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卡吉娃
333 AR秋
阿希雅震惊地抬头看着魔印光洒入她躲着哭泣的房间。多久不曾有人能够偷偷接近她了?难道自己把老师教的一切通通忘光了吗?
你会令安奇度蒙羞,蜜佳曾经说,此话不假。如果不能自己调节,她要凭什么领导沙鲁姆丁?
她转向门口,以为会看到卡吉娃,结果在看见她丈夫时心里一沉。或许让阿桑看到她双眼潮湿红肿——在身为人母方面和在阿拉盖沙拉克里一样失败的模样乃是英内薇拉。他会像之前一样,告诉她应该要放弃长矛——也许他说的没错。
“提卡正大发雷霆。”阿桑从衣袖里拿出一条洁白无瑕的手巾,递给她擦眼泪。“不过我很有耐心地安抚她,天知道再多耐心都不够。”
阿希雅在接过手巾时笑出声来。
阿希雅无力地看着他。他知道了。艾弗伦诅咒他,他已经知道自己在大迷宫外失控的事情。现在解放者不在这里阻止他,他会强行拔下她的长矛吗?阿桑和她父亲一直以来都想让她远离阿拉盖沙拉克。如今父亲坐上了头骨王座,他们可以轻易给她下令。就连达玛佳也没办法阻止。
“那些男人蠢到脱离部队。”阿桑继续说,“你们出现在那里拯救他们都是艾弗伦大发慈悲的关系。你做得很好,吉娃。”
阿希雅感到欣慰,却又混杂了强烈的罪恶感。这样会让她显得不那么愚蠢吗?
真正让她困扰的是他赞美她的原因。阿桑这些年来有没有说过任何赞美她的话?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等待看他接下来的表现。
阿桑走到房间另一边,来到她枕间的北方人的床铺。他坐了下来,沉入羽毛床垫,然后立刻弹起身来。
“艾弗伦的胡子呀,”他说,“你是睡在这上面?”
阿希雅这才想到丈夫从未进过她的卧房。她摇头。“我怕会懒床。我睡地板。”阿桑点头。“绿地人的软床会把我们变得像他们一样软弱。”
“或许。”阿希雅说, “但是我们解放者的血脉有责任教导他们习惯更好的生活方式。”
阿桑盯着她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开始来回踱步,双手交扣背后,手掌塞在衣袖里。
“我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他说,“我知道我永远不会是好丈夫,但我没想过那会把你变成这个样子。”
“艾弗伦早在你娶我为妻前就决定了我的人生道路。”阿希雅说,“达玛佳让我成为今天的我,成为艾弗伦的长矛姊妹。她知道这一点,也曾反对我们的婚姻,但我们父亲不接受。”
阿桑点头。“阿苏卡吉也一样,我们的婚姻都是他一手促成的。但也许这一切都是英内薇拉。母亲在月亏时告诉过我,伟人绝不会怕妻子夺走他的荣耀。他会借助她的支持走向更高的成就。”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拉她起身,毫不在意她手指上沾满脏兮兮的黑色脓汁。“看来我并不是伟人,但或许,在你的帮助下,一切会有新的改观。”
阿希雅眯起双眼。她无视他的手,缩起双脚,一跃而起。“你在说什么,丈夫?请原谅我要求直话直说,我们之间已经有太多误解。你希望我如何支持你?”
阿桑鞠躬。鞠得不够深也不够久,不算表达敬意,不过表现出的尊重还是令她十分惊讶。她丈夫打从婚礼当天就不会向她鞠躬。“我只是希望不要与你争吵,同时希望能够好好维持我们的婚姻,遵照解放者的命令。明天……”他耸肩,“就看黎明后情况如何了。”
阿希雅摇头。“如果你所谓‘维持婚姻’是要我再让你碰,帮你生更多儿子……”
阿桑扬起一手。“我有十一个奈达玛弟弟,还有几十个奈沙鲁姆弟弟。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有几百个侄儿。上一代差点灭绝的贾迪尔家族即将再度人丁兴旺。我已经尽到我的责任,生下一个儿子兼继承人。我不需要更多小孩。哪个孩子会比我们的卡吉更好?”
阿桑低头望向地板。“我们都知道我是普绪丁,吉娃。我对女人没有欲望。那天晚上……”他用力摇头,仿佛要把脑中的景象甩开。接着他抬头,面对她的双眼。“但我以你为傲,我的吉娃卡。如果你允许,我还是可以用我的方法爱你。”
阿希雅看着他良久,琢磨着他的话。自从新婚之夜后,阿桑和她弟弟在她心里就已经是死人了。有人能从孤独之道返回吗?
“你为何以我为傲?”她问。
“呃?”阿桑问。
“你说你以我为傲。”阿希雅说着双手抱胸,“为什么?两周前你还站在沙达玛卡面前,说你以我为耻,要求和我解除婚约。”
这下轮到阿桑凝视着她,审视自己,斟酌用字遣词。“而你就站在我身旁,情绪激动,十分肯定自己在艾弗伦的计划里所扮演的角色。我羡慕那种感觉,表姊。他们叫我王位继承人。我这辈子可曾了解自己在艾弗伦的计划里扮演什么角色?”
