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有勇无谋
333 AR秋
贾迪尔定定地看着帕尔青恩,想从他灵气中看出他背后的诡计——或者是不是发疯了。但是帕尔青恩很镇定、专注,而且非常严肃。
贾迪尔张嘴欲言,不过又闭上。帕尔青恩大笑。
“如果你是在搞恶作剧,帕尔青恩,我不会再忍受下去了……”
杰夫之子神态自若地挥了挥手。为了取得信任,他一路后退到背部碰到窗户,然后贴窗滑下,坐在椅子的碎片之中。“不是开玩笑。我知道这对你而言很难想象。很多疑问,是吧?慢慢来,准备好再开始提问。”
贾迪尔异常谨慎,疑窦丛生。战斗时的热血慢慢平静下来,但他的肌肉依然绷得很紧,担心稍微松懈,帕尔青恩就会突然扑上来。
但内心深处,他并不相信这种想法。帕尔青恩拥有诸多缺点,但从来就不是一个骗子。他那副一派轻松的神态让贾迪尔回想起从前两人耗费了许多时间询问彼此,趁作战时谈论一切太阳底下的事情,借以了解对方的语言与文化。帕尔青恩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总能让贾迪尔感到与自己族人在一起时欠缺的轻松自在。
他看向床铺,不过床也和椅子一样垮倒在地板了,被他刚才跃起时的力道压坏。他后退到帕尔青恩对面的窗前,学他的模样滑坐到地板上。他时刻保持警觉,但是帕尔青恩说的没错。至少在太阳出来削弱帕尔青恩的化身优势前,持续斗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黑夜降临时,男人必须暂时放下所有个人恩怨,伊弗佳如是说。
“我们如何才能前往奈的深渊?”贾迪尔从满脑子的疑问中谨慎地挑选一个问道,“你可以像阿拉盖一样变成魔雾,但是我做不到。”
“不需要。”帕尔青恩说,“有地底通道。心灵恶魔会带人类回到地心魔域,并且保住他们的性命。”他吐口水,“维持人脑的新鲜。”
“我们必须前往地底世界,只为了拯救那些可怜人。”贾迪尔猜想。“到时候艾弗伦就会……”
帕尔青恩大声叹气道,“如果我们每次讨论什么事情,你就要猜艾弗伦的旨意,那我们得在这里浪费很多时间,阿曼恩。”
贾迪尔有些愠怒地皱起眉头,不过也没反驳帕尔青恩。他点头,“请继续——”
“反正我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救。”帕尔青恩目光悲伤而遥远,“心灵恶魔将空虚的人脑视为美味佳肴。想象十几个世代的人们在黑暗中出生,直到死去,仅以青苔和地衣为食,充当任恶魔宰割的牲口。没有衣服可穿,没有语言可讲,他们已经不再是人了,变成其他东西——黑暗、扭曲、野蛮。”
贾迪尔压抑想要颤抖的冲动。
“重点在于,”亚伦道,“我们可以走很多条通道前往地心魔域,但是路途蜿蜒而又遥远。有很多岔路、死路、悬崖和危险的路口。我们单靠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抵达的。我们需要向导。”
“你想找个阿拉盖卡的子孙来充当向导?”贾迪尔说。帕尔青恩点头。“那如何让它来帮我们带路?”
“刑求。”帕尔青恩说,“折磨。恶魔毫无忠诚可言,也不喜欢遭囚禁。可以利用这一点。”
“这听起来,你自己也没必然的把握。”贾迪尔说,“我们怎么能相信那些谎言王子?”
“这就是计划中的缺陷了。”帕尔青恩承认。他耸肩,“总得先抓一只来试试。”
“你打算怎么抓?”贾迪尔问,“我杀过两只。一只是偷袭得逞,另一只是与黎莎·佩伯和我的吉娃卡联手解决的。它们都厉害得很,帕尔青恩。有时间反应的话,它们可以——”
帕尔青恩微笑:“可以怎样?变烟?凭空绘印?治疗伤势?我们也办得到,阿曼恩。我们是人类,我们可以设置就连阿拉盖卡也无法逃脱的陷阱。”
“我们要上哪儿去找地心恶魔?”贾迪尔反问,“我在月亏第一夜杀死一只后,它的兄弟立刻逃离战场。第二天它们保持距离,而且躲得远远的。”
“它们怕你。”帕尔青恩说,“它们记得卡吉,心灵猎人,还有许多死在他的皇冠、长矛、隐形斗篷下的同类。它们绝不会主动进入你方圆数里之内。”
“所以你承认卡吉就是解放者,而我是他的部族后裔?”贾迪尔问。
“我承认卡吉是让心灵恶魔恐惧的英雄。”帕尔青恩说,“当你戴着他的长矛和皇冠面对它们时,它们也会怕你,但那些东西并不会让你成为任何神的后裔。就算让阿邦戴上卡吉之冠、持卡吉之矛,它们一样会吓得哭爹喊娘。”
贾迪尔再次对帕尔青恩的调侃直皱眉,但是争辩这个没有意义。尽管帕尔青恩的话值得怀疑,戏谑不敬,他还是打从心里燃起一股希望。帕尔青恩拟订了一个全新而更宏大的战争计划。或许有点疯狂,但却是荣耀非凡的疯狂,配得上卡吉本人的疯狂。他只能忍受对方的不敬,继续问道:“我们怎么知道要在哪里设置囚禁心灵恶魔的魔印?”
帕尔青恩对他眨眼,“这就是重点了。我知道新月时它们会在哪里。每一只。”
“它们会去安纳克桑。”
贾迪尔感到血液凝固——失落的卡吉之城,帕尔青恩偷走卡吉之矛,开启之后一连串事件的地方。“你怎么知道?”
“不是只有你遭遇过心灵恶魔,阿曼恩。”帕尔青恩说,“你在卧房里与其中一只陷入苦战时,我就在洼地北边和它的兄弟作战。要不是瑞娜协助,我也早就死在它手下了。”
贾迪尔点头,“你的吉娃很勇敢。”
帕尔青恩点头接受他的赞美,不过还是深深叹了口气。“或许如果当初听她的话,上个月我就不会在赤身裸体的情况下遭受三头心灵恶魔夹击。”他目光低垂,灵气中充满羞愧,“它们入侵我的脑中,阿曼恩。我根本无法阻止它们。它们好像翻箱倒柜般检视我的记忆。而其最主要的目的是要找出我是在哪里找回战斗魔印的……”
“抬起头来,杰夫之子。”贾迪尔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像你这么拼命对抗阿拉盖的人。如果连你都无法阻止它们,那就表示它们无法阻止。”
帕尔青恩抬起头来,灵气中浮现庆幸之情。“也不算全都是坏事。趁它们审视我思绪的机会,我也偷窥了它们的想法。它们打算回到安纳克桑,完成三千年的沙暴也没有完成的目标。我不知道那是因为它们害怕安纳克桑还会泄露什么秘密,或只是想在远古对手的坟头拉屎,预计它们将挖开石棺、夷平古城。”
“我们必须竭尽全力阻止它们。”贾迪尔说,“我决不让它们亵渎我的祖先。”
“别当傻瓜。”亚伦说,“为了几具千百年的枯骨放弃所有战略优势?”
