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宗教审判
333 AR冬
门锁上传来嘎啦声响,罗杰立刻神色警觉。这扇门是厚重的金木所制,边缘镶有精钢。门上没有窗户或窥视孔,只有门底下一扇刚好可以塞入餐盘的小门。无法得知门外是什么人。
但是说实话,是谁都无所谓。罗杰已经毫无斗志了。皇宫守卫因为同僚死亡而情绪激动,逼他招认的时候毫不留情。是詹森要他们动刑的,毕竟,总管为了外甥的死而大发雷霆。
他们一直打到他几乎失去知觉才终于住手,而他也就心怀感激地昏了过去,然后在这里醒来。
透过窗口看了一眼,他立刻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南塔。
安吉尔斯大教堂是大回归前兴建的,共有四座石塔,每一座都对应罗盘上的一个方位。最北的石塔上有大钟,钟声能够传出数里之遥。其他三座塔数百年来都是用以囚禁异教徒或政治犯的牢房。权势滔天——或是贵族——不能直接处死的男女;但又太危险——或是有危险——不能关在普通牢房里。
罗杰听过这些石塔那些耳熟能详的故事,其中不少他自己都传唱过,但是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这里来。
罗杰在门打开时坐起身来。透过肿得只剩下一条缝的双眼,他看见黎莎,于是松了口气,瘫回身后的床上。
“罗杰!”黎莎叫道,在门关上时冲到他身前。她双掌捧着他的脸,神色严肃地检查他的伤势。罗杰在她拉开绷带、检查断骨和渗血时哀声惨叫。
“天杀的野蛮人。”黎莎喃喃说道,站起身来。她走到窗口,拉上沉重的窗帘,然后回到他身边。
“你在咒骂什么?”罗杰透过肿大的嘴唇问道,她则忽略围裙里的药草,伸手去拿魔印工具。
“不要动。”黎莎说,拿出一支细刷子和一罐墨汁。“我们时间不多,而我答应阿曼娃先治好你再说。”
“治好?”罗杰问。或是尝试治好。他的脸拒绝以恰当的方式让他好好说话。
黎莎没有回应,毫不扭捏地脱掉他的衣服,在他皮肤上绘印。罗杰在她伸手到霍拉袋里拿出恶魔骨时抖了一抖,不过因为实在太痛了,所以他没有抗议。
魔印在黎莎把骨头放到上面时开始变得暖和,闪耀着柔和的光芒,透过皮肤引发一阵刺痛,深入肌肉和骨头,止痛消肿。他的视线清晰了,肿胀的嘴唇也缩回正常的大小。他嘴里又有空间了,舌头本能地舔了舔被短棒打掉牙齿所留下的缝隙。疲惫感一扫而空,他觉得身强体壮,警觉性渐渐恢复了。
他紧握拳头,力量在体内流窜。之前看起来绝对逃不出去的牢门如今似乎也不怎么坚固。他可以直接打烂牢门,然后一路打出大教堂。
但接着恶魔骨在黎莎手里碎成粉末,魔力引发的疯狂复仇冲动也随即消失。
“黑夜呀,”他说着穿回自己的衣服。“难怪大家对这种力量如此上瘾。”
“我没办法处理脱落的牙齿。”黎莎说,“我们可以做假牙。瓷牙可以染色配合你的牙齿,或是你喜欢的话,也可以染成更鲜艳的颜色。”
罗杰摇头。“七彩服最让我满意的部分就在于可以脱掉。”
黎莎点头,伸手到包包里拿出他最想看到的东西。他的小提琴盒。“阿曼娃让我把这个给你……打发时间。”
罗杰立刻打开琴盒,看到魔印腮托躺在绒布格子里时松了一大口气。他刻意把琴盒放在两人之间的床上。阿曼娃可以听见他们的交谈,虽然无法加入谈话。
“罗杰,怎么回事?”黎莎问。
“我是大笨蛋。”罗杰说,“我以为在公爵的宫殿里不会有危险。我以为我可以在公众面前取笑杰辛、破坏他的名声而不必付出代价。”他垂头丧气。“一切都是我的错。”
“别傻了。”黎莎说,“事情不是你起头的。”
“是我起头的。”罗杰说,“整件事情都是从我殴打杰辛鼻子开始的。”
“我妈以前也打过我的鼻子一次。”黎莎说,“我可没有想过要杀了她还有所有站在我们之间的人。”
“我不是要为杰辛开脱,”罗杰说,“那个地心之子罪有应得。问题在于我知道他是什么货色,偏偏还要唤醒他体内的恶魔。结果就害死了杰卡伯和克里弗。”
黎莎从围裙里拿出一只怀表看时间。“他们只给我一个小时,罗杰,现在只剩下几分钟了。你有很多独处时间可以用来思考这些哲学问题,但现在我要知道昨晚的所有细节。”
罗杰点头。“杰辛跑来杀我。他必定贿赂了一些宫廷守卫帮忙。他说有个领主要付钱给他,要绑架阿曼娃和希克娃做人质。”
“有说是谁吗?”黎莎问。
罗杰摇头。“我当时没有立即提问。”
“继续。”黎莎说。
“他们一定料到我们回房间时会避开大厅,”罗杰说,“他们在下层走廊里伏击我们。他们在暗中刺杀了克里弗,但是他抵抗到最后,几乎杀光所有人。他把杰辛留给我。”
他刻意不把细节交代清楚,完全不提希克娃的事情。他依然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希克娃的身手。他温柔的希克娃在他面前变成了恐怖的杀手。但不管她做过什么,她都是他的妻子,他不能出卖她。
“所以是自卫。”黎莎说。
“当然是天杀的自卫。”罗杰大声道。
“詹森总管不是这么说的。”黎莎说,“他说他几天前看到你对杰辛拔刀。”
罗杰低头。“这个,是有……但那是因为他攻击我。”
“他攻击你,但你都没说?”黎莎问。
“你在每次被人推一把的时候就跑去找人求助吗?”罗杰问,“还是你会更用力推回去。”
“我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推任何人。”黎莎说。
“去对英内薇拉说。”罗杰说,接着满意地看着黎莎张口结舌。
“好啦,那个现在已经无所谓了。”黎莎在恢复正常后说。“詹森宣称是你主动攻击杰辛。”
“带着我妻子和坎黛尔几个女子一起去攻击一群男人?”罗杰难以置信地问道。
黎莎耸肩。“有可能只是一言不合就打起来。而当守卫试图阻止时……”
“我们就连守卫一起杀光?”罗杰问,“这听起来太疯狂了吧?”
“不管合不合理,杰辛死了,而你又拿着匕首站在他面前。”黎莎说。
“去找乔尔斯。”罗杰说,“吟游诗人公会会长。我以前就告诉过他杰辛杀了杰卡伯,还害我沦落到诊所里。”
黎莎点头。“我会,但是我们可以信任他吗?詹森总管似乎花钱打点好了所有人。”
“问他的时候让加尔德到场。”罗杰说,“他当时也在场。”
“加尔德知道?!”黎莎大声道,“而你过了这么久才告诉我?”
罗杰冷冷看她。“会长问我去年失踪的事情时,加尔德刚好在场。当时他不知道我们在讲什么,不过乔尔斯八成不知道这一点。我猜只要他以为加尔德可以揭穿他的谎言,他就没有胆子说谎。”
“就算他把事情全盘托出,也只会强化你的动机。”黎莎说。
“我早就有动机了。”罗杰说,“这样做也会让杰辛有杀我的动机。”他双手抱住膝盖,拉到胸口。“我的女人怎么样?”
“阿曼娃和坎黛尔在审判前都在家软禁。”黎莎说,“我派伐木工和宫廷守卫一起守门。她们不满意,不过很安全。”
罗杰吞咽口水,注意到她没提到希克娃。“希克娃怎么样呢?”
