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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继续既定的旅程,拜访藏匿以及公开的众多庇护所,土狼到处讲述:“我们上周启动了雷利超深井,你们看到火山爆发了吗?”

  没有人看到。雷利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其羽状热云雾没有受到干扰。“噢,也许没成功。”土狼说,“可能得花些时间。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即使那超深井现在已经涌满了熔岩,你们又如何能够知道呢?”

  “我们会知道。”人们如此回答。一些人还会说:“你为什么做那种蠢事?不如干脆直接呼叫临时政府,告诉他们到这下面来找我们。”

  所以土狼不再提及此事。他们从这个庇护所旅行到另一个:莫斯·海德、格兰西、悬岩、基督城……尼尔格在每一个地方都受到欢迎,人们对他的名字早已如雷贯耳。尼尔格对如此众多、种类各异的庇护所感到惊奇,它们共同组成了这个奇特的地底世界,其中半数秘密隐藏着,另一半则对外公开。如果这个世界仅占火星上全体文明的一小部分的话,那么北方那些地表城市会是什么样子呢?这实在超乎他的理解范围——虽说随着旅程的进行,他的理解范围似乎因不断的惊诧而扩大,但你毕竟无法从惊讶中获得了悟。

  “嗯,”土狼会在行驶当中说(他已经教会了尼尔格开车),“我们也许已经启动了一座火山,也许没有。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一个创新的主意。而这正是整个计划中最棒的一点,孩子,这整个火星计划是全新的。”

  他们再一次驶向南方,直到那堵鬼魂似的极冠高墙隐隐约约出现在地平线那端。很快他们就到家了。

  尼尔格回想他们拜访过的所有庇护所。“你真的认为我们必须永远躲藏起来吗,德斯蒙?”

  “德斯蒙?德斯蒙?这德斯蒙是谁呀?”土狼瘪瘪嘴,“哦,孩子,我不知道。没有人能够确定。藏在这里的人是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年代中遭到排挤而逃来此地的,当时他们的生活方式受到了威胁。我不太确定他们在北方建造的那些地表城市现在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也许地球上那些掌权者吸取了教训,或者那里的人生活得比以前更舒适。不过也或者只是因为那太空电梯的功能还没被取代罢了。”

  “那么可能还会有另一场革命喽?”

  “我不知道。”

  “或者直到建了另一部太空电梯时才会发生?”

  “我不知道!但是那电梯早晚会建好,他们正在那边建造一些新的大型探照镜,你有时可以在晚上看到它们闪动的光芒,或是环绕着太阳。所以,任何事都可能发生,我猜。不过革命很罕见。而且他们多数只是反对改革的反动分子而已。你瞧,农夫有他们自己的传统,有让他们过日子的价值观以及习惯。然而因为他们的生活只是过得去而已,所以剧烈的变动就会扰乱他们,在那时候根本无关政治,只有存活的问题。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曾亲眼见到过。现在到这里来的人们不是穷人,但是他们的确有他们自己的传统,而且就跟穷人一样,他们没有权力。随着21世纪50年代的人潮疯狂拥进,他们的传统消失了。于是,他们为维护自身所拥有的而奋力抗争。事实证明,他们输了。你再也无法反抗掌权者,特别是在这里,因为武器变得太过厉害,而我们的庇护所又太过脆弱。我们必须好好地武装自己。你知道,我们躲在暗处,而他们又将大批人往火星上送,那些人在地球上已经习惯了艰苦的环境,所以并不会因为这里的事物而感到特别难受。他们得到了关照,于是快乐过活。我们没有看到像我们当年,2061年之前那么多的人试图住到庇护所里。是有一些,但不多。只要人们仍然有他们的娱乐活动,保有自己的小小传统,他们是连动动手指都不肯的。”

