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我目瞪口呆地瞪着戴夫。
他走得更近，将书举得更高。「我……我是说，去魁格，嗯。」他说话时太大声。
「我知道那是该死的魁格。」我终于发出声音，凶巴巴地说：「你不必告诉虫林镇的所有沃葛。你从哪里找到它的?」
他声音变得很小。「妳挖……挖的洞里的盒……盒子。」
「你怎么知道那件事?」
「看……看见妳挖，不……不是吗?」
「你读过它吗?」我低声问。
「不……不是全部，它没说……说沃……沃葛该如……如何穿越它。」他说。
他打量我的腰际。或该说，他凝视着缠绕在我腰际的链子。
「妳能……能飞，」他说：「是因……因为那个东西吗?」
我觉得自己愈来愈生气。「你现在听起来似乎很合乎逻辑，戴夫。以前你都在演戏吗?若真是如此，你是我见过最笨、最无药可救的傻瓜。」
他倒退一步，明显露出受伤的神情。「我想要的时候，薇嘉.简，我也能……能说象样的话，但这……这里变得很混……混乱。」他摸摸头，在残株上坐下，仰头可怜地盯着我，手指间的书荡来荡去。我看着他受伤的表情时，愤怒不禁消失。
「妳……妳从哪得……得到的书?」
「我在昆汀的小屋里找到它，他是写书的人。」
「所以他曾……曾穿越魁……魁格?」
「我猜是如此吧。」
「然后欧…………欧特……」
我们的眼神交换了大概一个斯里弗，但什么都没说。
他将书举到我跟前。「拿……拿去。」他说，我照办。「没有魁……魁格的地图。」他指出。
「我有一张。」我回答。
「在哪?」
「放在某个安全的地方。」我在他身旁的地上坐下。这将是我最迫切的问题得到答案的最佳良机，而我打算把握机会。「我看到景象，你想听听看吗，戴夫?」
「景……景象?什么，像摩莉……摩莉……葛娜吗?」
「也许比她看到的那种还要确定。我回到过去，你懂吗?」
我看见他的嘴型说着回到过去，但他的表情仍旧大惑不解。「什……什么，像当妳……妳小……小时候吗?」
「甚至在那之前。那时我看见某人，戴夫。我看见你。」
他看起来真的为这句话感到不知所措，脸色一凛，写满恐惧。「该死。」
「我看见你在摩莉葛娜的宅邸。」
他用力摇着头。「妳不……不可能看见。」
「我看见你从她家跑离。你很害怕，戴夫。」
他的手举高，摀住耳朵。「那不是真的，那不是。」
「我看见摩莉葛娜，她也很害怕。」
「那不是真的!」戴夫惊呼。
「我想，我知道你看见了什么。」
「不……不……不……」戴夫啜泣。
我将手放在他颤抖的肩膀上。「红色的光，你还记得，你告诉过我红色的光，你是看到摩莉葛娜的头发吗?那道红光是什么?」
戴夫的头前后摇摆，我很怕他会跳起身跑离，但我对自己发誓，如果他真这样做，我会飞在他后面追他。我会追上他，逼他告诉我真相。我非常需要知道真相。
「她在那，对不对?还有我祖父?在她家，他的『事件』是在那时发生的，对不对?」我摇晃他。「对不对，戴夫，对不对?」
他大叫：「我是在那，薇嘉.简!」
「和摩莉葛娜，还有我祖父?」
他点点头。
「你为什么会在那?你必须告诉我。」我再次用力摇晃他。「告诉我!」
他的脸痛苦地皱成一团。他弯腰，但我把他拉直。我现在简直疯了。我必须知道，我不在乎是否伤害他。我整个人生显然是一场谎言，我得知道部分真相，我现在就得知道。
我甩他一巴掌。「告诉我!」
「我在牠训……训练过后，去……去她家看我爸带……带给她的新威……威斯特犬。哈……哈皮。我爱……爱哈皮。我真……真的。」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想我可以听……听见哈皮在里面。我偷……偷看。」
「你进去了?」
戴夫点点头，他的脸仍因痛苦而扭曲，眼睛紧闭。我抓住他的臂膀，命令他继续说：「没……没看见哪……哪里有沃葛，也没哈……哈皮。」
「继续说，戴夫。继续说。」
「听……听到一个声音，没……看到沃……沃葛，所以我上……上楼。我很……害……害怕。」