“希克娃,”黎莎小声说,“失踪了。”
走到仿佛没有尽头的阶梯底下时,黎莎的脚已经很痛了。她因为怀孕的关系常失眠,夜里小腿抽筋让她日间行走时隐隐作痛。
但她对大教堂的石塔并不陌生,离开南塔之后,她沿着走廊绕到东塔,然后再度开始爬梯。
罗杰所面对的麻烦比想象中严重。阿瑞安必须亲自动用关系,要比瑟牧者出面主持,安抚怒不可抑的詹森,让牧师把失去意识的罗杰抬回安全的大教堂里。
尽管在审判前都很安全,但是此事牵扯到太多死者,他不可能全身而退。希克娃呢?希克娃上哪儿去了?守卫宣称案发之后就没人见过她了。她是不是被杰辛提到的领主抓走了?如果贾迪尔的外甥女沦为人质,必然足以引发一场毫无准备的战争。
这个想法让她的心思不必专注在爬楼梯上,最后她在塔顶找到了一间和罗杰的牢房很像的牢房。守卫朝她点头,打开牢门。他们已经习惯她来探监了。
“约拿。”黎莎在对方自书本上抬起头来时说。教会命令他在等候判决期间抄写《卡农经》。
“黎莎!”约拿说着立刻起身,走到她面前。“造物主祝福你。你还好吗?你看起来很憔悴。”他走到牢房中唯一的椅子前,移开摆在上面的几本书,然后拉过来给她坐。“我可以帮你倒杯水吗?”
黎莎摇头,微笑说道:“你这哪像是个囚犯啊。”
约拿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我在伐木洼地里的辅祭卧室都比这里小。我有书,还有《卡农经》。薇卡和你都会来看我。我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自由。”黎莎说。
约拿耸肩。“如果是造物主的旨意,我会重获自由的。”
“你要担心的不是造物主的旨意。”黎莎说,“是林白克的。”
牧师再度耸肩。“我一开始还会担心。他们折磨我好几个礼拜,不让我好好睡觉,也没有书籍和任何东西可以打发时间。”
“但是现在,”他神色爱怜地拍拍一本书的皮革封面。“我心如止水。教会已经相信我不知道任何能够用以对付魔印人的情报,而如今公爵领地中起码有半数人民在传播我的异教邪说。他们迟早会发现囚禁我是多此一举。”
“特别在亚伦离开后。”黎莎说。
“他没有离开。”约拿说。
“这你不可能知道。”黎莎说,“你又不在洼地。”
“我有信仰。”约拿说,“我很惊讶的是,在经历过那些风浪后,你竟然还没有……”
“如果造物主一切都安排好了,那他的计划对我并不宽厚。”黎莎说。
“我们都要面对我们的考验,”约拿说,“但是回首从前,你会改变什么?你会嫁给加尔德,过着平凡的生活吗?待在安吉尔斯,任由流感摧毁洼地?在沙漠恶魔对你示好时吐他口水?”
黎莎摇头。“当然不会。”
“你会希望肚子里没怀那个孩子吗?”
黎莎伸手摸着肚子,坚定面对他的目光。“绝不。”
“那个,”约拿指着她。“就是信仰。你不能像药草一样测量它。你不能在书中加以分类,或用化学药剂测试它。但信仰确实存在,比任何古老世界科学都来得坚定。只有造物主能够看见未来的道路。他依照他的意念创造我们,依照世界的需求,让我们成为今天的模样。但是我们可以透过过去的经验预测未来。”
“公爵派汤姆士前往雷克顿。”黎莎声音颤抖地说。
“为什么?”约拿问。
“避免一场战争。”黎莎啜泣,“或是开展一场战争。只有造物主知道。”
约拿轻搭她肩膀。“我只有在他和裁判官把我送来这里时见过他一面。但我和你很熟,黎莎。你不会轻易交出你的心。他一定是个好男人。”
黎莎很想吐。约拿或许是她认识最久也最亲密的朋友,但她有秘密没告诉他。
“最近我比较容易交出我的心。”她说,“我被亚伦迷得神魂颠倒,又被阿曼恩彻底掳获,但是汤姆士……”她拥抱自己。“汤姆士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而我背叛了他。他离开了,或许是走向死亡,而我的手术刀还插在他的心脏里。这怎么可能会是造物主计划中的一部分?”
约拿伸手搂她,她靠在他身上哭泣。
“我不知道。”他抚摸她的秀发说,“但是当一切结束之后,你就会了解。就像太阳会升起一样明确。”
公爵宫殿的马车道和大台阶白天人潮不断、到处都有人在聊天谈正事。但当黎莎走出马车时,所有朝臣和仆役全都安静下来,转头看她。
“告诉我,这一切不是真的吧。”黎莎说。
“不是。”汪妲说着扫视人群,搜寻可能存在的威胁迹象。“你在牧师塔里的时候,我在庭院里打探消息。昨晚谣言满天飞。此刻城内有一半的人都挤在皇宫里。”
汪妲挥一挥手,四个女伐木工走到他们身旁,监视四面八方。她们毫不受阻地爬上台阶,通过宫门,进入大厅。
大厅里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宫殿仆役比较专业,但就连他们也盯着黎莎及其随从走出他们的视线范围。
“谣言是怎么传的?”黎莎问。
汪妲耸肩。“大部分都是潭普草故事,不过重点都没说错——洼地小提琴巫师杀了公爵的传令使者。不同之处大部分都是编造出来的。”
“编造?”黎莎问。
“城里的人分成两派,就与洼地和其他地方一样。”汪妲说,“平民百姓认为贝尔斯先生是解放者,有权有势的人则把他视为麻烦。”
“那和罗杰有什么关系?”黎莎问,虽然答案不难猜。她们走过居住区,离开大部分人的视线范围,但汪妲还是没有遣走守卫。黎莎认为如果交由她这个年轻保镖决定的话,她大概永远没有机会独处了。
“你和罗杰帮助他拯救洼地,”汪妲说,“魔印女巫和小提琴巫师。人们认为解放者不在的时候,你们就是他的代言人。就连大教堂里也有人说既然罗杰杀了杰辛,那一定是造物主认为杰辛该死。”
“太荒谬了。”黎莎说。
“对,或许。”汪妲说,虽然她语气有些犹豫。“但是不论真假,如果罗杰出了什么事,人民不会坐视不管。情况很容易就会失控。”
“如果罗杰出了什么事,”黎莎说,“我大概也会控制不了自己。”
“说得没错。”汪妲在他们转过一个转角,看见一群男人聚集在罗杰及其妻子居住的房门外时说道。四个公爵的守卫伸长脖子,试图瞪退加尔德派来守在对面墙壁前的四个伐木工。
众人在黎莎走进时让道,汪妲上前敲门。
片刻过后,坎黛尔前来应门。“感谢造物主!”她侧身让向一旁,让汪妲和黎莎进入,她们的守卫与走廊上那些人留在门外。
坎黛尔立刻关门,插上门栓。“你见到罗杰了吗?”
“有。”黎莎说。
“我们丈夫还好吗?”阿曼娃出现在通往她私人卧房的门口问道。年轻的达玛丁一如平常般轻松冷静,尽管黎莎认为她肯定不像看起来那般轻松冷静。
黎莎点头。“他当然已经告诉你了。”
“当然。”阿曼娃点头,“不过男人往往为了不让妻子担心而隐藏痛楚。”
黎莎微笑:“我认识的罗杰不是那种人。”
阿曼娃没有眨眼。
“他被打得很惨。”黎莎说,“但你的霍拉治好了他。现在他已经痊愈了,只是少了两颗牙齿。”
阿曼娃轻轻点头。“希克娃呢?”
黎莎叹气。“没有任何消息。如果有人打算提出赎金,他们会先确保没人找得到她。”
“我不能接受这种情况。”阿曼娃说,“他们甚至不允许我们离开房间去找她。”
“你们是公爵宫殿谋杀案的人证。”黎莎说,“他们不可能就这么放你们出去。你们能找的地方,阿瑞安的眼线都找过了。”
“我不信任她的青恩眼线。”阿曼娃说,“很可能就是他们绑架了她。”
黎莎目光瞄向阿曼娃腰际的霍拉袋。“我们可以私下谈谈吗?”