“你这个毫无信仰的青恩,卡吉可是上古时代的战斗英雄。”贾迪尔大声喊道,“他们代表了人类的荣耀。我不会让阿拉盖玷污他们。”
帕尔青恩啐道:“卡吉若有灵,他本人也会命令你丢下他们。”
贾迪尔大笑,“喔,你现在自认可以代表卡吉说话了,帕尔青恩?”
“我也读过他的战争论述,阿曼恩。”帕尔青恩说,“没有什么比胜利更加珍贵。那是卡吉的战略,不是我。”
贾迪尔双手握拳。“对你有利的时候,你就会引述圣典,杰夫之子;对你不利的时候,你就说那是神话传说。”他的皇冠开始绽放强光。“卡吉也命令我们要尊敬在阿拉盖沙拉克中付出生命的人的骸骨,不让任何人亵渎。”
帕尔青恩双手交叉抱胸,皮肤上的魔印也绽放出与卡吉之冠同样强烈的光芒。“告诉我我错了。告诉我你愿意放弃我们主动攻击恶魔的机会,只为了保存灵魂早已踏上孤独之道的英雄躯壳的荣耀。”
我们的文化生来就会羞辱彼此,帕尔青恩,贾迪尔曾说过。如果想要继续彼此学习的话,我们必须抗拒遭受冒犯的冲动才行。
杰夫之子的灵气十分坦然。他相信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但是不打算争论这个话题。
“你没错。”贾迪尔承认道。“但如果你认为我会袖手旁观恶魔对着卡吉的遗骸拉屎,那你就太蠢了。”
帕尔青恩点头。“我也没有要求你这么做。我是在要求,如果事情走到那个地步的话,你会袖手旁观它们在伊沙克、马吉、梅寒丁,甚至贾迪尔的遗骸上拉屎——要是它们找得到他的话。”
“他们找不到的。”贾迪尔松了口气说道。“我神圣的祖先埋葬在沙漠之矛。我们可以把卡吉的遗骸迁葬过去。”尽管如此,想到要任由阿拉盖玷污《伊弗佳》中提到的伟大英雄的遗骸就让他觉得十分不安。即使整个阿拉德命运都取决于此,他还是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办法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这样的……牺牲能为我们带来什么优势?”贾迪尔语气苦涩地问。
“我们不能迁葬卡吉。”杰夫之子说,“首任沙达玛卡透过我们在他陵寝中设置的陷阱诱饵,再度为他的子民服务。安纳克桑是座大城,我们无法预知心灵恶魔会攻击哪里,除了那座陵寝,因为它们在我的记忆里清楚见过。它们会去那里,阿曼恩,会大举入侵。而我们会在那里等着,藏身在隐形斗篷下。当它们进入陵寝时,我们就俘虏一只,利用突袭优势尽量多杀几只,然后撤退。”
贾迪尔双臂交抱,语气怀疑。“我们要如何才能顺利完成这种事?”
“利用卡吉之冠。”帕尔青恩说。
贾迪尔扬起一边眉毛。
“卡吉之冠的魔印力场可以驱退任何恶魔,甚至恶魔大军,范围最远可达半里。”帕尔青恩说。
“这个我已经试过了。”贾迪尔说,“那是我的皇冠。”
亚伦微笑。“那你知不知道你可以远距离启动力场?就像泡泡一样,不让恶魔进入,或是像在大迷宫一样……”
“……不让它们离开。”贾迪尔懂了。“如果我们够接近的话……”
“……你可以把它们和我们困在一起。”帕尔青恩说。
贾迪尔紧握拳头。“我们可以在沙拉克卡打开之前铲除奈的将领。”
亚伦点头。“但如果它们的女王能生产更多将领的话,即使除掉一个意义也不大了。”
贾迪尔看向他。“阿拉盖丁卡。恶魔之母。”
“正是。”亚伦说,“杀了她,我们就有机会打赢这场仗。杀不了她,它们就还有机会回归,就算需要再过三千年也一样。它们迟早都会杀光我们的。”
“要是我不同意你的计划呢,帕尔青恩?”贾迪尔问。“你会偷走皇冠,自己去做吗?”
“猜对一半。”亚伦说,“心灵恶魔新月时会出现在安纳克桑,不管你去不去我都会去。如果你看不出这么做的价值所在,那你就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男人。带着你的皇冠逃回那张华丽的王座,把沙拉克卡交给我来处理。”
贾迪尔咬牙切齿。“圣矛呢?”
“卡吉之矛是我的。”亚伦说,“但如果你对太阳发誓愿意和我并肩作战,我不但无偿把矛给你,还会自认是占了便宜。如果你不愿发誓,那我就带着卡吉之矛去地心魔域,用它刺穿恶魔女王的心脏。”
贾迪尔凝视他很长一段时间。“不需要这样,帕尔青恩。我不喜欢你拿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来找我讨价还价,不过如果让你独自踏上这条道路,我还算是什么阿金帕尔?你或许认为艾弗伦是场谎言,帕尔青恩,但事实上他一定非常爱你,才会赐予你这么大的勇气。”
亚伦微笑:“我爸总说我有勇无谋。”
亚伦在厨房忙着做菜,双手快得看不清楚。他向来不是高明的厨师,但是孤身在外旅行的岁月让他非常擅长炖土豆、炸肉和蔬菜。他不用火,只要让锅子上的热魔印吸收他的魔力就够了。
“我可以帮忙吗?”贾迪尔问。
“你?”亚伦问,“自封为世界之王的人,这辈子做过饭吗?”
“你和我很熟,帕尔青恩。”贾迪尔说,“不过没你想象中那么熟。我难道没当过奈沙鲁姆吗?所有卑微的差事我通通干过。”
“那就麻烦你去摆餐具。”随口说笑的感觉很熟悉,亚伦都没发现自己有多怀念这种感觉。这两个异姓兄弟很容易就恢复了从前的相处模式。贾迪尔在亚伦第一晚进入大迷宫时与他并肩作战,在克拉西亚,那是与血缘一样强烈的牵绊。甚至更强烈。
但是贾迪尔却愿意为了权力杀害他。不是出于恶意而做,但还是动了手,即使到了现在,亚伦还是无法肯定有机会的话,他会不会再来一次……或是未来还会不会再有机会。亚伦在贾迪尔的灵气中找寻线索,但若不吸收他体内的魔力,进而完全了解他的话,就没有办法解读多少——但是贾迪尔肯定会察觉,而且绝对会感到羞辱。
“问吧,帕尔青恩。”贾迪尔说。
“嗯?”亚伦有点惊讶地道。
“我看得出来有个问题很困扰你。”贾迪尔说,“问吧。我们把话说清楚。”
亚伦点头。“待会儿问。有些事情最好吃饱了再说。”
他做好餐点,耐心地等候贾迪尔餐前祷告,然后开动。亚伦只要吃一碗菜就够了,但是贾迪尔在悬崖上决斗时身受重伤,尽管魔法可以在转眼间治疗所有伤势,却没办法凭空制造血肉。他连吃三大碗,然后还在亚伦收拾餐桌时不停地吃水果。
回来之后,他一声不吭地坐下,看着贾迪尔还像在王宫一样把不多的水果吃到剩下梗、籽子和果核。
“问吧,帕尔青恩。”贾迪尔又问了一次。
“大迷宫那天晚上,你是在激战的热血中决定要杀我的吗?”亚伦问,“还是说我们的友情自始至终都是一场谎言?”