「你当时只有六岁，戴夫。如果是我也会害怕。」我尽量保持声调平稳，也试图逼他冷静下来。
「靠……靠近……听……听到他们争……争吵。」他终于把那个让人心烦意乱的字眼说出口。
「我祖父和摩莉葛娜?」
戴夫什么都没说，我又摇晃他。「是他们吗?」
「我办……办不到，薇──」
「是他们吗?」我大声咆哮，扭转他的脸，直到他的眼光与我的平视。「看着我，戴夫。看着我!」我尖叫，他张开眼睛。「是摩莉葛娜和我祖父吗?」
「是的。」他喘着气说，流出眼泪。
「有没有其他沃葛?」他摇摇头。「很好。继续说，戴夫。」
「他们吵……吵得很凶，吓……吓到我。但……但也许我能……能帮忙，让他们冷……冷静下来，就像……像我帮我……我爸训……训练野兽时，让他们冷……冷静下来。」
「我也会想做相同的事，戴夫。让他们冷静下来，帮助他们。」
他小声啜泣一下，我觉得很有罪恶感，我得逼他记起这一切，别无他法。他双手抱住头，开始哭泣，我将他的头用力往后拉直，这样他就得直视我的眼睛。
「你现在不能停下来，你得把所有的事说出来。你一定要。」
「那走……走廊的第二……二扇门。第一道门后……后面什么也没有。」
「第二扇门后面是什么?」我说，我的声音像卡在喉咙里的脆弱冰片。
「当我看见……」他的声音逐渐变小，然后他开始呜咽。我以为我又要失去他了，但这次我没鬼吼，也没打他。
「你看见让你非常害怕的东西，对不对?」
他点点头，非常痛苦。「他们面……面对着彼……彼此。」
「她在对他生气吗?她愤怒吗?他是否试图安抚她?」
他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刚……刚……好……相反，薇……薇嘉.简。摩……摩莉葛娜看……看起来很害怕，她似……似乎在设……设法安抚他。」
我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她对他说了什么?」
戴夫连续深吸几口气，浑身发抖，他的身体随着每次呼吸抽搐。倘若不是我很了解他，我一定会以为他在试图藉此甩掉攫住他的疾病。他终于停止痉挛，将脸上的泪水抹掉，坐直身躯，直视着我。他的神情明朗，不再有痛苦。
「不要走。」戴夫就这么简单地说：「请不要走。」
「他说了什么?」
「他得走，他得试试看，他就是得试试看。他一再这样说，好像很害怕。我好像是在梦里听见他……」他的声音再次逐渐变小。
「走?走去哪?」
戴夫低头看着我，脸色苍白地像特写的诺克。
「没说，然后它就发生了。」
「那道红光?」
他的脸变得如此恐惧，让我很心疼。「是火。我没看过那样的火，那火看起来……是活的。它……在维吉尔身边烧得很高，像一只要吞下他整个人的蛇，接着……他往上飘浮到空中。然后……然后……他就不见了。一点声音也没有。」戴夫停下话，瞪着前方。「没有一点声音。」他又低声补充。
我几乎无法吸气。戴夫刚才的描述正好符合我双亲的情况，我父母就在我眼前遭遇「事件」。我看见它了，只是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的神情一定很茫然，因为戴夫抓住我肩膀摇晃我时，我才恍然回神。
「薇嘉.简，妳没事吧?」
我仍旧无法说话。
「薇嘉.简?」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恐惧。
我的心智飘回那份记忆，我可以看见吞噬他们两人的那场大火。一个事件。神圣尖塔啊，我目睹了他们的事件。
「薇嘉.简?」他用力摇晃我，我几乎向前摔倒。
我总算把注意力转回，集中在他身上。「我很抱歉，戴夫。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我以粗哑的声音问，我父母包裹在火焰里的可怕景象仍深植在我脑海，挥之不去。
他停下来，舔舔嘴唇。「然后我跑开，因为摩莉葛娜看到我。」
「她看起来像什么样子?」