“啊……”坎黛尔开口抗议,不过阿曼娃嘶吼一声,让她闭嘴,然后指向她的房间。
黎莎和她进房,发现所有窗户都堵住了。就连门上都有沉重的布帘,当阿曼娃关上房门时,房内随即一片漆黑。她一手反射性地伸向她的霍拉袋,另一手则拿出魔印眼镜戴上。
但阿曼娃并不构成威胁。头巾上的魔印硬币在魔印视觉下发光,和她的灵气融为一体。他们两个都没办法像亚伦一样解读灵气,不过在灵气赤裸裸呈现在对方眼前的情况下,想要说谎也不容易。
“你要喝茶吗?”阿曼娃问。
黎莎发现自己屏住呼吸。她点头吐气。“造物主呀,要。”
茶壶隐隐发光,因为其上的魔印能保持壶内热、壶外冷。将如此强力的魔法用在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上,显示达玛丁在使用霍拉魔法数百年后培养出来的一些特质。尽管黎莎已经掌握强大的魔法,还是无法解读达玛丁魔印的秘密。
“你的骨骰是怎么对你说的?”黎莎喝了一小口茶,让全身都放松下来。或许这算不上是微不足道的细节。
“阿拉盖霍拉不会撒谎,女士。”阿曼娃边说边喝她自己的茶。“但也不会把我们想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我今天已经掷骰三次了。它们没有揭示希克娃的命运,而我丈夫的命运还是……模糊不清。”她的灵气没有撒谎的迹象。
“模糊不清?”黎莎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未来有太多分歧点了。”阿曼娃说,“有太多外来的变数。他不安全,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他被锁在离地三百尺的高塔里,而高塔位于全世界守卫最森严、魔印最强大的地方之一。”黎莎说。
“去!”阿曼娃说,“你们绿地人的防御十分可悲。随便一个克拉西亚观察兵都能杀了他。他在这里的敌人当然也办得到。”
她摇头。“我几周前就该派克里弗杀那个黄金嗓,不管我丈夫怎么说。”
“不要怀疑自己的决定。”黎莎说,“那样做很可能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我都不熟悉这里的政治环境。”
阿曼娃耸肩。“血腥政治到哪里都不会改变,女士。当有人试图杀你但却失败了,你就要确保他们永远没有第二次机会。”
“现在要杀罗杰的是法庭了。”黎莎说。
阿曼娃点头。“我认为如果我们能够回到你的洼地部族,判决的结果会比较偏向我们。”
这点黎莎没什么好争辩的,但是阿曼娃的灵气还透露了其他特质。不是欺骗,而是……“你有事情没告诉我。”
阿曼娃笑道:“当然!你和其他绿地人比起来有什么更值得我信任的?”
不知感恩的女巫。“我做过什么事情让你不信任我,阿曼娃·阿曼恩?”黎莎以克利西亚语问道。“我一直对你坦诚以对,你有什么理由这样一直羞辱我?”
“你坦诚吗?”阿曼娃问,“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我弟弟,还是下任安吉尔斯公爵?”
黎莎好奇地看着她。“你的骨骰告诉你林白克根本治不好。”
“你如果检查过他的种子,就会知道这个答案。”阿曼娃说。
“我检查过了。”黎莎说。
阿曼娃的面纱掩饰了笑容,不过灵气倒是一览无遗。“你亲眼看过那个希莎采样,还是相信她的说辞?”
黎莎大吃一惊,吐出口里的茶。她立刻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容我告退。”
阿曼娃点头允许她离开。“当然。”
汪妲和女守卫几乎要用跑才能跟上黎莎穿越宫殿走廊的步伐。她先去自己房间拿了一个小药瓶,然后前往公爵夫人的房间。
梅儿妮的一个侍女前来开门,请黎莎进入公爵夫人的私人房间。
“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吗,女士?”梅儿妮等两人独处后问道。表面上,她是全安吉尔斯最有权势的女人,但实际上,她对黎莎就和对阿瑞安一样唯命是从。
黎莎拿出魔印玻璃瓶。“我或许有办法做出解药,但我需要你暗地帮我取得一点东西。”
罗杰坐在高塔牢房里的桌子上。他索性把桌子拉到铁窗边,一边欣赏城市景色,一边拿小提琴演奏一首悲伤的曲子。
他不知道下面的人是否听到他的音乐。他希望可以,因为没有观众的吟游诗人算什么?就算他看不到观众,也要让观众听出他的痛苦。
并不是说在月光下他还有别的事情可做。牧师没有提供油灯,而让他能在黑暗中视物的魔印面具又放在阿曼娃肯定在其中来回踱步的房间里。
他无权要求蜡烛之类的东西。他要问谁要?没有人再来看他,只有不知名的辅祭从门下塞餐盘进来,或是拿走他塞回去的空餐盘。食物都很简单,不过够营养。
窗户很小——让他可以把头伸出去,但是肩膀会卡住。就算够大也没用,就算他有办法挤出那个小洞,窗外除了空气空无一物。四座高塔都足足有三百英尺高。
但不管干什么都比瞪着囚室墙壁看要好,而窗外的景色真的很美,全安吉尔斯都在他的脚下。他看着风恶魔掠过魔印网时引发的魔光,为阿曼娃演奏音乐。
或许安吉尔斯人能够听见他的音乐,或许不能,但他知道阿曼娃在听。他演奏出他对她的思念、他的哀伤,还有对希克娃的担忧。他的骄傲和爱。他的希望和热情。所有他想对着霍拉诉说的情绪,但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的音乐向来能抒发他的心情。
“丈夫。”
琴弓自琴弦上滑开。罗杰一声不吭,左顾右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难道阿曼娃想出办法透过腮托传话了吗?
“哈、哈喽?”他试探性地轻声问道。
一只手突然出现,抓住窗沿,罗杰惊呼后退,摔下桌子。落地时他肺里的空气都喷了出来,但是多年训练发生作用,他一落地立刻翻身,伏身在离窗口数尺的位置。
希克娃透过小窗口看他。她戴着黑头巾和白面纱,但是眼睛绝对不会认错。“不要怕,丈夫,是我。”
罗杰开始回想起事发当时的景象。希克娃打断莎莉的喉咙。希克娃击碎守卫的背脊。希克娃扭断艾伯伦的脖子。
“你向来都不‘只’是你,妻子。”罗杰说,“不过似乎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秘密。”
“你有理由生气,丈夫。”希克娃说,“我有事情瞒着你,不过并非出于自愿。达玛佳亲自下令要我和我的长矛姐妹隐藏实力。”
“阿曼娃知道。”罗杰说。
“北地除了她之外没人知道。”希克娃说,“我们是解放者的血脉。她是达玛之血。我是沙鲁姆。”
“你到底是什么?”罗杰问。
“我是你的吉娃。”她说,“我恳求你,丈夫,就算你不相信我其他的话,也请你相信这一点。你是我的光和我的爱,如果《伊弗佳》没有明令禁止的话,我会为了我给你带来的羞辱而自杀。”
“那可不够。”罗杰说,“如果你想再度得到我的信任,我就要知道一切。”
“当然,丈夫。”希克娃说。她似乎松了口气,仿佛他轻易就饶过她。或许他确实是。她整个温柔顺从的形象都是装出来的。谁知道她那种松了口气的模样是不是装的?
他心里有一部分并不在乎。希克娃打从发下婚誓开始就对他忠心耿耿。就连杀人都是为他而杀,而尽管发生了这种事情,罗杰还是希望这一切是真实的。至少报仇了,可以让杰卡伯的灵魂得以安息。
“我可以进来吗?”希克娃问,“我保证会诚心诚意回答你所有问题。”
诚心诚意?罗杰心想。还是毫无诚意?两种情况都有可能。
他怀疑地看着那个小窗户。“你要怎么挤进来?”
