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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接走回住处,哈利二号在等我,不怎么耐烦。我一路走到这里时,心里的计画逐渐成形。我将椅子拉到桌旁,拿出墨棒,装满墨水,然后开始写羊皮纸,我只能用一只眼睛看。我知道该写什么。
我看过摩莉葛娜写下在长城工作的沃葛给她的报告,因此我仔细看过她的笔迹。我现在终于明白在这漫长的两年内,所有烟囱的羊皮纸都是摩莉葛娜写的,那些羊皮纸给我如何打造美丽物品的指示。我没料到我对那位女性的愤怒会如此高涨,但事实就是如此。她让我为低薪努力工作,而所有那些美丽物品却全进了那个洞。
但今天,我要模仿的不是摩莉葛娜,而是坦席尔斯的笔迹。我在议会大楼里,坦席尔斯的桌上看到几份他笔迹的范本。我慢慢写信,努力让收信人相信这份公文来自议长。我尽量在文中采纳我听过坦席尔斯使用过多次的字眼。
我写完羊皮纸后,将它放到一边。我的胃咕噜咕噜叫,我看一眼我的锡盒,不幸的是,我发现它是空的。我瞪着那空空如也的锡盒时,将手伸进口袋,发现我从利奇那赢来的铜板。我以前从未做过这种事,但我决定现在是最佳时机。我准备外出,但我低头意识到自己伤得惨不忍睹,血迹斑斑,而且全身骯脏不已。
我到住处后面用一点肥皂水,花了十个斯里弗将污渍揉搓干净。我脱掉所有衣物,赤裸着身子,等身体风干后才回到屋内。我的头发还是湿的,但已经清洗干净,而这是我在很久以来,第一次能忍受自己的味道。我再次看着手里的铜板,想到一个点子。
那是个蠢到极点的点子,但我想,有何不可呢?
我从堆放在角落没有整理的衣物堆里,发现一件太短的长裤和太小的毛衣,两件都是我妈好几年前为我打的。我将大脚丫挤进三年前的鞋子,它们太小,但至少这些衣物是干净的,远比我现在穿的衣物还要干净许多。
高街有家专卖女装的店,名叫华服屋。我常经过那家店,从没想过要进去里面。我咿呀打开门时,铃声叮当响起,一位大约四十岁的丰满女店员从后面出来,穿着相当体面。她以严肃的眼神打量着我。
「我能为妳效劳吗?」她的口气告诉我,她认为我无药可救。
我突然舌头打结,我的自信在这种情况下变得低落,心情从脚丫直接跌落地板上。我小声嗫嚅着:「我想买一些新衣服。」
「妳说什么?」她大声询问。
「一些新衣服。」我说,心灰意冷。我几乎已下定决心,准备立即转身离开这家店。像我这样的沃葛就是不做这种事,我们仅有的衣服都是代代相传的老旧衣物。
「嗯,妳为何不早说,亲爱的。」她说:「我假设妳有铜板?」她好奇地又问。我将满掌的铜板伸出去给她看。她的脸一亮。「非常够。」她戴上厚重的眼镜。「现在让我好好看看妳。」
她在眼镜后的眼睛大睁。「啊,妳是都轮里的那个女孩,薇嘉.简。」
「对,是我。」
她上下打量我。「妳个子很高挑,身材纤细,妳有宽宽的肩膀和漂亮的长腿,天生的衣架子,亲爱的。」
「真的?」我困惑地说。我不懂什么叫衣架子。
「现在让我拿些衣服出来,让妳试穿看看,好吗?」
许多个斯里弗后,我试穿过许多衣服,我们放弃一些,留下一些,她将我的新衣服打包。我现在穿着她替我搭配的衣服,因为,嗯,我最喜欢那几件。我进门时穿的衣服会直接丢进垃圾桶。
现在我穿着一件蓝色洋装、白色丝袜和让我看起来更高挑的高跟鞋。
她眼底满是欣赏,凝视着她的杰作。「嗯,我就知道,妳是个未经雕琢的宝石,亲爱的。我们就是得把它挖出来,不是吗?」
「我猜是吧。」我低语。