  “但是……”尼尔格开口,却胆怯了。

  土狼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笑了起来:“嘿,谁知道呢?他们很快就会在帕弗尼斯山脉上装置另一部电梯,然后就很可能又会开始重蹈覆辙,把事情搞砸,那些贪婪的杂种。而你们这些年轻家伙很可能不会愿意听由地球人在这里大呼小叫,争权夺位。我们就等着看那时机什么时候成熟。同时,我们要尽可能地享受生活,对吗?我们要保护那火焰。”

  那天晚上土狼停下车子,告诉尼尔格套上活动服。他们来到车外头,站在沙地上。土狼转动尼尔格的身子,让他面对北方。“看那天空。”

  尼尔格站着看,只见一颗新星从北边遥远的地平线上迸现出来,顷刻间伸展出一条长长的白色尾巴,是颗彗星,从西边奔向东方。飞经中天时,那颗炽热辉煌的彗星爆裂开来,明亮的碎片撒向四面八方,从白色隐入黑色。

  “一颗冰星!”尼尔格尖叫。

  土狼喷喷鼻息:“没让你惊讶,是不是?孩子!那么,让我来告诉你一些你还不知道的事情;那是2089C冰星,你看到它最后是怎么在上面爆裂开来的吗?那是开端。他们那样做是有目的的。在小行星进入大气层时将它们炸裂,这方法可以应用在较大的小行星上,以避免损及地表。而那是我的主意!是我告诉他们那个方法的,当时我在格雷格玩他们的通信系统,灵机一动便在计算机里匿名存进一个建议,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抓住它。现在他们会一直这么做。每一季都会有一两次类似的情况发生。他们正快速地增厚大气层。看看天上那些闪烁的星星。他们以前在地球上也每晚都看着星星。啊,孩子……终有一天,那种情况也会在这里发生。天空充满空气,让你可以像只鸟儿般呼吸。也许那可以帮我们把这个世界上的秩序改变一下。这种事你永远无法预测。”

  尼尔格闭上眼睛,看到冰星陨石的红色余像撞击他的眼睑。如白色烟火般的流星直直钻穿地幔、火山的孔洞……他转头看到土狼在平原上跳跃,矮小瘦弱,他的头盔在他身上显得异常之大,就像是个变种人类,或者戴着神圣动物面具的巫师,在沙地上跳着丑怪的矮人舞。这就是土狼,毋庸置疑。他的父亲!

  他们已经绕了世界一周,虽然只局限于南半球高纬度地区。极冠在地平线上升起,并且继续增长,直到他们来到悬空冰层底下,那冰层似乎不再像刚起程时那样高大。他们绕过冰层驶回家,进入飞机库后,两人下了那辆尼尔格在过去两个星期中变得相当熟悉的巨砾越野车,僵硬地步行穿过闭锁门,走进长长的隧道,回到穹顶之下,突然间,他们被簇拥在所有熟悉的面孔之间,受到热情拥抱,并接受大家的询问。尼尔格在众人的关注中显得害羞退缩,然而事实上并不需要如此,土狼替他讲述了所有的故事,他只要微笑就好,不用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他的目光越过他的至亲,看见他的世界原来多么渺小;穹顶从这头到那头不到5千米,而高度从湖面算起仅250米。一个小小世界。

  返家欢迎会结束后,他在晨曦里外出散步,享受舒爽的冷冽空气,细细观看山丘树林间的村落建筑和竹质台屋。它们看起来全都如此奇异窄小。接着他来到沙丘,走向广子的住处,鸥鸟在头上翱翔,他不时停步只为看看这个那个。他呼吸水滨伴随海草咸水味儿的寒冷空气;那味道里强烈的熟悉感刹那间引动了千百万个记忆,他知道,他回家了。

  但是家有了变化。不然就是他自己变了。在试图救治西蒙以及随土狼旅行的这段时间,他已经脱离同伴成为一个青年人;他曾热切渴望来一场与众不同的大冒险,然而梦想成真后唯一的结果是他遭到了朋友群的放逐。杰姬和道比以前更常在一起,并且在他和所有其他较年轻的第三代人中间筑起了一面墙。很快,尼尔格发现自己其实并不真的想和大家不一样。他只想能够再次融入他那亲密的小团体,成为他兄弟姐妹的一员。

