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我正想爬进床内,将被单盖上时,有人敲我的门。哈利二号狂吠,开始用脚掌拍着木门。我走到门前说:「是谁?」
「妳好,薇嘉.简。」
我打开门,往后退一步,让戴夫进来。他单膝跪下,拍拍哈利二号,后者在他身上扑来扑去,试着舔舐他裸露出来的每吋肌肤。我关上门,示意他坐到空壁炉旁的椅子上。我则栖坐在床上,双手放在大腿上,瞪着他。
「你来做什么?」我问。
他给我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妳还好吗?」
「嗯,让我瞧瞧。我刚看到一位沃葛被埋在圣地。我不再认得我弟弟,父母也消失了。再过两个夜,我可能会在都轮打斗中死在一个谋杀犯手上。所以你说到重点,我一点也不好。」
他低下头,我很后悔说出刚才那些话。
「我很抱歉,戴夫。这些都不是你的问题。」
「但它是我的问题。妳快死了,不能让那种事发生,对不对?我是说,我就是无法袖手旁观。」
「我得和拉登单打独斗。」我说:「你说什么都无法改变我的决心。」
他对此点点头,这很让我吃惊。「所以重点是,妳得避免被杀。」
「相信我,我懂那点。」
「但妳要怎么办到那点?」
我瞪着他。我突然想到,我一直在想要和拉登对决,却没花时间去想我该如何打赢,或至少该怎么从他手中幸存下来。「我一直在想。」我慢慢地说,现在才想到要给自己时间去「想」出方法。
「嗯,我也一直在想。」戴夫说,口气笃定有力。「几个家伙告诉我,他对可怜的牛顿做的事。」
我往前靠,全神贯注。「问题是,戴夫,我甚至没看到拉登出拳。那一拳就是那么快,完全将牛顿打出角落。牛顿的体重一定超过两百磅,但他在撞到泥地前就死了,一拳毙命,我从未见过这种事。」我在恐惧中滔滔说着,自从牛顿撞上地面后,这份恐惧就一直在我心中逐渐累积。
「但看妳怎么对付烟囱里的那只考勃的。」他指出。「那怪物比牛顿还要重,我告诉妳,妳不只杀了牠,妳还让牠整个爆炸开来。」
「那是因为我有戴斯汀。」
「那妳和拉登打斗时,就应该戴上戴斯汀。」
「那是作弊。」
「鬼扯!妳真的以为拉登是个正常沃葛吗?有事不对劲,薇嘉.简。妳对付他时戴着戴斯汀不算作弊,我反而认为,那才会是真正公平的比赛。」
我往后靠,好好思索一番。戴夫说的很有道理。我在运气、计画和本能的组合下,独自打赢了所有其他对手,但我内心深处知道,那些都无法战胜拉登,他一拳就能击毙一个沃葛,那根本不可能,但它真的发生了。
「好,我猜我是该如此。」我最后说。
我在这关键点上勉强表示同意,似乎让他松一大口气。「所以现在说到底,妳得抢在拉登前出击。」
「就像我说的,我没看到他打中牛顿。我也许可以一拳击毙那只考勃,但我绝没办法像拉登那样快。」
「那我们就得想出一个能让妳更快的方法。不然,妳就得让他第一拳打空,在他能挥出第二拳前解决他。」
「我该怎么办到那点?」我不可置信地说。
「所以我来了。我打过够多场都轮,知道怎么在格斗场上获胜,不是吗?」
「好,你有什么建议?」
「我看过拉登的第二回合,他那次没有杀害任何沃葛,但我注意到某些事。」
「比方什么?」
「他听到铃声时不会采取行动,没前进也没后退。」
「没错,他在对付牛顿时动也没动。」
「他会先让你冲向他,然后再出手。」
「快得连眼睛都看不见。」我抱怨。
「链子在哪?」
「为什么问?」
「想看看某件事行不行得通。」
我从地板下抓起戴斯汀,将它绕在腰际。戴夫站起来举高双手。「妳也举高妳的手。」我照办。「现在我要出拳,我不说什么时候──」
他突然出拳打我的头,我轻松挡开。
他绽放微笑,但我可笑不出来。
「那没有比拉登快。」我说。
「退到那边的墙壁那。」
「什么?」
「想试试别的看看。」
我不情不愿地照做。他从外套里掏出一长条橡胶,上面有一小块正方形皮革。他从长裤口袋里掏出一块石头,把它放在皮革上。他开始转动橡胶,我现在看出那是个投石器,他将它转得愈来愈快。
「妳看得见石头吗?」他问。
「几乎看不见。」
他转得更快。「现在呢?」
「一点点。」
