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下一件我知道的事是：天亮了。我在床上悠悠醒转，感觉疲惫、全身酸痛、无精打采，我的思绪不断回想昨晚的事。有东西舔舔我的手，我坐起身，拍拍哈利二号的头。我看向窗户外时，看见大群大群沃葛如潮水般走过。
我花了一个斯里弗才想通这是怎么回事：都轮大会。它即将在第二段光时举行，我迟到了!我急忙跳下床，几乎把哈利二号吓个半死，然后慌张地捡起我昨晚随意脱在地上的衣服穿上。
我突然停下来，低头看着戴斯汀，我将它丢在地板上。有它，我就能在都轮大会里打败任何沃葛。我非常犹豫，一千铜币，那是一大笔钱，比我这辈子会赚到的还要多。但钱不是最重要的，如果我赢得冠军的话，其他沃葛会对我有高度评价，包括那位在饿炉的女士和许多人都会。就像戴夫说的，我是名人，沃葛知道我。
我呆站在那没去捡起戴斯汀，最后用脚丫将链子慢慢踢进床下。我不必赢得该死的都轮大会，我只要使尽所有力气打斗就行了。有一部分的我感到害怕，倘若我使用戴斯汀和它的力量，我也许会在无意间杀死一位沃葛。我不想在往后的岁月里良心不安，也想正大光明地赢得比赛。我很会扯谎，有时会偷东西，是个常让人头痛的人物，但显然我还有些道德良知。
我经过朝格斗场走去的沃葛人潮时，突然想到昨晚没有去看布告，看看我的对手是谁。我在铃声响起时抵达，快速环顾四周。我在这一轮的回合里吗?我瞥见赌盘，连忙跑过去。
「我什么时候要上场打斗?」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着在那的沃葛叫着，他边忙着收钱，边发放羊皮纸。
他的名字是利奇.麦克基，他以对他的赌注诚实过头闻名，但在他人生的所有其他层面，他是个非常狡猾的家伙。说到赌博生意，他是罗曼的主要竞争对手，因此我找利奇绝对没错。你该找两个蠢蛋中比较不蠢的那个。
他看着我。「第二轮，薇嘉，妳这样比较占优势吧。」他不怀好意地说。
我抬头看着赌盘，看见我的比赛上有五十人下注，但没有任何沃葛赌我赢。我的眼神游移过赌盘，去看我的对手。当我看到名字时，我明白为何赌我赢的赔率如此之低，嗯，精确来说，是不存在。
诺恩。我要和蠢话连篇、该死的诺恩打斗。
利奇对我微笑。「今天可不是克雷图斯，女孩。和那一千铜币说再见吧，要不我就是阿威斯.阿库莫斯。」
他说的话使我愤怒地发抖。我的手探入口袋，拿出我唯一的铜板，伸手过去给他。
他点点头，表示赞赏。「妳当然是要赌诺恩吧。赢的钱可以弥补妳被打烂的脑浆，但目前的赔率有利于诺恩，妳那点钱可没办法赢很多。」
「我要赌自己赢。」我带着比我感觉的还要多的自信说，但实际上，我一点自信也没。
该死，我为何将戴斯汀留在住处呢?为何觉得正直比较聪明?为何要求公平一战?
