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屋顶上有几个警卫，很想聊一聊他们的坠毁式降落和紧接而来的枪战。但韦尔只是大步经过他们身旁，艾琳和凯也跟着他走。不过他们的气势稍微被凯给破坏了，每当他以为艾琳没注意时，都会斜眼偷瞄她。他到底期盼她做什么?
「走这里。」韦尔说，伸手指着环绕降落区较小城垛中的一扇门。门后方是凸起的宽大弧形玻璃屋顶，那里一定是阅览室。艾琳无暇欣赏这个平行世界的这栋建筑，不过她在其他伦敦见过不同版本的大英博物馆阅览室，而她一想到他们差一点降落在它上头就不禁背脊发凉。然而在一个有飞船和个人直升机的世界里，历任馆长想必采取了某种预防措施，避免有东西或人从上方撞破屋顶吧?
她由衷希望如此。她见过太多玻璃金字塔、穹顶和大吊灯，都只是等待意外发生的悲剧主角。
韦尔很快地和警卫说了几句话，对方就打开那扇门，还敬礼送他们进入。接着他们就进到建筑物内，离开强风，被令人感到宽慰的无数书墙环绕。这里弥漫着旧纸张、皮革和墨水浓郁而美好的气味，彷佛把鄙陋的血味、油味和烟雾味都洗掉了。
艾琳强烈地怀念起她的大图书馆。她的人生不是只有飞船追逐、生化鳄鱼攻击，以及和这个平行宇宙中最近似于福尔摩斯的人切磋而已。她是个图书馆员，她生命中最深沉、最基本的元素就是对书的热爱。此时此刻她最想做的事，莫过于把其余的世界都隔绝在外，摆脱所有忧虑，只要关心她阅读的书下一页在说什么。
「奥伯利的办公室往哪里走?」韦尔问道。
艾琳皱起眉头，试着回想路线。「四楼，」她说，「沿着南侧楼梯走，往东两个房间，再往南一个房间，再往东，那一区好像大部分都是欧洲史。」
「这里。」韦尔说着率先走向一条挂满画作和图片的走廊。「妳有什么计划吗?」
有两个男人听到噪音而不满地由素描簿上抬头看。他们的表情明显在说：我们是文明人，所以不好意思开口，但你们真的不该制造噪音。
艾琳不甩他们。「拿到那本书，」她对韦尔说：「把这栋建筑列为保护区，不让妖伯瑞奇进来。我和大图书馆联机并不会排斥布菈达曼缇，所以她进来之后就安全了。我会联络我的直属长官要求直接援助。」
韦尔扬起一眉。「妳不打算直接拿下那家伙吗?」
艾琳不敢迎视他的目光。「我会输。」她说。
「妳说的那种语言──」韦尔开口。
「我不相信别的图书馆员没有试过用语言对付他。」艾琳不由自主地反驳。「而和妖伯瑞奇冲突的结果，大都是他把他们的内脏一块一块送回大图书馆。包装精美地送回去。有些人说他们能分辨出哪些包裹来自妖伯瑞奇，因为他的包装方法很固定。」
「温特斯小姐，难道就因为这家伙已经成了某种都市传说……」
「他不只是个都市传说。」凯急切地说。他们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听来很响亮。「韦尔，你昨晚也在场。他把我们关在出租车里，然后施加连我都破解不了的封印。」他的语气含有无意间显露的傲慢。「还有奥伯利，就是原本驻守在这里的图书馆员。他的经验应该比艾琳丰富──抱歉，我不是要贬低妳，艾琳，可是──」
「没关系。」艾琳耸耸肩，还偷偷活动了一下双手，试着判断自己的复元情况如何。目前看来尽管有点损伤，但她可以发挥力量。「你说得没错，除非他能力不错，否则不会被派到这样的平行世界，而且他的年纪确实比我大、经验也更丰富。」
「在这一层楼。」韦尔说。他们从楼梯间出来，进入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这里满是涂绘的象形文字、圣像和末端尖锐的十字──艾琳判断是埃及基督教的科普特十字。室内采人工照明，推测是避免纸莎草纸被阳光破坏，而同时跃入他们眼帘的还有缤纷的金、红、蓝绿色。「直走，然后左转。容我大胆猜测一下：奥伯利先生并没有得到妖伯瑞奇会来的预警。如果他有，想必会做好安全措施，并且向大图书馆求援，就像妳打算做的一样?」