他仔细打量着贾迪尔的灵气,在受伤和羞愧浮出水面时感到一丝快意。贾迪尔很快就控制自己的情绪,抬起头来,面对亚伦的目光,长长吐一口气,鼻孔张大。
“都是。”他说,“也都不是。第一天晚上,英内薇拉帮你掷骨骰后,她告诉我,要把你当做兄弟看待,尽量亲近你,因为有朝一日我会为了夺权而杀了你。”
亚伦情绪一阵激动,房间内游离的魔力自然而然地朝他窜去,让他皮肤上的魔印发光。
“听起来不像都是。”他咬牙切齿地说,“也不像都不是。”
贾迪尔绝不可能没看见他身上魔印发光,不过没有任何反应,目光保持在亚伦脸上。“当时我对你一无所知,帕尔青恩,除了沙鲁姆与达玛差点为了你要求进入大迷宫作战的事情起冲突。你看起来像是崇尚荣誉之人,但当你的石恶魔突破城墙时,我不知道该怎么想。”
“你说得好像独臂魔是我想要偷偷夹带入城的牲口一样。”亚伦说。
贾迪尔忽略他的评论。“但接下来,当阿拉盖从缺口拥入,令最勇敢的男人心生恐惧时,你却坚守阵地,和我一起挥洒热血,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捕捉那头石恶魔,纠正一切。”
“我叫你兄弟似乎并不是在撒谎,帕尔青恩。我愿意为你牺牲生命。”
亚伦点头。“那天晚上,你不止一次舍身救我,天知道后来还有多少次。但那都是在做戏,对吧?你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背叛我。”
贾迪尔耸肩。“谁说得准,帕尔青恩?预知这种行为本身就是让我们有机会改变未来。它们是未来可能的情况,并非一定会发生。不然的话,预知未来又有什么意义?如果我自认永生不朽,开始冒一些正常情况下我不会去冒的险……”
亚伦想要争辩,不过却没什么好说,他说得很有道理。
“英内薇拉的语言很隐晦,而且经常不能依照表面上的意义解释。”贾迪尔继续道,“我花了很多年的时间考虑她的话。杀死,她这么说,但是她骨骰上的这个魔印还有其他意义。死亡、重生、蜕变,我想要劝你皈依《伊弗佳》,或是给你找个妻子,让你在克拉西亚生根,好让你不用继续当青恩,以伊弗佳教徒的身份重生,这样就可以在饶你一命的情况下完成预言。”
几乎所有亚伦认识的克拉西亚人都曾想帮他安排婚事,但是其中操心最多的就是贾迪尔。亚伦从来没有想过那是为了要救他性命,不过贾迪尔的灵气显示他没有撒谎。
“我想就某个角度来看预言还是成真了,”亚伦说,“一部分的我在那天晚上就已经死了,随后在沙丘上重生。这点就像太阳升起一样毋庸置疑。”
“当你带着圣矛来找我时,我一眼就认出它是卡吉之矛。”贾迪尔说,“我感应到它的力量的召唤,必须压抑住一股当场把它抢过来的冲动。”
亚伦嘴唇微翻,露出一点牙齿。“但你太懦弱了。结果你阴谋暗算,把我引入陷阱,让手下和一个恶魔坑帮你完成那些肮脏的勾当。”
贾迪尔灵气闪烁,融合罪恶和愤怒的情绪。“英内薇拉指示我杀了你,抢走圣矛。她说如果我不想弄脏手,她就在你的茶里下毒,不让你拥有战士的死法。”
亚伦啐道:“好像我在乎这些东西一样。背叛就是背叛,阿曼恩。”
“你在乎。”贾迪尔说,“你或许认为天堂是场谎言,但让你选择死法的话,你会手持长矛面对死亡。”
“当年死亡找上门来的时候,我手里可没有长矛,阿曼恩。你夺走我的矛,我只有针和墨。”
“我还帮你说话,”贾迪尔说,“没有接受挑唆。打从十二岁起,英内薇拉的骨骰就一直支配我的生活。在那之前,甚至之后,我都没有违背它们,或英内薇拉本人。即使为了黎莎·佩伯也没有。要是英内薇拉没有那么……恐怖的话,我很可能吵不过她就会动手打她。当天我前往大迷宫时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我决不会杀害我兄弟,我也不会抢他的东西。”
亚伦尝试解读贾迪尔的灵气,但是他的情绪太复杂了,就连他也看不透。贾迪尔为了此事纠结多年,至今依然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当初的做法。这种情况并没有平息他遭人背叛的感觉,但是此事尚有内情,亚伦想听他说下去。
“为什么改变想法?”他问。
“我想起你说过的话。”贾迪尔说,“我站在城墙上,看着你率领沙鲁姆清理大迷宫,卡吉之矛如同太阳般在你手中绽放光芒。他们呼喊你的名字,当时我就担心他们会追随你。战士们会让你成为沙达玛卡,只要你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攻入奈的深渊。”
“你怕我抢走你的王位?”亚伦问,“我从来都不感兴趣。”
贾迪尔摇头。“我不在乎我的王位,帕尔青恩。我在乎的是我的族人,还有你的。阿拉上每个男人、女人和小孩。只要看到阿拉盖流血,他们就会追随你。我透过心眼看见那一切,荣耀非凡。”
“然后呢,阿曼恩?”亚伦失去耐心,“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说了,帕尔青恩。”贾迪尔说,“我想起你说过的话。世界上没有天堂。我心想,如果没有天堂的希望,当全世界都臣服在你脚下时,你还有什么理由坚守正义?如果不在造物主面前谦卑,我们怎么能够信任拥有如此强大力量的人?奈会腐化无法摧毁的事物,我们必须信仰艾佛伦才有办法抗拒她的中伤与谎言。”
亚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贾迪尔的灵气证实他说的都是事实,但他无法接受这种说法。“我代表你所珍惜的一切,愿意在第一战争中牺牲性命,但你背叛我竟然只是因为我是为了人类而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天上某个虚构的实体?”
