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阿希雅
333 AR秋
阿希雅在看到丈夫为了坐上头骨王座而挑战她父亲时，吓得浑身僵硬。她无法想象自己出面干涉战果的情况，而且不管是谁胜谁负，都会大大改变她的生活。
她深吸一大口气，尽力再度找回心中的自我。一切都是“英内薇拉”。她微微转身，放松一些部位的肌肉，又绷紧其他部位的肌肉，维持悬挂在头骨王座左侧壁龛上方的姿势，以手指和脚趾让自己身体固定在拱形天花板上。她可以用这个姿势一直保持下去，甚至挂在上面睡觉。
王座厅对面，她的长矛姊妹蜜佳也在相对的壁龛上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无声地透过拱廊雕饰品后的针孔观察形势。贾娃待在头骨王座后方的柱子后，除了解放者和达玛佳外没有人可以通过。
借助阴影的遮掩，就算有人走进壁龛也不会发现凯沙鲁姆丁。但是一旦达玛佳身受威胁，她们就必须立刻现身，抛出一把尖锐的魔印玻璃。只要两口气的时间，她们就会手持长矛和盾牌，将她从任何危险之前救下来。
凯沙鲁姆丁和日渐众多的长矛姊妹会在达玛佳受到威胁时公开守护她，但是英内薇拉希望她们尽可能保持隐形人身份。
宫廷会议终于散会，只留下达玛佳和她最信任的两名顾问，达玛基丁魁娃和她女儿，奈达玛基梅兰。
达玛佳轻轻弹指，阿希雅和蜜佳无声飘落下地。贾娃也从柱子后方现身，三人护着达玛佳走向她的私人住所。
解放者的戴尔丁妻室，塔拉佳和艾佛拉莉雅，准备好饮料等她归来。她们的目光飘向她们女儿，蜜佳和贾娃，但她们知道不可以在凯沙鲁姆丁守护达玛佳时与她们闲聊。反正在任何情况下，她们也都没什么好聊的。
“我们帮你准备好洗澡水，达玛佳。”塔拉佳说。
“还有干净的丝袍。”艾佛拉莉雅补充道。
阿希雅依然无法相信这些逢迎拍马的温顺女子都是解放者的妻子，虽然她神圣的舅舅在掌权前数年就娶了她们。她会以为这些女人隐藏了她们的技能和力量，就像她从前所受训练一样。
这些年来，阿希雅已经认清了事实。如今塔拉佳和艾佛拉莉雅只是名义上的妻子，因为她们的子宫已经生不出孩子了。她们充其量只是解放者白袍妻子的佣人。
但是对英内薇拉而言，阿希雅心想，我也好不了多少。
“我需要换一套新的丝袍。”英内薇拉说，“解放者出门远行。在他回来前，我只穿不透明的服饰。”两个女人点头，立刻遵命行动起来。
“还有其他消息。”英内薇拉转过头来，先是望向魁娃和梅兰，接着目光望向阿希雅和她的长矛姊妹身上。
“安奇度死了。”
阿希雅想象棕榈树在来袭的强风中弯腰。她向达马佳鞠躬。身后一步外的蜜佳和贾娃也做一样的动作。“谢谢你告诉我们，达玛佳。”她的语气冷静平淡，双眼小心翼翼地凝望地面，透过眼角视物，“我不会问他是否英勇战死，因为不可能不是。”
英内薇拉点头。“安奇度的荣誉早在他为了学习达玛丁沙鲁沙克的秘密而割舌断男根，服侍我的前任姐妹之前就已经数不胜数。”
梅兰在英内薇拉提到她的前任——魁娃的母亲、梅兰的祖母、达玛基丁坎内娃——时浑身一僵。据说达玛佳为了争夺部族女性的领导权而狠心掐死了她。魁娃面无表情。
“安奇度是死在一只阿拉盖化身魔、奈的王子的护卫手中。”英内薇拉继续道，“这种化身恶魔可以模仿任何形体，不管是眼前存在还是想象中的生物。我亲眼看着解放者与其中之一搏斗。安奇度尽忠职守，在保护阿曼娃、希克娃和她们荣耀的丈夫杰桑之子时死去。你们的表姊妹因为他的保护而好好地活了下来。”