他朝她挥手。“但是你。沙鲁姆丁之首,在神圣的阿拉盖沙拉克中为艾弗伦贡献荣耀。”
他暂停片刻,目光再度垂向地板。他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直视她,凝望她。“我当初不该反对你的,吉娃。我那么做是出于嫉妒,而嫉妒是一种罪。我在造物主面前忏悔,但这罪是对你而犯的。我希望你接受我的道歉。”
阿希雅震惊不已。道歉?阿曼恩之子阿桑?她怀疑自己在做梦,在一场奇怪的梦中。
“嫉妒?”她问。
“我也渴望拥有夜晚战斗的权利。”阿桑说,“我不能争取荣耀的原因不是性别,而是长袍的颜色。我很……难受,因为就连女人都能得到我所没有的权利。”
“随着沙拉克卡日渐临近,传统每天都在改变。”阿希雅说,“解放者是在盛怒之下禁止你上战场的,或许等他回来……”
“如果他不回来呢?”阿桑问,“现在王座是你父亲的了,但他没有战士之心,他绝不会容许达玛参战。”
“当初他们也是这么说我的长矛姊妹。”阿希雅说,“如果你想要的是参战,你该去和达玛佳谈,而不是和我。”
阿桑点头。“或许。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一直知道贾阳没有资格继承父亲的志愿,但我直到今天才发现,我也辜负了父母的期待。”
“达玛佳承诺,会让你成为头骨王座的继承人。”阿希雅说,“那可不是小事。”
阿桑挥了挥手。“你父亲很年轻。沙拉克卡很可能在他上天堂前就已经打完了,而我只能待在高塔里旁观一切。”
阿希雅伸手搭在他肩膀上。他微微紧绷,不过没有避开。“达玛佳的压力比你想象的还大,丈夫。去找她。她会为你铺就荣耀之路。”
阿桑伸手搭她肩膀,两人手臂紧贴。阿希雅也微微紧绷。这是钻研沙鲁沙克之人彼此信任的举动,因为他们都在给对方展开攻击的机会。
“我尽量再试试看。”阿桑说,“但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叫我和你和好。”
阿希雅轻捏他肩膀。“我还未扭断你的手,丈夫。你也没有折断我的。这样已经算是和好了。”
英内薇拉换上新长袍,躺在头骨王座旁的枕床上。这套服装以克拉西亚标准来看依然过于放浪,在所有好女人都穿黑袍、白袍或褐袍的文化里,亮眼的彩色丝袍依然很难被接受。
但现在她身上的薄纱都不再如当初那样透明撩人了。男人不再能看穿其下随时可供解放者享用的肌肤。她没有包覆头发,但发丝全用发带和首饰紧紧绑起,而不是垂在身上任由解放者把玩。
她环顾王座厅中男人身上的灵气。包括阿山在内,所有人都惧怕她。他不安地在王座上变换着坐姿。
这也是种好现象。
“沙鲁姆卡!”门口守卫在贾阳大步走入王座厅,经过达玛基,踏上阶梯,和阿桑一起站在第四级台阶上时宣告道。
这是他们讨论了好几个小时候才做出的结论。第四级台阶高到足以低声咨询,但又低到双眼位于坐在王座上的阿山之下,显示了彼此位阶。根据骨骰圣典,如果他们两个站在不同的台阶上,街头就会有人拼得头破血流。
贾阳的随从待在下面——哈席克,阿曼恩失宠的阉人妹夫,现在像是护卫犬般紧随贾阳。与他站在一起的还有凯沙鲁姆祖林,他在山杰特远行期间统领解放者长矛队;还有贾阳同父异母的弟弟,凯沙鲁姆伊察和沙鲁,塔拉佳和艾佛拉莉雅的长子。他们两个都十七岁,几个月前才取得黑袍,不过已经统领大批沙鲁姆。
“沙鲁姆卡。”阿山向贾阳点头致意。安德拉向来不喜欢英内薇拉的长子,但他没有蠢到与之斗气。“艾弗伦恩惠的防御状况如何?”
贾阳只是浅浅鞠躬行礼,完全没有沙鲁姆卡对安德拉应有的敬意。“状况甚佳……安德拉。”英内薇拉几乎可以听到他抬头看他姑丈时咬牙切齿的声音。“月亏之后,距离王座方圆数英里之内完全没有恶魔的踪迹。沙鲁姆必须深入绿地很远才能喂饱长矛。我们在恶魔烧毁田野后残存下来的青恩村落里建立新的防御工事和巡逻队,然后把其他村落改成新大迷宫,于夜晚困住阿拉盖展开屠杀,在月亏之役,它们再一次被驱赶得更远。”
战败。应慎重考虑而选用字眼。就连贾阳也知道那并非事实。月亏之役中,真正打败阿拉盖的关键在于太阳。阿拉盖会回来的,而且会比之前更加强大。
阿山点头。“你做得很好,沙鲁姆卡。你父亲回来时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贾阳无视他的赞扬。“我还有一件事情必须提出来讨论。”英内薇拉皱眉,尽管骨骰已经预见了此事。
贾阳拍击双掌,十四个身穿黑拜多布的少年进入王座厅,在他身后排成一列,跪倒在地。所有人背上背盾,手中持矛。英内薇拉懒懒地看着他们,在每一张十六岁的面孔上看见她丈夫英俊的五官。其中之一是她第三个儿子,霍许卡敏,其他则是艾佛拉莉雅和塔拉佳的次子,以及除了魁娃外所有达玛基丁的长子。
“安德拉当然认得我的诸位兄弟,沙达玛卡之子。”贾阳说,“最年长的两个弟弟,”他指向伊察和沙鲁,“还有我本人都是在十七岁的时候换上黑袍。但是尽管年轻,我弟弟都拥有我父亲的沙鲁姆之心。当他们得知他失踪时,全都要求在夜里起身作战的权利。他们在沙拉吉和沙利克霍拉里所受的训练无懈可击,我没有理由拒绝他们。我亲自担任阿金帕尔,与他们在新大迷宫中浴血作战。他们每一个人都已亲手葬送不止一头恶魔回归深渊。根据《伊弗佳律法》,我要求册封他们为凯沙鲁姆。”