「现在妳的头发怎么办,亲爱的?」那位仁慈、精力充沛的沃葛说。她刚刚自我介绍叫妲菈.冈恩。墙壁上挂着一面镜子,我瞪着里面的自己。
「我的头发怎么了?」我问道。
妲菈打量着我的头发,眼神有份专业审视。「嗯,它需要稍微整理一下,也许是弄整齐吧,也许稍微修剪个几刀,如果妳懂我的意思的话。不要太大的改变,不,嗯,也许就那么一点改变。」她叹口气,以道歉的腔调又说:「它需要好好整理一下,亲爱的。」
我用手抓了头发几下,然后它恢复原状,像以前一样凌乱。
「要怎么弄?」我问。
「噢,有很多方法的。因为妳今天已经花了不少铜板,我可以免费替妳整理。」
「会痛吗?」
妲菈大笑。「唉呀,亏妳还在都轮打斗过。」
我绽放微笑,碰碰伤痕累累的脸。
她说:「我看到妳打败诺恩,薇嘉。我拚命欢呼得像个疯女人,真的。我认出妳时,原本不想提这些事的。嗯,妳现在是个名人了,不是吗?」
那些字使我脸红。
「但妳可怜的脸,妳的眼睛,还有鼻子。嗯,我看看能做什么,好好处理一下,让它们能顺利康复。」
她说到做到。她整理我头发和治疗我脸的手法对我来说完全陌生,她将一条白色缎带缠过我新绑好的鬈发,打个蝴蝶结。等她都弄完后,我看着镜子,屏住呼吸。过去的我似乎全然消失,由另一位女性取而代之。
她拿出一个小瓶子,上面接着一个小水管,末端有个鼓鼓的小圆球。她捏捏鼓起的小圆球,一些液体宛如雾般喷洒在我脖子和脸颊上。我畏缩了一下,妲菈纵声大笑。
「嗅一下,薇嘉。」她说。
我照办,我鼻子吸进最棒的香气。「熏衣草。」我说。
「加了一点忍冬,我自制的香水。」妲菈凝视着我,脸一皱,绽放微笑。「很好,薇嘉,真的很好。现在等妳的脸完全康复,妳会是个让人惊艳的尤物,亲爱的。」
让人惊艳的尤物?部分的我确定这是场我总得醒转的美梦,到时我还是得面对骯脏的衣服和头发。我付了钱,拿走包裹,走出店外,感觉焕然一新。
当我走出门时,两位我认识的沃葛刚好经过。一位是年轻的农夫鲁夫.提勒,另一位是牛顿,他是烟囱的剪裁者,我总觉得他处事圆滑。鲁夫瞠目结舌,只顾盯着我,结果撞上支撑人行道屋顶的柱子,摔倒在鹅卵石街道上。牛顿就站在那,老实不客气地上下打量我,脸上带着一抹愚蠢的暧昧笑容。
「薇嘉,衣服底下真的是妳吗?」牛顿说。
我脚也不停地往前走,脸涨得通红。衣服底下?
我还得再去一家店买一样东西。我付了钱,请店员用漂亮包装纸将它包好,然后匆匆上路。我这辈子从未像今天一样尽兴购物。这并不特别代表什么,因为我以前从未真正购物过。
我回到住处,哈利二号深感困惑。我的狗刚开始似乎不认得我,牠脖子上汗毛直竖,龇牙咧嘴,但在牠在我身边打转,嗅了一下后,牠似乎很满意我真的是牠的主人。
我找到一小片曾经属于我母亲的镜子,设法将角度调好,这样我就能看到我的脸和头发。我再次摇摇头,不敢置信。但我的眼睛仍旧肿胀,皮肤乌黑,鼻子摔断,脸颊都是瘀青,肿得要命,这些毁了一切。
我叹口气,然后内心闪过一股渴望。
我的手径自探入洋装的口袋内,拿出阿德石。我将它举在我的脸前,想着美好的事物,那些伤口立即消失无踪。我的眼睛恢复正常,肿胀消失,我可以感觉到鼻子归位,马上痊愈。我慢慢将石头收起来,然后出发。
我审视西沉的太阳,认为时间没错。我快步向前,随着身体的转变,我的精力也已恢复如常。
我很快就抵达摩莉葛娜的家。我偷偷溜到前门处,将那张羊皮纸塞进投信口。我知道摩莉葛娜还没回家,约翰也是。但我很确定,忠心耿耿的威廉会确保摩莉葛娜女士收到那封信。
完成任务后,我急忙往下一个目的地迈进。
安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