希克娃的眼角上扬,面带微笑,把头探入窗内。她扭动身体,手冒出来,绕入囚室,掌心贴墙。
罗杰在听见啪的一声时面露痛苦的表情,看着她的肩膀钻入窗口。罗杰在吟游诗人公会里见过许多缩骨表演,但是没见过这种的。她就像是钻过一寸门缝的老鼠。
她不到几秒钟就已经进屋,摔到地板上,随即摆出伏倒的姿势。她跪在地上,双掌贴紧地板,额头抵在陈旧的地毯上。她身穿丝质沙鲁姆装——灯笼裤、束带袍,还有漆黑头巾,和洁白的婚纱面巾形成强烈对比。她没戴手套,也没穿鞋。
“够了。”罗杰说。克拉西亚人或许很喜欢这种顺从的表现,但这些行为让他很不自在,特别是当这么做的人有办法用小拇指杀死他的时候。
希克娃向后坐在自己的脚跟上,面对他。她解开面纱,把头巾往后推,露出她的头发。
罗杰走到窗口,探头出去,看着陡峭的塔墙。没有绳子、没有攀爬用具。她难道是赤手空拳爬上来的?“阿曼娃派你来救我?”
希克娃摇头。“我可以救你出去,如果你下令的话,但是吉娃卡认为你不希望这样。我是来照顾你,不让别人伤害你的。”
罗杰转头打量只有几张家具的小房间。“如果有人进来的话,你可没有地方躲藏。”
希克娃微笑。“闭上眼睛两口气的时间。”
罗杰照做。当他睁开双眼时,希克娃已经不见了。他环顾四周,甚至检查床底,但是找不到她。“你在哪?”
“这里。”她的声音来自上方,但即使顺着声音看去,罗杰还是无法在屋梁上找到她。不过接着,凝神细看下,他发现有团阴影微微蠕动,露出一点她的白面纱。
希克娃无声飘落地板上,落地时仿佛弹了一下。即使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他还是失去了她的踪迹,在屋内四下寻找,直到她的手从床底下冒出来抓住他脚踝为止。他惊呼一声,跳了起来。
希克娃立刻放手,片刻过后出现在门口。她安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摇头。“三层楼下有个守卫。他很懒散,不太可能会听见我们说话,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这一次他神色赞叹地看着她爬下经历数百年风霜侵蚀的塔墙,简直和他爬梯一样轻松。
“等我离开这里,我们要重排整个表演节目,”罗杰说,“你只是唱和声太浪费了。”
他们深谈到深夜,罗杰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头下,凝视着希克娃藏身处的阴影。
她说起当年被交给达玛佳处置,送往达玛丁宫殿深处的训练的往事。
“你一定很恨安奇度。”他说。
“一开始确实如此。”她说,“但是沙鲁姆的人生并不优雅,丈夫。战场上没有第二次机会,就像表演的时候一样。安奇度赐给我们生存的力量与智慧。我后来发现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以爱为出发点。”
罗杰点头。“我和艾利克大师也差不多。”他在妻子面前提起老师时向来都只提他光鲜亮丽、值得敬重的一面,但是此刻希克娃把自己的人生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于是他也以同样的态度回应。
他说起艾利克当年打算丢下他和他妈去死的事情。说他借酒浇愁以及随之而来的暴行。他怎么让酗酒——和他的自大一再伤害他们的生活。
尽管如此,罗杰还是没办法让自己痛恨艾利克,因为他此生所作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跳出魔印,扑到一头木恶魔身上,让罗杰能够活下去。
艾利克懦弱、自私、心胸狭小,但他还是以他自己的方式爱着罗杰。
希克娃滔滔不绝,分享着从未与罗杰分享过的隐私,但是他还没真正测试她的真诚。
“我们相遇的那天,”罗杰说,“你没有通过纯洁测试……”
“你帮我说话,”希克娃说,“当时我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罗杰问。
“知道你和克拉西亚男人不同,”希克娃说,“知道当你看着我时,你不只有看到财产。”
“那天我并不认识你,丈夫。我没见过你的脸,也没听过你的事迹。我懂你的语言,但却不了解你的处世之道,或你们族人的习惯。没人要求我成为你的妻子。我也不是自愿的。我是被赏赐给你的。”
“你是个公主,不是奴役……”罗杰开口,虽然她知道即使在北地,这种事情只能算寻常,特别是在宫廷里。
“请见谅,丈夫。”希克娃说,“但我是达玛佳一手栽培出来的。我是执行她意志的工具。如果她命令我嫁给你,一切都是英内薇拉。”
“她为什么这么做?”罗杰问,“为什么挑你?”这个问题很简单,不过他知道接下来的问题将会考验她对英内薇拉的忠诚,深入刺探她进入他的生活究竟有何意图。
但希克娃毫不迟疑。“当然是为了保护阿曼娃。达玛佳希望在绿地人里安插一个强大又忠诚的间谍,但她不能让她的长女深陷险境。世界上没有比安奇度更好的保镖,但是有些地方不是男人,甚至阉人可以去的。不过我就可以随时随地跟在阿曼娃身边。”
“那阿曼娃呢?”罗杰问,“她是达玛丁。她至少有权决定要不要嫁给我吧?”
上方传来一阵丝绸摩擦的声音,大概是希克娃在耸肩。“达玛佳的说法是提供她选择,但是她的意思十分明确,不管是不是达玛丁,阿曼娃都和我一样不能拒绝她。”
她笑道:“我知道你一直以为我们是好姐妹,但是之前,我们谁也不服谁。”
“你没有通过纯洁测试,”罗杰说,“正好相反,我说没必要做,但是英内薇拉坚持。”
希克娃还是没有反应。
“然后黎莎撒谎,为了避免你蒙羞而说你通过测试,结果阿曼娃还是出卖你。”
沉默。
“她这么做是因为看你不顺眼,”罗杰问,“还是在故意安排的?”
“达玛佳在我们见面前掷过骨骰。”希克娃承认。“她知道你会保护我。”
“太棒了。”罗杰说,“那场戏连我都骗过了。”他觉得他应该要生气——甚至大发雷霆,但他没力气生气。过去并不重要,阿曼娃和希克娃一开始都是英内薇拉的手下并非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他需要知道的是她们现在的想法。
“他是谁?”他问。
“呃?”希克娃问。
“那个……和你做过的男人,”罗杰说。其实他并不是想知道,他曾和许多不值得一提的女人做过,根本没有资格批评她。
“谁也不是。”希克娃说,“我是在沙鲁沙克训练时受了伤。我对你不忠是骗你的。”
罗杰耸肩。“你表现得一点也不像没有经验。”
她再度发笑,笑声清脆甜美。“达玛丁教过我们枕边舞蹈的技巧,让我的长矛姐妹和我都能成为完美的新娘。”
枕边舞蹈。光是听到这个词就让他心里痒痒。他立即改变话题。“阿曼娃为什么要下毒害黎莎?”
希克娃终于微显迟疑。“毒是阿曼娃调配的,丈夫,但是在茶里下毒的人是我。”
“那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罗杰说,“你们两个都参与下毒。谁做什么有何区别?”
“达玛佳为了黎莎女士的影响力导致我舅舅创造出沙鲁姆丁之事大发雷霆。”希克娃说,“克拉西亚的女人向来都在她的管辖范围,而她本来为我们拟订了不同的命运。”
“你们试图暗杀我的朋友,只因为她说服贾迪尔赋予女人权力?”罗杰问。
“下毒之事也只是达玛佳命令。”希克娃说,“个人而言,我很赞成沙达玛卡的决定。我的其他长矛姐妹因此得以见光,在黑夜中争取荣耀。我很遗憾自己没有办法和她们一样。”
“那点事可以改变的,”罗杰说,“秘密已经曝光了。等我们回到洼地,你就可以……”
“请见谅,丈夫,但是秘密没有曝光。”希克娃说,“除了你和我的姐妹,没有人活下来宣传此事。如果让别人得知我的实力,就会大幅降低我保护你和吉娃卡的能力。”
“如果我以你丈夫的身份命令你停止掩饰呢?”罗杰问。
“那我会遵守命令。”希克娃说,“但我会把你当成笨蛋。”
罗杰哈哈大笑。“你说你能带我离开这里。怎么做?”