贾迪尔握紧拳头。“我警告你,帕尔青恩……”
“警告个屁!”亚伦一拳挥落,整条手臂仍然充满魔力。餐桌当场爆裂、化为无数碎片。贾迪尔向后跳开,闪避木屑,落地时摆出沙鲁沙克的架势。
亚伦知道不能与他近身肉搏。贾迪尔的擒拿手法比他利落多了。他曾与达玛对打,最后侥幸逃生。贾迪尔曾向那些祭司学过多年武术,了解他们的秘诀。即使到了现在,在亚伦很想和贾迪尔大干一场时,这么做还是不会带来任何好处。
在任何情况下,贾迪尔高强的沙鲁沙克技巧都无关紧要。他对于魔法的理解和控制都还停留在最基本的层面,自修而来且缺乏练习,需要时间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能力;即使到了那个时候,他那些霍拉法器还是没有办法追上把魔法变成自己一部分的亚伦。如果想要杀死贾迪尔,他就可以杀死贾迪尔。
然后摧毁全人类的命运。亚伦或许不需要贾迪尔就能使用卡吉之冠,但是在缺乏帮助的情况下,他没有多少机会能够逃出安纳克桑,更不可能孤身前往地心宫殿。地心魔域会引诱他,距离越近,力量越大。
奈会腐化无法摧毁的事物。这是宗教的语言,不过还是蕴含一定的智慧。所有小孩都听过《卡农经》中描述“权力令人腐化”的经文,绝对的权力则会造成绝对的腐化。地心魔域提供绝对的力量,但亚伦不敢去碰。他会失去自我,像是丢入庆典火堆里的火柴一样被吸收、燃烧殆尽。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以免在冲动下铸成大错。贾迪尔保持警觉,但灵气显示他也不打算大动干戈。他们都知道翻脸的话会导致恶魔所希望的后果。
“把你留在沙丘上的那天晚上,我在心里对你承诺过一件事情,帕尔青恩。”贾迪尔说,“我丢了个水袋给你,承诺我会在死后世界与你重逢,到时候如果我没有坚持自我,把阿拉变成更好的世界,我们就来算总账。”
“好了,如果那天提早到来,”亚伦说,“希望你准备好了。”
离开那座塔时,贾迪尔抬头望了望天空,试图借由星象研判他们的位置——艾弗伦恩惠的西南方——而这算不上什么线索。大城市和沙漠之间存在着数百万亩的荒地。他或许可以自己回去,但是天知道要走多久。
他不需要问帕尔青恩离开塔要去哪里。一切都清楚地写在他的灵气中,也反映在贾迪尔的灵气里。和许多年前一样,并肩对抗阿拉盖的希望还是有可能在两人之间的愤怒与不信任中遭到摧毁。
统一值得任何代价,《伊弗佳》说。卡吉认为统一是沙拉克卡的关键。如果他和帕尔青恩能够统一战线,那他们就有机会。
如果不能……
贾迪尔深吸一口夜晚的空气。这种做法很可能是卡吉的指示——所有男人在夜晚都是兄弟。如果他们在阿拉盖之前都无法携手合作,要在其他地方肯定没法妥协合作。
“它们很快就会闻到我们的味道。”帕尔青恩看穿他的思绪说,“首先要做的就是让卡吉之冠吸满魔力。”
贾迪尔摇头。“首先要做的是把我的圣矛还给我,帕尔青恩。我已经同意你的请求了。”
亚伦摇头。“慢慢来,阿曼恩。卡吉之矛会在它该出现的地方等着的。”
贾迪尔狠狠瞪了他一眼,异常无奈。他看得出来亚伦不会让步,继续争论只是白费力气。他扬起拳头,露出英内薇拉在指节上刻画的魔印。“我的拳头击中阿拉盖后,皇冠就会开始灌注魔力。”
亚伦点头。“不过没必要等。”
贾迪尔看着他。“你是要我吸你身上的魔力?”
亚伦神色不善。“你刚刚趁我不备时已经偷袭一次,要是敢再来那一套,我一定会让你受到应有的惩戒。”
“那要怎么做?”贾迪尔问,“没有阿拉盖的魔力可吸的话……”
亚伦挥手打断他,指向他们四周。“魔法无处不在,阿曼恩。”
这是实话。透过皇冠视觉,贾迪尔黑夜视物如同白昼般清楚,因为整个世界都在散发魔光。它们如同发光的雾气般沉积在脚边,被他们的脚步牵动,但其中蕴含的魔力不强,就像火焰燃烧时产生的淡烟。
“我不懂。”贾迪尔说。
“静静吸气。”亚伦道,“闭上双眼。”
贾迪尔再次瞪了他一眼,不过照做,呼吸缓慢而有规律。他进入在沙利克霍拉中学到的战士冥想状态,灵魂和谐,不过随时准备动手。
“运用皇冠的力量,”亚伦引导他,“感觉四周的魔力,它们宛如清风般低语。”
贾迪尔照他的话做,确实感应到魔力,随着他的呼吸扩张又聚合。魔力漂浮在阿拉之上,受到生命吸引。
“慢慢吸收它。”帕尔青恩说,“就像呼吸一样。”贾迪尔吸气,感觉到魔力涌入体内。如果用火焰来形容攻击阿拉盖时吸收的魔力,此刻感觉就像是洒落在皮肤上的阳光。
“继续。”亚伦说,“放轻松。吐气的时候不用停。只要稳稳地吸收就行了。”
贾迪尔点头,感觉魔力继续涌入。他睁开双眼,看见魔力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流往悬崖边的瀑布一般。这样吸收魔力很慢,不过还是持续灌入。他开始觉得自己变强了。
喜悦之情令他重拾心中的自我,魔力停止流入他体内。
他看向亚伦。“太惊人了。”
亚伦微笑。“才刚开始而已,阿曼恩。你还要学很多东西才能对抗多头心灵恶魔。”
“你不肯把卡吉之矛交给我,却愿意将你的魔法的秘密倾囊相授?”
“沙拉克卡比一切更加重要。”亚伦说,“你教过我战争之道。我也教你魔法,算得上公平。至少教点入门基础。卡吉之矛充其量只是根你已经依赖太久的拐杖。”他眨眼。“不要以为我会把我所有秘诀全教给你。”
亚伦又花了几分钟指点他吸收魔力的技巧。
“现在维持住魔力。”亚伦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折叠匕首。他拉开刀刃,翻转刀身,刀柄在前递给贾迪尔。
贾迪尔神色好奇地接过小刀。这把刀上甚至没有魔印。“我拿这玩意儿做什么?”