阿山看向英内薇拉。只有经由达玛丁掷骰认可才能让新战士取得黑袍,而只有英内薇拉和她的吉娃森才有权利为解放者之子掷骰。
贾阳比英内薇拉想象中更加狡猾。骨骰告诉她,是贾阳要拉拢那些男孩作战的,不过所有人都不明了他的计划,而心甘情愿。一旦取得黑袍和白面巾,阿曼恩的每一名儿子都会统领他们部族里一大批战士,而这些人全都效忠贾阳。在她儿子有可能发动政变的此时,晋升他们会大大强化他的实力。
然而她又不能轻易拒绝此事。英内薇拉对众吉娃森拥有很大的影响力,但就连她都不便于一次通通把他们得罪光。她在所有男孩出生时就用他们的血掷过骨骰,而根据律法,如果他们已经在黑夜中作战,并且杀过阿拉盖,就可以要求属于他们的权利。
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可以。”阿山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起来,凯沙鲁姆们。艾弗伦眷顾解放者之子。”
男孩们起身,没有高声欢呼,只朝王座鞠躬,严守纪律地站在原地。然而贾阳却难以掩饰得意之情。
“解放者远行期间,对克拉西亚而言乃是一段艰难的时期。”阿桑说,“或许他的达玛之子也该换上白袍。”
这话就像拿桶骆驼尿洒在达玛基头上一样。他们震惊呆立片刻,神色越来越愤慨,而英内薇拉却很受用。她向来比较偏爱阿曼恩的达玛之子。那些男孩越快取得白袍,就能越早控制部族,让她不用继续跟那些老头子讨价还价。
“荒谬!”阿雷维拉克厉声说道,“从来没有十五岁的男孩有资格换上白袍。”如果昨天的战败打击到他的士气,此刻也没有显露分毫。接受贝丽娜的治疗后,达玛基看来比过去几年更加健壮。但如果他觉得自己欠阿曼恩的马甲妻子任何人情,也完全不能阻止他拒绝让她儿子晋升。如果马吉成为达玛,阿雷维拉克的处境会比其他达玛基更为难看。
其他达玛基纷纷赞同阿雷维拉克的提议,英内薇拉调整呼吸,保持心中的自我。艾弗伦预言,她不用再忍受这群可恶的家伙太久了,他们一心只想巩固自己的权力,完全不想帮助族人。
“沙达玛卡到来之前,我们会开很多先例。”阿桑说,“当达玛为了维护青恩村落和平而人力不足时,我们不该拒绝让人民拥有更多领袖。”
阿山一边考虑,一边环顾王座厅。身为达玛基,他一直是卡吉部族中很强势的领导人,但身为安德拉,他太过看重政治手腕,迫切地想要取悦所有人,以巩固自己的地位。
尽管如此,阿曼恩命令他坐上王座,保住他儿子的性命,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要让他们换上白袍,活命的机会就会大增。
“晋升他们。”英内薇拉轻声说道,魔印将这些话传入他一人耳中。
“年龄不是关键。”阿山终于宣布道,“想要取得白袍必须通过测验,他们会获准受测。解放者之子能否通过测验就要看他们自己了。阿桑亲自监考,向我汇报。”
英内薇拉看出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在达玛基丁的灵气中掀起一阵喜悦之情,与达玛基那种愁云惨雾的模样形成对比。解读灵气比解读骨骰还要困难,不过她每天都在进步。
下一个议题就是黑夜中新近出现的沙鲁姆丁。打从阿曼恩创建沙鲁姆丁以来——让青恩女子拥有男人的权利——越来越多女人开始加入屠杀阿拉盖的行动,进而获得男人的权利,拥有财物、担任证人,还可以拒绝让男人碰。每天都有女人前往达玛丁的宫殿,许多人都是偷偷跑去,哀求达玛丁训练她们。英内薇拉把她们交给阿希雅负责,至今未对这个决定感到后悔。
不甘心受《伊弗佳律法》束缚的青恩女人成群结队赶来,往往还受到丈夫的鼓励。克拉西亚女人则受到克拉西亚男人几乎一致的反对。丈夫、父亲、兄弟——甚至包括还在穿褐袍的儿子。他们禁止女人在无人陪同的情况下离家,在她们试图溜去达玛丁宫殿时教训她们。
就连已经取得黑袍的女人也不例外。在魔印武器的帮助下,她们全都杀过阿拉盖,但是她们之中最高强的女人也只受过几周训练,不能与大部分一辈子都在战斗的沙鲁姆相提并论。不少女人遭到殴打、强奸,甚至杀害。
但攻击事件总会留下可供阿拉盖霍拉占卜的血迹,而英内薇拉找到施暴者时,阿希雅和她的长矛姊妹就会秘密惩罚对方。施暴者将受到其罪行十倍的严厉惩罚,残骸则被留在公开场合,让人们学到教训。
仿佛受到这个想法召唤一样,阿希雅步入王座厅,护送两队女人前往台座。人数较多的那队,二十名在达玛丁宫殿中受训的女子列队下跪,等候审判。有些身穿戴尔丁黑袍,其他则穿各式各样的青恩服装。
阿希雅一脸冷酷地看着那些女人,但英内薇拉在她的灵气中看见骄傲。她日渐累积阿拉盖能量线和聚合点的知识,让她可以利用借力打力和精准攻击来设计沙鲁金套路,而不只是靠手臂的力量。她将这种战法称为艾弗伦的精确点击,对这些女人倾囊相授。
另一队人马则比较奇特。七名戴尔丁,挤成一团跪着,灵气中充满恐惧与绝望。好几个女人的黑袍下都露出染有血迹的绷带,那是被阿拉盖打伤的迹象。其中之一的整条臂膀和半张脸都用被血染成棕色的白巾裹着——火唾液。她可以在女人的灵气中看出深度灼伤。如果不用魔法救治的话,她肯定是残废了。
另一个女人一眼瘀青,面纱下的鼻梁看起来也断了。英内薇拉不必深入调查就知道那些伤不是恶魔打出来的。
“女儿,”阿山向阿希雅点头。他对她的新职务还是很不满意,不过不会在公开场合训斥她。“你都带些什么人来到头骨王座前?”
