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我用力摔落地面,在某种击中我的力量下翻滚两次。我开始想站起身,但某样东西将我压制着。我抬起眼睛,看见哈利二号将牠的脚掌压在我肩膀上,牠令人吃惊地强壮。
我最后终于设法把牠推开,坐起身。眼前的田野比虫林镇的都轮格斗场要大多了,但我看不见任何可以将我击倒的东西。模糊光影跑来跑去,发出火花和各色光线。刚开始时它美丽绝伦,尽管没发出声音,却好似有着美妙的旋律。但当一道银色光线击中一个跑过天际的光影时,产生一个巨大爆炸。剎那后,一个身体从天上掉落,用力摔进泥地,距离我坐的地方不到一公尺。
我大声尖叫,连忙慌张地站起来。哈利二号吠叫着,跳到我身边。我低头瞪着那具身体,它烧得焦黑,有些地方被炸飞了,但我可以看出那位男性脸上蓄着大胡子,戴着金属帽,穿着胸甲,全身都覆满液体,就像血,不过不是红色,而是气泡绿色,我从未见过那种颜色。我再次放声尖叫,这似乎唤醒他。有那么一会儿,他抬头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瞪着我,然后他胸口起伏不定,剧烈颤抖,眼神凝结,在我面前死去。
我恐惧地连连后退,直到听到哈利二号的长嗥。我转身,刚好及时看见一匹战马冲向我,牠的巨大会让坦席尔斯的任何斯雷普该死的自形惭愧。那人影戴着全罩式金属头盔和面罩,正向我疾奔过来。当面罩被举起时,我才震惊万分地看见,那是位女性。我只能看见一点点五官,因为即使面罩已经往上拉开,头盔还是遮住大部分的头部。
她举起手臂。她戴着手套的手里握着一根金制长矛,她边骑边瞄准目标,把长矛对准我丢过来,但它没射中我。它飞过我头上六呎高处,我转身,及时看见长矛射中一位巨大男性的胸部,他正跨骑着另一匹巨大的战马,往我这急驰过来。天空轰然爆炸,就像我在暴风雨的夜晚看见从天际间击下的雷电一般,而那家伙就这么瞬间消失在黑尘和红火交织的暴雨中。
长矛在火球中出现,在空中转向,飞回那位女性丢出的手里。现在,她在我的正上方。我双手护住头,等着被踩踏。当我往上看时,只能看见那匹战马的下腹部,牠在空中以后腿站立,似乎从两肩股间冒出的翅膀啪啪拍动着,牠逐渐飞起,疾飞入天际,我看得恍惚着迷,那位女骑士正和一位栖坐在有翅生物上的另一个人影打斗。那个有翅生物看起来像阿塔,但有三倍大。
我四处张望,到处是搏斗场景。从天到地,强烈光线以深不可测的速度嗖嗖掠过,一旦光线成功击中目标,就会爆炸开来。如果错失目标击中地面,那股冲击力道会震得我弹离地面。总而言之,我几乎在每个斯里弗都被震离地面。
然后我恍然大悟,这几乎和我在烟囱洞穴墙壁上观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那之后血河降临,我差点被抛入死亡。一场战争正火力全开,震憾上演,而我正身陷其中。
此时地面的激烈打斗稍稍止歇,我抓住机会尽全力往前跑,哈利二号稍微领先我。伊昂告诉过我,过去看不见、听不到,也不可能碰触我。嗯,这个,我曾被击倒,还几乎被压碎。我知道倘若我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一道银色光线从一块圆石弹跳开来,击中离我不到五公尺的地面,瞬间爆炸。我被抛入空中,用力掉落在某样东西上,我连忙滚开,瞥见那样东西是具躯体,正是那位穿着锁子甲的女骑士,她毁灭了原本要压垮我的那位男性。
她显然被从天空炸出。即使在我开始起身时,她还是有力气伸出手,抓住我的手臂。在她的碰触下,一种奇怪、近乎恐怖的感觉流窜我全身。我失去理智,觉得忽冷忽热,然后再度发冷。一瞬间后,我终于恢复理智,却感觉沉重得如各雷塔,几乎无法动弹。
