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有天当我要去烟囱上工时，有条布块旗帜横挂过虫林镇高街，以金属勾和粗绳绑在面对鹅卵石街道的两栋建筑前。旗帜上写道：
所有的沃葛摩特，大家好。下一届都轮大会将会在两周后的格斗场举行，头奖为五百铜币，十五岁到二十四岁符合资格的男性都必须参加竞赛。
旗帜下面有张公告说，今晚村庄广场上将举行一场会议，提供更多资讯，并命令所有沃葛摩特都必须参加。
都轮大会是两年一度的竞赛，身强体健的男性在虫林镇边缘的宽敞格斗场，两两捉对厮杀。尽管戴夫只有十六岁，却已经赢得三届冠军，包括上一次的。
这次铜币奖金的数目惊人地庞大。就我记忆所及，都轮大会冠军的唯二奖赏是个小金属雕像，一位男性沃葛在头顶上举高另一位男性沃葛，以及一把铜币。
我思考着戴夫是否能再称霸群雄，五百铜币能让他和达夫手头宽裕。
我抬头瞪着旗帜片刻。我原本以为长城的加紧工事会延迟都轮大会。男性沃葛已经劳动得够辛苦了，不用特地停下来，把彼此揍得你死我活，但这和我毫无关系。
我继续朝烟囱迈进，迟到了一个斯里弗，但没人说什么。我换上工作服，去我的工作站开始工作。我环顾四周，看看在烟囱剩下的几位沃葛。我可以听到低语声，感觉到鬼鬼祟祟的眼神，一位戴克提在伸展他孔武有力的肌肉。他们都已经听说了都轮大会的事，正在暗暗评估彼此的竞争力。我是那里唯一的女性，所以他们没人在看我。
后来下工后在置物柜室里，我换上我的日常服装，这时男性都已离开。我拉高衬衫，低头看我平坦的腹部。地图有些地方褪色严重，我现在得再用墨水重新画几次。由于戴夫也得记住它，所以我决定要在羊皮纸上画一张副本。让他瞪着我的肚子和双腿实在有点尴尬，我有时可以看到，他的注意力游移到记号以外的皮肤上。
我经过朱力斯的办公室时，门突然打开，他大步走出来。我真走运，因为我恰好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而我想朱力斯也许会有答案。
我说：「摩莉葛娜告诉我，她祖父曾和我祖父在议会里共事。我不知道我祖父是议员。」
「那是我们历史上一个变化多端的时期。」
「变化多端?你不可能是指我在学校里学的野兽之役吧，那是在我祖父出生前发生的事。」
朱力斯看起来为他选择的字眼在生气。「让沉睡的狗静躺，那是更好的策略。」
「去他的沉睡的狗。朱力斯，我要真相!」
他转身回头进去办公室，活像逃回到洞里的兔子，或排水管里的老鼠。
那晚稍晚，哈利二号跟在我身边，我踏着沉重脚步走到村庄中心，加入聚集在那里的群众。广场上架起一个木制平台，有一道粗糙的木板楼梯通往上方。我看见汤玛斯和马车已经在那时，一点也不惊讶，看见坦席尔斯和摩莉葛娜坐在平台上时也不吃惊，但约翰坐在他们隔壁，让我大为震惊，他甚至还穿着议会的黑色束腰外衣。
有人在我耳边低语。「那是约翰。」
我转头，看见戴夫站在那。
那的确是约翰，我想道。但那又不是约翰。
几乎每个沃葛都到场了。罗曼和他的骑兵同事，克雷图斯、诺恩和蓝，他们立正站好的模样很可笑，配戴着刀子和长短摩他枪。我很庆幸我是站在蓝的上风处，那家伙散发的臭气会害我呕吐。身为女性，我原本想溜走，不参加这场会议，但我实在太好奇了，无法不出席。