“长矛姊妹的人选,尊贵的安德拉。”阿希雅说,她指向自己训练出来的女人,“这些女人都在达玛丁宫殿中受过训练,也在阿拉盖沙拉克中杀过恶魔。我请求封她们为沙鲁姆丁。”
阿山点头。他不喜欢让女人拿起长矛的做法,不过阿曼恩经常这么干,所以他也不敢不迎合。他望向达玛基丁魁娃。“你们都掷过骨骰了吗?”
魁娃点头:“她们够资格。”
阿山朝女人挥手。“起来,沙鲁姆丁们。”
女人站起身来,深深鞠躬,然后阿希雅叫她们解散。
阿山打量着在王座台下挤成一团、神色恐惧的女人。“其他人呢?”
“坎金村落里未受过训练的戴尔丁。”阿希雅说。伊察奇达玛基神色一僵。“她们的荣耀无止无尽。他们自愿响应解放者的召唤,深入黑夜杀死一头恶魔。她们要求解放者承诺赐予她们的权利。”
“那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贾阳说。
阿希雅朝他点头。“我表哥不认同。”
阿山灵气一沉。“你需要懂得尊重,以沙鲁姆卡称呼他,女儿。”他的声音低沉而洪亮,与片刻前平淡的语调大不相同。“你或许帮达玛佳做事,但贾阳还是你的上司。”
阿山转向贾阳。“我为我女儿粗鲁的态度向你道歉,沙鲁姆卡。我保证会惩罚她。”
贾阳点头,挥挥手。“没必要了,姑丈。表妹也许是战士,但她是女人,我不期待她能控制情绪。”
“没错。”阿山同意,“沙鲁姆卡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呢?”
“这些女人都是不守法的妇人。”贾阳说,“她们莽撞的行为令其家族蒙羞,不但危及村民的安全,还让一名无辜女子死亡。”
“很严重的指控。”阿山说。
贾阳点头。“她们预先策划,违反当地达玛的宵禁规定,不遵守沙鲁姆丈夫的约束,夜晚溜出家园,穿越村落魔印。她们引诱一头火恶魔进入一处天然陷阱,然后包围它。她们从她们荣耀的丈夫那边偷学魔印,以拙劣的手法绘制在自制的武器上,然后攻击火恶魔。在缺乏训练的情况下,一个女人被杀了,好几个女人负伤。战斗引发的大火差点烧掉整座村落。”
“才不是那——!”一名女人脱口辩驳道,但是其他人抓住她,紧紧捂住她的嘴。女人绝不能在安德拉面前开口说话,除非有人问她们,根据《伊弗佳律法》,她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充当证人。他们的丈夫会代表她们说话。
贾阳转头看向打断他的女人,不过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她们只是女人。
阿希雅深深鞠躬,显然是刻意装出顺从的模样,在没有冒犯人的情况下表示嘲讽。“尊贵的克拉西亚沙鲁姆卡、解放者长子、我表哥、荣耀的贾阳·阿苏·阿曼恩·安贾迪尔·安卡吉,愿他永世长存,刚刚说的都是实话,父亲,只不过夸张了一些细节。”
贾阳双臂交叉,嘴角上扬。
“而那些细节无关紧要。”阿希雅说。
“呃?”阿山问。
“我也曾违反宵禁,不顾丈夫的反对深入黑夜。”阿希雅说,“宵禁的作用就是不让任何女人在夜晚外出。”她直视父亲的双眼,“解放者封我为沙鲁姆丁那天,你已经和他争论过,而宵禁当时并没有成为阻止他册封的理由,现在也不该成为理由。沙达玛卡亲口说过,任何杀过恶魔的女人都可成为沙鲁姆丁。”
阿山皱起眉头,不过贾阳还有话要说。
“确实。”他说,“不过这里有七个女人,她们只杀了一只恶魔。谁知道最后一击是谁刺的?谁知道她们有没有全部出手?”
“同样无关紧要。”阿希雅说,贾阳瞪了她一眼。“所有战士都会分享击杀数,特别是接受血礼的奈沙鲁姆。用你那种算法,克拉西亚所有战士通通虚报击杀数。解放者本人第一天进入大迷宫时也只是一打推进兵中的一员而已。”
“当时解放者才十二岁,女儿。”阿山训道,“之后又去沙利克霍拉受训了五年才取得黑袍。”
阿希雅耸耸肩。“不管怎么样,如果你们不算分享击杀数,那么你们就该把解放者寻回战斗魔印之前所有战士的黑袍通通拔光,还有之后的半数战士。接受血礼的目的并非要在没有协助的情况下独自杀死一头恶魔,而是要测验战士对抗阿拉盖的勇气。这些女人在黑夜中协作对抗恶魔。事实上,在缺乏正式训练与装备的情况下,她们的测验更加严苛。难道这不正是沙拉克卡之夜所需的勇气吗?”