阿希雅点头，弯曲心中的自我，接受这个噩耗。“这只……化身魔还活着吗?”如果还活着的话，她会想办法找它复仇，就算要直接追到奈的深渊去也在所不惜。
英内薇拉摇头。“阿曼娃和杰桑之子削弱怪物的实力，但是动手取走它污秽性命的人却是帕尔青恩的那位吉娃卡。”
“能够击败我们高贵的老师都无法击败的恶魔，她必定凶悍无比。”
“如果有机会遇上的话，你们一定要小心那个恶魔。”达玛佳同意，“她几乎和她丈夫一样深不可测，但我估摸他俩都过度沉浸在阿拉盖魔法中，进而受到阿拉盖魔力中的疯狂所操控。”
阿希雅双手交握，目光依然盯着地板。“我的长矛姊妹和我请求达玛佳允许，让我们进入黑夜，每人杀死七只阿拉盖，一根天堂之柱一只，借以纪念恩师的荣耀，引导他踏上孤独之道。”
达马佳手指轻挥。“当然。全力协助沙鲁姆。”
阿希雅十分仔细地在指甲上绘印，她的指甲不像贵妇和某些达玛丁留得那么长。安奇度的学生留着战士的指甲，只比指尖长出一点，适合握持武器。
但是阿希雅不需要用指甲去抓阿拉盖。其实只需交给匕首或是矛尖就行了。她这么做另有妙用。
透过眼角，她安安静静地望着她的长矛姊妹，四周只有为了夜晚准备保养武器发出油和皮革的声响。
达玛佳赐给她的凯沙鲁姆丁魔印玻璃制的长矛和盾牌，和解放者长矛队的武器一样。匕首不需要磨尖，不过握柄和系带同样重要，安奇度经常检查她们的装备，不厌其烦。如果盾带上有一条线缝弯了，就算根本看不清楚，也不会影响功能，他还是会徒手拆掉厚皮带，强迫盾牌的主人重做。在其他方面的缺失，其惩罚就没有那么轻微了。
艾弗伦恩惠里留守三名凯沙鲁姆丁，阿希雅、蜜佳和贾娃。蜜佳和贾娃都是解放者的亲生女儿，却是他的戴尔丁妾室——塔拉佳和艾佛拉莉雅——所生，她们也一样不能穿戴白袍。
她们的血脉或许比解放者的外甥女崇高，但阿希雅比蜜佳年长四岁，比贾娃年长六岁。借由每天晚上吸收的魔力，两个女孩已经拥有成年女性的体态，不过她们总是听候阿希雅的指令。
每天都有更多女人被训练成为沙鲁姆丁，但只有她们是解放者的血脉。只有她们配戴白面纱。
只有她们由安奇度亲自调教。
那天傍晚，城门开启，沙鲁姆步入号称新大迷宫的区域。两小时后，夜色已然全黑，三名凯沙鲁姆丁和六名新长矛姊妹无声地溜过城墙。
达玛佳授令她们“协助”沙鲁姆的指示十分明确。她们会在恶魔最多的新大迷宫外缘伏击，协助那些有勇无谋的沙鲁姆巡逻，解救那些沉浸在魔法的狂热下，一心只想屠杀阿拉盖而不顾自己安危的勇士。
阿希雅和她的长矛姊妹会出面救援男人。这种做法的本意是要尽可能与沙鲁姆产生鲜血羁绊，但是被女人拯救会伤害战士的自尊。这同样也在达玛佳的计划中，要她们刺激男人们发起挑衅，打死或打残一定数量的男人，让其他男人懂得尊重。
她们步伐迅捷，行军快速。黑袍上绣有隐形魔印，阿拉盖完全看不见她们，而她们的面纱上则有魔印视觉，让她们夜间视物如同白昼。
没过多久，她们就发现了四个过于激动的马甲戴尔沙鲁姆，脱离他们的部队，遇上了一群田野恶魔。三头恶魔已被斩杀，不过其中一名沙鲁姆也抱着血淋淋的小腿倒地。他的伙伴不理会他，也枉顾他们平日的训练——在摆开阵型或许就能杀出重围的情况下各自为战。
沉浸在阿拉盖魔力的疯狂中，阿希雅朝姊妹比画手语。她们知道魔法会让她们疯狂，但是保持心中自我的战士可以轻易摆脱这种狂妄。我们必须从她们自己手中拯救她们。