“门很厚,不过只是木门。”希克娃说,“我可以打烂它,但需要时间,还会引来牧师。从窗户出去,爬到下方楼层比较容易。你们青恩的圣徒比不上我们的达玛。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杀死守卫,取得钥匙。”
“我不要你杀害任何人。”罗杰说,“除非我们有性命危险。”
“当然。”希克娃说,“吉娃卡知道你会这么想。”
罗杰想起安安稳稳放在魔印小提琴箱里的托腮。“她现在正听我们说话吗?”
“有。”希克娃说,“她可以透过我的项链听见我说话。”
“她可以和你交谈吗?”罗杰问。
“可以,”希克娃又说,“但那个霍拉是专门为我调校的。她不能和你说话。达玛丁此刻正在帮你制作耳环。她为了没有早点这么做向你道歉。暂时而言,我能代她发言。”
“她想说什么?”罗杰问。
“她说很晚了,”希克娃说,“我们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事。她请你趁天还没亮早些休息。”
罗杰望着上方的阴影。“你会在房梁上睡吗?”
“我的睡眠需求和你不同,”希克娃说,“我会透过冥想恢复活力,同时注意外来威胁。闭上双眼,我的爱,我会守护你的。”
罗杰依照她的吩咐做,确实感到安全多了,但是他脑中有太多思绪流窜,根本无法入眠。“我不认为我睡得着。”
希克娃落地几乎没有发出声音。罗杰在她脱光衣服上床时微微一惊。
“吉娃卡命令我帮你入眠,丈夫。”她娇声道。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命令吗?”罗杰问。
希克娃亲他,尽管如今知道她有多坚强,她的嘴唇还是和之前一样柔软。“虽然是别人命令我做事,丈夫,并不表示我不愿意。”她很有效率地脱掉他的七彩裤。“或是我不会从中获得乐趣。”
黎莎转动转盘,调整她的箱镜。
她立刻就发现与罗塞儿送来的样本的区别。眼前的样本种子很多,但是软弱无力。
被下药了。
她看向窗外。太阳才刚冒出头来。阿瑞安起床了吗?
此事太重要了,刻不容缓。她派遣信差传信,老公爵夫人几乎立刻派人传唤她。
“你确定?”阿瑞安在她抵达时急切地问道。“这不是沙漠女巫为了救丈夫而故弄玄虚?”老女人依然穿着晨袍,一件出奇陈旧朴素的袍子,不过丝毫不减其高雅的气质,而她没心情闲话家常。
黎莎点头。“阿曼娃确实想救丈夫,公爵夫人,但她说的没错。这不是同一个男人的精液。除非梅儿妮不值得信任……”
阿瑞安挥手打断她的话。“那个女孩不懂权谋斗争,欺瞒只会让她自讨苦吃。”
“那就是罗塞儿骗了我们。”黎莎说,“而我不认为她是幕后主使人。”
阿瑞安点头。“此事打从那个女孩还包尿布时就已经开始了。”她啧了一声。“可惜。当她以叛国罪被吊死时,你的加尔德会很伤心的。”
“她或许只是一枚棋子。”黎莎小心地说,“或许我们可以展现宽容,只要她带我们揭发真正隐身在宫廷中的阴谋人物。”她心中已有怀疑人选了。
“你认为是洁莎干的?”阿瑞安说。
黎莎耸肩。“或许。同谋。”
阿瑞安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派人去找白女巫,在一小时内过来,然后在我客厅等我换上战袍。”
一小时后,阿瑞安再度换上华服、戴好皇冠,凝视着阿曼娃。至少阿曼娃还知道要鞠躬得比老公爵夫人深一点。
“你知道是谁对我儿子下药?”阿瑞安问。
阿曼娃轻轻点头,面纱下的眼睛没有一丝情绪。“我知道。”
“那到底是谁下药,或是谁指示的?”阿瑞安问。
她再度轻轻点头。阿瑞安等她说话,但她不再吭声。两个女人就这么足够有尊严地凝望彼此。
“你能告诉我吗?”阿瑞安终于率先开口问。
阿曼娃轻轻耸肩。“我丈夫独自被关在高塔里,只因为他在你家里保护自己。我的妹妻或许被绑架而失踪了,而你完全没有派人去找寻她。坎黛尔和我被软禁在我们房里。告诉我,老公爵夫人,我有什么理由帮你?”
阿瑞安的手指在瓷杯边缘有节奏地轻敲,茶杯里茶水泛起阵阵涟漪。“除了明显的原因?我可以释放你丈夫。把安吉尔斯掀起来找希克娃。解除你的软禁。”
阿曼娃一边搅拌茶,一边轻轻摇头。“请见谅。老公爵夫人,但是你办不到。我掷过骨骰了。你在你儿子的宫廷里没有足够的权力办到这些事情。你权势滔天,但所有命运都指出你无法动摇他的决议。”
阿瑞安保持冷静,但她的嘴唇因为闭得太紧而几乎消失了。这个女人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有人提醒她自己的权利有极限。
“或许不行。”阿瑞安终于说,“会有公开审判——此事不可避免,但是不要这么快就否决我的提议。我或许不能动摇儿子的决议,不过特赦依然是我能掌握的合法权利之一。就算林白克判处你丈夫死刑,我还是能够随手一挥就赦免他,就算所有儿子加在一起也不能阻止我。”
阿曼娃凝视她很长一段时间。接着她转向黎莎。“是真的吗?”
黎莎看向阿瑞安,然后回看阿曼娃。她耸肩。“我不是安吉尔斯律法的专家,不过这绝对是有可能的。”
“我可以拿出必要的文件证明这一点。”阿瑞安说。
阿曼娃摇头,站起身来。“没有必要。我掷骰确认。”
“可以的话,就在这里掷。”阿瑞安说,不过听起来比较像是命令,而非要求。“我想看看掷骰是怎么回事。”
阿曼娃考虑片刻,然后点头。她看了黎莎一眼,黎莎放下茶杯,走过去拉上沉重的窗帘,阿曼娃则跪在厚地毯间的硬木板上,摊开她洁白无瑕的掷骰布。
黎莎迫于无奈,拖过地毯塞住门缝中的光线,没多久屋内唯一的光线就是发自阿曼娃手中的阿拉盖霍拉。黎莎和老公爵夫人全神贯注,但阿曼娃用克拉西亚语喃喃念诵祷文,而她们都没办法透过面纱去读她的唇语。
她拿出一个塞住的小瓶子——里面大概是罗杰的血——少量洒上骨骰,然后摇晃掷骰。看着魔印光越来越亮,骨骰偏离自然的轨道,形成特定图案感觉很诡异。黎莎完全看不懂骨骰在地上定格的图案,但是阿曼娃凝望骨骰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恢复坐姿。黎莎自围裙里拿出一瓶化学光,摇晃片刻,让三人笼罩在冷光里。
“我有三个条件。”阿曼娃说。
“三个换一个?”阿瑞安说。
阿曼娃耸肩。“你大可以讨价还价。”而她的语气明白表示讨价还价没有意义。
“哪三个条件?”阿瑞安问。
“审判结束后,你要立刻赦免我丈夫、我本人,还有我的妹妻。”阿曼娃说,“不能含糊其辞、没有附加条件。我们可以自由离开,你还要负责保护我们平安抵达洼地。”
阿瑞安点头。“没问题。”
“你要让我每天都能去探望我丈夫。”阿曼娃继续。
“我可以在审判前让你每天见他一小时。”阿瑞安说。
阿曼娃点头。“可以接受。”
“最后呢?”阿瑞安问。
阿曼娃转向黎莎。“黎莎女士身上的一滴血。”
黎莎双臂交抱。“绝对不可以!”没人能保证这个女人能拿她的血去干什么。这个要求本身就是一种侮辱。
“黎莎。”阿瑞安说,语气中透露一丝警告。
“你不了解这是什么要求。”黎莎说,“把血交给达玛丁就等于抬起脖子让她割喉。我有什么理由同意这种条件?”