“或许是。”阿山同意。
“或许不是。”伊察奇达玛基插嘴道,“安德拉,你当然不打算晋升这些女人吧?她们是坎金部族的人。让我按族规亲自处理我们部族这个问题。”
“我认为我没得选择,达玛基。”阿山说,“我不属于任何部族,必须遵守解放者的命令。”
“你是安德拉。”阿雷维拉克说,“你当然有得选择。你女儿曲解解放者的言语,令你难以应对,但她没有说出全部的真相。‘任何女人在阿拉盖沙拉克中杀死一头恶魔都能成为沙鲁姆丁。’解放者如此说。我不认为此事符合条件。沙鲁姆血礼要有训练官认可才能举行。阿拉盖沙拉克是神圣的仪式,不是一群蠢蛋一时冲动溜进黑夜干的傻事。”
其他达玛基随声附和,英内薇拉发现自己嘴巴越闭越紧。这群老人又开始唠叨那些经文上的陈词滥调,把不相干的事情作对比,然后摆出一副睿智的模样,警告他们不可以随便下放沙鲁姆权利。她轻拍挂在腰带上的霍拉魔杖,幻想着把他们通通炸入深渊会是什么感觉。
“有男人见证此事吗?”阿山在达玛基停止发言后问道。他还是没有询问那些女人,很可能根本不会问。
贾阳再度鞠躬。“安德拉,这些女人的丈夫都在外面等候,希望能在你作出决定前向你祈愿。”
阿山点头,传召那些男人入殿。他们全身穿黑袍,不过从他们的外表和装备来看,都不是什么高强的战士。他们的灵气充满愤怒、羞愧,以及对庄严的王座所产生的敬畏。其中一个男人特别激动,只能勉强压抑他的暴戾之气。
鳏夫。英内薇拉在她的枕床上微微调整姿势。看好那个家伙,她以手指道。
我看到他了,达玛佳。阿希雅的手掌垂在身侧,迅速扭动手指响应。
“这些女人杀了我妻子,安德拉。”激动的战士指着女人说道。“要不是受到她们哄骗,我的察巴娃绝不会忤逆我,做出如此愚行。我要她们血债血偿。”
“说谎!”另一个男人叫道,他指向自己的妻子,遭受殴打的戴尔丁,“惨剧发生后,我妻子跑回我身边,事情非常明白,察巴娃就是说服其他人参与此事的人之一。我对长矛兄弟的损失感到遗憾,但是他没资格因自己做丈夫失败而要求向他人报复。”
鳏夫转身攻击他,一时之间两名战士大打出手。阿曼恩绝不容许任何人在他的宫廷中行凶,但是所有男人,包括阿山在内,似乎都不打算阻止他们,直到鳏夫被痛苦地制服在地。
阿山大声拍手。“反对有效。艾弗伦不会让骗子得逞。”
英内薇拉作深呼吸。不是骗子。仅是一个只会打老婆的蠢货。
第二个男人鞠躬。“我请神圣的安德拉将这些女人归还给我们领回家惩罚,丈夫本来就有权管教她们。我对艾弗伦发誓,她们再也不会令她们家族、我们部族或你的王座蒙羞。”
阿山背靠王座,十指交抵,打量着那些女人。阿希雅的说法站得住脚,但英内薇拉从他眼中看出新任安德拉还是会拒绝她们。有机会的话,阿山会取缔所有沙鲁姆丁,包括自己的女儿阿希雅在内。
她应该先带那些女人来找我的,英内薇拉心想,但或许这种结果也是艾弗伦的旨意。
生活在女人与男人享有同等权利的北地,让克拉西亚女人知道人生并非一定得活在丈夫的庇佑下。绿地人没有能力对抗克拉西亚人的长矛,但在白昼之战里击中了沙漠人的要害。越来越多女人开始主张她们的权利,要不了多久祭司就必须正视这个问题。
英内薇拉并不打算在阿山坐上王座的第一天就公然否定他的决议,但如果他不肯讲理也别无他法。
她张口欲言,不过在阿桑以整个王座都能听见的音量清理喉咙并且说话时忍住了。“我尊贵的妻子说的没错。”
阿山的表情十足震惊,就连英内薇拉也在阿桑走下台阶,来到大厅正中时目瞪口呆。这个男孩在册封沙鲁姆丁时曾经激烈反对他妻子的羞辱之举。
“我尊贵的父亲确实认为恶魔一定要死在阿拉盖沙拉克才算。”阿桑说,“但是阿拉盖沙拉克究竟是什么?就字面上的意义而言,就是‘恶魔战争’,而战争并非仪式。阿拉盖让所有人类都成为它们的敌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任何对抗它们的战斗都是阿拉盖沙拉克。”
贾阳嗤之以鼻,“那我这位从未参加战争的达玛兄弟又该如何解释战争呢!”
他不该在由祭司主导的议会里说鄙视祭司群体的话,这又进一步证明贾阳说话不经大脑。阿山和达玛基全都神色不善地转头瞪着他。
终于,阿山拿出骨气,以片刻前对女儿说话的严厉语气说道:“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沙鲁姆卡。你必须听从白袍议会的决议。”
贾阳脸色铁青,灵气中充满愤怒。他的手不自觉地紧握长矛,如果他再愚蠢一点点,就会举矛攻击,让全克拉西亚陷入内战也在所不惜。
阿桑很机灵,懂得不露声色,不过并没有阻止阿山神色不善地转过头来瞪他。“还有你,奈安德拉。你两周前不是才为了女人拿起长矛的事情与沙达玛卡争论许久吗?”
阿桑鞠躬,“的确,姑丈。我当时情绪激动,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但是我错了,而我尊贵的父亲忽略我的意见乃是明智之举。”
他转身,以目光扫视全厅。“沙拉克卡即将到来!”他大声道,“解放者和达玛佳都这么告诫我们,但我们依然意见纷争不断,浪费大批人力,我们还不断绞尽脑汁地去找寻阻止他们作战的各种理由。但我认为当解放者在奈的大军追杀下回来之日,大战的荣耀绝对足够所有人一起分享。我们一定要时刻准备好,齐心一致,投入作战。”
他指向阿希雅。“确实,我曾经反对妻子拿起长矛。但她为我们带来的只有荣耀。数百男人的性命都是她和长矛姊妹救的。她们带着达玛佳的荣耀前赴战场,深信她会守护她们。她们提升我们的整体战力。女人替我们带来力量。解放者对此预判得很清楚。所有愿意参与沙拉克卡的人都能起身参战。”
他暂停片刻,阿苏卡吉仿佛排练过般走到他身边。这两个人向来都是形影不离,彼此绝对支持。
阿山只摇头道,“艾弗伦呀,不要连你也来掺和。”
阿苏卡吉指向那群沙鲁姆丈夫,“这些男人想要隐藏什么?是不是害怕他们妻子晋升沙鲁姆丁后可以作证指控他们?或许这种威胁可以让某些丈夫变聪明一点。这些女人与阿拉盖作战,如果城墙倒塌,她们将会是守护孩子的最后防线。她们承担这么大的责任,为什么不能享有权利?”