「等等。」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请等等。」
我低头看着她,她碰触头盔侧边,我半晌后才了解她想要什么。我小心地将它摘离,她的红褐色长发一转,整个散落在金属肩膀上。我现在可以看到她的整张脸,她的五官非常美丽。我低头瞪着她时,我确定曾在哪里看过她,然后我的眼神往下游移,我看见她胸部正中央锁子甲上的洞,鲜血从这个伤口流出。她快死了。
我突然想到一点。我急忙拿出阿德石,在伤口前挥一挥,希望她痊愈,但什么事也没发生。然后我才想到,我是在过去,这位女性很久以前就死了,我无法改变那点。
我慢慢收起阿德石,往下凝望着她的身体。她很高,甚至比我还高挑,也比我纤瘦。但当她抓住我手臂时,我感觉得到她的巨大力量。她一定很强壮,才能像那样挥舞着天矛、在跨骑战马时穿着锁子甲。
那矛,它就躺在她旁边。我伸手去拿它,但我要这样做时,她再度说话。
「不,等等。」她喘着气,但口气里有种紧迫。她挣扎着稍微坐起身,伸出右手。右手上戴着个以亮银色材质制成的手套。
「先……戴……上……这……个。」她说,每个字都被咯咯作响的呼吸隔开。
我只迟疑了那么一会儿,战役在我们四周以更猛烈的凶残火力全开。我将手套脱下,套上我自己的手。它看起来像金属,但柔软如皮革。
她摔回地面。「现在。」她说,气喘吁吁。
我把手伸过去捡起长矛。它比想象中还要轻。
「艾利门托。」她的声音很小,我得弯腰才能听见。
「什么?」
「艾利门托,拿走它。」她深吸口气,嘟嘟作响,我知道那预告着她的人生将尽。「当妳没有……其他朋友时……它会……守护妳。」
我无法了解一根长矛怎能变成朋友。「妳是谁?」我说:「妳为何战斗?」
她正要回答时,一声巨响传来,摇撼整个地面。我抬起头,恐惧地看见三个巨大身影猛然冲上战场,每个站起来都至少有十八公尺高,巨大的身体肌肉虬结,头却小小的。他们从苍穹中抓住飞翔的战马和骑士,一把就捏碎他们,他们正得意洋洋地横越地面。
我回头看,这时那位濒死的女性抓住我的斗蓬。「快走!」
「但是──」
「趁现在。」她说的下一句话带给我的震惊,强过我这辈子听过的任何话。
她深吸口气,全身发抖,抓住我的后脑杓,将我拉近,我可以看到她的眼眸是灿烂的蓝色,蓝得让整个天空的颜色看起来黯然失色。那对慑人眼睛射入我心坎里。「妳必须存活下去,薇嘉.简。」她剧烈颤抖后手颓然垂下。她往上看,目光变得呆滞。
她死了。
我低头瞪着她。她叫我薇嘉.简。她知道我是谁,但她是谁?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低头看她的右手,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一只手指头上有枚戒指,有和我祖父相同的三个鱼勾符号。我伸出手去碰它,想拿走它,但它却紧得拿不下来。我得砍断她的手指,才能拿着戒指离开此地。可是我办不到,我没办法对一位救我一命的勇敢女性做这种事。
我花了一点时间阖上她的双眼,抓住艾利门托,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捞起哈利二号,再一次回头看看那些一步就可跨过十八公尺的巨人。为了保命,我拔腿就跑。
巨人现在成为田野上的重心所在,战役在地面和空中全力展开。我再度转一次头偷瞧他们有多靠近。一匹战马和骑士俯冲向下,挥舞着一把巨剑,长度几乎和我一样高。他俯身低头躲在一位巨人打直的臂膀下方,用两只手以不可思议的力量挥舞着大刃,一挥就将巨人的头从肩膀削下,干净俐落。
「领死吧,你这该死的克罗索!」他和战马安全俯冲离开前,他大叫。
克罗索?该死的克罗索是什么?