  但是当他出现时,大家便沉默下来,接着是记忆中最难堪的一段时间,然后道会领着他们离开。而他则被迫回到成人团体里,那些成年人则理所当然地开始让他参加他们的午后聚会。也许他们只是善意地补偿他在小团体里遭受的挫折,然而却使他的标签更加鲜明。没有什么解决方法了。一天,他沮丧地在一个阴沉灰白的秋天午后漫步水滨,突然醒悟童年已经远去。那解释了他此刻的感觉;他现在处于另一个阶段,不是成人也不似孩童,而是单独的个体,是家乡里的外地人。这份隐含忧郁的了解有股奇特的喜悦蕴含其中。

  有一天午餐后,杰姬留下来,要求加入广子在下午开的课程:“为什么你教尼尔格,不教我?”

  “没什么理由,”广子漠然地说,“如果你上课,可以留下来。拿出你的计算机数据板,调出热工程学,第1050页。我们以‘受精卵’穹顶为例。告诉我穹顶下最温暖的点是什么?”

  尼尔格和杰姬思索着这个问题,彼此竞争却又并肩靠坐。他好高兴她在那里,高兴得几乎记不住问题是什么,而杰姬在他还来不及组织想法之前就举起一根指头。她嘲笑他,有点轻蔑,但同时又令人欢喜。尽管他们之间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而杰姬仍然保留着她那容易感染别人的喜悦,从那笑声中被放逐出去是多么感伤啊……

  “这是下回的题目,”广子对他们说,“颂赞火星仪式里的所有名字都是地球人取的。其中大约半数在原来的语言中都有火红星球的意义,但那仍然是从外界引进的名字。问题是,火星自己的名字是什么?”

  数星期后土狼再次造访,那让尼尔格既兴奋又紧张。土狼接了早上教授孩子们的工作,幸运的是,他对待尼尔格跟对待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地球的情况很不好,”在研究里科弗里液态钠槽的真空泵时,他这么说,“而且只会变得更糟。使他们对火星的控制朝对我们更不利的方向走。我们必须继续隐藏,直到有能力完全挣脱他们的掌控,一旦他们逐渐陷入疯狂无秩序状态,我们才能有备无患。你们记住我的话,这是比真理还要真实的预言。”

  “约翰·布恩不是那么说的。”杰姬宣称。她花了很多晚上研究约翰·布恩的计算机。现在她从她腿侧的口袋中取出那个盒子,经过非常简短的搜寻后,盒子里传来一个友善的声音:“除非地球上有真正的安全,否则火星永远不会有。”

  土狼沙哑刺耳地笑着:“嗯,是的,约翰·布恩是那样想,不是吗?但是你注意,他已经死了,而我还在这里。”

  “躲起来谁都会。”杰姬尖锐地说,“但是约翰·布恩却站出来领导大家。那就是我是布恩信徒的原因。”

  “你是布恩家族的一员,同时也是布恩信徒!”土狼大声叫着,揶揄她,“而布恩的信徒连加法都不会做。但是,看这里,女娃儿,如果你要称自己为布恩信徒,就必须先多了解你祖父一些。你不能把约翰·布恩贴上任何教义信条的标签,对他的话断章取义。我在外面看过其他所谓的布恩信徒这样做,而那不是叫我大笑,就是让我七窍冒烟。怎么说呢,如果约翰·布恩跟你会面,与你谈上即使仅仅一小时,他就会成为一个杰姬专家。而如果他见到道,跟他谈谈话,那么他就会变成道专家。因为他就是那个样子。那还不算坏,嗯,因为这把反省的责任推回到我们身上。强迫我们做出贡献,因为不那样,布恩就无法发挥作用。他的论点不仅仅是每个人都可以做,还是每一个人都应该做。”

