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隔天,我在烟囱开始工作时,牛顿.提特,这位高大、肌肉虬结的十八岁剪裁者,过来为我的胜利道贺。他人很好,长得非常英俊,我总是觉得他处事相当圆滑。事实上,我常在他工作时偷瞥他。
「我很高兴妳痛揍克雷图斯那个蠢蛋。」他说,大大的微笑令人目眩。他压低声音。「妳在提特家族里有位朋友,薇嘉,永远不要害怕。看见妳那样斥责朱利克,我很开心。」
我绽放微笑向他道谢。我看着他走开,心里变得温暖。
下一回合竞赛者的布告会在夜的第一段贴出来。我忧心忡忡,但也满怀疑虑。如果我抽到戴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我们不如趁现在逃到魁格,那会阻止他们将我的惩罚施加在戴夫身上,但我有所迟疑。
嗯,让我却步不前的原因很明显,我做出承诺会尽力在都轮中搏斗,那是我和摩莉葛娜说好的条件。她不是我最喜欢的沃葛,可是一诺千金。虽然我不在意偶尔撒个谎,尤其是在能帮助我存活下去的时候,但食言而肥是我祖父永远不会做的事,我也不会,那会玷污简这个姓氏。
我通常不在乎其他沃葛的想法,但这不一样。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我皮肤上的地图暴露出来时,坦席尔斯给我的表情。我只是想让他知道,嗯,即使我不算是完全清清白白,但仍旧是个诚实正直的沃葛。
当某个影子横越过我的工作站时,我迅速抬头。
朱力斯正瞪着我。我期待地抬眼看他。
「妳昨天做得很好,薇嘉。真的非常好。」
「谢谢你,朱力斯。」
「事实上,我从妳身上赢了二十个铜板。」他以轻挑的腔调补充,肥胖的双手彼此磨搓。我对此非常吃惊,我的想法一定明写在脸上。
他挥挥手,理所当然地说:「我知道妳会赢,克雷图斯甚至比他父亲还白痴。」他蹒跚离去,暗自窃笑。
我在午餐时到户外给哈利二号带水和一些食物。我坐在高草里时,抬头瞪着烟囱。到现在为止,我已经去过楼上两次了。一次,我得到戴斯汀,另一次,我找到我的过去。
但那是顶楼吗?
我继续往上盯着高耸入云的烟囱。它一定比两层楼还要高,那意味着还有更多地方等待着我去发现。我知道这是个荒谬危险的想法,尤其我现在只要在都轮大会犯个小错,就会在瓦尔霍度过余生,但挂在我头顶上的那把剑也让我心智清楚,也许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
我厌烦有那么多问题得不到答案,但我可能在烟囱找到某些答案吗?既然它的秘密似乎比虫林镇任何地方还多。每次我上楼,都会得到宝贵的东西,我能再试试运气吗?
下工的铃声响起时,我换好衣服,在外面等其他沃葛离开。我惊讶地看见戴夫跑上来,他因在长城劳动,汗水浸湿衬衫。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问。
「都轮训练。」他回答。
「得等等。」
「为什么?」
「因为我要在大家走后溜回烟囱。我去过二楼,现在我想去更高的地方。」
「妳疯了吗,薇嘉.简?」戴夫气急败坏地说。
「可能吧。」我回答。
「朱利克会找任何能把妳丢回瓦尔霍的机会,万一他的手下现在就在监视我们呢?」
「我有想到那点。」我说:「我稍后才会回来这里,从侧门溜进里面,不可能会有人看到。」
「为什么要进去?」
「到目前为止,我到过那里两次,每次都全身而退,每次我都学到重要的东西,我就是在那里拿到戴斯汀。」我补充,指着缠绕在腰际的链子。「还有艾利门托和阿德石。」
「但妳说那是从二楼的小房间里拿来的,现在妳却在想找方法要去更高的地方。」
