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们在听。」艾琳说。她让双手保持静止，避免做出任何可能被视为挑衅的动作，深怕对方会割开韦尔的喉咙。「请继续。」
她没想到换皮可以达到这么完整的效果。她(不对，是他)讲起话来是女人的嗓音，听起来完全不像在他们命途多舛的出租车里听到的声音。而且也和奥伯利的声音不一样。难道他连声带一起移植了吗?不，大概只是整个魔法换皮术的连带效果吧，虽然她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要是艾琳能从他(或她)的外观看出一丝异状，对他们会有莫大的帮助。但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愿意让步，」妖伯瑞奇说：「你们不是全都得死。如果妳头脑清醒一点，大家都能全身而退。」
艾琳尽全力挤出笑容回应。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相信你耶。「我对活下去很有兴趣，」她说：「凯也是。不是吗?凯?」
「放开韦尔，我们再来谈。」凯咆哮道。他讲话带有一种艾琳没听过的语气。她想不到更好的形容词，最接近的是「占有欲」。这是龙族特有的情绪吗?
「小子，你安静。」妖伯瑞奇说。他很刻意地把刀锋往内压了一点，立刻有一丝细细的血迹沿着韦尔脖子滑下，染红他的白色衣领。「待在原位，不要想突袭我，让你的上司负责谈话。怎么样，艾琳，书在妳那里吗?」
他应该注意到收件匣里搁着一本书吧?要是他没发现，她不打算提醒他。「我可以拿到它。」她坦承。「这是你的条件吗?」
「我的条件不只如此。」他的眼睛深处闪着幽光，如果她有机会再看到的话，绝对能认出这个特征。那是一种贪婪的饥渴，永远填不满的无底空虚，再加上附随而来的疯狂。「我有几个问题要问。如果你们想的话，甚至可以坐下来。」
「我们宁可站着就好。」艾琳快速响应。
「随便啰。」他嘴巴弯出笑容，看起来更像男人的笑容而不是女人的笑容。「我该顺应文学写作的传统套路进行吗?我先是告诉妳：妳听过关于我的事都是恶意中伤，妳点头表示理解，心里却一个字都不信。然后我承诺只要妳交出那本书，我就会放你们走，而妳撒谎给了我一本伪造的复本。然后我把你们杀光。」他耸耸肩。刀子仍稳稳地待在原处。「还是我们打破陈腔滥调，换点新花样?做点你们或许能活命的事?」
艾琳想到不知有多少其他图书馆员曾有同样的处境，他成为都市传说自有其原因。
不过如果他们无一幸免，又是谁回来讲故事?她脑中有个恼人声音指出这一点。她没理会它。
「我不懂你怎么能同时使用语言和妖精魔法。」她脱口而出，在她努力思考的同时，嘴巴彷佛切换成了自动模式。要装出隐然崇拜的语气并不难，虽说他能一眼识破她的伎俩。
「这一题我免费奉送。」妖伯瑞奇慷慨地说，艾琳暗自又把他会让他们活命的机率降低了一些。「一旦某个人学会使用语言后，这种能力就不会消失了。从我学会语言后，便一直在学习使用混沌。这牵涉到对个人的重新定义。很难，却并非不可能。练的人并非得死。也许妳在思考未来职涯发展时可以把这一点列入考虑?敞开的机会之门比妳想象中多得多。」
机会之门……她此刻有哪些机会可选择?凯或许能运用神奇的龙族力量阻止妖伯瑞奇进入某个区域，但他已经在区域内时这一招就没什么用处了。而她或许能运用语言强迫妖伯瑞奇离开某个区域，但同样地，如果他可以在界限之外守株待兔，也没什么用……
界限，她脑海深处掠过一个或许可行的念头。她真希望先前有更多时间询问凯他的能力到哪里。在他护卫某个区域时，安全地带是不是循着他走过的轨迹生成?还是比较偏向象征的概念，他划定的保护区界限与他心念所及息息相关?