「妳当然是在开玩笑吧?」利奇以难以置信的腔调说。
「给我我的名字是赢家的羊皮纸。」我咬着牙说。
他叹口气，给我一个降尊纡贵的微笑，在羊皮纸上写了写，递给我。
「这是妳的铜板，但我觉得好像是从妳这抢来的。」
「这也是我对你的看法。」
我转身，赶在在他面前呕吐前奔离。那铜板是我的最后一个，我现在身无分文。
今天的第一轮进行缓慢，比第一回合还要慢。因为最弱的参赛者已经被淘汰，竞赛变得比较艰困，难分上下。这反而给我时间想东想西，搞得紧张兮兮，我发现自己甚至没办法说话。
戴夫因来路不明的伤取消都轮比赛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但那没多大帮助。我知道他在场上的缺席会让诺恩成为赌徒认为打赢机率最大的宠儿，因为他在上一届都轮中是「险输」戴夫，这将会给那笨蛋打败我的更大动机，但话说回来，他原本就不需要激励。我低头看着我的拳头，没有戴斯汀，它就只是个拳头，一个女孩的拳头。
我绕着格斗场走，挥舞手臂，试图放松。我没有注意前方，一头撞进某样非常坚固的东西，我往后摔倒在地。
当我抬头看是什么时，诺恩正低头看着我，他身后是满脸绷带的克雷图斯、泰德和其他几个沃葛。泰德已经赢得今天的比赛，他迅速痛揍在烟囱工作的一位戴克提，后者虽肌肉虬结，却一下子就被打得失去知觉。我刚观赏过比赛，离开时印象深刻。泰德比他看起来还要强壮和敏捷，泰德狠狠痛揍那家伙一顿，让那位戴克提的肌肉毫无用武之地。他对着我微笑，露出满嘴歪牙。
但我注意的人不是他。我在看诺恩，他似乎壮硕无比，和昨晚的考勃一样巨大，他穿着金属胸甲，我想那在都轮大会里根本是犯规，而他会穿也不是因为他需要。我撞出来的那道凹痕仍在。我看着他时，他的眼神往下飘至凹痕处，然后转回我身上。
他微笑，弯下身子，这样一来，只有我能听到他说的话。
「幸运之神不会连续降临两次，薇嘉。如果我是妳，我会在踏进格斗场打斗前，先在安养院预定一张床。」他在我脸前举起一只指关节泛白的拳头，大声说：「记得先数数妳的牙齿，在我对付完妳后，妳才会知道妳得捡多少颗。」
泰德、克雷图斯和他的朋友觉得这是他们这辈子里所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他们哄堂大笑。我起身，双腿不听使唤地颤抖，强迫自己举步离开。当第二轮的铃声响起时，我正在忖度，我是否有时间回住处拿戴斯汀应战。
我口干舌燥，宛如干涸的河堤。我走向指定的角落。我先前没抬头仔细看观众席，但我现在注意到了，坦席尔斯就坐在那，不过约翰或摩莉葛娜却不见踪影。嗯，这样也好，至少摩莉葛娜没机会因看诺恩把我打昏而称心如意。
哈利二号跟着我到角落，我得口气坚定地告诉牠，我们打斗时牠不能攻击诺恩。接着，我在牠耳边低语：「但等他打完我后，可以好好咬那家伙一顿。」
哈利二号现在长到几乎九十磅，没有一丝赘肉。牠的獠牙跟我的中指一样长。牠看着我，似乎非常了解我的意思。我相信牠甚至微笑了，我真的很爱我的狗。
我踏入角落时，瞥瞥左边，看着戴夫拖着脚步走上来，手臂挂在吊带里，受伤的腿由我给他的棍棒支撑。他给我鼓励的微笑，但当他看着踏进角落另一边的诺恩时，我可以看见他鼓励的神情退去，变成阴郁的认命。
我吞咽困难，裁判给我们指示。那时，我注意到诺恩没有脱掉金属胸甲，我对裁判指出这点时，他看着我的表情好像我疯了。
「除非他把它脱下来，用它打妳，女孩，不然它符合都轮大会的比赛规则。」
「如果他用那打我，把我杀了呢?」我愤怒地说。
「那他会受到适当惩罚。」
诺恩狂笑。「但妳还是死啦!」
「诺恩!」裁判警告。那是一位个头矮小、清瘦老迈的沃葛，名叫赛拉斯。我怀疑他的视力很差，因为他在和我说话时看着我的肚脐，而在和诺恩说话时，却看着诺恩左边。「让我们来场公平的打斗。」赛拉斯补充，边瞪着我的膝盖。