她并不乐意听他这么说。
一些随意游逛的人看到他们冲过来，纷纷回避让道。一对老太太碎念着世风日下之类的，艾琳竖起耳朵听她们在说什么。
艾琳知道自己是想转移注意力，因为她现在最不愿意做的，就是听韦尔说起要撂倒妖伯瑞奇。与百分之百会击败你的大师下西洋棋是一回事：你会学到下棋技巧，而且过程中不会丢掉性命。和一个会(凶残地)杀死你的人打斗，并不能让你学到任何教训(除非真的有轮回)，而且最后你真的会死掉。必须考虑到那本书对这个世界究竟有多重要，已经是够困难的事了。她一次只能想一小步而已。如果妖伯瑞奇要那本书，就表示它对这个世界很重要，甚至很必要，所以绝对不能让他得手……
她也努力忽略凯从韦尔身后不断投射过来的同情眼神。也许在龙族写给龙族看的书中，有一整个文类都在说他们如何明智地远离毫无胜算的战斗，然后直接飞去别的地方做重要的事。也许在他们已经快走到奥伯利办公室的此时，她的注意力如此涣散是大忌。
「我们没办法得知奥伯利试过用什么方法对付妖伯瑞奇，」她终于说：「我认为我遇到的奥伯利是妖伯瑞奇假扮的，我根本没见过奥伯利本尊。我只知道我不打算挑起一场赢不了的战争，只要还有别的选择。」
韦尔朝出口点点头。「从那里出去，直走经过七个房间，然后左转。好吧，我接受妳的判断。妳能很快就找到救兵吗?」
艾琳庆幸她可以给出肯定的答案。「就我听到的说法，对付妖伯瑞奇最主要的困难在于我的上级无法掌握他的行踪。如果他们能在这个世界锁定他，就能采取一些步骤──」
韦尔打断她的话，艾琳意识到这表示他真的很着急，否则他不会打岔。「温特斯小姐!请妳运用逻辑思考。他们确实知道他在这个世界，所以才会向妳示警。」
艾琳突然觉得腹部发冷。「噢。」她说。她一直没想通这一点。「也许──也许他们只是怀疑他在这里，但没有确切证据……」
韦尔什么也没说，不过就和之前一样，他根本不用说，艾琳自己都能察觉自己的说法有多么薄弱。噢，她这一辈的图书馆员很流行揣测自己的上级怀有可疑的动机。她听过别人八卦──如果他们觉得必要的话，会拿我们当诱饵，上头给我们的信息都是筛选过的，愿意牺牲我们来换取文本。但这不表示他们真心相信这种事。艾琳内心深处是很信赖她的上级的。
真切的怀疑感觉比一时风行的青少年式怀疑要糟得多。
「而且我可能得到错误的信息。」她刻意让自己语气坚定一点。「在我们假设最坏的结果之前，能不能至少先了解一下状况?」
「如妳所愿。」韦尔说，语气表明：我知道妳现在绝对无法不思考这件事。「虽然我们希望他在别的地方，但怎么能确定他不在他的办公室呢?」
「在博物馆攻击我们的机器人，」凯臆测道：「如果是他指使的，表示他认为书在那里，那他不是应该在现场等着拿走它吗?」
韦尔深思地摩挲下巴。「前提是机器人攻击事件确实是他策划的。再说如果他能使唤手下做事，却还要亲自坐镇，岂不是有点控制欲太强……」
「他确实曾经亲自出马要淹死我们，」凯回答。「通常大魔头不是应该会叫底下的人干这种肮脏事吗?」
「那倒是，那倒是。」韦尔的眉头松开了一点。「如果真是如此，我们就尽量利用这个优势吧。如果不是的话，嗯，我想我们还是有攻其不备的优势。不管怎么说，出其不意和措手不及就是我们最好的策略了。」他看看周围房间里大量颇为无趣的罗马─凯尔特文物，表示：「我想我们已经快到了。」
「我们应该净空这一区。」凯坚定地说。
「那会打草惊蛇。」艾琳指出。要是妖伯瑞奇就在附近，诸如火灾警报器响起、警卫清空场地，或是任何涉及人群尖叫奔跑的骚动，势必都会刺激他做出某种反应。而人群到头来总是会尖叫奔跑，简直就像自然界的定律之类的。她思考着能不能利用语言预先得知妖伯瑞奇在不在办公室里，不过她想不出能怎么做。「我看我们只能直接敲门并且扮猪吃老虎了。」