阿希雅亲手出矛刺死那头眼看就要杀死受伤的沙鲁姆的田野恶魔，蜜佳、贾娃和其他沙鲁姆丁则攻向其他的恶魔。
死在矛下的恶魔往她体内灌注一股魔力。在艾弗伦的魔光下，她看见魔力如同火焰般沿着她灵气中的力量线流窜。与《伊弗佳丁》中所描绘的力量线和她老师刺在身体上的线条一样——安奇度之谜。
阿希雅感受力量与速度暴增，心知人有多容易受到这种快感刺激。攻击的渴望驱使她心中的自我，让她觉得自己所向披靡。她如同风中棕榈树般弯曲意志，让其透体而过。
阿希雅检视沙鲁姆腿上深深的伤口，伤口已经在他所吸收的阿拉盖魔力影响下开始愈合。“下一次，记得算准盾牌的角度。”
“你们女人怎么会懂这种事情? ”战士大声问道。
阿希雅起身。“这个女人救了你一命，沙鲁姆。”
一只恶魔朝她扑来，但她用盾牌挡开它，把它推向另一个戴尔沙鲁姆，后者出矛，狠狠刺穿它。那已是致命一击，但是沙鲁姆拔出长矛，一矛接着一矛猛刺，边刺还边大声怒吼。
这时，另一头恶魔从他背后扑了上来，阿希雅必须推开面前的沙鲁姆去攻击它。她划过恶魔，但是角度偏了一些，阿拉盖扑击的势道撞飞了她的武器。
阿希雅后退两步，以盾牌架开恶魔的利爪。恶魔试图咬她，她将盾牌边缘塞入它的嘴中，高高举起，露出它柔软的腹部。她一脚将它踢倒在地，然后在它起身之前扑到它身上，钳制它的四肢，用匕首插入它的喉咙。
正要起身时，后脑突然中了重重一击。她顺势翻滚，起身面对刚刚被她所救的那个沙鲁姆。他目露凶光，摆出显然充满敌意的架势。
“你竟敢推倒我，你个女人?”他吼道。
阿希雅环顾战场。最后一头恶魔已经倒地，她的沙鲁姆丁毫发无伤，摆开紧密的阵型。她们目光冰冷地看着那名沙鲁姆。受伤的沙鲁姆依然待在地上，但是其他人都迎上前来包围她。
不要动手，阿希雅以手指告诉她们。我会处理。
“找出你的心中自我!”她在该名沙鲁姆再度进攻时叫道，“我救了你，你欠我一命!”
沙鲁姆啐道：“我可以轻松击毙那头阿拉盖，就像另外那头一样。”
“就是被我打昏在你脚边的那头?”阿希雅问，“在我的姊妹屠杀那群本来会杀光你们的阿拉盖时?”
男人以挥动长矛作为响应，打算抽打她的脸。阿希雅一把借势抓住矛柄，顺势扭动，直到战士的手腕脱臼为止。
其他沙鲁姆展开猛烈攻击，他们体内的魔法大幅强化侵略和厌恶女人的天性。光是在战场上遭受挫败，需要人救就已经够丢人了，还被女人救更是莫大耻辱。
阿希雅绕到战士身后，翻过他的背，踢中另一个男人的脸。那名男子摔倒的同时，她冲向第三个沙鲁姆，格开他的矛尖，一巴掌抽在他的额头上。他在震惊中向后跌开，但阿希雅一把抓起他，顺势抛向另外两名还挣扎着起身欲行攻击的沙鲁姆。
当男人爬起身来后，他们发现自己已经被沙鲁姆丁团团包围，鼻尖被她们的矛尖指着。
“可悲。”阿希雅撩起面纱，朝男人的脚边吐口水，“你们的沙鲁沙克就与你们的自制力一样不堪一击，竟然让自己受到阿拉盖魔力的驱使。抬起你们的伙伴，和部队会合，别让我对你们失去耐心。”
她不等他们响应，率领长矛姊妹隐身在漆黑的夜色中。
我们的长矛兄弟宁愿攻击我们也不愿接受我们的帮助，贾娃在她们奔跑时比手语道。
暂时如此，阿希雅也以手语响应，他们会学着尊重沙鲁姆丁。我们是解放者的血脉，而他会在沙拉克卡开始之前重整这群乌合之众。
万一我神圣的父亲不再回来呢?贾娃打手势，少了他，艾弗伦的部队会陷入什么状态?