「没错。」
「我不能说服妳不要做吗?」
「不能。」
他抬眼看看烟囱。「那么,我们该怎么做?」
「不是我们,只有我进去。你把哈利二号带到你的住处,在那等我。我结束调查后会去找你。」
「我要跟妳进去,不然我就要告诉该死的朱力斯妳的计画。我敢打赌,他会立刻告诉朱利克。」
「戴夫,你不会这么做!」我震惊地说。
「赌赌看我会不会。」
我们瞪着彼此大概一个斯里弗,他最后说:「我不会让妳独自进入那地方。」
「戴夫,你不知道我曾经在那里面对的东西,那很危险──」
「朱力斯现在要离开了,我该去和他谈谈吗?」
我望过去,看见朱力斯和狄斯正要离开。我转头怒目瞪着戴夫,把头发从脸上拨开。
「好吧,但如果你丢了小命,可别来和我抱怨。」
「呿。」他反嘴。
然后我灵光一现。不,那不只是真相,我承诺要在都轮大会拼死搏斗,倘若我那样做,摩莉葛娜保证一切会恢复正常,我不会欠议会任何恩情。但在那之后,我没有留在虫林镇的打算。
我父母消失了,我失去我弟弟。摩莉葛娜说过,如果我尝试离开,他们会惩罚戴夫。嗯,我们一起逃跑的计画解决了那个难题。而如果戴夫要和我一起进入魁格,他就得亲自学习在面对沃葛不常面对的东西时,他该如何应付。也许今晚对戴夫而言是个好机会,教导他面对潜藏在烟囱的东西,一场启蒙冒险。
我抬头看他。「戴夫?」
「什么事?」他大吼,显然准备好要再大吵一架。
「在都轮结束,你赢得冠军后,我要离开虫林镇,我要穿越魁格。我下定决心了。」
「好。」他说,表情冷静,但我不喜欢他忧心忡忡的眼神。
「你还是要和我去吗?」
他安静良久。「妳疯了吗?我当然要。」
我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尖亲吻他。
「薇嘉.简!」他说,为这突来的一吻尴尬地涨红脸。事实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驮起背,辩解着。「那只是敲定契约,戴夫。」我迅速说:「如此而已。」我又说,口气坚定。
稍后,我们将哈利二号留在我住处,偷偷绕过烟囱侧边。我们在此迂回前行,甚至为都轮大会做了些练习,以防如果有人在监视的话,我们的行动看起来会完全合法。然后我领着戴夫走下一条森林路径,我知道那是到烟囱的捷径。像从前一样,我用工具打开相同一扇门的锁,戴夫在旁看着,大为赞叹。
「做得好,薇嘉.简。」他说。
我打开门,我们溜进烟囱。好在我知道该走哪条路。尽管外面还有日光,里面却鬼影幢幢。
我抓住戴夫的手,领着他前进时,我觉得可以听到他的心脏在我身后怦怦跳动。我们毫无阻碍地抵达二楼。我仔细聆听有无杰比特冲来的声响,但我唯二听到的声音是我的呼吸和戴夫狂乱的心跳。就像我怀疑的,杰比特似乎要等到晚上才会现身。
我们沿着二楼地板向前走,抵达那扇木门。另一边是有疯狂尖叫沃葛门把的那扇小门,我不想再走那条路。
我转身带领着戴夫到另一个方向。我没听到滑动声,除了我们的脚步声外,什么也没。我说:「上面至少还有一层楼,我从下面这里可以看得出来,这是唯一的路。」
戴夫点点头,但我知道他太过紧张害怕,无法清楚思考。
但我们只发现一道坚实的墙壁,毫无通往上面的楼梯迹象。可是当我探身到窗户外察看时,我可以看见三楼。一定有方法可以上去。
我悄悄关上窗户,转身面对戴夫,他正站在空白的墙壁前,用强壮的手指仔细探查每个细缝。
「戴夫。」我开始说,但戴夫却突然凭空消失。我陷入恐慌,彷佛一阵迷雾卷过我的心智。迷雾消散后,我还是看不到戴夫。此时,我彷佛看到通往上方的一道楼梯,我摇摇头,想把脑袋瓜摇个清醒,然后戴夫重新出现在我的视线内。我揉搓眼睛,可是楼梯的景象没有回返。
