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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克是最年轻的议员,也是朱利克旗下的党羽。他是我的下一位对手。他高大强壮,但从没赢过都轮大会,因为──至少我是这么觉得──他过度自负,无法承认他有必须改进的弱点。他长相英俊,但嘴巴残酷,眼神傲慢。他的野心是穿上黑色束腰外衣,而不是赢得小雕像,即使它会带来五百铜币。
我曾在议会的会议室看过杜克。他那时坐在朱利克隔壁,亦步亦趋。他显然很厌恶我,因为他的主人厌恶我。我也明白表示我对他的厌恶,我认为他是个毫无风骨的笨蛋。
我很高兴在都轮中抽到他。扯平不单有趣,有时还是你仅有的乐趣。
戴夫在上一届都轮大会中打败杜克。他告诉我,杜克会犹豫,不会马上展开攻击。他还有将拳头放太低的坏习惯,使他的颈部和头部暴露在外,容易受伤害。我在下一回合比赛的前一晚溜进医院,偷了一本书。我仔细阅读里面的书页和图画直到很晚,学到我需要学的东西,这样我才能顺利执行计画。
在隔天第一段光时,我起得很早,套上斗蓬。我将哈利二号留在住处。我很怕如果我开始输,我的狗会攻击杜克,朱利克就会用那当作借口,杀了哈利二号。
当我抵达格斗场时,我看见赌盘上两方的机率旗鼓相当,表示押在我会赢的钱和杜克的一样多。我确定对那位野心勃勃的议员来说,他一定觉得自尊受伤。我今天要等第二个铃声。我下完赌注后,转身时差点撞上他。
朱利克穿着黑色束腰外衣,彷佛它是金色光环,他说话时语带嘲讽。
「妳喜欢输钱吗?」他说:「妳不可能有那么多钱。」
「什么?」我以冷淡的声音说。
「妳赌自己会赢。我那位受人敬重的同事在上届都轮中险输戴夫,所以妳毫无胜算。妳为何不干脆投降,我们就能带妳到妳该去的瓦尔霍。」他慢慢递给利奇二十五个铜板,赌他「受人敬重的同事」会打破我的脑袋。
「你为何不干脆现在就把铜板给我。」我说:「那会替利奇省下得把钱转给我的麻烦,我是说,等我解决你的宝贵小沃葛后。」
在他能回答前,我转身迈开大步走向格斗场。
我看着泰德以高超技巧打败一位在磨坊工作的沃葛,只花了不到五个斯里弗,那位沃葛全身颤抖。泰德的手被举高表示胜利时,他打量着我,不怀好意的微笑着。他指指我,彷佛在说我是下一个。
求之不得,我想。
第二个铃声响起,我大步走向我的角落。杜克站在我对面,脱掉衬衫,伸展肌肉,相当吓人。裁判叫我们上前给予指示时,杜克上下打量我,眼神落在我肿胀的断裂鼻子上。我的鼻子传来阵阵剧痛,让我反胃。
「妳的鼻子出了什么事?」他问:「我不记得妳在都轮里有被揍得那么惨。」
我没吭声。
他最后耸耸肩说:「嗯,我不会对妳下重手。」他残酷的嘴唇绽放微笑,但眼神里毫无笑意,然后他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那是谎言,我会把妳伤得很重。妳应该在瓦尔霍,那是朱利克的愿望,我会替他实现。」
我毫无反应。我转头去看朱利克,后者就站在角落边缘,准备为他的沃葛加油。我举起我的手,开合手指五次,代表他的二十五个铜板赌金,接着指指我自己。
我转身面对杜克。他看到这个动作,表情变得愤怒。
他伸展肌肉,展示力量。「我不会对妳手下留情的,女孩。绝不会!」
「我不记得我有求过你。」我以十足冷静的声音说。
我知道自己伤痕累累的脸看起来很惨,甚至可怕,但现在我完全不在乎。因为当我继续瞪着杜克时,我可以看见到目前为止还没在我的男性对手身上看到的东西。