  “包括地球上所有人。”杰姬回答。

  “不要再给我未经思索的反应!”土狼喊着,“你这女娃儿,你为什么不离开你那些男伴,现在就嫁给我?我的亲吻就跟这个真空电泵一样,来,这里。”他对她挥动电泵,杰姬一拳把它打到一边,又推了他一把,然后跑开,只为了能够享受追逐的乐趣。她现在是“受精卵”跑得最快的人,即使是尼尔格,用尽力气也不能像她那样冲刺。孩子们嘲笑着追她的土狼;就一个老人来说,他相当迅捷。他回身、闪躲,转而追赶他们全部,低声咆哮,最后倒在一堆叠罗汉的底部,哭喊着:“噢,我的腿,噢,我会要你们付出代价,你们这些男生只是嫉妒我,因为我要把你们的女生抢走,噢!停止!噢!”

  这样的揶揄让尼尔格不太舒服,广子也不喜欢。她要土狼停止,但是他却嘲笑她。“过分的人是你,给自己建造了一个近亲乱伦的小营区,”他说,“你要怎么办,阉割他们?”他嘲笑广子的阴郁表情。“很快你就得把他们交给他人照顾,那是必然的。我嘛也就干脆先接收几个。”

  广子要他走,之后不久,他就再一次出发旅行了。后来,又轮到广子教课时,她把所有的孩子都带到澡堂。他们在她之后进入浴池,坐在浅处滑溜溜的瓷砖上,浸泡在蒸腾着热气的水池里听广子说话。尼尔格坐在手足瘦长的杰姬旁,他对那副躯体很熟悉,包括过去一年它经历过的诸多戏剧性的变化,而他发现他无法正视她。

  他那古老的母亲裸着身体说:“你们知道基因如何工作,我已经教过你们了。你们知道你们之间多数是同母异父或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或是叔舅、甥侄、表亲,等等。对你们多数人来说,我是母亲或是祖母,所以你们彼此不可以性交,不可以有共同的孩子。事情就这么简单,非常简单的基因基础法则。”她举起手来,手心向上,好似在说,这是我们共享的身体。

  “但是所有生物都充满着‘维力迪塔斯’,”她继续,“那绿色动力,向外性的模拟仿造。所以你们彼此互相爱慕很正常,特别是现在你们的身体正在发育。那一点也没错,不管土狼怎么说。他只不过是开玩笑罢了。但有一件事他倒是对的;你们很快就会遇见跟你们同样年纪的其他外来人,他们终将成为你们的好友、伴侣、妻或夫,与你们的关系可能比你们的近亲还要紧密,你们对族内近亲因了解太深而永远无法像爱另一个人般爱他们。我们皆是彼此的一部分,而真爱则永远是为了他人。”

  尼尔格的视线固定在他母亲身上,眼里却空洞无神。然而他很清楚杰姬什么时候把她的腿并拢了起来,他感觉到了在他们身边打转的池水温度改变的那一刻。对他而言,他母亲所说的话,其中有些地方并不正确。虽然他相当了解杰姬的身体,但大部分时间里,她仍然如一颗炯炯明星般明亮骄傲,却又缥缈遥远、不着边际地高挂在天上。她是他们这个小群体里的女皇,而且只要她愿意,她的一个眼神就可以轻易地碾碎他,即使他花上他所有时间琢磨她的情绪,依然逃脱不了。那样的差异是他愿意费心处理的。他爱她,这点他知道。但是她没有响应他的爱,没有以相等的方式响应。他想,她也没有以那样的角度来爱道,至少此刻之后再也不是;这给他带来了小小安慰。只有彼得才得到了她像他看着她的那种眼神。但是彼得大部分时间外出远游。所以她在“受精卵”其实不像尼尔格爱她那般爱任何人。也许对她来说,她早知道情形一如广子此刻所言,道和尼尔格,以及在场所有人,简单说来太过熟悉彼此了。不管基因涉入程度如何,都是她的兄弟姐妹。