“割自己。”帕尔青恩说。
贾迪尔好奇地看着他,然后耸肩照做。刀刃很利,轻易割开他的皮肤。他透过伤口看见鲜血,但他吸收的魔力已经发挥作用,伤口在血液涌出之前就已经愈合。
亚伦摇头。“再割一次。不过尽量固守魔力,不要让伤口复原。”
贾迪尔嘟哝一声,再度割开皮肤。伤口和之前一样开始愈合,不过贾迪尔把皮肤里的魔力吸入皇冠,伤口随即停止愈合。
“当你的骨头都在正确的位置,而你又有多余的魔力可供运用时,疗伤效果会更佳。”亚伦说,“但如果不够小心的话,就有可能在骨头移位的情况下愈合伤口,或是浪费需要用在别的地方的魔力。现在释放一点魔力,直接送去需要的位置。”
贾迪尔释放一点点魔力,看着伤口愈合到完全看不出来为止。
“很好。”亚伦说,“不过你可以用更少的魔力达到这种效果。现在割开两道伤口,治疗一道,别碰另一道。”
贾迪尔固守魔力,割伤一条手臂,然后又换另一手。他闭上双眼,深吸口气,释放出和之前同等的魔力,以意志力将其引导到左手手臂上。他感应到魔力顺着手臂流动,睁眼看着伤口缓缓愈合,另一道伤口则在渗血。
不远处传来号叫声——田野恶魔。贾迪尔转往那个方向,但阿拉盖距离还很远。
“从那个方向吸收魔力,”亚伦说,“透过眼睛吸。”
贾迪尔照做,发现尽管与恶魔之间隔着许多障碍,他还是可以看见那些怪物在远方朝他们逼近。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
“所有生物都会在空气中的魔力里留下印记。”亚伦说,“像是染料滴落水中般晕染开来。你可以看见它们的流向,看见超越视力极限的景象。”
贾迪尔眯起双眼,打量着接近而来的怪物——一整群恶魔,超过二十只,结实修长的四肢以及匍匐的身躯绽放出猛烈的魔光。
“数量很多,帕尔青恩。”他说,“你确定不把圣矛还给我?”他观察天空。已经有风恶魔受到他们的魔光吸引,在上空盘旋。贾迪尔伸手去摸他的隐形斗篷,准备披上,但亚伦当然早已把斗篷也取走了。
杰夫之子摇头。“如果不能靠‘盖沙克’除掉它们,那么我们去了安纳克桑,也是徒劳。”
贾迪尔好奇地打量他。他的意思很明白,由两个克拉西亚字单字,意指“恶魔”的“盖”与意指“徒手”的“沙克”组合而成。但他从未听人这样解读过。
“沙鲁沙克当初是设计用来对付人类的武术。”亚伦扬起文有魔印的拳头。“得要稍加变化才能完全发挥魔印的效果。”
贾迪尔双手在胸口交叉,微微鞠躬,行了个传统沙鲁沙克学生向老师行的礼。行礼的动作做得非常完美,不过亚伦当然能从他的灵气里看出讽刺的意味。
他朝迅速逼近的田野恶魔挥手。“我迫不及待地想见识一下了,帕尔青恩。”
亚伦眯起双眼,不过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的脸突然变模糊,身上的衣服随即落地,只留下地上的褐色拜多布。这是贾迪尔首度真正见识到他朋友现在的模样。正如北地人对他的称呼,魔印人。
不难看出绿地人为什么会尊崇他为解放者。他身上每一寸皮肤都文满魔印。有些魔印很大,威力无穷。冲击魔印、禁忌魔印、压力魔印。与贾迪尔一样,恶魔无法碰触亚伦,不过他会强迫它们碰,而他的拳击、肘击、踢击都能对阿拉盖造成蝎尾刺般的效果。
其他魔印,像是他的眼睛、耳朵和嘴巴四周那些小到难以辨识的魔印,则能提供比较微妙的能力。他的手脚上还有许多中型魔印。全身加起来恐怕有数千个。
光是这个数量就已经非常惊人,而亚伦向来是个文身艺术家。他的图案简洁有力,但又美丽得足以让《伊弗佳》照明者羞愧难当——所谓《伊弗佳》照明者就是一生致力于抄写以英雄之血写成的圣典的达玛。
相形之下,英内薇拉刻在他皮肤上绘制的魔印非常粗糙。想要刻出亚伦那种魔印,她得把他的皮肤整个剥下来才行。
魔力沿着那些魔印的表面流窜,如同厚毛毯上的静电般啪啦作响。它们缓缓鼓动,以一种令人着迷的节奏变亮变暗。就连没有魔印视觉的人都看得见。他看起来更像是艾弗伦的天使。
田野恶魔已经十分接近了,因为看见猎物而发足狂奔。它们排成长长一列,彼此相隔一段距离。与前面的恶魔缠斗稍久,第二头恶魔就会紧接而来,然后是第三头,直到所有恶魔群起围攻。贾迪尔开始紧张,打算一看到朋友应付不来就上前相助。
亚伦勇敢冲上前去,但那纯粹只是展示英勇行为而已。没有人可以独力应付这么多恶魔。
但他朋友再度让他叹为观止。亚伦抓起领头恶魔,行云流水般地利用它的冲势施展出完美的沙鲁沙克回旋摔。田野恶魔的脖子一瞬间即被折断,发出宛如鞭打的声音。他准头甚佳,把死掉的阿拉盖甩到第二只身上,两只阿拉盖一起倒在一堆。
亚伦的身体绽放出刺眼的魔光。借助短暂接触,他从第一头恶魔身上吸取了大量魔力。他冲上去,用绘制了冲击魔印的脚跟扫向还活着的那头恶魔。一阵闪光过后,当帕尔青恩转身应付下一头恶魔时,贾迪尔看见恶魔的头颅如同甜瓜般被踩得粉碎。
嘎啦声和吼叫声吸引了贾迪尔的注意。一头风恶魔趁他凝神观战时径直俯冲而下,狠狠撞上贾迪尔的皇冠朝四面八方制造出来的魔印力场,包括上方。
艾弗伦把我当傻子,贾迪尔责骂自己道。年轻的时候,他绝对不会轻率到不去留意周遭情况。帕尔青恩担心圣矛会让他过于倚仗它——或许确实如此——但皇冠才是真正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他的元凶。他的警觉心不如从前。这可能会害得他殒身安纳克桑。月亏之夜现身的那些恶魔王子必然会轻而易举地攻击他。
贾迪尔撤销力场,让风恶魔重重摔在地上。它奋力挣扎起身,尽管被摔得不轻,但就像许多年前魁伦训练官说的一样,风恶魔一旦到了地上,动作又慢又笨拙。翅膀蝠膜上连接的薄骨折起,难以支撑恶魔全部的体重,休息的时候它们会后腿屈膝,难以完全站直。
在它有机会爬起来之前,贾迪尔已经扑上前去,踢开撑地的肢体,利用它本身的体重再度摔出它体内的空气。刻在贾迪尔手上的魔印没有帕尔青恩的那么细致,不过依然威力强大。他坐在恶魔胸口,以膝盖压制恶魔翅膀,且因所处位置太高,恶魔无法以后腿的爪子攻击。他用左手紧扣它的喉咙,掌心中的压力魔印开始发光,在他反复捶打鸟喙上方的眼眶旁较为脆弱的骨头时逐渐凝聚力量。指节上的冲击魔印闪烁,他感觉到了风恶魔骨头断裂的声音。
接着,就像帕尔青恩所示范的一样,他开始吸收,感受阿拉盖在阿拉中心吸收的魔力窜入身躯,令他体内充满力量。
另一只风恶魔趁他打斗时俯冲而下,但这一次贾迪尔早有准备。他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风恶魔会以翅膀关节处的利爪在前俯冲。它们可以用那些爪子切断猎物的头颅,然后张开翅膀,停止向下的冲势,以后腿上的爪子抓起猎物,再挥动翅膀,返回天上。
贾迪尔体内充满魔力,动作无比迅捷,抓住恶魔翅骨关节利爪下方的部位。他转身回旋,向前一扑,阻止恶魔扬翅,利用俯冲的力量将它摔到地上。恶魔痛苦地惨叫连连。他跳上前,迅速解决了它。
他抬起头来,看到亚伦已经与那群恶魔大打出手。他杀了五只田野恶魔,但是剩下的恶魔,总数超过已死的三倍,将他团团围住。
尽管如此,他看来似乎没有危险。一头恶魔扑向他,而他当即化身烟雾。阿拉盖穿过他的身体,撞到自己的伙伴,两只阿拉盖彼此纠缠、相互撕咬。
片刻过后,他在另一只怪物身后现形,一把抱住它前脚下方,以沙鲁沙克锁喉法扣住它的脖子。在一声脖子扭断的声音过后,另一只恶魔展开攻击。他再度化烟,在数尺外现形,一脚踢中一头恶魔的腹部,脚背上的冲击魔印发光,阿拉盖当场飞出数尺。
贾迪尔是当今世上最高强的沙鲁沙克大师,但就连他也只能勉强招架亚伦那种变幻莫测的格斗技法。用来对付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低等阿拉盖简直是摧枯拉朽。
“你作弊,帕尔青恩!”贾迪尔叫道,“你的新能力会让你懒散!”