「我们来减少一下潜在的人质数量吧。」她干脆地说，不理会在身后猛吸一口气的凯。她的计划若要成功，前提是他要待在外头，可以自由行动。「你要的人是我，你也说过，我是凯的上级。有他卡在这里，随时暴走一下，对我们两人都没有好处。」她试着露出很好骗，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样子。好像她真的相信妖伯瑞奇说她有可能活着离开。「你已经有一个人质了，也知道我很关心他。如果不在乎他，我们早就发动攻击或逃之夭夭了。我们来清场吧，让凯离开，当作协商的第一步。」
妖伯瑞奇深思地审视她，眼中再度闪现饥渴的光芒。「确实，我的问题与妳有关，和他无关。」他慢慢地说：「而且他不是新成员，我不必担心他会暗地里尝试开启链接大图书馆的信道。好吧，我很通情达理，交换条件是妳也要做出类似的让步。」
艾琳突然想起来要呼吸。「譬如说?」她问。
「妳的本名。」妖伯瑞奇立刻接口，因此她知道他早有预谋。
从过去到现在，魔法都不是艾琳的专业领域。但就算不是专家她也知道，若是让懂得妖精魔法的妖伯瑞奇知道自己的本名，对她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哈!」凯说。她怀疑他是想表示嗤之以鼻。
艾琳对妖伯瑞奇点点头，然后转向凯。正如她所料，他摆出嗤之以鼻的表情。「凯，」她说：「我要你替我做一件很直观的事。我要你去外面，然后待在外面。我不要你跨进这座图书馆半步。」该怎么向他传达「我要你尽快设置你说过的那种保护区」?「这里我来处理。」
凯对着她眨眨眼，完全出乎意料。「可是──」他开口。
「没什么可不可是的。」艾琳凶巴巴地说：「就像妖伯瑞奇说的，你又不是图书馆员，遇到这种状况什么也不能做。你不会用语言，也对抗不了他。我不想再让多一个人处于险境。现在你要服从命令，到外面去，」她听到自己音量越来越大。「还是我得同时替你和韦尔提心吊胆?」
凯瞪了她许久，感觉像在责难她。他确实在责难她。她并不想这么对他，但妖伯瑞奇可不是笨蛋，哪怕是最细微的共谋暗示都会害韦尔丧命，她只能期盼凯会想到这一点。「妳明知道如果我离开这个空间，我就什么也做不了了。」他说。他是不是意会到她想做什么了?「我应该是妳的同事才对，不是脑残的随从!至少让我待在附近吧。」
「我无所谓。」妖伯瑞奇阴恻恻地说。
艾琳用拇指朝门口用力一比。「我不会收回成命，凯。出去，待在外头，在我们结束前我不要看到你的脸。」她抬头看了一下窗户。「还有别打歪主意，搭飞船到处乱飞。」
凯微微瞇起眼睛，她只希望他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他说，肩膀垮得和他们初次见面时一样。他穿皮夹克做这个动作看起来比较帅。
艾琳点点头，转回头看妖伯瑞奇。「麻烦开门。」
「麻烦告诉我妳的名字。」他模仿她的语气说。
「我向你保证，等到凯安全地待在那扇关着的门的外侧，我会立刻告诉你我的本名。」艾琳用语言说。
「不错喔，」妖伯瑞奇评论道：「妳脑筋动得很快。房间的门，打开。」
门快速滑开，一路碾烂蠹鱼，然后咚地一声撞上墙壁。外头的房间没有人──至少没有活人，只有少数几个在蠹鱼攻击事件中遇害的倒霉鬼蜷成一团的身躯。艾琳不安地希望他们只是昏过去了，被次音速声波震晕了之类的。她承受不了更多死亡。
「如果你敢伤害她，」凯轻声说：「我用我父亲和他兄弟的名义，还有我列祖列宗遗骨的名义发誓，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妖伯瑞奇深思地望着他。「真有趣的说法，我一定在哪里听过……噢，算了，我敢说如果必要的话，我大可以晚点再来『剖』析你。现在滚出去吧，在我改变心意之前。」
艾琳什么也没说，以免妖伯瑞奇真的改变心意。她示意凯往门口移动，一边想着不知道他要花多久才能设置好屏障。她也在想不知道过多久时间，她对妖伯瑞奇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凯生气地耸着肩膀大步走出办公室。
「房间的门，关上。」妖伯瑞奇说，房门再度在蠹鱼飞溅中关上了，室内剩下他们三人。