我看见恐惧。
铃声响起,我们的回合开始。我直冲向杜克,就像戴夫说的,他很犹豫,也的确把手放得太低。我跳过去,将双腿缠绕住他的躯干和手臂,足踝交叉固定,使出我在第一回合对克雷图斯用的那招。他被迫得扛着我的重量,因而失去平衡,在我将身体扭到右边时,力道刚好足以让他摔倒。我抓住他的脖子,用力掐着跳动着输送血液到他头部的血管。他挣扎着想挣脱我双腿的箝制,但我比看起来强壮多了,而我的双腿远比双臂有力。
他成功地用头顶撞我的脸好几次,我以为自己可能真的会昏过去。我感觉到鲜血流下我的嘴唇,嘴里尝到血的腥味。我想,我感觉到颧骨破裂,仅剩的那只完好的眼睛肿了起来,但我死撑下去。我不准备放开这位沃葛。
我的箝制压缩流向他头部的血液,他的眼睛颤动一、两次后,他停止挣扎,傲慢的眼睛闭上。我放松双腿,站起来。杜克失去知觉,昏倒在地。
我从医院偷走的书解释了这小小的医学事实,而我让它发挥最大效果。杜克不久就会起身,情况不会比以前更糟,除了他受伤的自尊和头痛欲裂外。裁判检查杜克的状况,然后高举我的手表示胜利。
我站在那,全身瘀青、血迹斑斑,手高举过头。我发现泰德在凝视着我,我可以从他惊讶的表情看出,他这一回合输了大钱。唔,那是那蠢蛋的错。如果我能打赢诺恩,任何神智正常的沃葛就应该知道,杜克也许可以打伤我,但却无法打败我。
当然,因为我是女性,这是所有理性思考的巨大障碍。一位女性怎么可能打赢男性不只一次两次,还连续三次?那是不可能的事。我在泰德困惑的细小眼睛里读到这些想法。但就像我第一次在角落面对杜克时一样,我死瞪着泰德。然后我从脸上抹掉一些血,用红肿的手指着他,直到他发出紧张、沉闷的大笑,转开身子。
然后我转向朱利克。我没有微笑,也没有大笑。我一个字也没说,只是死瞪着他。接着,我再度举高五只手指五次,指指自己。
他的脸充满恨意,迈着大步离开,留下宝贝的杜克毫无知觉地躺在泥地上。
所谓「受人敬重的同事」也不过如此。
等这一回合比完后,只会留下四位参赛者。在那之后,只有两位。我想要成为那两位的其中一位,然后是冠军。我这辈子从没赢过任何事,现在我决心打赢都轮大会。
我领了赌金,走下高街,时间还很充裕,我纳闷该怎么好好利用赌金和时间。因为都轮大会的关系,烟囱关闭,而现在仍旧不到光的第四段。
我经过女巫波波酒吧时,赛德思漫步而出,他可能灌了一或三品脱的火焰水,看起来烂醉如泥。
「今天长城不用干活?」我说。
他瞥着我的眼神,告诉我有事不对劲。
他打嗝说:「多亏妳,我和亨利被开除了。」
「多亏我?」我回答,惊愕无比。
「因为长……长城坍塌在达……达……那家伙叫什么身上。」
「我没有让长城坍塌,那是因为你们在金属带上打洞。谁开除你们的?」
他满面怒容,好像他现在才看清楚我是谁。「妳弟弟,就是他。」他打嗝。
「约翰开除你们?我以为是他变更设计。」
「该死,他的确是。但对他那位高贵伟大的沃葛来说,那又有什么关系?但我还得养……养家……照顾家人,不是吗?」
「我很抱歉。」我说,即使我并不真的感到抱歉。「但达夫失去双腿,而你总可以找到另一份工作。」
他摇摇晃晃地走了一会儿才重新恢复平衡。「噢,我现在可以吗?有他给我的坏评语,我想找也找不到,那个小混……混蛋。」
「我弟弟开除你是因为你制造了支撑力不够的东西。」我愤怒地说:「我确定当他发现来龙去脉时,他也很生自己的气。他迁怒到你和亨利身上,我不是说这样公平,但他不是个混蛋。」
赛德思凑过来,靠近我的脸,我可以闻到火焰水的浓重酒臭味。「他开除我,是因为我们遵照妳的指示,没再在妳制造的该死时髦金属带上多打两个洞。他后来发现了,那是当他解雇我们的时候。他根本不在乎可怜的达……达,他的名字到底叫什么。现在,在我看来,那就是混蛋。」他再度打嗝。