唯一没来的沃葛是朱利克。我扫视那排坐在平台前面的议员，但他不在。错过一场他可以为群众精心打扮的公众会议不像是他的作风。我纳闷他何时才会挑战坦席尔斯的议长地位。我也纳闷，那些更资深的议员被贬低地位，坐到我们一般沃葛的下面几排，而约翰竟然坐在上座，他们不知对此会有何感想。朱力斯坐在那，矮子狄斯在他身边徘徊不去。以西结坐在广场的角落，形影孤单，穿着白色束腰外衣，灿烂夺目。卢恩之家的房客则像鸡只般聚集在广场远处。
我很惊讶地看到拉登，全副武装守卫着通上平台的阶梯，他看起来就是平常那副疯狂模样，为了某些连我都不明白的疯狂理由，我小心不和他眼神交会，我想如果我那样做的话，我可能会消失。
所有男性看来都疲惫、骯脏，相较之下，女性比较干净，但看起来甚至更精疲力竭。她们也得去长城劳动，又得照顾家庭，包括煮饭、打扫和尽母亲的职责。尽管如此，我还是感觉得到群众的兴奋。理由很明显，五百铜币。我感受得到大家渴望得到那笔钱的欲望。还没有人领到悬赏昆汀的奖金，但某些沃葛一定得赢得都轮大会和冠军奖金。
坦席尔斯清清喉咙站起身，他将手举高过头。「同胞们，大家好。我们请你们今晚来此以宣布最新的都轮大会事宜，它将在两周后的第二段光时开赛。无疑地，你们已经知道，冠军奖金是五百铜币。」
低语和嘟哝声在群众间响起，但我的眼神紧盯着我弟弟。他坐在摩莉葛娜旁边，两个人似乎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约翰似乎快乐而满足，而摩莉葛娜，嗯，她彷佛是位以天才得意学生为荣的教师。然后坦席尔斯说了什么，我回过神，将注意力转回他身上。
「这场都轮大会将会和以往的有所不同。」他停顿半晌，似乎想让他的演说更掷地有声。「这场都轮大会也会包括所有二十到二十四岁的女性。」他加上惊人之语。「女性也必须参加。」
现在低语变得沸沸扬扬，大部分的男性捧腹大笑，女性则满脸困惑和惊恐，包括我自己，尽管我还没年长到必须参加。我为那些必须参加的女性感到害怕。我偷瞥一眼戴夫，他并没有在嘲笑女性必须参加都轮大会的点子。我随后偷瞧克雷图斯，他正和他那两位粗鲁蠢笨的朋友窃笑不已。
坦席尔斯清清喉咙，请大家安静。
沃葛马上安静下来。当然，那意味着得有两位冠军，男性和女性，因为他们不可能期待女性和男性捉对厮杀。
坦席尔斯用他下一句话解开这个问题。「只会有一位冠军。」我惊愕地抬头看他。他继续说：「我们必须接受男女应该更为平等的事实。」
好，我想，如果他们要平等，那么烟囱是不是该有超过一位女性，或议会该告诉男性，他们也该煮饭、打扫和照顾幼儿，而且他们可以做得和女性一样好?不知怎地，我不认为让脑袋被力气大很多的男性砸烂，是前卫思考社会的显著证据。
坦席尔斯继续说：「现在，摩莉葛娜会将这决定的背后理由解释得更清楚。」
我假设那背后的「理由」是让一位女性对其他女性解释，让妳的脑袋被砸烂的合理原因。我和每位沃葛都屏气凝神看着摩莉葛娜起身，优雅地滑行到平台前面。她非常镇定，花了一个斯里弗扫视群众，让他们感觉到她的存在。嗯，如果我是她的话，我也能很镇定。她的年纪显然大于二十四岁，因此不用和男性打斗。但话说回来，她也许有办法打赢他们。
摩莉葛娜说：「无疑的，你们之中有许多人，尤其是女性，一定在纳闷为何有此决定。首先让我说明，所有符合年龄要求的女性只要是已婚，或身为母亲，或刚生产，或有不满周岁的小孩都不必参赛。」
群众一起发出叹息，松口大气。我知道，许多女性符合这些例外。
摩莉葛娜继续说：「行动不便、身体虚弱，或身染重病的女性也不必参赛。这最后一项例外当然也应用在男性身上。」
我环顾沃葛群众，看到许多女性和大概十几位男性符合这个例外，他们看起来也松了一大口气。