艾琳感觉到自己的誓言所带来的强制力，像个套索一样勒住她的脖子。「我父母给我取的名字是蕾。」她斟酌着用语快速说道，以免誓言的力量逼她透露更多细节。她的说法比原本来得更迂回，不过仍然是实话。「我不知道他们的本名，所以我不能告诉你我姓什么。」
「蕾【注】。」妖伯瑞奇看起来好像快要笑出来。「那他们有没有说妳是他们的小阳光?」
的确有。艾琳扬起眉毛。「这有相关吗?」
「没什么相关，不过我这个人好奇心一向很强。」他的手纹风不动，抵着韦尔喉咙的刀子始终维持稳定。「妳为什么不知道他们的本名?」
她绝对不会告诉他他们也是图书馆员。而且反正她已经回答了那个问题，她就不再受到约束，大可以信口开河。「他们一向有很多秘密，」她捏造。「我已经尽力回答你的问题了。」
妖伯瑞奇瞇起眼睛，她心中一懔，怀疑他并不相信她。「那来问点相关的问题好了。这两天到底发生了哪些事?」
她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呃，要讲得多详细?」
「本来应该很单纯的取书行动，被太多人跳进来搅和了。相信我，蕾──」
她知道他看见她听到名字时抖了一下，她不由自主。她已经很多年没听过任何人这么叫她了。那是童年时期的名字，而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搞成这样并不是我的本意。」他顺畅地说下去。「我宁可拿了书就走，不要引起任何骚动。所以我现在很讲道理地请求妳：站好，不要吞吞吐吐，给我完整的报告。把我想成妳的上司。」
他确实可能是她的上司，要这么想象很容易。她的上司本来就各有各的风格──譬如说考琵莉雅有发条装置手臂，或是科西切空洞的眼神。不过他们都展现出和此刻妖伯瑞奇相同的威严。除了这一点和谣言内容之外，她对他一无所知。她甚至不知道他的长相如何，他让她很害怕。
「在现在的状况下──」韦尔插嘴。
「别忘了我能让你的声带冻结，」妖伯瑞奇说：「还有你的肺，我也真做得出来。除非你想亲自说明来龙去脉?如果是这样的话，蕾就没有用处了……」
「我相信温特斯小姐可以处理，」韦尔说：「如果我有重要事项要补充的话才会发言。」
他大概很习惯有人用刀抵着他喉咙吧，艾琳恶狠狠地想着。「让我来说吧，」她插话。「我相信整件事的重点在于温翰知道太多了。」
「有鉴于韦尔似乎对大图书馆知之甚详，妳这么说还真是自打嘴巴。」妖伯瑞奇愉快地说。
艾琳决定不理会他的奚落，只是想着不知道凯要花多少时间。而且当凯准备好的时候，她会知道吗?她要尽可能长篇大论，把所有的猜想编织成有说服力的说词，并且祈祷妖伯瑞奇买账。「温翰和妖精关系密切，」她很有信心地开始说：「但他也知道多米尼克‧奥伯利是图书馆员，换言之，多米尼克‧奥伯利反对妖精。温翰知道那本书对席尔维来说很重要，所以打算用它来当作筹码，向席尔维索求什么好处。也可能他是想进行一场复杂的报复，他们妖精的交往关系就是这样。他决定在他谈判的期间，要确保那本书安全无虞。所以他用另一个包裹作掩护，把它寄到自然历史博物馆。」她能不能说服妖伯瑞奇去那里找书呢?「然后他就被谋杀了。」
「噢，没错，」妖伯瑞奇说：「是我安排宰了他的。我的手下在屋里没找到书，不过那是因为贝尔芬格捷足先登了。钢铁兄弟会真的很好用，他们可以派出吸血鬼刺客、追杀妳的机器人，还有别的事。看起来用这种方式拿到书是最容易的。我并不想和席尔维或其他本地妖精打交道，我的一些盟友和某些会社派系有些过节。但我就不啰嗦细节让妳听了打呵欠。总之我进入这个平行世界后，掌控了钢铁兄弟会，找到驻守本地的图书馆员，拷问他之后取走他的皮。简单得很。说到皮，还在妳那里吗?」
艾琳突然很想吐。她在狼人攻击事件、飞船差点坠毁事件和蠹鱼灾难事件中始终维持着某种程度的自制力，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拷问他之后取走他的皮。「是你，对不对?第一次的时候?」
虽然没头没脑，他仍然听懂她的问题。「对啊，你们刚进来这里时，是我迎接妳和妳的学生。说实话，你们让我吓了一跳。」