「如果她能抓到我的话，好像会杀了我。我这辈子从来没跑那么快过，但她更快。在我跑到门前时，她就在那，那就是它发生的时候。」
「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
「红光。」
「但我以为红光是伴随着我祖父发生的，它是火焰。」
「不，红光……红光发生在我身上，薇嘉.简。」
我回想，在我返回过去在摩莉葛娜家的时候，那是在看见戴夫跑离后。她看见我，挥舞她的手，然后是道蓝光。
我看着戴夫。「戴夫，你确定那道光不是蓝色的?」
他摇摇头。「它是红色的，薇嘉.简。它是红色的，就像火焰。」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头觉得很奇怪，但我还在跑。我继续跑，然后……然后就是那样，只是在跑。」他转身面对我，看起来因讲述过去而精疲力竭。「妳为何问那道光是不是蓝色的?」
「因为当摩莉葛娜对我挥手时，那光是那个颜色。」
他几乎被这些字眼吓坏了。「妳也在那?」
「但我从不记得，戴夫。我失去那个记忆，直到我又看见它。」
「但为何我记得片段?」
「我猜，那是因为蓝光和红光之间的不同。」我说。我跟他看起来一样，感觉精疲力尽，感觉我们两个好像都跑了好几哩路。
但我也在想另外一件事。当我告诉摩莉葛娜，我以前曾去过她家一次时，她似乎立刻变得紧张和疑神疑鬼。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她以为我记得在那么多年前看过她的事，那时她疯狂地从她家夺门而出，用蓝光攻击我，从我脑海里抹消掉我看见的景象。
然后我突然想到某件事，我用力瞪着戴夫。
他说：「怎么了，薇嘉.简?」
「戴夫，你不再结巴了。」
这句评论似乎让他很震惊，他的嘴巴大张，然后一抹微笑慢慢在脸上绽放。「妳说得对。」他的微笑变得更大。
「但为什么?」我问。
「字眼不再是一片混乱了，薇嘉.简。」他摸摸头。「在这里。」
我的手按在他臂膀上。「你的心灵重担解除了，戴夫，我不认为你会再结巴。我很抱歉让你经历那些，非常抱歉，戴夫，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
他看着我，接着望向天际。在诺克的光芒中，他看起来彷佛像个孩童，在我身边跑着，穿越森林，无忧无虑，而我也是。我甚至没办法再想象那是什么感觉。即使我们不老，我们的心理包袱却让我们变老。
他瞥瞥我，脸上的表情让我想哭。
他的手碰碰我的手。「妳也是我的朋友，我比所有其他沃葛加起来还要重视妳。」
「我很高兴我们一起经历那件事，戴夫。」我停下话，然后决定直说：「我父母发生事件，我看到他们。他们不在安养院里，他们消失了。」
他看着我，满脸惊惧。「什么?」
我继续说时，眼泪滑下我的脸颊。「一道火焰吞噬了他们，它就像你描述的，戴夫。我原本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我知道了。」
「我很抱歉妳得看到那场景，薇嘉.简。」
「我也很抱歉，你得看到那件事。」
我低头看着仍旧握在手中的书。
「那欧特里尔呢?牠们也在书里吗?」我问。
他瞥瞥我，摇摇头。「欧特里尔?都是鬼扯。」
我抬高眉毛。我同意他的话，但我看过的比他多多了。「为什么这样说?」
「如果欧特里尔在外面，那牠们在等什么?等我们沃葛兴建这个防御绝佳的长城，让牠们爬过去吗?蠢透了。」
「但你在帮忙兴建长城。」我指出。
「我还能怎么办?」他无能为力地说：「倘若我不这么做，可能会被丢进瓦尔霍。」
「所以他们得悬赏昆汀的头。」我说。事实上，我才刚想到那个答案。
「为什么?」戴夫问：「妳是什么意思?」
「他们不能推说他发生事件，或一只嘎姆抓住他。因为如此一来，宣布欧特里尔即将来袭的说法，就变得不合理。」
戴夫完美地衔接上我的逻辑。「还有长城的兴建。因为得有前因后果。」