杰夫之子抓住一只阿拉盖的下颚,正在强迫它张嘴张到超过极限。恶魔发出尖锐的叫声,身体剧烈扭动,但却无法挣脱他的束缚。他抬头看向贾迪尔,灵气中浮现饶富兴味的意味。“躲在皇冠魔印力场里面的沙鲁沙克大师说话了。如果你休息够了,过来让我见识一下你的身手。”
贾迪尔大笑,脱下身上的战袍。亚伦很瘦,肌肉像绳索般结实,与贾迪尔粗壮的身材形成对比。他的身体宛如英内薇拉以匕首上色的画布。他缩小皇冠魔印力场的范围,大步步入战团。一头田野恶魔扑向他,他抓住对方前脚,毫不费力地折断,丢到地上,然后施展回旋踢,击中另一头恶魔的头颅下方。他脚背上的冲击魔印打断它的脊椎,当场将它击毙。
其他恶魔在与亚伦交手后纷纷收敛起饥饿冲动的本能,改用较为谨慎的战法,一边绕圈,一边发出低沉威胁的吼叫声,静待攻击的机会。贾迪尔看向退到一旁观战的亚伦。他身上的禁忌魔印绽放强光,贾迪尔看到它们所产生的魔印力场外缘。力场以亚伦为中心,朝四面八法扩张数尺,像是由牢不可破的玻璃所组成的隐形泡泡。
大迷宫那天晚上,就连他自己手下的战士都尊奉亚伦为解放者。当时贾迪尔以为只是因为卡吉之矛的关系,但看来亚伦命中注定会掌握权力——一切都是英内薇拉。
但是注定掌权并不表示他是沙达玛卡——亚伦拒绝权力,不愿意接手他的族人交给他的无上权力——他要学的还有很多。
“学着点,帕尔青恩。”贾迪尔说一边说一边站稳脚步,摆出最基本的达玛沙鲁沙克姿势。他吸气,整理周遭的一切、所有想法与情绪,拥抱它们,然后放到一边。他以冷静、轻松的专注神情打量恶魔,随时准备采取行动。
他降低警觉,假装分心,阿拉盖马上中计。围住他的一圈田野恶魔以类似推进兵的精准动作同时朝他展开攻击。
贾迪尔没有移动脚步,但他宛如棕榈叶般柔软的腰部扭转弯曲,闪开攻击,借力打力。他只需要用掌心就能令尖牙和利齿转向,拍开魔爪或田野恶魔的脑侧,不让它们打中他。怪物茫然地摔倒在地,搞不清楚状况,不过也没有受伤。
“你是在战斗,还是在表演?”亚伦问。
“我是在教你,帕尔青恩。”他回应,“聪明的话就专心学习。你或许擅长魔法,但是达玛却会嘲笑你的沙鲁沙克。沙利克霍拉的地下陵墓可不是教导教义的地方。盖沙克有其优势,但你还有很多要学。”
贾迪尔透过皇冠发出一阵魔力,仿佛以盾墙撞击般推开阿拉盖。他们摇头晃脑,低声怒吼,再度开始绕圈。
“过来,”贾迪尔指示他,一边拉开沙鲁沙克步法。“站稳脚步,开始上课。”
亚伦化身烟雾,重新出现在他旁边,双脚模仿贾迪尔的站姿。贾迪尔嘉许般地哼了一声。“你不要变烟。沙鲁沙克的意义在于求生,帕尔青恩。如果不担心送命,你就不可能掌握关键技巧。”
亚伦直视他双眼,点了点头:“说得有理。”
恶魔再度展开攻击时,贾迪尔嘲弄地对亚伦眨眼。“但是别以为我会把我所有杀招通通教你。”
贾迪尔看着太阳侵袭被他们拿来练习沙鲁沙克的阿拉盖尸体。当晚还有比田野恶魔和风恶魔更强大的恶魔受到打斗声吸引而赶来。到后来他和亚伦都没办法继续故作轻松,必须施展浑身解数,以盖沙克各自为政。
但现在他们的敌人躺在脚边,他和亚伦则站着让它们见识阳光。
就算贾迪尔活到一千岁,他还是不会看腻这种景象。恶魔的皮肤立刻开始焦黑,如同火热的煤炭般发光,然后化作火焰,朝他脸上喷洒阵阵热气。这景象每天都在提醒他,不管夜晚有多黑,艾弗伦都会带着力量回归。每天只有这个时候让他觉得自己可能带领族人远离阿拉盖的魔爪。那是他觉得自己与艾弗伦和卡吉融为一体的时刻。
他看向亚伦,不知道自己这个没有信仰的阿金帕尔在火焰中看见什么。他的皇冠视觉随着黑暗消失而减弱,不过还是隐约可以看见阿金帕尔的灵气,还有充斥其中的希望和使命。
“啊,亚伦,”他说,吸引对方的注意。“我们之间的不同有时会让我忘记我们有多相像。”
亚伦悲伤地点头。“说得没错。”
“你是怎么找到失落之城的,亚伦?”贾迪尔问。
亚伦无法在白天解读贾迪尔的灵气,但是他那副刺探性的敏锐神情显示这不是随口问问。贾迪尔一直耐心等待亚伦放松戒心之后才提出这个问题。
这种做法有效。亚伦知道自己那一刻的表情已经透露了自己不想据实以告的意图。他脑中冒出十几个谎言,不过他把它们抛到脑后。想要一起走完这条路,他们必须成为兄弟,必须坦白互信,不然这个任务会在开始之前就注定失败。
“我弄到一张地图。”他说,心知光讲这样还不够。
“你从哪里弄到那张地图的?”贾迪尔逼问,“不可能是在沙漠里找到的。这东西要是埋在沙里早就烂掉了。”
亚伦深吸口气,抬头挺胸,面对贾迪尔双眼。“从沙力克霍拉偷出来的。”贾迪尔冷冷点头,仿佛失望的父亲早就知道孩子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一样。