他会回来的，阿希雅手语道，他是解放者。他不在期间，我们必须替所有人树立榜样。来吧!我们杀的阿拉盖还不到足以送老师前往天堂的一半数量。
她们继续前进，但是大部分沙鲁姆都敬畏黑夜——还有他们自己的极限——所以她们没有发现其他需要处理的状况。她们继续深入，抛下沙鲁姆巡逻队，穿越新大迷宫，来到北地人称之为黑夜的区域。
阿希雅找到一群阿拉盖路过的足迹，其他人安安静静地跟着她展开追踪。她们偷袭了将近三十只毫无所觉的阿拉盖，攻入这群阿拉盖中心，然后以盾牌组成圆阵。阿希雅信任两旁的姊妹能够保护她，而她们也信任她。在不需要担心反击的情况下，她们开始沉着冷静地屠杀恶魔，就像压熄烛火一样，一只接着一只。每杀一只就有一股魔力窜入女人部队中，让她们更加强壮。魔力开始影响她们的意志，但对保持心中的自我的女人而言不过是一阵微风。
眼见死伤过半，恶魔终于开始逃命了。阿希雅和她的姊妹已经把它们赶入两侧坡度很陡的溪谷，不利于她们扑击。在阿希雅的指示下，她的姊妹分成较小的阵型，每一队应付几头恶魔。
阿希雅让一群阿拉盖挡在她和其他姊妹之间，引诱它们包围她，逐步逼近。她可以看见它们四肢上的力量线。她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
为了你的荣誉，老师。她抛开矛和盾，睁开双眼，摆开沙鲁沙克架势。
众恶魔大叫一声，朝她扑去，但阿希雅可以透过恶魔灵气中的力量线看穿它们攻击的手法。借由窃取而来的魔力强化速度，她弯腰回旋，一掌击中首当其冲的恶魔下巴，将它攻击的冲势转向其他两头恶魔身上。她跨步闪避，出指插入一头恶魔的腹部，将其甩向一旁。
她指甲上的魔印绽放魔光，直接接触产生的魔法反馈力比透过长矛木柄传递的强上百倍。田野恶魔被飞身弹出去，肋骨焦黑，瘫倒在地上，不过还想挣扎着起身。阿希雅在另一头恶魔蓄势扑出前踢中它的腿，踢得它仰倒在地。她以手刀砍中下一头恶魔的一边脑袋，令其一时失去视觉。
那个男人怎么敢从后面偷袭自己?自己应该杀了他，给其他男人立个威。
阿拉盖朝她猛挥前脚，但是她轻易挡下它的利爪，上前展开下一波攻势。她闪入恶魔的防御范围内，手指插入它的咽喉。在攻击的力道和滚烫的魔力加持下，恶魔被击得皮开肉绽，脓汁四溅。
阿希雅将整条手臂插入恶魔的胸口。一旦攻破坚硬的外壳，恶魔的内脏就和地表任何生物一样柔软。她运指成拳，扯出一把内脏。如今她的灵魂中充斥着震耳欲聋的魔力。
解放者失踪了。达玛佳游走在匕首边缘。安奇度死了。她自己的长矛兄弟宁愿为了该死的自尊杀死自己，也不要接受她的帮助。一切实在太难以想象了。
她狂性大发，放弃攻守兼宜的架势，开始追击撤退的恶魔，而不是引诱它们进攻。她刚刚才为了同样的行为责备戴尔沙鲁姆，但她是解放者的血脉。她意志坚定。
她抓住下一头扑向她的恶魔的脑袋，顺势回旋，利用它的冲势将它的脖子拧了下来。
阿希雅继续冲刺，拳打脚踢，拉开架势，以致命的指甲对付阿拉盖的力量线。
她眼角视线开始变红，眼中只看得见下一头恶魔。她甚至没有费心去看它们的身体，只看得见它们的真实形态——灵气中的力量线。她只看见那些，也只攻击那些。突然间她视线变黑，进攻时绊了一跤。另一个目标突然出现，她奋力出击，结果却打中一张魔印玻璃盾。
“姊!”蜜佳叫道，“找回心中的自我!”
阿希雅这才知道自己脱离了理智。她当时浑身都是脓汁，四周躺满阿拉盖。一共七头。溪谷里的阿拉盖都死光了，蜜佳、贾娃和其他人都瞪大眼睛盯着她。
蜜佳抓起她的手肘。“刚才你怎么了?”