  然后有一日,穹顶真真实实地塌落了下来。水冰的最高部分从二氧化碳层裂开,纷纷穿过筛网,塌陷掉落湖面、水滨岸边以及周围沙丘。所幸发生的时间是凌晨,没有人在那里,但是从村落听来,第一波的垮塌声响隆隆,一如爆炸般剧烈。每一个人都冲到窗户边,目睹了大部分的塌落过程:巨大的白色冰块像炸弹般掉落,或如弹跳的冰盘般旋转而下,接着整个湖面暴涨,漫到沙丘之上。大家竞相冲出房间,在喧嚣惶恐中,广子和玛雅将孩子们聚集在学校,那里有独立的空气系统。数分钟过后,穹顶本身看来还能够撑住,彼得、米歇尔和娜蒂雅横穿满地碎片,跳过散布的白色冰盘,绕过湖水到达里科弗,查看它是否受损。万一真有损害,对他们三人而言会是件要命的工作,对其他人则有致命的危险。尼尔格透过学校窗户看着湖对岸,那里堆积着冰山碎块。空中尖叫的鸥鸟到处乱窜。那三个身影沿着穹顶边缘曲折的高耸小径前行,消失在里科弗那边。杰姬害怕得咬住指节。不久他们传回信息:一切没事。反应器上方的冰层由一组特别紧密的筛网框架支持,它撑住了。

  所以他们暂时安全无虞。但是接下来的两天,村落中充斥着一股带有张力的悲伤情绪。塌落原因的调查显示,覆盖他们的整块干冰已经开始微微下陷,压碎水冰层,碎冰块掉落穿透筛网。极冠表面的升华作用显然在以显著的速度进行,大气层真是变厚了,世界也因而变得温暖。

  接下来一个星期,湖里的冰山渐渐消融,而散落沙丘上的冰盘仍在原位,以极缓慢的速度融化。因为对残留冰层的稳定性无法掌握,年青的一代再也不准去湖岸。

  塌陷的第十天晚上,他们在餐厅举行了一次村落会议,共有200人出席。尼尔格环视他们,他的小部落;第三代看来恐慌害怕,第二代大胆颠覆,第一代茫然若失。老年人已经在“受精卵”住了14个火星年,毫无疑问,他们很难记得其他生活方式;对孩子们来说更不可能,他们从来没有其他经验。

  不用说,他们不可能向地表世界投降。然而穹顶开始丧失防护的功能,而他们人数太多,无法全部挤入其他秘密庇护所中的一个。分成小组可以解决问题,但不会是个令人高兴的方式。

  会议花了个把小时把这些问题揭示出来。“我们可以试试维西尼克,”米歇尔说,“它很大,而且会欢迎我们。”

  但它是波格丹诺夫分子的地盘,不是他们的。这信息显露在老人们脸上。突然间,尼尔格发觉他们似乎是最恐慌的一群。

  他说:“你们可以往冰层深处搬迁。”

  每一个人都瞪着他瞧。

  “你是说,融化冰层再造一座新穹顶?”广子说。

  尼尔格耸耸肩。这样提起之后,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喜欢这个主意。

  但是娜蒂雅说:“极冠那边比较厚,经得起长时间的升华作用。到那时,世事也许已经起了变化。”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广子说:“好主意。我们熔铸一座新穹顶时,依旧可以待在这里,等到那边空间准备好了再进行搬迁。那应该只要几个月的时间。”

  “别无选择。”玛雅讥讽地说。没有其他选择了。当然还有其他选择。但是她看来对一个新大型计划的前景极为看好,娜蒂雅也是。其他人于是都松了口气,因为他们有了可以在一起,并且继续隐藏的选项。尼尔格突然明白,第一代人非常恐惧暴露行踪。他往后靠坐,对这个发现费心思忖,记起他和土狼拜访过的那些公开的城市。