他再转得更快。「现在?」
「根本看不──」
在我说完话前,他就将石头直丢向我。我在一个斯里弗后低头看时,看见我手里握着石头。
我惊异地抬起头。「我是怎么办到的?」
戴夫咧嘴而笑,指指戴斯汀。「我想答案就在那。」
「它能让我飞,给我力量,但是──」
「薇嘉.简,我想,它会在妳需要时给妳需要的魔法。」
我抬眼望着他,目瞪口呆。这太惊人了,我惊讶的不是戴斯汀的能耐,尽管那很令人惊叹,我惊讶的是,戴夫想通那点,而我却没想到。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我问,抱着一线希望。
「当妳需要时飞翔,需要痛击考勃或格挡一块要击中妳脸的石头时给妳力量。」
我碰触戴斯汀,感觉温热,彷佛它刚做了暖身操。
「不仅是如此,薇嘉.简。」
我皱着眉头看他。「你是什么意思?」
「毫无疑问,链子的帮助会很大,但妳得想出超过一种方式来对付拉登。他体格强壮,行动敏捷,不能只靠速度赢他。」
「那还有什么?」
「妳得移动,让他累垮,让他主动出拳。」他打住话。「倘若妳得飞,薇嘉.简,妳就飞。」
我张大眼睛瞪着他。「好,回到刚才那些话,你听起来完全正常,但你要我飞,在议会和每个沃葛面前?」
「难道妳宁愿永远在圣地里长眠吗?」
这段谈话最让我火大的是,戴夫的话听起来远比我的合乎逻辑。「有一小部分的我说是,但大部分的我说不。」
「那就听大部分的妳说的话。」
「还有什么?」
「铃声响起时妳先不要动,那会让那笨蛋困惑,让他冲向妳。他会主动出拳,然后妳移开,可能的话,出拳打他。先轻轻打他,让他对自己有自信。」
「我想他已经很有自信了。」
「妳知道妳对在烟囱的考勃做了什么吗?」
「我不晓得你有在看。」
「噢,我有。妳把牠弄得晕头转向,不是吗?」他用一只手指指着我。「现在,我想妳该用相同手法对付拉登。妳只有一次机会,妳得使尽全力,使出妳和那链子的所有能耐。」
我低头看着戴斯汀,再度有罪恶感。
戴夫一定看穿我的心思,因为他立即厉声说:「别傻了!就像我说的,妳不是觉得拉登哪里不对劲吗?那家伙甚至不说话。我可以告诉妳,他一定超过二十四岁。说老实话,我甚至不确定他是否是沃葛。呿!」
「我猜你说得对。」我慢慢说。
「我说的当然对。现在,我们要把每个斯里弗都拿来好好练习,直到妳上场打斗。」
「你真的认为我能打败他,戴夫?」
「妳会打败他的。」
「谢谢你,戴夫。」
「等妳赢了都轮后再来谢我,薇嘉.简。」
在接下来的两个光和夜,我不论去哪,虫林镇各地的沃葛都会出来祝我好运,或在某些情况里,和我道别。
羊皮纸如雪片般一张张塞入我门下,大部分是亲切、鼓励的信。虽然如此,却有封信特别恶毒,但我认出克雷图斯那难看的潦草笔迹,所以我毫不在意。
戴夫和我一次又一次地训练他的策略,直到我连在睡觉时也能做。那让我士气大振,我觉得有机会打赢,在我看来,我也该打赢。
坦席尔斯在都轮最后回合前一晚来看我。他不是坐马车,要不然我会听到。他就这样走到我卑微的门前敲门,我当然连忙请他进来。哈利二号乖乖让坦席尔斯搔搔牠的头,然后就躲入我床下。
我坚持要坦席尔斯坐较舒适的那张椅子,我颤巍巍地坐在另一张。刚开始时坦席尔斯默不吭声,表情陷入沉思,长长的手指缓缓轻抚胡子。他最后似乎做成决定,身子往前倾,专注在我身上。
但我率先打破沉默。「我将和拉登对打,所以请别费神试图说服我不要这么做。」
「我从没那个意图,我相信妳一定得和他厮杀。」
这让我震惊。我往后靠,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妳对我的话很惊讶?」他此言多余,因为我的嘴巴还是张开的。
「是的。」
「我们的许多沃葛摩特同胞从来无法看穿眼前的唯一光芒,从未越过虫林镇或他们自身狭隘意识的边界,因为我们的界线的确狭隘,薇嘉。」
「你用的词藻比我能说的美妙多了,坦席尔斯。」
「我知道妳和摩莉葛娜交谈了几次,但并非相谈甚欢。」
「如果她这么说,我不否认。」
「妳认为她很邪恶吗?」
「不,我知道她很邪恶。不然你认为她是怎样?」