「戴夫,」我说:「往后站看看。」
他转身看我。「这里没有楼梯,薇嘉.简。」
「倒退。」
他移开身子。我戴上手套,拿出艾利门托,念头一动,它完全变长,我手臂往后一甩,使尽全力将它抛向墙壁。
「薇嘉.简──」戴夫开始说,但他永远没有机会结束。
那面墙壁消失在一团烟雾中,留下一个大洞。艾利门托如受过训练的猛禽般迅速飞回我手中。
洞口里露出一排黑色大理石阶梯,就像我脑海中的景象。我不晓得自己是怎么看到它的,但我相当高兴我看到了。
我踏过洞口,戴夫跟在后面,我们小心翼翼地走着阶梯。楼梯顶端有个大房间,入口上方的石头雕刻着字。
真相之厅。
我看着戴夫,他呆呆地回瞪着我。我们走进房间,对它的宽敞和美丽惊愕不已。
房间是石头墙壁,大理石地板,木制天花板,没有窗户,创造这空间所运用的工艺技巧令我为之惊叹。我从未见过雕工如此优雅瑰丽的石头,大理石上的样式让它比较像令人屏息的艺术品,而非任凭踩踏的地板。头顶的横梁因岁月而黝暗,雕刻着我从未见过的大量象征符号,而为了某种说不上来的理由,让我心惊胆寒半晌。沿着每面墙壁竖立着巨大木头书柜,装满灰尘遍布的厚重书本。
我和戴夫同时伸出手握住彼此,我们走到房间中央,停下脚步凝视四周,彷若两个刚诞生的小沃葛,第一次发现在母亲肚子之外的世界。
「好多书。」戴夫多此一举地指出这点。
我完全不晓得会有地方存在这么多书。我的第一个想法是:约翰会爱死这个房间。接着一阵沮丧和心痛袭来。他不再是以前那个约翰了,不是吗?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戴夫低声问。
那是个合理的问题。我猜想我们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我朝最近的书柜前走了一步,抽出一本书。我真后悔那么做了。
我一打开那本书,那一刻整个房间开始变形,彷佛它不曾是个房间似的,变得完全不像房间。书本、墙壁、地板和天花板瞬间消失无踪,取代而之的是意象、声音、尖叫、光束、动作漩涡、沃葛、有翅斯雷普、飞翔杰比特大军和只能在地面上行动的最邪恶生物所组成的飓风。嘎姆、厄玛侬各和孚雷各咻咻飞来飞去,穿越堆迭的躯体,然后还有克罗索、穿着锁子甲的战士、有着尖尖耳朵、红脸和烧黑身体的生物,以及阴暗模糊的形体偷偷潜藏在暗影里。灿烂光束自暗影里射出,随后传来轰隆爆炸声,如万花筒般的火焰和冰柱笔直往下掉落进无底的万丈深渊。
我的心脏卡在喉咙,感觉到戴夫的手指从我手中掉落。在这场地狱般的大混乱中,我转身看见他跑开。我也想逃,但我的脚丫似乎生了根。我低头看着双手,手里还拿着打开的书,从页面上倾倒出我们正在看见的每样东西。
我的脑袋没有约翰优秀,但有时简单的问题有着单纯的答案,我砰地阖上书。当书啪答阖起来时,房间恢复原状。我气喘吁吁地站在那,尽管我没移动半吋。
我转身看见戴夫弯着腰大口吸气,脸色如羊奶般死白。
「该死!」他大叫。
「该死。」我同意,但说得更小声。实际上我也想大叫,但我的肺部紧缩,没办法这么做。
「真相之厅,所有那些书,戴夫,它们是打哪来的?它们不可能全是有关虫林镇的书。虫林镇没那么──」
「重要。」戴夫替我讲完那句话,他耸耸肩。「不知道,薇嘉.简。我一头雾水,但先让我们离开这里吧。」他开始往楼梯走去。
那正是我们听到牠来的时候,戴夫连忙倒退到我身边。从牠制造出来的声音判断,我们要对抗的不是杰比特。
我想这是好事,直到我看见从入口进来的是什么。
然后我所能做的只有尖叫,我忍不住放声尖叫。
我情愿牠是杰比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