“什么?”阿希雅说，“我在用沙鲁沙克向老师致敬。”
蜜佳皱起眉头，压低音量，不让其他人听见。“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姊姊。你被魔力驱使了。你想向老师致敬，但这种鲁莽的行为只会让恩师蒙羞，特别是在我们这些小妹妹面前。幸好没让那些沙鲁姆看到。”
这些年来，阿希雅承受过无数攻击，但是没有一次比这些话伤她更重。阿希雅很想否认，但是完全恢复理智后，她也找到了自我。
“艾弗伦原谅我。”她低声道。
蜜佳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肘。“我了解，姊姊。我也感觉到魔力高涨。但是我们一直以你为榜样。如今老师死了，我们就只剩下你了。”
阿希雅牵起蜜佳的手，紧紧握住。“不，亲爱的妹妹。剩下我们了。山娃走了，沙鲁姆丁也会以你和贾娃为榜样。你必须为了她们表现坚强，就像你今晚为我所做的一样。”
回到宫殿中她与阿桑和他们的小宝宝卡吉居住的房间时，阿希雅的战袍依然沾满恶魔脓汁。
通常她会在回宫殿前脱掉沙鲁姆战袍，换上女人的黑袍，以免加深她和丈夫之间的鸿沟。阿桑一直无法接受她拿起长矛，但那并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当他的父亲解放者册封她为沙鲁姆丁时，他们两个都曾经请求离婚，但是她舅舅拒绝了这个请求，这个决定对她而言仍是一团谜。
不过阿希雅已经厌倦了掩饰，当她晚上出门教训男人、屠杀阿拉盖时，她不愿意继续在家里扮演无助的吉娃角色，只为了维护一个根本不关心她的男人的荣誉。
你会令恩师蒙羞。蜜佳的话在她心中回响。她丈夫的不满与此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她像幽灵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不过阿桑不在房里——她丈夫很可能跑去新达玛基的宫殿，睡在阿苏卡吉的怀里。只有阿希雅的祖母卡吉娃在家，睡在婴儿房外的沙发上。神圣母亲十分宠爱这个长曾孙，拒绝由其他人代为照料。
“有谁会比他的曾祖母更爱这个孩子?”她总是这么说。言下之意当然表示她认为阿希雅既然拿起长矛，就没法成为一位称职的母亲。
阿希雅轻轻走过，没有吵醒她，关上婴儿房门，低头充满爱意地望着她沉睡的儿子。
她本来不想生这个孩子。她担心怀孕会影响她战士的体格，而且她和阿桑之间根本没有爱。她弟弟要自己姊姊怀上阿桑的子嗣的要求实在令她很伤心。
但是完美、可爱的卡吉一点也不恶心。哺乳了几个月，抱着哄他睡觉、举起他的小手触摸自己的脸颊，阿希雅一点也不后悔生下他。他的存在是英内薇拉。
——你会令恩师蒙羞。
嘎啦一声，小床的床缘在她手中粉碎。卡吉睁开双眼，张嘴尖叫。
阿希雅抛开碎裂的木头，伸手去抱男孩。妈妈的触摸向来能安抚他，但这一次卡吉在她怀中扭动，大力挣扎。她想要抓住他，但他叫得更大声了，她发现她摸过的地方浮现瘀青。
黑夜的力量尚未消退。
阿希雅立刻把儿子放回枕头上，神色惊恐地看着他柔软的皮肤瘀青一片，还沾上她身上的恶魔脓汁。空气中弥漫着脓汁的臭味。
房门突然开启，卡吉娃冲入屋内。“你这种时候来吵小孩干什么?”
接着她看见小孩皮肤瘀青、沾染脓汁时大叫出声。她转向阿希雅，怒道：“出去!出去!你该为自己感到羞耻!”
她用力推她，而阿希雅生怕自己力量太大，毫不抵抗地让她赶出房间。卡吉娃把孩子抱在怀里，一脚踢上房门。
这是阿希雅当晚第二度失去心中的自我。她双脚软瘫，跌跌撞撞地走回自己的房间，用力关上房门，然后瘫倒在黑暗中的地板上。
或许我才令人恶心。
多年来第一次，阿希雅掩面而泣。她一心只希望老师在身边陪伴她。
但安奇度已经踏上孤独之道，就像她祖母以她为耻一样，她令他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