「她的历史很有趣,她来自血统纯正的沃葛家族,教养良好,在校表现优异。」
「她有很多书,大部分的沃葛可没那么多书。」
「那倒是真的。」
「她的家可能是虫林镇里最富丽堂皇的家。」
「毫无疑问。」
「还有她能做的事,她那些魔法是哪里来的?」
他停顿片刻,投给我尖锐的一瞥,我以为我会当场血流不止。「妳是指,妳也能做的事?」
「你是怎么──」
他挥挥手,不在意我的惊讶。「从最低阶到最高阶的沃葛都有工作。现在,我的工作是知晓一切,薇嘉。我不是无所不知,但也很接近了。我知道摩莉葛娜拥有的天赋能力也显现在妳身上,但我想,有个关键差异。」
「那差异是什么?」
「简单来说,妳的能力比较强。」
我在他尖锐的眼神下,不得不转开头。「我不晓得我在干嘛,但她很清楚。」
「相反的,我想妳知道。妳还记得妳的树吗?」
我转头面对他。「我的树怎么了?」
「它当然不是石化。」坦席尔斯理所当然地说:「但我知道,那个解释对诺恩和他朋友那种人来说已经足够。」
「你没有把我的树变硬来保护它吗?」我问,因为这是我原以为发生的事。
「不,没有,我没有能这么做的魔法。是妳,薇嘉,妳救了妳的树。」
「但我是怎么办到的?」
「我想,妳单纯想要它存活下去。我看见妳的脸,我能轻易察觉妳在想什么,因此妳的树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得以存活下来。」
我慢慢消化这些话。「那我祖父呢?」
「我想妳知道答案。这些特质在沃葛家族里代代相传,只剩几个人拥有这种力量。对大部分的我们来说,时间的递变将它几乎稀释到什么也不剩。」
「但它是什么,坦席尔斯?」
「力量,薇嘉。力量是个很有趣的东西,由不同的沃葛以不同的理由掌控后,相同的力量会有截然不同的呈现方式。」
「我想我懂。」在我的脑海里,我看见摩莉葛娜利用拉登作为杀害我的致命傀儡。
「妳的祖父拥有强大的力量,所以他才会消失。」
我目光热切地看着他。「所以你知道他上哪去了?你说你无所不知,或至少几乎是无所不知。」
「他消失了,薇嘉,到另一个地方。我很确定是到一个超越魁格的地方。」
「他为什么要离开?」
「那是他的命运。」坦席尔斯简单回答。「请不要再问下去,因为连我都没有答案。」
我转开头,非常失望。「那虫林镇是什么,坦席尔斯?请不要用问题或哑谜来回答我的问题。」
他没有立刻回答。他开口时,说得很慢,显然经过仔细考虑,因此从容不迫。「对大部分的沃葛而言,虫林镇是他们的家,他们唯一的家。对我们某些人而言,虫林镇是我们的家,但不像维吉尔,那不是我们的命运。」他的眼神望向前方一个斯里弗,之后转回看我。「那对妳而言是个太大的谜题吗?」
「我们一直被教导天地之间只有虫林镇。」
他环顾四周。「也许该说是被灌输,但那和信仰或意义更为重大的真理有所不同,不是吗?」
我摇摇头。「对,是有所不同。」
他点点头,似乎很高兴我了解其中差异。
「那你为何留在这,坦席尔斯?你是位伟大和杰出的沃葛,你的命运不可能单纯只在虫林镇。」
「噢,我真的这么认为,虫林镇是我的家,沃葛们是我的兄弟,这些概念绝对不可等闲视之。」
「那欧特里尔和长城?」
就我有记忆以来,我第一次看到伟大的坦席尔斯面露尴尬,甚至可说是羞愧。
他说:「薇嘉,有时责任感会迫使最诚实的沃葛做出不诚实的事。」
「所以那全是谎言?」
「有时,谎言是出自最善良的意图。」
「你认为,在这个例子里是如此吗?」
「表面看来,显然如此。但当你更深入探究时呢?」他悲伤地摇摇头。「它只变成没有合理根据的撒谎行径。」
「我的祖父有次告诉我,『沃葛摩特不知道,这世上最严苛可怕之处是个错得离谱的地方。』」我陷入沉默,以质疑的眼神看着他。
坦席尔斯打量他强壮的大手半晌,才抬头看我。「我会说,妳的祖父是非常睿智的沃葛。」他站起身。「现在因职责所在,我得走了。」
他在门口转身。「祝妳明天好运,薇嘉。」他打住话,瞪着远方一会儿,然后才转头看我。「以后也是。我早知道这个时刻终究会来临。」
语毕,坦席尔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