「唔，我想也许行得通。」韦尔赞同。「他没有理由认为你们已经识破他的伪装，我会先待在外头，拿着手枪待命。」
艾琳试着衡量这个计划有什么瑕疵。妖伯瑞奇不可能在他的办公室门把上施下「碰触此门者死」的咒语(假设真有这种咒语的话，她完全不知道有没有)，因为杀死无辜的大英图书馆员工和参观的孩童的机率太高了。这一点不需要担心。他可能会做的──如果她知道方法就会选择这么做──是设置一道防御语言的屏障。她同样不确定他能不能这么做，但目前为止她打算假设他做得到。所以她必须暂时避免使用语言。
这一番疑心的思考帮助她不把内心真正的焦虑显露于外，能不动声色地经过一连串黑暗时代的展示品。现在他们的目的地终于到了，就在最后几个展示柜后方的左手边。
艾琳做了个深呼吸。她聚集自己的决心，对着凯和韦尔温柔地笑了笑，便大步走向前。她试着忽略右手边一个带着闹脾气孙子的老爷爷，以及前方拱门边的几个学生。可能的目击者还包括一个瞇眼细瞧展示牌的近视女人，她看起来似曾相识──也许上次来的时候曾与她有一面之缘──噢，天啊，她又在拖时间了，对吧?
为什么故事的发展不是她把门踹开、端着上膛的枪冲进去呢?也许是因为这门很厚、她穿着长裙，而且没有上膛的枪。
她装出最诚恳的关切和憨厚的表情，敲了敲门。
没回应。
她再敲了一次。附近有两个人望过来，然后继续做原本在做的事。
还是没回应。
「掩护我。」凯压低音量说。他上前一步，从内里口袋捞出一根细细的金属棒，抵在门把上戳弄，艾琳则替他遮掩。她四下张望，不过没有人在注意他们──除了韦尔之外，他留在后方，正做作地忽视他们。
戳弄没有引起任何明显的效应，凯试转了一下门把。转不动，所以他弯下腰去开始撬锁。显然他少年犯的过往不完全是杜撰的。
艾琳拉开裙襬，转身看着室内，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没事，这里没在干嘛，完全正常，我这位朋友喜欢窥探锁孔并且拿金属棒伸进去乱戳，他每天都要做一回，遇到星期天还要来两次……
片刻之后，凯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摆出带有优越感的酷脸。
艾琳对他点点头，试转了一下门把。它没有爆炸。
很好，我在游戏中已经领先了。
她开门走进房间，快速打量四周后，觉得房间看起来从他们上次来过之后没什么变化。没有任何人来过的蛛丝马迹，没有人躲在桌子底下，没有人躲在门后面。没有妖伯瑞奇。
她吁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憋着气，然后她站到一旁让凯进来。几秒钟后韦尔也跟进来，并且把门带上。
艾琳四处观望，寻找看起来像收件匣的东西。找到了!有一个收件匣就大剌剌地摆在奥伯利的书桌上。她记得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那个收件匣收拾得很整齐，但现在里头塞满文件和零碎的纸张。她很快地翻了一下，第七样物品正是背面印有自然历史博物馆地址(若无法投递，请退回寄件人)的包裹。这是用普通牛皮纸包装的不起眼包裹。
「拆信刀。」她伸出手说。
韦尔啪地一下把刀柄按在她手心。这刀子很优雅，刀柄是用象牙或鲸骨做的，绝对是害至少一个濒危物种灭绝的帮凶。它也十分锋利。
艾琳挑断麻绳，解开包装。里头是一本书和一个信封。书名是《Kinder und Hausmärchen》，艾琳不假思索地把这句德文翻译出来：《儿童与家庭童话集》【注】，于是松了口气。她翻开书检查出版日期：一八一二年。越来越有希望了。对了，布菈达曼缇说过确切的证据是什么呢?