“因为公爵领地的命运通通取决于此!”阿瑞安嘶吼,“把血给她,不然我就强行。”
黎莎神色不善。“不要威胁我,阿瑞安。我会动手保护自己,还有我体内的孩子。如果你的守卫胆敢碰我,我就毁了你的宫殿。”
阿瑞安目光闪烁,但黎莎是说真的,老太婆看得出来。她凝视老公爵夫人的眼睛片刻,然后转向阿曼娃。“两个条件。”
阿曼娃双眼一皱。克拉西亚人喜欢讨价还价。“什么条件?”
“你现在就在这里用掉那滴血,大声用提沙语提出你的问题。”黎莎开口。
阿曼娃点头。“第二个呢?”
“你必须同意日后帮我掷一次骰。”黎莎说,“时间和问题由我决定。”
阿曼娃眯起双眼。“同意。只要你的问题不会直接影响到我的族人或家族。”
黎莎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扬起手指。“我们通通讲定了?”
“讲定了。”阿瑞安说。
“没问题。”阿曼娃确认。
“拿出你的骰子。”黎莎将尖刀抵住食指指心,在阿曼娃的骨骰上挤了一滴血。
达玛丁在掌心中晃动骰子,直到所有骨骰都沾到血。接着她转回她的掷骰布,双手开始摇骰。“全能的艾弗伦,光明的赐予者,你的子民需要指引。为你谦虚的仆人显示黎莎·娃·厄尼·安佩伯·安洼地腹中之子的命运。”
黎莎在骨骰发光、抛入空中时感到孩子在踢。阿曼娃神色饥渴地弯腰向前,解读骨骰隐藏的意义。
“怎么样?”黎莎终于问道,“骨骰怎么说?”
阿曼娃拿起骨骰,放回她的霍拉袋。“我同意大声提问给你听,女士,我可没说要分享结果。”
黎莎气得下巴都快掉了,但阿瑞安立即打断她的回应。“够了!这个你们私下解决。”她冷冷看向阿曼娃。“我受够了你的小心机,公主。我们支付了你要求的代价。现在掷你的骰子,告诉我谁在毒害我儿子。伊斯特利,沃德古德,欧克,还是我其中一个儿子?”
阿曼娃摇头。“你的杂草师独立运作。”
阿瑞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难得一次,她失去高雅的仪态,双眼圆睁得像是蟾蜍。“为什么?”
阿曼娃耸肩。“去问她,她会亲自告诉你。这是个隐藏太久的秘密,必须像脓疮般戳穿。”
“毒药呢?”黎莎在阿瑞安一副要花一整天的时间思考这件事情时问道。
“下在酒里。”阿曼娃说,“我不确定是什么药,不过无所谓。只要停止下药,他的种子就会恢复活力。”
“那要好几个月。”黎莎说。
“你可以用霍拉加快速度。”阿曼娃说,“我可以准备一颗治疗用骨。”
她脚跟着地,站起身来。“我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我现在要去见我丈夫。”
达玛丁蛮横的语调将阿瑞安带回现实。她摇头。“你给我安安静静地坐着,等我确认你的判断。当我满意之后,你就可以去见你丈夫,早一刻都不行。”
阿曼娃气得面纱直抖,然后长长吐了口气。她和老公爵夫人互相瞪视了片刻,她轻轻点头。“我恭候,但是如果今天日落前我没见到我的丈夫,确认他平安无事,我就会认定你违背誓言。”
阿瑞安的脚开始抽动,但是她一言不发。
黎莎努力回想罗杰为她上的课,对着应老公爵夫人召唤而来、满心以为是要讨论加尔德之事的罗塞儿和洁莎微笑。
罗杰教过她许多皇宫礼仪,如何在低声交谈时维持语调中的情绪、如何戴好面具,不管心里有什么想法,都要在脸上保持诚恳。这是她时至今日依然无法掌握的技巧。
“如果方便的话,女士,”黎莎说,“公爵夫人阁下想与罗塞儿女士单独谈谈,然后再找你加入讨论。”
罗塞儿忧心地看向洁莎,但是女人轻松地挥手。“去吧,女孩。”
“我会让你骄傲的。”罗塞儿保证道。
洁莎神色爱怜地摸摸她的肩膀。“你不管怎么做都会让我骄傲。”
黎莎心中一动,因为这话和布鲁娜女士在世时所说的话很像。她不知道那个女人讲这句话是何用意。不过这话对她们而言也可能代表诀别。
她带领罗塞儿穿越房门,来到阿瑞安宽敞的客厅里。她们继续前进,走过另一道门,来到墙壁厚到无法偷听的私人接待室。
进房之后,汪妲关上房门,站在门的一侧。另一侧还有一个女伐木工贝卡,和汪妲一样身材高大、气势骇人。阿曼娃坐在对面墙壁的角落,面无表情地冷眼旁观。娇小的安吉尔斯女孩紧张兮兮地看着她们,然后朝老公爵夫人优雅地行了个屈膝礼,之前在黎莎房内的优雅荡然无存。
“公爵夫人阁下,”罗塞儿说,保持鞠躬姿势,脸几乎贴在地板。“很荣幸蒙您召见。我是您忠诚的仆人。”
“起来吧,女孩。”阿瑞安说,“转一圈,让我看看你。”
罗塞儿起身,依照指示慢慢转圈,姿态完美,表情如同雕像。
“男爵想娶你,”阿瑞安开门见山。“再笨的人都看得出来。而渴望一样事物的男人通常都只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罗塞儿脸颊浮现恰如其分的红晕,不过由于没人问她问题,所以她没有搭话。
“但这次不行。”阿瑞安说。罗塞儿把惊慌掩饰得很好,但就连如此老练之人在听到这句话时脸上也不禁抽动了一下。“你的余生比较可能是在地牢囚室中度过,而不是男爵的床上。”
听到这话,罗塞儿再也无法冷静,惊讶得下巴掉了下来。“公爵夫人阁下?”
“你拿给黎莎女士的是谁的种子?”阿瑞安沉声问道,“我已经知道,那不是我儿子的。”
罗塞儿浑身僵硬,双眼圆睁,宛如受惊的小麋鹿。她看向门口,但是两个女伐木工跨步站在门前,双臂交抱胸口。
“我没听到回答。”阿瑞安怒道,“如果你不想今天就被以叛徒罪名绞死在广场的绞刑台上,最好老实交代。”
“杰——杰克斯,”罗塞儿说,“种子是他的。”
“为什么?”阿瑞安问。
“洁莎女士,”罗塞儿开口,老公爵夫人嘶吼一声。“她说黎莎女士打算取代她成为皇家药草师、夺走她的职位、接管精修学校。”
“我才没有——”黎莎开口,不过阿瑞安挥手打断了她。
“你为了你主人的虚名不惜危害整个公爵领地的安危?”阿瑞安问话的口气变得更严厉了。
罗塞儿跪倒在地,泪水染花了眼影和脂粉。“我、我没有……洁莎女士会找到解药的,如果真的有解药的话。我、我还能怎么做?”
她还能怎么做?黎莎心想。罗塞儿的一生都掌握在洁莎女士手中。她不敢背叛洁莎,然后期待公爵夫人会在她和主人之间选择相信她的话。
她为这个女孩感到遗憾,但是阿瑞安的目光中毫无宽容。“给公爵下毒的事情,你也有份吗?”