但当克罗索往下倒时,我立即看出,他显然会摔倒在我的正上方。我估计他的重量超过四吨,哈利二号和我会被压得碎尸万段。
我这辈子从没跑得这么快过,即使在我能看见克罗索的影子挡住光线,延伸到我跟前几公尺处时,我还是拔腿狂奔。我永远跑不过它,同时抱着艾利门托和哈利二号时绝对不成,但我不愿意牺牲任何一边。
然后我突然灵光一现。「妳这傻瓜。」我告诉自己。
倒塌的克罗索阴影吞噬我时,我跳离地面,往前直窜,离地面几乎不到一公尺高。我现在需要拉开距离,而不是高度。我半闭着眼睛,因为我仍旧不确定是否能从夹缝中死里逃生。哗啦碰撞地面的轰然巨响就在我身后,震得我眼睛大睁。我往后瞥,死去的克罗索在离我不到两呎处倒下。
我往上窜升,但这只让我成为更显著的攻击目标,光线从四面八方射向我。哈利二号狂吠,张口咬住光线,彷佛牠的牙齿可以击退它们所带来的威胁,我则使用唯一的武器,艾利门托。我没有抛掷它,因为我没练习过如何在飞翔时瞄准目标,我反而是把它拿来当作盾牌。我不知道它是否能挡住朝我射过来的光线,但我很快便知道这招有无用处。
结果这招有用。光线弹跳而开,一道歪斜的蓝色闪电击中一位骑士,让他摔落战马。一道紫色闪光则正中一位克罗索的胸膛,他双膝跪下,面朝下往前倒,撞击力在地上刨了十呎深的大洞,压碎刚好在他下方的骑士和战马。
我只知道,我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但要这么做的话,我得先找到大门,而我对它们在哪完全没有头绪。
我飞翔时往前看,看见我的死神朝我加速冲过来。六个人并肩排成一横列,所有身材魁梧的男性都穿着锁子甲,他们骑的战马的肩甲骨距离很宽,宽度像我一样高,他们手中高举着剑,但他们没等到冲得够近才对着我挥舞。他们用力劈砍而下,每把剑都射出白色光束,爆炸开来。我学着那位战死女骑士紧握着艾利门托。我心里知道我想要它做什么,但我不知道该如何让它发挥作用。
我使尽吃奶的力量抛掷艾利门托,但我没有正对着射来的光束丢它,而是将它丢向光束右边,我可怜的手臂尽可能地往后甩。长矛转向左方,加快速度,直射过空中。它射中第一道白色光束,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再来是剩余的三道,打得它们弹跳开来,朝反方向射去,彷如丢向墙壁的球。
当偏斜的光束击中骑士和战马形成的墙壁时,传来我在战场上所听到的最巨大爆炸声,甚至比第一个克罗索倾塌时还要大声。当像拳头般的震波击打我们时,哈利二号和我整个被震得往后倒。烟雾和火消散后,骑士和他们的巨大战马已经消失无踪。我没有多想那几乎不可能的胜利,我及时恢复站姿,在艾利门托逆转朝我这边飞过来时,用戴着手套的手稳稳一把接住它。
我将艾利门托往下指,低头看着地面时,我看见它们在几哩外的山谷里,部分为迷雾之海遮蔽,但我绝对不会弄错:燃烧的红色大门。我必须纵身往下跳,我非得这么做不可,因为天空出现新的危险。在我正后方有个怪物,我只能将牠描述成长着翅膀的杰比特。如果可能的话,那邪恶的怪物甚至比不会飞行的生物还要来得可怕。我是能飞得很快,但有翅膀的杰比特飞得更快。
我看着艾利门托,我知道自己无法像那位锁子甲女性那般灵巧地丢掷它,但她说过当我没有其他朋友时,它会挺身而出。嗯,朋友应该是好的倾听者。我回头看着杰比特。就是现在。
我在空中转身,面对迎面冲过来的杰比特,抛掷艾利门托。我认为它正对着目标直飞而去。
杰比特剎时爆炸开来,艾利门托以优雅的曲线飞回我戴手套的手里。我跳到地上,放下哈利二号,我们尽快跑向大门。我受够过去了。我一冲过大门,每样东西都变得黑漆漆。
我知道我在哪。我可以感觉到周遭的青草,听到哈利二号的吠叫,牠的四只脚掌在我身边打转的撞击力道。部分的我只想在那里躺下来,闭上眼睛就这样度过余生,但我慢慢坐起身,张开眼睛,烟囱在远方。我望看天际,时间几乎没有流逝,天空仍旧很亮,尽管随着斯里弗流逝,变得愈来愈黝暗。唯二能提醒我这一切不是幻想的证据,是我手上的手套,和紧抓在那只手中的艾利门托。
我的斗蓬口袋鼓起来,那是阿德石。
我起身,更用力抓紧艾利门托。我要拿这东西怎么办?它和我一样高,我不能在虫林镇里带着它到处晃。它太显眼,我无法把它藏起来。
那东西彷若有读心术,瞬间缩小到墨棒的尺寸。我瞠目结舌地瞪着它,但我似乎愈来愈习惯频频发生在我身上那些无法解释的怪事。
我想到我还没回到伊昂那里,即便他说过时间旅客都会回去。但话说回来,在我于过去旅行时,本不该被看见,被听到,或受到任何伤害。我不禁看着手臂上的烧伤。唔,我被看见,被听见,受了伤,还差点被杀死。
我碰触烧伤处,疼痛窜过整条臂膀。
「喂,伊昂。」我生气地对着空气大叫:「你得重新思考你的时间规则,它们有点不可靠。」
我拿出阿德石,将它挥过我的伤口,想着美好事物。疼痛瞬间舒缓,但烧伤没有完全痊愈。我认命地叹一口气,将石头收起。
「见鬼。」我对自己说:「我猜阿德石无法治愈从过去得来的烧伤。真是多谢啦,伊昂。」
我边走,脑海里边思索许多事,最后我什么也没办法想。我的脑袋真的随时会爆炸。
该死,薇嘉。天杀的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