「你太抬举我们了。」艾琳拘谨地说，一边暗自数秒。
妖伯瑞奇的眼里显然也有某种机关在运转。「如果妳在自然历史博物馆找到了那本书，大可在别的地方强硬开一条信道，直接回到大图书馆，不必跑来这里。再说妳也承认温翰知道奥伯利是图书馆员。回答我，蕾：温翰是不是把书寄给奥伯利了?」
「对。」艾琳说。由于他在问问题前喊了她的名字，在她能巧妙回避之前，答案硬是脱口而出。
妖伯瑞奇脸颊泛红，想必这是他的愤怒反应，只是被他穿戴的人皮给转化了。「妳是说那本书送来这里了?」
艾琳感觉到答复在拉扯她的喉咙，试图脱离她的嘴巴。韦尔与她对到眼神，同时她正在衡量更进一步分散妖伯瑞奇的注意力，以及若是他被惹毛会愤而割开韦尔喉咙的风险，其中的利弊得失该怎么拿捏。「对。」她很快地说，她决定屈服，赶在妖伯瑞奇决定证明他言出必行之前让这个字溜出口。
「是桌上那本书吗?」
艾琳张开嘴想否认，却做不到。「对。」这个字奋力挣脱她的嘴唇。
妖伯瑞奇爆发了。「妳这可悲的小白痴!妳知道我这几天费了多少工夫吗?」他像老巫婆般厉声嘶吼，虽然抵在韦尔喉间的刀子仍很稳定，他的脸却出了问题──他的嘴巴张得有点太大，眼神愤怒发直，唾沫喷在韦尔侧脸。「我换了两次皮，我放下很重要的计划跑来处理这边的事。就因为妳跑来跑去把这本书藏起来，我的努力都是白做工。蕾，妳觉得很好玩吗?嗯?」
他们周围的房间开始变形、蠕动。书桌上的纸张融解为液体，流淌着洒到地上。蠹鱼尸体化作气体，以越来越大的回旋形状向外吹，彷佛妖伯瑞奇和韦尔站在一个旋风中心。展示柜的玻璃板开始震颤弹动，像是有人用超越极限的高音在唱歌。现在艾琳也能感觉到那个高音在她脑壳深处搏动，在她耳道中嗡鸣。「停下来!」她叫道。
「不。」妖伯瑞奇说。他突然冷静下来，朝她微微一笑。「不，这不好玩。我要拿走那本书，妳要把它交给我。」
「否则你就要割开人质的喉咙吗?」艾琳问。刚才突如其来的流体化仍让她心有余悸。这完全不正常。妖精已经够糟了，但是现实世界像这样变软，更是恐怖许多。她甚至已经作好面对死亡的心理准备，但这种事──她不行。
「头脑清醒一点。」妖伯瑞奇说：「我很快就需要一张新皮了，另一张图书馆员的皮应该很适合我，韦尔的社会地位也很好用。不要给我任何借口，蕾。不要让我有更多理由割开这人的喉咙，然后剥下妳的皮。客气一点，配合一点，听我接下来要告诉妳的事。」
艾琳只是生硬地点点头。她生怕再触发那种震怒，这是为了韦尔──诚实地说，更是为了自己。
「我说到哪了?」一时间他让她联想到多米尼克‧奥伯利，不知道他的装模作样有多少是模仿来的，又有多少是真实的妖伯瑞奇，然后透过死人的外皮表现出来。她本来还满喜欢奥伯利的。「啊，对了，动机。告诉我，蕾，大图书馆的宗旨是什么?」
「为了保存。」艾琳不假思索地说。
妖伯瑞奇点点头，好像这答案不出他所料。「现在告诉我──诚实、诚恳地告诉我──妳从来没想过要运用妳协助保存的那些知识，用来改善妳周围的各个世界。还是妳觉得每个世界都已经尽善尽美了?」他的语气充满嘲讽。
艾琳感觉自己像是必须蒙着眼睛跑过地雷区，她完全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答案。「我当然这样想过，但你也知道他们不会派我们──」在那瞬间她很后悔用了「我们」，这把他们归到了同一类。「去出任务，除非确定可以信任我们。」
「而妳就这么毫无疑虑地接受?」
「这是我为了达成心愿而选择付出的代价。」她从没有别的心愿。
「不要以为我会向随便一个图书馆员提供这个选项。」妖伯瑞奇接着说：「妳展现出令我惊艳的聪慧。不是每个图书馆员都懂得在什么时机，用什么方式违反规定。」
「不好意思打个岔。」韦尔客气地说，而艾琳则在想妖伯瑞奇是不是对每个他遇到的图书馆员都会发表这套「通常我不会饶你一命，但你很特别」的漂亮说词。「我能不能问一下原本的穆尼小姐怎么了吗?」
「谁?」妖伯瑞奇茫然地问。
「你现在正占用她的身体。」韦尔的语气冷淡而轻蔑。「珍妮弗‧穆尼是钢铁兄弟会中影响力很大的一号人物，我记得曾在辛的照片中看过这张脸。真希望我能早一点想起来。」
「噢。」妖伯瑞奇露出笑容。「啊，穆尼小姐──为了利用钢铁兄弟会来分散注意力，我不得不仓促地取用她的身分。」