罗塞儿似乎真的非常震惊。“什、什么?不!从来没有!”她住口。“有时候洁莎女士要我们喂他吃生育药……”
阿瑞安挥手打断她。“我相信你,女孩,但你的所作所为依然是叛国。”
“求求你,公爵夫人阁下……”罗塞儿恳求道。
“安静。”阿瑞安说,“你已经把我要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了。如果你不想失去舌头,我和你主人交谈的时候就不要吱声。”
阿瑞安转向房门。“汪妲,带洁莎进来。”
“是,老妈,”汪妲说着打开房门,没多久就跟在洁莎女士身后回来。
洁莎神态轻松地走进房内,但是一看到罗塞儿跪在地上、泪水弄花了脸时立刻停步。她看向身后,汪妲已经关上房门,和贝卡一起双臂交抱,守住门口。
洁莎深吸一口气,转回头来,以猎食者的目光打量形势。她身穿口袋围裙,黎莎很清楚她能用围裙里的药材造成多大的伤害。
“难道老公爵夫人阁下认为,罗塞儿不适合担任男爵夫人?”洁莎问。
“你下药影响林白克生育的事有多久了?”阿瑞安开门见山地问道。
洁莎前进一步,摊开双手。“这实在太荒谬了……”
“脱掉围裙。”黎莎喊道。
“什么?”洁莎又前进一步,黎莎一手摸向她的霍拉袋。
“汪妲,”阿瑞安说,“如果洁莎没有脱下围裙就继续前进,在她脚上射一箭。”
汪妲拉弓搭箭。“哪只脚?”
阿瑞安嘴角上扬。“你看着办,亲爱的。”
洁莎皱起眉头,但是依照吩咐,脱下围裙,放在地板上,等着黎莎。“公爵夫人阁下,我不知道她对你说了什么……”
“她说的都是布鲁娜几十年前说过的话。”阿瑞安说,“不过我太固执了,根本听不进去。”
“你有什么证据……”洁莎开口辩驳。
“这里不是宫廷,”阿瑞安说,“我不需要行政官革你的职,然后丢到牢里去关一辈子。你不是来这里抗辩证据的。”
“那我是来干吗的?”洁莎问。
“你来这里是要告诉我为什么,”阿瑞安说,“我一向对你不薄。”
“为什么?”洁莎问,“当林白克对待我和我的女孩就像痰盂一样的时候?当安吉尔斯公爵蠢到让他母亲牵着鼻子走,还把半掌丢到街上去,只因为他睡错床的时候?”
“所以你想要让他兄弟来取代他?”阿瑞安问,“他们或许比林白克好一点,但也没有英明到哪里去。”
“我不管他们有多英明。”洁莎说,“其他人都不会来插我。”
“呃?”阿瑞安问。
“我不必下水。你答应过的。”洁莎说,“我的责任是招募自愿下水的女孩,训练她们,我不需要撩起裙子。”
阿瑞安闭紧嘴巴。“但是林白克不这么认为。”
“他甚至对我没有兴趣。”洁莎说,“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标示全妓院里的女人。他是公爵,四下播种是造物主赐给他的权利。”
“于是你夺走他的种子。”阿瑞安说,“你应该告诉我的。”
“告诉你有什么用?”洁莎问,“你能怎么做?”
阿瑞安摊开双手。“我想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了。我只知道我不会危害公爵领地的安全长达数十年之久。”
“不要这么惊讶,”洁莎说,“你有很多白痴儿子可以取代林白克,还有迈卡尔的儿子。如果事情走到要娶密尔恩婊子或是让迈卡尔的儿子成为继承人的地步,林白克会克服他的兄弟情结的。”
“之前或许会,”阿瑞安说,“但是在战争一触即发的情况下,你让我们成为被攻击的对象。”
“是你和我的固执导致这种局面,”洁莎说,“十年前我就在等着你察觉形势不妙,让汤姆士溜进随便哪个年轻公爵夫人的房里播种。结果你却驱使他四下奔命。”
阿瑞安透过鼻孔呼出一口气,一边思考一边踢脚。最后她点头。“我晚点再决定如何处置你。暂时而言,你可以在西塔顶楼的牢房里向半掌大师挥手。”她朝贝卡扬起下巴,女人上前紧扣洁莎的手臂。
当她被拖出房外时,洁莎望向跪在地上的罗塞儿。“这女孩和此事无——”
“你的话救不了她。”阿瑞安打断她的话。她挥了挥手,守卫拖走洁莎。黎莎全神戒备,不确定她会不会反抗,但是杂草师似乎已经认命了。
“黑夜呀。”阿瑞安在汪妲关上房门时说道。她像泄了气的皮球,黎莎再度想起这个女人究竟有多娇小。
但是那种无力感稍纵即逝,老公爵夫人的注意力再度回到罗塞儿身上。“现在,女孩,我要怎么处置你?”罗塞儿再度开始啜泣,不难看出原因。洁莎或许可以栖身在大教堂的高塔上,但是罗塞儿……却随时可以被抛弃。只要阿瑞安有心,她可以在日落前就把她吊死。
“阿曼娃,”黎莎想都没想说道,“我现在就要掷骰。”
达玛丁惊讶地看着她。“你要把对艾弗伦提问的机会浪费在一个希莎身上?”
“一条人命。”黎莎纠正她。
“我以前也和加尔德·卡特订过婚,”黎莎说,“我或许已经抛下他了,不过我依然关心他的婚事。洼地需要他,而他需要一个足以肩负重担的女人,不是你一直安排坐在他旁边用餐的那些无聊女人。”
阿瑞安嘟哝一声。“这我无法否定。”
“感谢造物主。”罗塞儿喘息道。
“别急着感谢任何人,女孩。”阿瑞安呵斥她。
罗塞儿神色恐惧地看着阿曼娃拔出腰带上的匕首。“伸手,女孩。”
罗塞儿浑身颤抖,不过还是照做。阿曼娃手起刀落,用空茶杯接血。阿瑞安指示汪妲带走女孩。等她离开后,公爵夫人转过头去看阿曼娃跪在地板上,沉浸在霍拉的魔光中掷骰。
“她会成为贵族的妻室。”
阿曼娃解读图案道。“嫁给他,也嫁给洼地部族。她会帮他生下强壮的儿子,但继承爵位的会是他的女儿。”她坐回脚跟上,看着黎莎和阿瑞安。
“只要我同意。”阿瑞安说。
阿曼娃摇头。“请见谅,公爵夫人阁下,但你没得选择。史蒂夫之子不会接受其他人选。”
阿瑞安皱眉。“那就让他带她离开。我要她在我有机会改变心意之前从我眼前永远消失。”
“女士!”汪妲闯入屋内,手里抱着贝卡。“她没呼吸了!”
黎莎立刻上前。阿曼娃已经从袋子里拿出霍拉。
“关门。”达玛丁说。
汪妲跑去关门,但阿瑞安抓住她的手臂。“洁莎呢?”