诺恩将手关节折得喀擦作响。我也想折手关节助阵，但只成功将我的小指弯得太后，害我痛叫出声。诺恩再度大笑。
打斗铃声响起，诺恩直冲向我。我本能往后倒退，在最后一刻才往横一跨，闪过诺恩，将我长长的腿向前举出。他被我的小腿绊倒，那道撞击力震得我整个身体上下都感觉得到，他像大树般砰地倒在泥地上。
他起身转过来时，我赶紧绕过他，他两眼充血，再次对着我猛冲过来，我再次闪开他。我不确定这招能持续多久，我总会在某个时刻气喘吁吁。我毫不怀疑，那时只要一拳，我就会倒下去。我再度懊悔没带戴斯汀过来。
「别打混了，女孩。」诺恩咆哮：「妳是来这里打斗的，不是像小斯雷普那样，紧张兮兮地闪来躲去。」
但当他说这些话时，也是上气不接下气。我终于想通，毫无疑问的那蠢蛋的金属胸甲很笨重，穿着它追我把他弄得很疲累，而且比他预期得还要快。
他再次扑向我，我让他挨得很近，然后才跳开。我举着戴夫替我绑的那几捆岩石的练习真的看到功效。我的脚感觉起来非常轻盈，即使没有戴斯汀也很强壮。
诺恩单膝跪下，尝试平稳呼吸，我抓住这机会，用靴子猛踢他屁股，他一下子面朝下栽进泥地里。
戴夫大叫：「好女孩，薇嘉.简!」
当诺恩重新站起来时，我看得出来他陷入狂怒，嘴巴几乎吐着泡沫。如果他的眼神能伤人，我会被炸成碎片。但就像对付克雷图斯时一样，我现在也有个计画。在格斗场上，我似乎愈来愈擅长于保持脑袋清醒，运用策略随机应变。
诺恩继续追我，我则继续保持在他追逐范围之外。尽管如此，我曾有一次太过自信，让他趁机反手一巴掌挥过我的头部，将我敲飞超过三呎高空。我左眼上方裂开一个大伤口，我尝到血的腥味，感觉到我的脑浆从头颅两侧喷出。
我降落时翻个身，刚好躲过诺恩往下压到我身上的手肘，简直是千钧一发，就像戴夫有次示范的那样。他骨头嶙峋的手肘没有压到我的脖子，反而是撞上夯实的泥地，他痛得大声哀嚎，往前摔倒趴下。这次，我没有再让他站起来。
我将双手插入胸甲和脖子间的空隙，使尽全力往上拉。胸甲被我拉开一半，达到我想要的效果。它固定住他的手臂，让他手臂无助地向上挺直，而现在他的头卡在胸甲里，所以他也看不见，算是瞎了。
我猛然跳起，两只靴子用力降落在胸甲背上。即使我个头比他小很多，但我痛击时的力道仍旧不容小觑。诺恩的脸并不是被挤进泥土里，而是被挤进胸甲那更坚硬的金属中。我重复这招四次，直到我听见有东西的破裂声，以及他的惨叫。
我跳离他，抓住胸甲，完全把它扯掉，用胸甲猛力敲打他头。有个像甜瓜从高处掉入泥土地的啪喳声音传来，然后诺恩静止不动。
赛拉斯匆忙跑过来检查他，接着挥挥手要曼登进场。我站在那呼吸短促，头部血迹斑斑，被他拳头揍的地方肿了起来，我的双腿因猛跺金属而几乎麻木。
曼登在救治诺恩时，赛拉斯瞥瞥胸甲，望向我的大致方向，然后又瞥瞥胸甲，他的手指敲着下巴。「我得在比赛规则里查看看这一条。」他说：「我告诉过妳，胸甲不能当作武器。」
「他自食恶果。」我脱口而出。「他选择要穿它。倘若他笨到让我把胸甲从他身上拔掉，用来对付他，那不是我的错，不是吗?」
「嗯。」他边说边考虑我的话。
「她说的没错，赛拉斯。」一个声音说。
我们同时转身，看见坦席尔斯站在后面。「薇嘉说得对。」他又说：「噢，你还是可以去查查看。《都轮打斗行为规则》第十二章N小节，对手穿着进格斗场的任何东西都可以被对手合法拿来当成对付他的武器。换句话说，任何将能当成武器的东西带进格斗场的人得自负后果。」
他斜睨趴倒平伏的诺恩。「我认为恰好适用于这个案例。」
「你说得很对，坦席尔斯。」赛拉斯说：「不需要查看了。身为过去许多届都轮冠军，你在这方面的知识比我强上许多。」他对着那位伟大沃葛右边一呎处说话。我真的觉得他们需要请比较年轻的裁判，或至少是视力正常的人。
