那是因为我得到的答案太少。」
我转身继续往前走。我身后有那么多把摩他枪,我想在他们开枪,然后说那是个悲剧错误前,狂奔离开。
我几乎可以在脑海中听到罗曼的借口:她突然有动作,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摩他枪走火,她也许在害怕中一把抓住它,毕竟她是个女孩。
而那个大蠢蛋蓝可能会补充:今晚的晚餐是啥?呿。吐口口水。
稍后,当我终于朝烟囱走去时,有人在路上等我。戴夫看起来好像好几个光和夜都没吃饭或睡觉了。他庞大的身躯瘫软无力,凝视着他的靴子,长发了无生气地垂落。
「戴夫。」我小心地说。
「妳……妳好,薇嘉.简。」
不知怎地,他例常的打招呼方式让我松口气,我问:「你没事吧?」
他先是点点头,然后摇头。
我走近他。从许多方面来说,戴夫也像是我的弟弟,尽管他年纪比我大,但天真无邪会打乱年纪顺序。他看起来害怕茫然,我很同情他。
「怎么回事?」我问。
「尖塔。」
「那场集会?」他点点头。「有个计画,戴夫,你听到坦席尔斯说的话了。」
「我听到了。坦……坦席……噢,胡说八道。」他嘟哝着,放弃说出那个名字。「他。」
我拍拍他厚实的肩膀。「你会在长城兴建上帮很大的忙,戴夫。你也许可以自己盖整座长城。」
他的下几个字眼驱走我的漫不经心,引发我的注意。「维……吉尔的事件。」
「怎么了?」
「就像我说……说的,我看……看见它,薇嘉.简。」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我质问。
他敲敲头。「很难讲,全部混……混在一起。」他终于以极大力气说出,在过程中几乎窒息。
「你记得任何事吗?任何事都可以,他说过的某些话也行。」
戴夫扭曲着脸,思考这个问题。「红……红……光……光。」他说。
「什么光?它从哪里来的,那是什么意思?」我的嘴巴无法停止问问题,彷佛我在射击装填字眼的摩他枪。
在连串文字的攻击下,戴夫转身快步离开我。
「戴夫。」我叫道:「等等!」
然后它就发生了。我不是故意的,但它就是发生了。我跳到十八公尺高的半空中,飞过戴夫头上,降落在他跟前四公尺处,双手扠在臀部上,直直瞪着他。我在他眼中看到那抹恐惧的眼神时,我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在我来得及说话前,戴夫转身狂奔。
「喂!戴夫,等等!」
但我没有追他,他有充足的理由感到害怕。作为一般的绝对法则,沃葛摩特不会飞。我站在树荫间,气喘连连,我的心脏伴随着我的刺耳呼吸快速跳动。戴夫会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刚目睹的事?如果他这么做,会有人相信他吗?当然不会,他是戴夫,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我立刻在心里斥责自己,我就把戴夫当一回事,而我不希望任何人因为他说出事实而嘲笑他。
戴夫特地来此告诉我那个事件。我无法想象他得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那样做,结果我不断问问题,又在不恰当的时候腾空一跳,把他吓跑。
「妳这笨蛋,薇嘉。」我悲伤地说:「妳毁了一切。」
两个夜后,约翰和我正在卢恩之家吃饭。我打量桌子,试探周遭的气氛,那并不难,我会将它归类在恐惧和认命接受毁灭之间。
瑟琳是我们之中比较快乐的人,我听说这要归诸于最近诺克商店的生意兴隆。显然,所有年纪的沃葛现在都有兴趣藉由观测诺克来预见自己的未来。我相信他们希望有人告诉他们,欧特里尔不会来吃了他们。
泰德似乎也因为一个单纯理由而开心不已。摩他枪销量大增,他的工人不停赶工,好应付如雪崩般涌来的订单。我猜只有少数武器会被拿去武装巡逻队。
那让我想到克雷图斯,他正坐着瞪我,掩藏不住眼神里的轻蔑。他稍微整理了仪表,穿着看起来粗糙的制服,戴上一顶蓝色便帽,搭配出整体造型。我知道他想对我说些自以为聪明的话,但我非常确定他办不到那点。
「我们那天在森林里吓到妳了,对不对?我还以为妳会像娃娃一样开始哭嚎。」克雷图斯低声窃笑,从眼角瞥他父亲一眼,观察他的反应。尽管如此,卡克斯正忙着将一整只鹌鹑塞入嘴中,显然没听到他儿子讲的话。
泰德放下马克杯,我强烈怀疑里面装了火焰水,他抹抹嘴巴说:「用过你的摩他枪了没,克雷图斯?」
「只射了这些作为晚餐的鹌鹑。」克雷图斯说。
我对此感到惊讶,也有点担心。克雷图斯的射击本领显然比我想象中更优秀。
泰德哼了一声。「别在那上面浪费你的子弹。你只消对牠们吐口水,就能让牠们从天上昏倒掉下来。使用摩他枪是杀鸡用牛刀。」他举高他的鹌鹑。「你瞧,你的摩他枪金属子弹将心脏打出来了,害我叉子上只剩一点点肉。」
我低头看盘子里的那丁点儿鹌鹑肉,想到那颗小小心脏最近才在天际自由快乐地高飞遨翔时,突然失去胃口。我看看隔壁的约翰,发现他有相同的反应。
泰德盯着我们,看出我们的窘境,他开始狂笑,用力到都哽住了。我没有跑过去帮助他恢复呼吸,他最后冲到外面,剧烈干呕了一会儿。这时,我领着约翰上楼回我们房间。
他坐在床上,打开摩莉葛娜给的一本书时,我望着他。
「好看吗,约翰?」我问。
他点点头,漫不经心,低头弯腰读书。
大雨开始滂沱而下,即使我是在室内,还是觉得自己湿透了。我侧躺在床上,瞪着约翰,他全神贯注地读著书,眼神飞掠过页面,然后翻书,贪婪地在印刷字体里寻找更多知识。那是我在这个疯狂暴风雨夜晚中入睡前所看到的最后景象,直到约翰在第一道光碰触我肩膀时我才惊醒。
而接下来的几天将发生我从未预料到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