艾琳真想踹自己一脚。对呀，在大使馆用来引开席尔维注意力的鳄鱼攻击，她清楚地记得他冲出去保护「一本书」。在那之后，妖伯瑞奇立刻出现在现场，最后让他们差点淹死。然后他们在自然历史博物馆又遭到攻击──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那就是他先前说他控制了钢铁兄弟会的意思。她看到韦尔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看起来备受屈辱。他一定也循着同样的思路想了一遍，并责怪自己怎么没早一步推理出来。
「他们很会在化名和假身分上发挥创意搞怪，妳可能以为一个前科技时代的团体会更注重归档记录吧?如果你说『达摩克利斯』的话，我一听就知道你在说谁了。」
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不知为何，这件事让艾琳感到彻骨的寒意。妖伯瑞奇一定从她的表情看出来了，因为他说：「现在，韦尔先生，别再说话了;你的声带锁住了。」
艾琳看到韦尔眼中闪现惊慌，也看到他的嘴巴在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想他不善于应付任人宰割的状况。
恐惧让她也动弹不得，然而有一股愤怒在与之对抗，像是热与冷的交战。我想我也不善于应付这种状况。
「我们假设妳有三个选项好了，蕾。」妖伯瑞奇回复成一般谈话的语气：「第一个选项是妳答应帮我。把书交给我，遵照我会口述给妳听的特定誓言向我效忠，然后加入我的阵营。大图书馆从来就不该只是放书的仓库和专收爱书癖患者的学校，它可以改变每个世界，可以联合所有平行世界。它有潜力，妳有潜力，而目前这种潜力被埋没着。我会发誓保护妳，就像妳会发誓效忠我，所以妳安全无虞。妳可以学习使用妖精的力量，就像我一样。或许假以时日妳可能青出于蓝，但我们将连手成就骇人又美好的事。妳知道某些关键书籍可以改变与它们连结的世界。来助我一臂之力，我们就能让它朝好的方向改变。妳将拥有改造事物的力量。如果妳拒绝接受那股力量，那也是选择权，不是吗?」
那么多世界都是她的。她当然不会接受这桩交易，她当然不会成为他的爪牙和奴隶。可是一想到她能没有负担、又有能力去做她一直想做的事……
「第二个选项是妳放下书后转身离开。」他用从他杀死的女人身上偷来的眼睛仔细观察她。「妳的上级不会责怪妳，他们知道我的能耐、我的力量有多大。他们会认为妳做了合理的决定，我甚至可能赞同他们。」
她点了一下头表示了解。
「第三个选项嘛……」妖伯瑞奇耸耸肩。「妳会后悔给我找这麻烦的。」
艾琳吞了吞口水。她的想象力运作正常，因此令她十分困扰。它现在正提供她不愉快的灵感，幻想妖伯瑞奇如果真的费力出手会发生什么事。要是在他眼中杀人取皮都只是举手之劳，那么他所谓的「麻烦」又该如何?一些半成形的画面令她反胃，她把胆汁咽回肚里。她几乎没办法用平稳的嗓音说话。「不过我觉得这只能算两个选项。」
「是吗?」妖伯瑞奇喃喃地说。
「我怀疑只有一种选择能让我活着走出去。」
「嗯，的确，」妖伯瑞奇承认。「可是第二个选项相对而言痛苦少一点。我挂保证。」
「我能不能问──」
「不能。」他瞇起眼睛。「我觉得妳在拖时间，蕾。我要妳立刻决定。我把妳朋友的命纳入签约奖金好了，不过我要在五秒内听到妳的选择。」
四。
三。
如果她用语言向他宣誓效忠，终其一生都会受到誓言约束。他可不笨，是会事先准备好誓词的那种人，没有破绽的誓词。
二。
也许别人说他杀了很多图书馆员，是因为没有人回来，但搞不好他们全都加入他的阵营了。她眼前有机会加入一个秘密团体，共同改变现状，让宇宙变得更好。
一。
也许会到处剥皮和杀人的人(尚未确认的类型)并不关心把宇宙改造成更好的地方。只是一种推测而已。
零。
「蕾……」妖伯瑞奇说，他脸上挂着期待的笑容，好像他真心希望她答应。
大概真的是吧。
她就要死了。
她需要奇迹。
而她得到一条龙。
译注 ：蕾(Ray)，意思是「光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