“跑了,”汪妲说,“我刚出去,发现贝卡躺在走廊上。”
“搜捕她。”阿瑞安下令,“让公爵宫殿所有守卫都下去搜查那个可恶的女巫。”
汪妲点头离开。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皮特大师做好他的工作,检查那天天杀的魔印,我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罗杰说。
躲在屋梁上的希克娃没有回应。她很少出声,除非他直接问她问题,或是必须帮阿曼娃发言。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会跳到地上,走到近处,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话。
罗杰不介意。知道她在屋梁上听他说话就够了。不只是因为她提供的安全感,或是夜里温暖的拥抱,真正让他能够忍受牢狱之苦,乃是一种有人陪伴的感觉。
听他说话的人,在乎他的人。少了这样的人,吟游诗人能够生存多久?罗杰见过伟大的演出者在观众减少后沦为自己过去的影子。
“我会有兄弟姐妹。”罗杰继续说,在心里想象他们的模样,栩栩如生到几乎可以叫出他们的名字。“我爸和我妈都年轻。当时他们对我来说好像树一样老,但是如今回想起来,我应该是他们众多子嗣中的长子。”他期望地叹息,想象着失去的童年嬉戏与笑声。
“当年全河桥镇上没有一把乐器,”罗杰说,“更没有人会演奏乐器。我八成会接手经营旅馆,娶个其貌不扬的乡村女孩,然后生一堆小孩。没去过任何地方,没见过任何大人物,也没做过任何有意义的事情。或许我就是个……平凡人。”
就在这时,牢房门啪的一声开启。站在门后的是……“阿曼娃!”罗杰跳起身来,冲过房间。
“你又自言自语,丈夫。”阿曼娃在拥抱时轻声说道,“你得到艾弗伦的宠幸,绝对不可能平凡。如果艾利克大师没有教你小提琴,也会有另一位大师教你。沙拉克卡即将到来,你将《月亏之歌》带回阿拉乃是英内薇拉。”
“你不需要我也办得到。”罗杰说。
阿曼娃摇头。“你或许能把你的天赋传给你的妻子,但那些天赋原本就是你的。”
她扬起面纱,亲吻他。他想要抱紧她,但她扬起双手,在面纱如同帘幕般垂回嘴前时推开他。
“我每天只能见你一小时,丈夫。”她说,“直到事情解决为止。我们有些事情得先处理。”
她大声拍手,牢门再度开启,两个强壮的辅祭抬进几桶水来。另一个辅祭搬了个小木桶浴盆,刚好能让罗杰挤进去。他们身后,希克娃就着阴影落地,走出打开的牢门。
“你们把那些东西一路抬到塔顶来?”罗杰看着那些沉重的水桶问道。
众辅祭神色不悦地看着他,但没有说话。
“他们不说话并非出于无礼,丈夫。”阿曼娃说,“他们禁止和囚犯交谈。老公爵夫人下令提供更好的食物,还有一周洗三次澡。这些人都很骄傲能够执行她尊贵的命令。”
众辅祭看了他最后一眼,走出房门时看起来不是特别骄傲。
“希克娃……”罗杰在门关上时轻声说道。
“会确保接下来一小时没人打扰我们。”阿曼娃说着在水桶里丢入魔印银石。它们嗞嗞作响,以魔印加温洗澡水。
“拜托,丈夫,”她说着比向浴盆。罗杰心知自己无法违逆她的意思,于是脱光衣服爬进去。亮面的木头很冰凉,他微微颤抖,在阿曼娃倒下第一瓢热水时冒出鸡皮疙瘩。
罗杰立刻开始冷静下来。这无法和莎玛娃的大澡盆相提并论,但是他已经习惯每天洗澡,甚至没发现自己有多享受这种感觉。
“我已经开始帮你做耳环,”阿曼娃一边用刷子和泡沫帮他洗身子,一边说道。“但也许要做好几周,而我期待你会在它完工前获释。”
“肯定还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罗杰说,“除了能在远方听见你的声音外,魔法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更大的用途呢!”
阿曼娃拥抱他,压抑着一股啜泣的冲动。罗杰把她抱到身前,毫不在意自己弄湿她的袍子。
阿曼娃啜泣一声,后退脱下湿掉的丝袍。“如果你扑倒我,在我体内播种,丈夫,你就会让我怀孕。”
罗杰本来终于放松下来,背靠浴盆,不过听到这话又浑身一僵,突然坐起身来。“阿曼娃,现在不是……”
“就是。”阿曼娃插嘴,“如果我想怀你的孩子,一定要趁现在。”
罗杰吞咽口水。“我不喜欢这句话暗示我活命的概率。”
阿曼娃再度跪在浴盆旁,伸手抚摸他赤裸的胸膛,不过不是帮他洗澡。“我也很喜欢。”她承认道,“你的未来充满不确定性,但不光是你的。我们即将面对一个大分歧点,事情结束前,这座城市里有不少人都会踏上孤独之道。”
她手掌上移,路过他脖子,捧着他的脸颊,拉他过来亲。“但是命运的洪流里还是有根不变的巨柱。如果你现在占有我,我就会怀上你的孩子。”
“所以你会在……这个分歧点中存活下来?”罗杰问。
“至少活到生产。那之后……”阿曼娃耸肩,亲吻他的脖子。
罗杰畏缩。“那或许我们该等等。”
阿曼娃神色迷惘地看着他。
“我不想让你一个人抚养我们的孩子。”罗杰说,“你还没到二十岁。如果我死了,你应该改嫁。找个能够……”
阿曼娃把他的脸捧在双掌中。“喔,丈夫。我不会独自抚养孩子的。我有我的妹妻,而且如果你以为在你踏上孤独之道后,我们会遗弃你的话,你显然不够了解我们。”
她起身,刻意扭腰摆臀,走到小床旁。“我是达玛丁。艾弗伦对我的旨意就是生下一个女儿和继承人。”她躺在床上,等着他。“把女儿给我,我此后再也不需要别的男人碰我。”
罗杰立刻跨出浴盆,不顾湿漉漉的身子,爬到她的身上。“女儿?”
阿曼娃微笑。“希克娃已经为你怀上了儿子。”
詹森没有直视黎莎,不过却一直注意她。总管似乎将精神集中在老公爵夫人身上,但他的灵气却不是这么回事。他对黎莎出现在这里非常敏感,却又不知道原因而显得沮丧。他很习惯担任阿瑞安的左右手,不喜欢黎莎夺取他的特权。
“不必担心,詹森。”她说,“我很快就会回洼地。”
总管神色讶异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不过他的情绪强烈到让她不禁产生反应。
这就是亚伦解读灵气的情况,她发现,不过她还是太晚了解那个男人了。想到自己可能永远不会再见到他,她就感到一阵心痛,之前恶魔就是利用这一点来对付她。它们八成是轻而易举地从她的灵气中看出这个弱点,就像她轻易解读詹森的灵气一样。
“没那么快,”阿瑞安说,“你还有未尽的职责。”
她说完转向詹森。“找到洁莎没?”
总管摇头。“有人看到她进入地道,不过没人看到她出去。我派人监视学院,我们正从上到下彻底搜查。”
“那地方充满了秘密通道。”阿瑞安说,“把学生和员工都清空,让你的手下敲打每一扇墙。如果是空心的,搜索通道或是打掉墙。看在造物主的分上,叫他们小心点。那个女巫的毒针差点害死贝卡,幸好黎莎和阿曼娃在场救了她一命。”
詹森鞠躬。“没有问题。我们还搜查了洁莎女士的其他房产及与她相熟的人。城门守卫会搜查所有马车,也会撩开所有兜帽。我们会找到她的。”
阿瑞安点头,不过灵气不是那么肯定。她身上充满背叛的色彩,不过还是十分看重洁莎。她很危险,阿瑞安担心她会突破他们的封锁。
“还有其他事吗?”詹森问。他的灵气显示他很清楚还有别的事。她传唤他来不可能只是为了重复几个小时前下达过的命令。
“为了揭穿这件阴谋,我们寻求了克拉西亚公主的帮助。”阿瑞安说,“有代价。”
詹森的灵气转换,在了解老公爵夫人的意思时变得更为坚定。“半掌。”
阿瑞安点头。“他会接受审判,但是不管判决如何,我都会赦免他。”
“公爵夫人阁下,”詹森开口,声音紧绷。“我外甥是个浮夸的混蛋,经常给藤蔓王座添麻烦,但他毕竟还是我的外甥。我决不可以就这么——”
“你可以,也会照办。”阿瑞安插嘴道,“我不期待你喜欢这个决定,但此事势在必行,如果他受到伤害,城内一定会出现暴动。他会在塔内待到审判日,但是当黎莎女士回洼地时,他和约拿牧师都将同行。”
詹森的灵气怒不可抑,强烈到黎莎提高警觉,伸手到霍拉袋里握紧魔杖。如果他对老公爵夫人采取任何举动,她就会把他炸成碎片。
但接着盛怒的灵气渐渐隐退,被一股强大到令黎莎害怕的意志压抑下来。总管僵硬地鞠躬。“悉听尊便,公爵夫人阁下。”他转过身去,大步走出房间,没等阿瑞安让他离开。
阿瑞安叹气。“我经常说为了解决儿子不孕的问题,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但我没有想过是会让我在一天之内失去昔日的左右手。”
黎莎伸手搭上她的手臂。“你还有其他战友。等我们离开安吉尔斯,詹森大人就会回心转意。”
但是想到他灵气中的那股愤怒,她知道一切都已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