赛拉斯转身，举高我的手以示胜利。
我就站在那，瞠目结舌地凝视着六位沃葛将不断呻吟的诺恩抬进担架，将他抬离格斗场。我真希望他稍后会被送进安养院，没有人会去那里探视他。赛拉斯放开我的手让它掉下来时，我呆站着无法动弹。我的暂时瘫痪后来被坦席尔斯打破，他抓住我的肩膀。我转身，抬头看他。
「做得好，薇嘉，非常好。」
「谢谢，坦席尔斯。」
「现在，我想我们最好离开格斗场，下一轮要开始了。」
我们一起走离格斗场。
「妳的打斗技巧非常足智多谋。」坦席尔斯评论。「妳估量比妳更大更强壮的对手实力，用他自己的力量和工具来对付他。」
「嗯，如果我和他近距离肉搏，我铁定会输，而我不喜欢输。」
「我看得出来。」
他说那话的方式让我不太确定，他到底认为那是好还是坏的特质。
他指指我的脸。「妳也许会希望让一位曼登帮妳治疗一下。」
我点点头，抹掉鲜血。我的脸先前承受了几招克雷图斯的烂招，现在又加上这些新伤口，我还能看得见东西简直是奇迹。
「妳晋级要打第三回合了。」他语调愉快地说。
我瞪着他，纳闷他为何费神和我说话。
「你真的期待我一路赢上去吗?」我说。
「我说不准，薇嘉。」
「你干嘛在乎?」
他似乎对我问题的直率吃了一惊。「我在乎所有的沃葛摩特。」
「即使是那些被控叛逆罪的?」我问。
这话让他畏缩了一下。「妳的坦白有时真迷人，薇嘉。」
「我不是个叛徒。我是有书和地图，但我永远不会用它来对付我的同胞。永远不会。」
他的眼神搜寻着我的脸。「妳是位优秀的战士，薇嘉。如果所有沃葛都打得像妳一样优秀，我们就不用担心外族侵略了。」
「或者，摩莉葛娜可以挥一下她优雅的手，只要施展她的魔法，就可以让所谓的欧特里尔消失在蓝色迷雾的海中。」
我不晓得自己为何说这句话，也不知道他会有何反应，但他的反应出乎我意料之外。
「在虫林镇，我们得害怕很多事，但那不是其中之一。」
我瞠目结舌，试图正确解读他的话。
坦席尔斯说：「现在记得照顾妳的伤口，我们希望妳在第三回合时处于最佳状态。」
他加快脚步，很快就遥遥领先。我放慢脚步，瞥见某样东西后咧嘴而笑，冲向投注站。那里有条长长的人龙，但今天我有无尽的耐心。
当我排到队伍前面时，我将羊皮纸递给利奇。我原本预期他会很生气，但他没有。他开心的从一个非常鼓胀的袋子里，数了一大把铜板出来，然后递给我。我惊讶地低头看着那些铜板，我从未一次拥有超过一个铜板，而且通常只能暂时拥有，因为我得很快就把它拿去付账单。
利奇说：「今晚因为每位沃葛都赌妳输，结果让我赚了一小笔财富。」
「不是每位沃葛。」一个声音说。
我转头看见戴夫将他的羊皮纸伸出来。
我们把铜板放进口袋时，我对利奇说：「所以你现在要改名字了?」
「妳在说什么啊?」他问，一脸困惑。「把我名字改成什么?」
「阿威斯.阿库莫斯啊，笨蛋!」
我边走边和戴夫低声窃笑。
「晋级到第三回合。」戴夫在哈利二号偷偷走到我们旁边时热切地说。我的狗看起来有点哀伤，因为牠没能咬掉诺恩几块大肉。
我揉搓自己鲜血淋淋、肿胀不堪的脸，用剩下的一只好眼打量戴夫。「我不确定能否熬下去。」
「只要再三次，妳就是冠军啦。」他说，笑容灿烂。
只是我不确定是否还有那么多诀窍或策略可用。
我们两人都跛着脚蹒跚前进，这时一位叫赛德思.基逡的沃葛跑上前来，他和戴夫都在磨坊工作。他气喘吁吁，脸色惨白。
「戴夫，你得赶快过来!」他喘着气说。
「为什么，怎么回事?」戴夫问，微笑马上消失。
「你爸在长城受了重伤。」
赛德思转身疾跑离开。
戴夫把棍棒丢在一旁，跛着脚全速追在他后面跑，我和哈利二号则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