但尽管故作镇定,亚伦还是感觉得到他的怒意。任何聪明人都不会忽略的怒意。他提高戒备,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办法在白天对付贾迪尔。
只要把皇冠打掉就好,他心想,也明白听起来比实际去做简单多了。他宁愿不用绳索徒手去爬山。
“你怎么办到的?”贾迪尔以同样疲惫的语气问。“你不可能单凭一己之力溜进沙力克霍拉。”
亚伦点头。“有人帮我。”
“谁?”贾迪尔继续逼问,但亚伦只是歪头。
“啊,”贾迪尔说,“阿邦。我们抓到他贿赂达玛很多次,但我以为他没胆干这种事,也没想到他能骗我这么久。”
“他不笨,阿曼恩。”亚伦说,“你可能会杀了他,或是更狠,对他施加野蛮的酷刑,像是割掉他的舌头之类的。别否认。那并不是他的错。他欠我一笔血债,而我要他用地图来还。”
“他还是必须为此事负责。”贾迪尔说。
亚伦耸肩。“事情已经做了,世界欠他一份情。”
“该作何解?”贾迪尔问。他扯下冷静的面具,瞪向亚伦,大步上前,直到两人鼻子挨到一起。“万一圣矛根本还不到出世的时候呢,帕尔青恩?或许我们还没准备好,而你提前窃取圣矛,违逆了英内薇拉?万一我们因为你和阿邦的自大而打输了沙拉克卡怎么办,帕尔青恩?到时候要怎么收场?”
他的语气越来越重,一时之间,亚伦感到一丝畏惧。他一直觉得偷走地图是件错事,但即使到了现在,他还是不后悔当初这么做。
“是呀,或许,”他同意,“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我和阿邦的错。”
他挺直背脊,全身前倾,以坚决的眼神面对贾迪尔的目光。“但或许我们打赢沙拉克卡最好的机会是在三百年前,全世界还有数百万人,而你们那些可恶的达玛却把找出战斗魔印的地图锁在迷信的高塔里。那样的话,自大的责难又该谁来承担?万一那样做才是违逆艾弗伦可恶的计划呢?”
贾迪尔沉吟片刻,考虑这个问题,气势削减了一些。亚伦看出他的想法,立刻向后退开。他双手叉腰,没有显露敌对或是屈服的意思。“如果艾弗伦有拟订计划,他也不会与我们分享。”
“骨骰——”贾迪尔开口。
“——有魔力,这点我不否认。”亚伦插嘴道,“但那不表示它们就是神的旨意。而且它们也没有让英内薇拉命令你阻止我前往安纳克桑。他们只说等我回来之后要好好利用我。”
贾迪尔琢磨着这个问题,怒意渐渐消退。他的老朋友在信仰上或许是个盲人,但还是足够诚实。他是真正的信徒,努力想为伊弗佳的伪善找借口,而这让他永远看不清真相。
亚伦摊开双掌。“你有两个选择,阿曼恩。我们可以站在这里讨论抽象的神学,或是竭尽所能去打沙拉克卡,然后在取得胜利之后看看谁说得对。”
贾迪尔点头。“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杰夫之子。”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们努力和平共处,没有进一步冲突。贾迪尔觉得比从前更能驾驭魔法,难以想象举手投足间所发出的威力,不理解自己之前的眼光竟然如此狭隘。
但是不管进展多大,月亏还是日渐临近。他和亚伦能在体内充满魔法的情况下以极快的速度奔跑,但即便如此,安纳克桑离他们可不近,而且还要布置陷阱。
“我们什么时候要出发前往失落之城?”一天早上,贾迪尔在两人等待阳光烧尽当晚的猎物时问。
“今晚。”亚伦说,“练习时间结束了。”
说完之后,他化身烟雾。贾迪尔透过皇冠视觉仔细观察他窜入释放魔力到阿拉表面的众多通道之一——这是艾弗伦的生命能量,遭受奈的腐化。
亚伦只离开一下子,但是透过从通道随之而来的魔力流动,贾迪尔知道他刚刚跑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手里拿着两样东西:斗篷和长矛。
亚伦还没完全现形,贾迪尔已经伸手去拿长矛。他的手先是贯穿长矛,不过他反手再抓,终于抓到矛柄,从亚伦手里抢走他。
他将圣矛举在身前,感受其中的能量脉动,心知这是货真价实的卡吉之矛。少了它,他觉得空虚,仿佛自己只是一个躯壳。如今圣矛再度回到他手中,他终于放下心头大石。
我们决不要再分开了。他承诺道。
“你也会需要这个。”贾迪尔抬起头来,刚好看到亚伦把黎莎·佩伯的隐形斗篷丢向他。他手臂疾伸,在斗篷落地前接下它。
他不太高兴地看向亚伦。“不尊重黎莎女士神奇的斗篷等于是在侮辱她。”
黎莎的礼物不像圣矛那么攸关紧要,但他无法否认那种上好布料和在最强大的阿拉盖面前隐形的能力,给他一种他们疯狂的计划有希望成功的感觉。
“阿拉盖抵达卡吉陵寝时,你要怎样藏身?”他在亚伦不做回应时问道。“你也有一条斗篷吗?”