她补充。「但所有其他女性都得参赛，要和男性搏斗。有人也许会说这不公平，但虫林镇的时代已有改变。欧特里尔正包围我们，牠们可不在乎男女，而是会攻击我们全体。因此我们之中强健年轻的女性必须准备战斗，而可行的方式是训练战斗，学习如何防御，所以我们给符合资格的女性两周时间学习这些技巧。我们提供所有人，那些想得到训练的男性或女性专业搏斗教练。我建议所有参加都轮大会的女性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我不可置信地抬头凝视着她。在两周内学习这些技巧?她是认真的吗?女性已经快在兴建长城上丢掉小命了耶?男性不需浪费时间训练，只有可怜的女性需要。她们不可能突然长出九十磅的肌肉，也不可能变成男性，就算她们想也不可能。
坦席尔斯对坐在下面的一位议员点点头。那位沃葛站起来，举起一袋布袋。坦席尔斯说：「五百铜币奖金。」
这一大袋财富引发沃葛的骚动，然后坦席尔斯补充：「为了让奖金更诱人些，」他特地停下话以增强效果。「如果女性赢了都轮大会，奖金会提高到一千铜币。」
没有任何女性发出欢呼声，她们显然可以预见没有女性能赢得冠军，所以何必为此兴奋?
坦席尔斯接着告诉我们不久就会张贴比赛回合，预告在第一回合里谁会和谁近身肉搏。他说，他们已经计算过符合资格的参赛者数目，为使冠军诞生需要五个回合。他祝我们全体好运，然后告诉我们会议已经结束。
沃葛开始慢慢离去，我以一直线走向平台。我想见约翰，但在我能抵达那前，有人挡住我的去路。
克雷图斯上下打量着我，一脸凶狠的表情。「好在妳太年轻，不能参赛，不然我可能会在第一回合对上妳。」他说。
「好在我太年轻，不能参赛。」我回答：「对你来说是件好事。现在别挡我路，你这白痴。」
我试图从他身边擦过，但他将手放在我肩膀上。在我能反应，或咆哮的哈利二号能咬他一口前，克雷图斯已经背朝下飞出去，用力摔落在鹅卵石街道上，摩他枪和刀子啪答掉得到处都是。
甚至在他能试着站起来前，戴夫就将一只大靴踩在他胸膛上，压着不让他起来。
克雷图斯大叫：「把你的脏脚拿开!」
一位克雷图斯的朋友走上前来说：「看看戴……戴……戴夫。」
戴夫抓住他的衬衫，把他整个人举离鹅卵石，将那人的脸拉近自己的脸。「我的名字是丹尼尔.戴非亚，你这个笨蛋。下一次，我不会这么礼貌地提醒你。现在给我滚开!」
他松开那位沃葛。那个笨蛋砰地掉落在地，赶紧一溜烟逃走。然后戴夫挪开他踩在克雷图斯身上的脚，后者抬头瞪着，满脸惊诧。
「你……你没结……结巴。」克雷图斯以颤抖的声音说。
「但你是。」戴夫单膝跪下，这样他的眼神才会与克雷图斯的平行。「你最好希望我不会第一个对上你，克雷图斯。如果你敢再碰薇嘉.简，等我一抓到你，你会希望你是死于嘎姆之手。现在，滚!」
克雷图斯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跑掉。
「谢啦，戴夫。」我说，脸上写满我感到的深深感激。
「妳打得赢那个笨蛋，薇嘉.简。」
「也许吧，但有人帮忙出头更好。」然后我想起我原本要去哪。约翰已经快走到马车旁边了。「祝你在都轮大会好运，戴夫。」我说：「我希望你会赢走那五百铜币。」
我转身冲下鹅卵石街道，在约翰正要跟在摩莉葛娜身后上马车前拦住他。
「约翰!」
他转身微笑，但那抹微笑却是──挤出来的，我马上就看出来了。
「哈啰，薇嘉。」他僵硬地说，但我还是可以感觉得到我的弟弟。也许是我的渴望盖过事实吧。