她翻到目次页。上头列出了八十八个故事，第八十七个故事标题用德文写着〈巴别塔之石的故事〉。
她大大松了一口气。「是这本没错。」她说。
「太棒了!」凯狂喜地说，还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我们找到了!」
「那封信说什么?」韦尔问。
艾琳暂时放下书，把信封拆开。她慢了几秒才想到这有可能是邮件炸弹。她叹了口气，轻轻把信纸抖出来，让它落到桌面上。没有炸弹，很好。
凯凑过去隔着她的肩膀看信，然后他顿住了，歪头倾听。
不到一秒后，艾琳也听到了。尖叫声。除了尖叫声，还有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那种声音恐怖中又带着熟悉感。
她把信塞进口袋，留着晚点有空再读。
随着砰然一响，门被冲开了，一个女人跑进来，慌乱地四处张望。她是刚才在外面随意游逛的人之一，但是现在看起来仓皇失措。「出口在哪里?」她喘着气说。
艾琳从她身后敞开的门往外望，看到更多人在朝不同方向狂奔，不过终归都是在往「外面」跑。地板上有某种银色物体以恐怖的定格动画方式在扩散蔓延。它遇到一排展示柜时，会忽然加速蔓延到下一排展示柜的底部。那玩意儿制造出饥渴的沙沙声和叽叽声，在广大的空间中回荡着，成为喊叫声之外的基础音效。再往远处看去，这银色洪水漫过地板上不祥隆起的团块，那都是被密密麻麻包覆住的人体，她甚至看不到他们衣服、头发或皮肤的颜色。
「蠹鱼!」那女人朝他们尖喊。「快离开这里!」
来势汹汹的祸害已经几乎蔓延到房间门口了。
艾琳是个聪慧、镇静、务实的女人。(至少她向任何资深图书馆员提出工作评量报告时会如此形容自己。)她慌张地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跑到桌子上，拎起裙襬一脸惊恐地蹲着。她焦急地回想语言中有没有任何词汇能对应「蠹鱼」或是「实时毙命的杀虫剂」，以及如果有的话应该怎么讲才对。
凯一个箭步穿过房间，动作几乎像逼近的蠹鱼一样流畅。他抱起尖叫的女人，把她抛到桌上和艾琳待在一起，然后自己也跳上桌。韦尔则跳到一张椅子上。
「你们不是说要来处理蠹鱼的吗!」女人朝凯尖声说道：「为什么没把牠们消灭?」
这下艾琳想起她是谁了。他们上次来找奥伯利、最后却找到他的皮那天，曾经见过这个女人。当时他们用处理虫害的借口搪塞她。真是好极了。她痛恨戏剧化的反讽。「牠们会吃木头吗?」她问。
「你们才是灭虫专家，应该是妳告诉我才对吧。」女人没好气地说。
「蠹鱼会吃所有淀粉基的东西。」韦尔在椅子上教学。「浆糊、书皮、纸张、地毯、衣服、绣帷……我想理论上来说，牠们可以吃木头。」
「前提是牠们不会先爬上来。」凯边说边由桌缘探出去，低头看着地板。蠹鱼其实还没试着垂直爬上桌脚，但艾琳不打算坐等实证经验出现。现在有越来越多蠹鱼拥进房间，在地板上踩着同伴的身体到处乱爬，形成厚厚一片沸腾、病态的银色。
艾琳的意识深处有个声音试图唤起她的注意。它关注的对象不是蠹鱼，也不是她身旁的女人。是她看到一个展示柜顶端有份报纸，而且它在动。它在没有蠹鱼的帮忙下，竟然一公厘一公厘地沿着玻璃表面挪移，被一股微弱的气流牵引着……
「韦尔!」她惊呼。「这个状况会不会是用次音速频率引发的?你有这方面的知识吗?」她指着满地乱爬的生物。
韦尔会过意来。「有可能。」他说。他看着蠹鱼微微皱眉，彷佛牠们并没有开始爬上他的椅脚。「不过能够刺激这些生物的任何频率，想必也会对人类造成某种影响。或许是制造恐慌──」
「噢，我绝对很恐慌没错。」那女人说，语气听起来已经有点歇斯底里。「而且牠们还一直进来，源源不绝──」
「好。」艾琳说，试着让自己声音平稳，刻意不去想那些虫子正沿着她裙子内侧往上爬、爬在她身上和……她咽下一口口水。「好。牠们一直进来这里，如果某个地方有次音速产生器的话，它的作用必定是把牠们驱赶到这里或吸引到这里。」
「老天啊，」凯用夸张的语气喊道：「它一定设定成在我们开门时启动──看这时机算得多准!」