“对呀,为什么不能?”英内薇拉在所有老头有机会群起发难前问道。她微笑,“你们这些男人争论得好像由得你们选择一样,但是解放者把沙鲁姆丁交给我来管理,该晋升谁、不该晋升谁通通由我的骨骰决定。”
阿山的灵气终于满意地放松下来,庆幸自己不必为这个肯定会树立政敌的议题拍板。
“乌莎拉。”她向她的吉娃森,坎金部族的达玛基丁比了个手势,“掷骰,为她们的命运占卜吧。”
所有人瞪大双眼。占卜命运是很私人的事情。有此充分理由,达玛丁对于施展魔法向来保密。但是她必须提醒这些男人,王座厅里并非只有政治一种力量在运作,指引他们意向的应该是艾弗伦的旨意,而非他们个人的私利。
所有女人在乌莎拉的掷骰布前跪成新月形。所有人身上都缠有血红的绷带,达玛基丁用骨骰接触伤口,沾染预知命运所需的血液。
英内薇拉降低王座厅魔印光的亮度。并非为了帮助施法,因为魔印光不会影响骨骰。她这么做是为了让所有人看见霍拉无可否认的魔光,在乌莎拉的祷告中缓缓脉动。男人仿佛遭受催眠一般,在她每一次掷骰的魔光大作时微微颤抖。
最后,乌莎拉坐回地上。她转身,无视阿山的存在,对英内薇拉说:“完成所命,达玛佳。”
“看到了什么?”英内薇拉问,“这些女人会在黑夜中挺身而出吗?她们够格吗?”
“她们够格,达玛佳。”乌莎拉转身,指向遭丈夫殴打的女人,“除了这一个。伊莉佳·娃·法楚假装攻击,在恶魔面前逃走,使察巴娃死亡,还使其他几个人受伤。这头恶魔之死,她没有贡献力量。”
伊莉佳的灵气转为恐惧的白色,但是其他女人还是站在她身边,伸手支持她——就连严重灼伤的女人也一样。英内薇拉出于同情,多给她们一点时间,但是这种情况她也束手无策。骨骰是双面刃。
“八名女子获得晋升。”她宣布道,“起来,沙鲁姆丁。伊莉佳·娃·法楚则要回到丈夫身边。”这样很残酷,但总比把她留给达玛基伊察奇处置要好。他很可能会以在王座前做伪证之罪公开处决她。
伊莉佳在丈夫法楚走到她身后,一手抓住她头发往后拖时放声尖叫。她跌跌撞撞,没办法站稳,被法楚拖着离开王座厅,一众达玛基们则满意地冷冷旁观。
日落前把惩罚她的那只手带来给我,英内薇拉以手语告诉阿希雅。
阿希雅以她们惯用的沟通方式响应。遵命,达玛佳。
“等等!”一个女人喊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我以沙鲁姆丁的身份代表伊莉佳作证,指控法楚·阿苏·法楚·安伊成·安坎金的罪行。”
英内薇拉轻轻挥手,议会厅守卫压低长矛阻止法楚离开王座厅。他放开伊莉佳,两个人一起被带回王座前。
达玛基伊察奇举起双手,“安德拉的宫廷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吗?让不知感恩的女人像是说长论短的洗衣妇抱怨她们丈夫的场合?”
数名达玛基点头附和,但是伊察奇最仇视的宿敌,甲马部族的达玛基魁森却面露喜色。
“当然不是。”魁森说,“但这场闹剧是你们部族惹上宫廷的,我们当然要看它如何收尾。”伊察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而其他达玛基,包括片刻前还支持他的那些在内,全都点头。他们或许不是洗衣妇,不过世故的达玛基也一样喜欢幸灾乐祸。
“说吧。”阿山命令道。
“我是乌瓦娜·娃·哈达·安伊成·安坎金,”女人这辈子首度像男人般以全名自称,“伊莉佳是我表妹。她确实在阿拉盖面前逃跑,没有资格站在黑夜里。但她丈夫,法楚,阿苏·法楚·安伊成·安坎金,多年来一直强迫她卖淫换钱买库西酒和赌博。伊莉佳是艾弗伦的荣耀之女,一开始拒绝他的命令,于是法楚把她打到在床上躺了很多天。我亲眼见证她受辱。”
“撒谎!”法楚大叫,不过英内薇拉从他的灵气中看到了真实。“不要听这个恶毒女人的恶语!她毫无证据?没有!一切只是血口喷人。”
手和脸被火恶魔唾液烧伤而缠满白绷带的女人走到乌瓦娜身旁站定。灵气显示她浑身剧痛,但她还是抬头挺胸,语气坚定。“两个女人。”
其他四人也上前站成一排。
“我们六个女人都见证你的罪行,法楚。”乌瓦娜说,“六个沙鲁姆丁。我们踏入黑夜不是为了争取我们自己的权利,而是为了伊莉佳,为了让她脱离你的魔爪。”
法楚转向阿山,“英明的安德拉,你当然不会听信女人的空口白说,而不相信忠心耿耿的沙鲁姆吧?”
乌莎拉也抬头,“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祈求骨骰,神圣的安德拉。”
阿山皱起眉头,和所有人一样清楚骨骰会带来什么答案。“你认罪吗,法楚之子?还是要我们用霍拉为你的清白作证呢?”
法楚面色苍白,焦灼地环顾四周寻求支持,可惜一无所获。最后他耸耸肩,“我怎么对待我妻子又有什么差别?她是我的财产,不是沙鲁姆丁。我没有犯罪。”
阿山看向伊察奇,“他是你的族人,达玛基。你怎么看?”
“我赞成法楚的说法。”伊察奇不假思索,“妻子有责任服从丈夫。如果他不能支付他的债务,那就是她的错,她必须支付债务,就算他要她躺下来也一样。”
“或是跪下。”达玛基魁森说,其他男人哈哈大笑。
“坎金部族达玛基已经做出决议。”英内薇拉说。所有人都惊讶地转向她。“法楚不需要为了强迫妻子卖淫而遭受刑罚。”法楚一听这话立刻如获得救,新进沙鲁姆丁则深感失望。伊莉佳再度开始哭泣,乌瓦娜伸手搂着她。
“然而,关于欺骗头骨王座一事,”英内薇拉继续,“他有罪。判处死刑。”
法楚瞪大双眼,“什么?”