摩莉葛娜的身子探出马车门。她看见我时，她说：「约翰，我们得走了。我们吃完晚餐后还得上课。」
「只会花一个斯里弗，摩莉葛娜。」我迅速说。
她短促地点点头，靠坐回椅子上。尽管如此，我怀疑她正专心偷听。
「什么事，薇嘉?」约翰问。他低头看着哈利二号，但没有拍牠或问起牠。我弟弟的头发甚至比以前更短，几乎贴近头皮，我几乎认不出他。
「你好吗?」我说：「我们上次见面好像是一年前的事。」
「我很忙，忙着长城和上课。」他说。
「是的，长城让每位沃葛都很忙碌。」我回答，希望他听出我的弦外之音。
「但我们还是落后进度。」约翰说：「我们赶不上官方时间表，我们需要更努力工作。欧特里尔随时可能发动攻击，我们必须有迫切的危机感。」
他刺耳高亢的腔调出乎我意料之外。
「嗯，你看起来很不错。」我说，改变话题。
他似乎很冷静，但当他将注意力转移到我那简单的观察时，脸上失去所有的热忱，变得冷淡。「我很好，妳呢?」
「很好。」感觉好像两个陌生人在交谈。
「妳去过安养院吗?」约翰问。
我畏缩了一下，眼神射向马车。「最近没有。」
「我想去拜访我们的父母，但摩莉葛娜说我得专心。」
我迟疑着。我用力按捺住跳入马车和摩莉葛娜进行近身肉搏的欲望，但我承诺过她。「我确定她说得对。」我故意大声说，这样摩莉葛娜一定听得见。
摩莉葛娜探出头来。「我们得走了，约翰。」
「再一个斯里弗就好。」我对她大叫，直瞪着她。「别担心，摩莉葛娜，我会小心注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给我一个锐利的眼神，然后身子再度缩回马车内。
「我想念你，约翰。」接着我走向前拥抱他。我可以感觉到他在我的拥抱下全身紧绷。
我感觉他毫无感情地拍拍我臂膀。「我确定一切都会好转，薇嘉。我看到妳现在有一只狗了。」
我往后退低头看着他。「我现在住在我们的老家。」
他看起来很吃惊。
「我们的老家?」
我点点头。「卡克斯不准我养狗。但能回老家很棒，非常棒，提醒你家人有多重要。」
摩莉葛娜看着窗外，怒目瞪视着我。
「我希望妳享受妳的时间，薇嘉。」
我注意到她强调时间这两个字，愣了一下。
「我不确定我懂妳的意思。」
「妳会懂的。」她高深莫测地说。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在摩莉葛娜的脸上看到巨大哀伤，但它一掠即过，我无法确定。
她看着我身后说：「快来吧，约翰。我们还有今晚得做完的事。」
约翰上了马车。
摩莉葛娜和我又瞪着彼此半个斯里弗，然后汤玛斯用鞭子抽打斯雷普，牠们快跑离开。
我转身慢慢走开。我挤过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沃葛，他们徘徊不去，热烈讨论着都轮大会。我侧腹突然感觉到一股剧痛，转头时刚好看见克雷图斯跑开，手上拿着一颗看起来像是石头的东西。我把哈利二号唤回，因为牠已经开始跑开，要去追克雷图斯。我深吸口气，命令自己停止想那个剧痛，快步上路。哈利二号喷了两次鼻息，回头瞥瞥克雷图斯，我把牠叫回来显然让牠很不悦。
我抵达我的窝，拿出阿德石，将它挥过我的痛处，想着美好事物。疼痛跟肿痛立即消失。
我将阿德石、戴斯汀和缩短的艾利门托收进斗蓬口袋，将斗蓬挂在墙壁的挂钉上。我磨搓侧腹时，我真心相信这会是我最后一次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