「可是如果它和门连动，要怎么──」艾琳才刚开始说，韦尔就指着门枢。「那里!」他叫道。「那条电线。它贴着踢脚板走，一路延伸到那个角落的橱柜。而且那个柜子周围的蠹鱼特别多……」
艾琳根本看不清楚有没有电线，不过她愿意相信韦尔的眼睛。那个深色木柜靠在房间角落里，蠹鱼大军在它的底部周围奋力扭动着。牠们已经涌到离地三十公分的高度了，现在她仔细观察，发现牠们确实明显集中在那个地方。
「我知道了。」她喃喃说。幸好那件家具上有够多细节，让她能够精确地形容。她原本希望避免使用语言以防触发陷阱，不过她做事很有弹性的。就算有陷阱，它们也闪边去吧。她提高音量说：「有橡树也门把的柜子的门，解锁之后打开。」
柜门蓦地敞开，上方和下方都有螺栓飞出来。柜子里放着精细复杂的机器和线路，不过几乎看不见，因为大量蠹鱼像有鳞片的水一样漫过机器。机器上有指示灯在发光，还听到嗡嗡作响的声音。
「就是它!」韦尔说。
「凯──」艾琳开口。
「我知道。」凯说。他从桌上跃向橱柜，落地时鞋底传来蠹鱼被踩烂的声音。然后他优美地旋转身体，抬高腿施展一记回旋踢。他的脚砸中线路纠结的机器，发出响亮的咚和叮。
嗡嗡声停了。
满地蠹鱼愣了一下，然后开始如洪水般离开。有些沿着地板和踢脚板上肉眼看不出的裂缝溜走，剩下的则再次从门口出去，并尽快分散开来往四面八方逃窜。少数蠹鱼还潜伏在机器周围，全想钻到机器底下去，却只有半数左右成功。凯用单脚跳着保持平衡，一边试着把另一只脚从变形的装置中拔出来。他咒骂着，艾琳猜测他用的字眼是有教养的龙族专用的，因为他们不想吓到比较低等的生物。
「我本来要说：请用椅子砸它。」艾琳说，这时候蠹鱼发出的嘶嘶声都消失了，相较之下周围十分寂静。「不过还是谢谢你，非常感谢你。干得好。」那本书安然无恙地躺在多米尼克‧奥伯利的收件匣里，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它没有被吃掉，妖伯瑞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最后一击也没成功。
「这是你们灭虫的正常程序吗?」那女人问。她还没有打算从桌上下来的迹象。说实在的，艾琳也是一样。
「我觉得牠们跑进我鞋子里了。」凯的语气透着深深的嫌恶。
韦尔小心翼翼地爬下椅子，剩下来的少数蠹鱼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艾琳在的桌子边，伸手扶她下来。「温特斯小姐，做得漂亮。」
「谢谢你注意到电线。」艾琳回答。她握住他的手，慢慢溜下桌子，并试着不露出太多的腿部皮肤。她会很高兴回到女人可以随心所欲穿着长裤的平行世界。「你认为这是不是表示──」她正准备说「妖伯瑞奇在别的地方，所以留下这个陷阱」，却突然注意到韦尔正意有所指地望向她后方。噢，对喔，那个女人还在。他们最好尽快把她请出去。「──啊，谢谢你。」她把话说完。
「这是为我们设的陷阱吗?」她走到凯身边时他轻声说道。
「可能性很高。」艾琳也压低音量说。韦尔和那女人正低声交谈，所以他们应该不会被听到才对。「不过有点太草率了。这样势必会让人注意到这里，这个房间。除非这只是缓兵之计。」
「这是缓兵之计。」那女人说。凯和艾琳转头看。
现在她和韦尔都抵着桌子，韦尔的姿势显得奇怪而僵硬。他的眼神燃着怒火，身体却完全静止，两只手举在半空，像是他刚才帮忙扶那女人下来，却忘了把手放下来。那女人则用一把刀抵着他喉咙。刀子看起来并不优雅，而显得残忍且有效率。也许它锋利到能卸下某人的皮。
「门，关上。」女人说。房门和柜门都碰地合上。「好了，现在我们应该可以有几分钟不受干扰的时间了。」
艾琳感觉心脏跳得她胸腔都在发痛。「妳是妖伯瑞奇?」她试探地问。
「对。」女人说。「这是我们第四次见面，我希望这次妳能专心一点。因为如果妳不彻底听从我的命令，妳朋友就会死。」她停顿了一下。「应该说，他会先死，而妳要看着他死。」
译注 ：《格林童话》的原始书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