“我不需要。”亚伦说,“我可以凭空绘制隐形魔印,不过那样还是太麻烦了。”
他伸出双臂,翻过手腕。他两条前臂上都文有隐形魔印。
魔印开始发光,不过亚伦手臂上其他魔印都没有反应。魔印之光强烈到看不清楚魔印的轮廓,接着杰夫之子消失,变得形体不定——若隐若现,模糊不清。这样看他令贾迪尔感到头昏目眩。一股无形的力量促使他偏开头去,但他打从心里知道一旦移开目光,他就再也找不到亚伦,就算对方待在原地也一样。
片刻过后,他又恢复形体。魔印上的光芒渐暗,又可以看清楚了。贾迪尔目光移动到隐形魔印斗篷,斗篷上的魔印一模一样。
正常情况下看到这些他最喜爱的魔印都会让他心情大好,但是此刻不是这么回事。
“是黎莎女士帮你文身的吗?”他并不想要用吼得来问这个问题,但他就是吼了出来。光想到他的未婚妻摸过亚伦的皮肤就让他倍觉羞辱。
幸好亚伦的反应是摇头。“我自己文的,不过是她设计的魔印,我只是照她的字体去文而已。”他仿佛深情款款地轻抚那些魔印。“感觉就像她陪在我身边。”
他没有完全坦白。他的灵气宛如在唱歌。贾迪尔以皇冠视觉深入刺探,看见一个让他怒火中烧的画面——黎莎和亚伦裸体躺在泥巴里,像动物般纠缠在一起。
贾迪尔觉得心跳加剧,充斥在他耳中——黎莎和亚伦?可能是真的吗?还是他的性幻想?
“你和她上床?”他一边指责,一边细看亚伦的灵气,观察他的反应。
但是亚伦的灵气暗淡,渗入他的皮肤。贾迪尔试图刺探,但是皇冠视觉在碰到他的阿金帕尔之前就撞上一面隐形墙壁。
“只因为我隔三差五让你观察我的表面灵气,并不表示你有权进入我的脑海。”亚伦说,“看看你喜不喜欢这种感觉。”
贾迪尔感应到亚伦在吸收他体内的魔力,仿佛爱人般探知他的一切。他试着阻止对方,不过亚伦攻其不备,当他开始防御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贾迪尔举起圣矛指向他。“胆敢羞辱我的男人通通都得受死,帕尔青恩。”
“算你好运,我没那么野蛮。”帕尔青恩说,“是你先无礼。”
贾迪尔抿起嘴唇,接着又松口。“如果你和我未婚妻混在一起,我有权知道。”
“她不是你的未婚妻,阿曼恩。”亚伦说,“我听到她在悬崖上对你这么说。她宁死也不要变成你第十五任妻子,就算让她当第一任妻室也不要。”
亚伦在嘲笑他。“如果你偷听到那段私人的交谈,亚伦,那你就该知道她怀了我的孩子。如果你胆敢自认有权拥有她的话……”
亚伦耸肩。“对,她是个好女人,我喜欢过她。亲过她两次,还有一次更进一步……”
贾迪尔握紧圣矛。
“但她不是我的。”亚伦说,“从来都不是。她也不是你的,阿曼恩。不管有没有小孩。如果你不懂这一点,你永远不可能得到她。”
“所以你已经不想要她了?”贾迪尔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不可能。她像太阳一样明艳照人。”
远方传来马蹄声响,亚伦微笑,转身面对他的吉娃卡,她在黎明前的光线中策马而来。她骑着一匹没上鞍的巨马,还牵了四匹差不多高大的马。它们的蹄上绽放着魔光,速度比克拉西亚赛马还快两倍。
“我有我自己的太阳,阿曼恩。”亚伦说,“头顶两颗太阳,只会自讨苦吃。”
他指着贾迪尔,上前迎接他妻子。“你的太阳已经多到足以把绿地变成沙漠。自己好好想想吧。”
瑞娜飞身下马,亚伦拥她入怀,回应她的吻。他集中精神,启动肩膀上的寂静魔印。贾迪尔会看见那道魔法,知道他们在讲悄悄话,但亚伦不认为他会多说什么。男人有权和他妻子私密交谈。
“洼地还好吗?”他问。
瑞娜也看到他施法,于是把脸埋在他胸口,掩饰嘴唇的动作。“情况还算好。希望你没猜错,恶魔不会趁这次月亏大举来犯。他们没办法应付太多恶魔,特别是我们不在的情况下。”
“相信我,瑞娜。”亚伦说。
瑞娜向亚伦扬起下巴,不过他知道她是指自己身后的贾迪尔。“你告诉他了吗?”
亚伦摇头。“我在等你回来。太阳一出来就告诉他。”
“或许你不该先把长矛还给他。”瑞娜说。
亚伦耸肩,微微一笑。“这和有一堆公平决斗规则的多名沙鲁姆不同。如果情况失控,还有瑞娜·贝尔斯会帮我,是吧?”
瑞娜亲他。“我永远都跟着你。”
贾迪尔偏开目光,让帕尔青恩和他的吉娃卡独处。她带着马匹来表示他们即将去找阿拉盖王子,而贾迪尔迫不及待想要面对这次挑战,不过同时也感到有点失望。他与帕尔青恩终于言归于好,多了这个难以预料的吉娃卡可能会对他们得来不易的平衡带来不稳定的因素。
太阳终于冒出地平线,贾迪尔深吸一口气,在阿拉盖的尸体冒烟燃烧的同时开始他的晨间冥想。艾弗伦总会让一切回归平衡,他必须对英内薇拉保持信心。
火焰熄灭后,他们把马牵到隐密塔的马厩去。近距离一看,这些马都十分高大,和骆驼差不多。绿地的野生马斯谭马因为每晚都要和阿拉盖搏斗而异常强壮。他的沙鲁姆已经捕获并训练了好几百匹,不过眼前这匹还是雄壮非凡。
贾迪尔琢磨着帕尔青恩掌心的那匹大黑马,身上披着魔印护具,头上顶着一对足以刺穿石恶魔的钢角,肯定就是名满天下的黎明舞者。他吉娃的那匹斑点母马几乎和它一样高大,魔印画在皮毛的斑点外,也刻在它的蹄上。它的腹部包着一圈皮革固定马鞍。
另外还有两匹公马、一匹母马,全都配备魔印马鞍和马蹄。强壮的猛兽——难以想象黎明舞者有办法管束它们。它们踏步腾跃,不过还是乖乖跟着走入马厩。
“我们才三个人,为什么要五匹马?”他问,“你们还找了谁一起踏上这场神圣的旅程,帕尔青恩?你说需要我帮忙,但却又不让我得知你的计划。”
“计划本来只有我们三人,阿曼恩,不过遇上个难题。希望你有办法帮我解决。”
贾迪尔好奇地看着他。帕尔青恩叹了口气,朝马厩后方偏了偏头。“跟我来。”
他扯下一块旧毯子,抖掉上面的灰尘和干草。地下有扇暗门。他拉开暗门,步入黑暗中。贾迪尔谨慎地跟了过去,心知帕尔青恩的吉娃跟在后面。贾迪尔并不怕她,但她灵气中的强度显示她力量强大。强到如果大家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话,她能帮帕尔青恩取得明显的优势。
回到黑暗中后,他的皇冠视觉再度回归,不过帕尔青恩的魔印也开始发光,驱退黑暗,带领他们来到一扇沉重的大门前。这扇门镶有钢板,还刻了威力强大的魔印。
亚伦打开门,照亮身上只穿拜多布、被关在里面的一男一女。
山杰特和山娃放开彼此,抬起头来,眯眼看向突来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