“乌莎拉。”英内薇拉说。
达玛基丁伸手到霍拉袋中,拿出一块黑色的小碎骨——闪电恶魔的胸骨。达玛基丁指示旁观者移开目光,不过所有人继续看着她,结果都被刺眼的光线闪到无法视物,让巨响震到耳朵都快聋了。
恢复视觉后,法楚躺在冲向王座殿门的半路上,胸口焦黑冒烟。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气味。
“你逼得太快太紧,达玛佳。”魁娃说,“达玛基会集体反抗的。”
“让他们反抗,如果他们如此愚蠢的话。”贝丽娜说,“当阿曼恩回来,发现整个议会都变成王座厅地板上的焦痕,部族全都落入他儿子掌控,他不会为他们伤心落泪的。”
“如果他没回来呢?”梅兰问。
“那我们就更该恫吓达玛基,并且尽量招募更多沙鲁姆丁。”英内薇拉说,“连卡菲特阿邦手下的士兵都比我多。”
“卡菲特的沙鲁姆。”魁娃嘲弄道,“算不上战士。”
“去对哈席克说。”英内薇拉说,“解放者的贴身保镖,被卡菲特抓起来割了男根。我想,他们之前也是如此看待沙鲁姆丁的,但是任何一个安奇度的长矛女儿都比一打解放者长矛队来得强。”
她们抵达英内薇拉的私人花园,一座精心修剪的植物迷宫,大部分都是用直接从克拉西亚带来的种子种出来的。这里有医疗药草和致命毒药,新鲜水果、坚果和蔬菜,还有纯粹观赏用的草、灌木、花和树。
英内薇拉可以轻易在花园里找到心中的自我,沐浴在阳光下,站在茂密的植物间。想要在克拉西亚的解放者宫殿里维护这种花园是不可能的事情。土壤太贫瘠了。在艾弗伦恩惠,似乎只要朝任何方向撒出一把种子,植物就可以在不需照料的情况下茁壮成长。
英内薇拉深深呼吸,却在闻到每次都会摧毁宁静的香水味时,又被赶出她心中的自我。
“趁有机会的时候快逃,妹妹。”她低声说道,“神圣母亲在凉亭里等我。”
这话让她的吉娃森立刻以尊严容许的最快速度离开花园。身为阿曼恩的吉娃卡,照顾他母亲乃是英内薇拉的责任,这是其他女人都非常乐意放弃的责任。
英内薇拉很羡慕她们。如果情况允许,她自己也会逃离现场。艾弗伦一定是不高兴了,不然不会不透过骨骰警告我。
只有魁娃、梅兰、阿莎薇敢留下。阿希雅已经消失在树叶后,不过英内薇拉知道她一定隐藏在附近监视一切。
英内薇拉调节呼吸,在风中弯腰。“最好尽快打发她。”她喃喃说道,然后大步走向神圣母亲等候的地方。
英内薇拉还没看到卡吉娃就已经听见她的声音。
“看在艾弗伦的分上,背挺直一点,塔拉佳。”神圣母亲大声道,“你是解放者之妻,不是大市集里的戴尔丁商人。”
来到近处,只见卡吉娃从她另一个儿媳手中抢走一块面饼。“你又开始发胖了,艾佛拉莉雅。”
她转向一名仆人。“我要的那瓶花蜜呢?这次一定要冰过。”她又转向另一名手拿巨大扇子的仆人。“我没有叫你停止扇风,女孩。”她手掌像蜂鸟般急甩,给自己扇风。“你知道我多会流汗。艾弗伦为我见证,整个绿地都像澡堂一样潮湿。他们怎么忍得下去?好吧,我真的有点想——”
谢天谢地,女人终于在英内薇拉步入凉亭时住嘴了。其他女人一副即将被人从地心魔物口中救走的模样。卡吉娃或许把其他女人通通当作仆役使唤,但她还知道要尊重达玛丁,特别是英内薇拉,在正常情况下。
“我儿子呢?”卡吉娃大声问道,怒气冲冲地冲向英内薇拉。她身穿黑袍,头戴凯丁的白面纱,不过还加披了一条白披肩,与阿曼恩的打扮很像。“宫殿里谣言满天飞,我的女婿坐上头骨王座,而我却像个傻瓜般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说得太恰当了,英内薇拉心想。
卡吉娃的语气越来越尖。“我命令你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命令。英内薇拉心中浮现一股怒意。这个女人忘了自己在和谁说话了吗?就连阿曼恩也不敢命令她。她真想自己把卡吉娃炸到花园另一边去,就像王座厅里的法楚一样。
喔,如果事情这么简单就好了。但是尽管阿曼恩有可能原谅她铲除整个达玛基议会,他还是会追杀谋害他母亲的凶手直到阿拉的尽头,而他的皇冠视觉令她无法掩饰这种罪行。
“阿曼恩在深渊边缘追杀一头恶魔。”英内薇拉说,“骨骰认为他会回来,不过那是一条危险的道路。我们必须为他祈祷。”
“我儿子去了深渊?”卡吉娃尖叫道,“孤身一人?解放者长矛队为什么没有跟着他?”