我无言以对,因为我无话可说。
赛德思把我的沉默当作是默认,再次打嗝说:「我要说,诅咒简家。妳有什么用处?」他稍微踉跄一下,然后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我身上,脸上浮现出一抹傻傻的笑容。「但我会在下一回合在妳身上赌个一或两个铜板,薇嘉,所以别让我失望,亲爱的。呿!」
他蹒跚离去,留下我努力思索他刚告诉我的话,至少我原本是想这样,但我听到鹅卵石街道传来脚步声,我转身去看是谁。罗曼看起来非常愉快,他身旁还有克雷图斯、鼻子包着绷带的蓝和殿后的诺恩。诺恩看起来和我感觉得一样糟。他们在我周遭围成个半圆,全副武装,配备着摩他枪和刀子。
「光安,罗曼。」我说。在他能回答前,我又说:「如果你想听个建议,最好别再赌我输。」
想当然耳,蓝对着我的靴子吐一口烟草,但没瞄准。克雷图斯发出嘶嘶气音,诺恩咆哮。尽管如此,罗曼只是死瞪着我。
「我想问妳个问题,薇嘉。」他最后说。
「别吊我胃口啊,罗曼。」我微笑地回答。
「妳打败了三个男人,包括在这里的诺恩,而这是妳的第一场都轮大会。妳差点输给克雷图斯,他虽是个厉害的沃葛,但诺恩跟妳今天打赢的男人更加厉害。」他用油腻腻的手揉搓下巴。「现在告诉我,那怎么可能?」
「我学得很快,所以我愈来愈好。」
「而且看起来还愈来愈强壮、愈敏捷、愈厉害。诺恩告诉我,妳一拳就把他打趴,还在他金属胸甲上打出凹洞。」
我抬头看着诺恩,他的脸仍旧因我的痛殴而伤痕累累。倘若表情能杀人,我已经支离破碎地埋在圣地的墓地里了。「我猜,他在都轮里不是我的对手。」
克雷图斯哼了一声,吸引了我的目光,我尽可能用最降尊纡贵的眼神看他。「如果你想和我打第二次,克雷图斯,我不反对。」我作势要扑向他,他慌张地往后退,一屁股摔坐在鹅卵石上。
蓝不禁纵声大笑,之后才连忙克制自己,再对着我的靴子吐一口口水,但再次没有瞄准。克雷图斯手忙脚乱地站起身,脸涨得通红。
罗曼仍在瞪着我。「奇怪啊奇怪。」他说,非常用力揉搓下巴,我想他都要把皮肤和胡须磨掉了。「我想我得和议会谈谈,沃葛在都轮里拥有不公平的优势很不好。」
「我完全同意。」我说:「所以下一个比我重超过百磅、手臂比我的腿还粗的沃葛在我攻击时,应该倒立。」
「妳搞错我的重点了,女孩。」
「那你就试着以一个聪明的沃葛能了解的方式解释啊。」
「我认为妳作弊!」他厉声反嘴。「其他沃葛也这么认为。一个女孩打败诺恩这种对手,怎么可能?我问妳。」
我明明是在没有我的特别武器帮助下打败所有对手的,这个事实让我的脸愤怒地燃烧起来。「既然它发生了,我会说那是百分之百可能。」我转向诺恩。「下一次你走进都轮的角落,你也许该记得我是怎么用你自己的蠢胸甲对付你的。我不必施展诡计就能打赢你,你这个各雷塔的屁股。你自己的笨重金属就能先把你累死,然后我再用它敲得你失去知觉。你只需要做个白痴,我就能赢。」
我瞪着诺恩直到他低下头,然后转身愤怒地大步离开。他一走,没人再发出忿忿不平的话,克雷图斯和蓝也转身,不久便消失在远处。
「我还是会说妳作弊。」罗曼说。
「那你去和议会说啊。想必你可以在都轮结束后,赢得我所有的赌金。为何要让利奇独得所有乐趣?」
「妳听起来好像胜券在握。」他说,满腹狐疑。
「如果连我都不相信我自己,还有谁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