「对。」我说，对他的逻辑推论感到印象深刻。那个思绪迟钝、喃喃自语的笨蛋戴夫消失了。他现在心思灵敏，身强体健，为了存活下去，我非常确定他会需要这两项。
我要说的话对戴夫而言可能像个即兴想法，但我相信在约翰离开我后，我的脑袋瓜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戴夫。」我慢慢说。
「什么?」
「你问过我，你能否和我一起穿越魁格。」
他凝视着我。「没错，我是问过。」
「但你为何想离开虫林镇，它是你仅知的天地。」
他发出嘲弄啧声。「这里有什么，薇嘉.简?四十年以后，这里会有什么不同?谁说在魁格外面没有东西，如果没有沃葛去过那，他们又怎么知道那里什么也没，妳告诉我。而他们现在又在兴建这座该死的长城，呿!」
我在那个斯里弗对戴夫感到非常骄傲，我真想吻他。
「我不认为兴建长城是为了将欧特里尔隔离在外，戴夫。我想那是为了──」
「把我们关在里面。」他说完我的句子。
「议会对我们撒谎。朱利克、摩莉葛娜，甚至是坦席尔斯。」我低声说。
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我会和妳一起穿越魁格，薇嘉.简。我以我母亲的坟墓发誓，我会和妳一起走。」
「好。」我说：「倘若我们真的要做这件事，我们得有个计画。」
他看着我。「什么样的计画?」
我碰碰缠绕在腰际的戴斯汀。「首先，你也得学会怎么飞。」
他看起来吓坏了。「飞?什么，飞到上面吗?」他边说，边指指天空。
「嗯，那算是飞翔的重点所在，戴夫。」
他举起大手以示抗议。「我从来没有。我办不到，薇嘉.简。我……太大了。」
我站着，比个手势要他也站起来，然后我转身背对他。「抱住我。」
「什么?」
「抱住我，戴夫。抱紧。」
「该死!」他惊呼，但他以手臂抱住我。尽管我认识他一辈子了，在这么靠近他时，我才惊讶地发现，他的个头真的很大。
「抱紧点，戴夫，你不会想摔下来的。」
他将我腰际抱得死紧，我差点无法呼吸。「该死的，不要那么紧!」我对他狂吼。他放松了一点。「现在，我们一起跳，数到三。一、二、三!」
我们同时往上跳，冲向天际。我可以感觉到戴夫又抱紧了些。我慢慢往前移动，如此一来，他就会在我背上。我们大概飞了约二十七公尺高，强风像鞭子般鞭打过我们。
「该死!」戴夫再度惊呼。
我转头往上看，看见他紧闭眼睛。
「戴夫，睁开眼睛，从高处看风景很美。」
他睁开眼睛，看向我们前方。他的拥抱松开了些，我感觉到他本来像岩石般僵硬的身体，现在变得放松。「是很美。」他以敬畏的声音说。
「对啊，是很美。但还不要往下看，它需要花点时间习惯──」
那是个错误。我一说「不要往下看」，戴夫当然就往下看了。他绕住我腰际的臂膀变得和铁一样僵硬，身体紧绷，尖叫着翻滚，那让我们往下急速俯冲。我们朝地面冲过去的速度比我以往飞得都还要快，然后我突然明白，我以前从来没有背着两百五十磅重的沃葛一起飞翔。
我们完全失控，戴夫尖叫，我也尖叫。我伸手往后打戴夫耳光时，我们离地只有几公尺高，他立刻停止剧烈扭动，手脚挥舞。我重新控制住一切，急遽往上窜，然后再次俯冲而下。这次控制得宜，我们降落，不是很平稳，但算是安然降落。我们趴倒在地上，我转头看他。
「你差点把我们害死。」我愤怒地说。接着我想起我第一次飞翔时的手忙脚乱，我的愤怒不禁消退。至少我还能控制，他只是跟着飞。我站着扶他起来。「都是我的错，戴夫。下次会更好。」
他看着我，彷佛我要求他成为克雷图斯的知己。「下次?」他不可置信地说：「没有下次，薇嘉.简。」
「你想穿越魁格吗?」他气急败坏，但什么都没说。我继续说：「如果我们能飞过部分或全部的魁格，我们就不用去担心里面有什么。」我期待地瞪着他，用靴子踢踢泥土。
戴夫眨眨眼，慢慢听进我的话，然后说：「那么，我们就再试一次吧，薇嘉.简。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