英内薇拉伸手抓住卡吉娃下巴。表面上这个动作是为了强迫她与自己目光接触,但是英内薇拉在一个聚合点上施压,打断了女人体内某些能量线。
“你儿子是解放者,”她冷冷说道,“他可以去没人能够跟去的地方,不需要对你解释,甚至不会对我解释。”
她放开卡吉娃,女人浑身无力地后退。塔拉佳上前搀住她,试图扶她到石板凳去坐,但是卡吉娃站直身子,挣脱她的手,再度直视英内薇拉的双眼。
顽固,英内薇拉心想。
“为什么不让贾阳继位?”卡吉娃问,“他是阿曼恩的长子,也够格继承王位。人民崇拜他。”
“贾阳太年轻,太顽固,不能代替阿曼恩领导人民。”英内薇拉解释。
“他可是你的儿子!”卡吉娃吼道,“你怎么能……”
“够了!”英内薇拉叫道,吓得所有人一跳,卡吉娃跳得最高。英内薇拉很少大声说话,尤其是在别人面前。但是英内薇拉的婆婆是全世界最有能力测验她耐心的人。“你忘记自己的身份,女人,你别以为可以用这种语气和我讨论我儿子的事情。这一次我原谅你,因为我知道你在担心你儿子,但是不要和我作对。克拉西亚需要我,我没时间安抚你所有情绪。阿山是接受了阿曼恩的指示下暂时坐上头骨王座的。你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卡吉娃眨眼。已经多少年没人胆敢这样和她说话了。她是神圣母亲,不是普通的戴尔丁。然而不管有多少特权、多少影响力,卡吉娃还是没有任何实权。她甚至不是达玛丁,更别提要和达玛佳作对。她的财富和仆役都来自王座津贴,英内薇拉可以轻易在阿曼恩远行期间取缔这些津贴,不过肯定马上就会有很多人拿金钱来争取她的宠信。
“母亲。”英内薇拉和其他女人转身看着阿桑步入凉亭。他走过来时就像安奇度一样无声无息。阿桑鞠躬,“祖母。很高兴,你们都在。”
卡吉娃立刻开心起来,向他孙子摊开双臂。他迎向她的怀抱,以优雅又有尊严的方式让她透过面纱亲吻他,虽然这么做不符合他的身份。
“提卡,”阿桑说,这是克拉西亚语中对于“祖母”的称谓,卡吉娃打从所有孙子学会开口说话前就一直灌输他们这个称谓。光是从阿桑口中听到这个字,就让她好像被下药一样进入顺从状态。“请理解我的母亲。我知道你担心父亲,但她是他的吉娃卡,肯定和你一样担心。”
卡吉娃头昏眼花地点了头,望向英内薇拉,目光在点头时尊敬地下移。“请原谅我,达玛佳。”
英内薇拉真想亲一下她的乖儿子。
“但是为什么跳过你和你哥哥?”卡吉娃问,又重拾了一点决心。
“跳过?”阿桑问,“提卡,贾阳坐在长矛王座上,我是头骨王座的继位人选。阿苏卡吉成为卡吉部族的达玛基。你所有长孙如今都是凯沙鲁姆了,要不了多久所有次孙会成为奈达玛基。多亏有你,二十年前差点灭绝的贾迪尔血脉即将统治克拉西亚数个世代。”
这话起到了相当的安抚作用,不过她还是继续追问:“但你姑丈……”
阿桑与英内薇拉一样伸手捧起她的下巴,不过没有去压聚合点,而是以拇指轻触面纱。他如羽毛般轻轻抚摸她的嘴唇,这个动作就和英内薇拉的强势手段一样让卡吉娃闭嘴。
“根据《伊弗佳律法》,所有达玛丁都拥有预知能力。”阿桑说,“达玛佳更是个中翘楚。如果她允许我尊贵的姑丈坐上头骨王座,很肯定是因为她预见父亲很快就会回来,但这种事她当然不能随便对人直说。”
卡吉娃看向英内薇拉,眼中浮现一丝惧意。克拉西亚人十分敬重那种预知能力——达玛丁的力量泉源。英内薇拉配合儿子,若有深意地看着卡吉娃,轻轻点了点头。
卡吉娃回头面对阿桑。“谈论命运会召来厄运。”
阿桑在卡吉娃乱用这句古谚时鞠躬附和。“说得好,提卡。”他看向英内薇拉,“或许我尊贵的祖母可以想办法赞美艾弗伦,祈求父亲安全回来?”
英内薇拉心里一惊,阿桑的话让她想起自己母亲曼娃针对神圣母亲提出的建议。她点头。“离下次月亏只剩不到两周,在解放者远行、奈的大军重新集结的情况下,我方的士气肯定低落。办一场盛大的宴会不但可以提振战士的士气,还能让所有人齐聚一堂,恳求艾弗伦让阿曼恩胜利归来……”
“这个主意太棒了,达玛佳。”梅兰立即上前附和。英内薇拉看向自己从前的宿敌,感谢她的支持。
“没错,”阿桑说,“或许神圣母亲可以帮忙打理食物和饮料?”
“我本来想亲自打理的……”英内薇拉撒谎道。
正如曼娃所料,卡吉娃立刻上钩了。“别再多想这件事了,尊贵的达玛佳。你操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让我来扛这个担子。”
确实,英内薇拉感觉自己放下了一个重担。“我怕一场宴会或许不够。月盈的时候或许还有另一场宴会,直到我们打赢沙拉克卡为止。”
卡吉娃鞠躬,这是多年以来英内薇拉看她鞠得最深的一次。“能够负责此事是我莫大的荣耀,达玛佳。”
“我会请安德拉从国库里拨一笔经费来办理宴会。”英内薇拉说,心知阿山也会和她一样高兴能打发这个女人。他会同意任何条件,然后还觉得自己赚到了。“你会需要助手,当然。园艺匠和厨师、负责邀请函的书记……”识字又懂算术的人,她在心中暗自嘲弄,因为卡吉娃当然两样都不会,即使在宫廷里养尊处优二十多年了。
“我很乐意协助神圣母亲。”梅兰说。
“我也会协助,只要我有时间。”阿桑说着,若有深意地望向英内薇拉。她毫不怀疑他有一天会来找她还这个人情,但她很乐意付出代价。这可是个难以量化的人情。
“那就这么决定了。”她说着向卡吉娃点头。“全克拉西亚都将受惠于你,神圣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