  他们使用里科弗提供动力,用蒸汽融冰,开辟出另一条通到飞机库的隧道,然后又开辟一条极冠下的长长隧道,一直通到上面覆盖的冰层厚达300米的地方。他们开始在那里用升华作用建造一座新的覆碗状的巨大洞穴,并且为一座新湖挖掘低浅湖床。大部分二氧化碳气体在收集后进行温冷冻,使其与外面温度相同,再逐渐释回地表;剩下的分解成氧气和碳元素,贮存起来留待日后使用。

  进行挖凿的同时,他们掘出近地表处巨大雪竹的匍匐根,将整株植物放在他们最大的卡车上沿着隧道拖到新洞穴,沿途一路丢弃叶片。他们拆解村落建筑,在新地方重组。推土机器人和卡车日夜不断运转,掘取老沙丘上松碎的沙砾,将之搬运到新穴;那里面有太多生物量了(包括西蒙),不能弃置。基本上,他们把“受精卵”穹顶支架下的所有东西都带走了。当他们的新穴完成时,那老地方只像是极冠底下一个空泡泡,上面是沙状冰层,下面是冰冻沙堆,里头的空气只是包围火星的大气,没有其他成分,气压170毫巴,大半是二氧化碳,气温是240开氏度,稀薄得足以致命。

  一天,尼尔格跟着彼得回去巡视老地方,他对曾居住过的唯一一个家只剩下这么一个空壳感到惊讶不已——头顶冰层全是裂痕,沙石全部散开,村落原址只见一个个竹根孔洞,犹如地表上凄惨的伤口,湖床上的藻类都刮得干干净净。整个地方看起来又小又破,像是绝望的动物窝穴。土狼曾说过,他们像是洞穴里的鼹鼠,为了躲避秃鹰而隐藏起来。“我们走吧。”彼得伤心地说,于是他们并肩走入那条照明不佳的长隧道,往新住所走去,踏在娜蒂雅建造的,现在满是踩踏痕迹的混凝土道路上。

  在新的穹顶下,他们设计出新的模型,村落远离隧道闭锁室,靠近一条冰层深处的逃生隧道,出口即是南极峡谷上部。温室建在周边灯光的附近,沙丘脊背比以前高,而气候设备安置在里科弗旁边。为免新家仅是旧家的再版,这样的细微改进处处可见。他们每天都忙着建造工作,以致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这番变化的实质意义;学校的晨课自塌方以来就取消了,现在孩子们变成了轮班的工作组员,分配给当日工作最需要帮忙的人。有时监督他们的大人会试着使他们的实际工作变成一项功课——广子和娜蒂雅尤其擅长如此——但是他们没有多少剩余时间,最后变成只是针对指示所做的批注说明,而通常那些指示根本就非常简单,无须多做解释。那只是一份工作——他们是劳动力的一部分。对整个工程来说,他们的劳动如九牛一毛,即使加上那些有如去壳越野车般的多用途机器人,仍属微薄。而尼尔格对跑来跑去的工作感到很兴奋。

  但是有一次,他离开温室,发现首先看到的是餐厅,而非托儿所月形排屋那巨大竹节群时,他一下子愣在那里。他从前熟悉的世界已经远离了,永远不见了。那就是时间运作的方式。它带来一阵心痛,使他的双眼蒙上泪水。他精神恍惚、怅然若失地度过那天的其余时间,完全心不在焉、不带感情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回到西蒙刚死时的那种疏离心态,被绿色世界放逐到外面的白色世界。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会从这种忧郁状态中抽离,他怎么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他的童年已经过去了,连“受精卵”也一去不返,永远无法再回头。今天也一样将会过去、消失,这个穹顶也会慢慢地升华消失、坍塌陷落。没有什么可以持久。那么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每次想到这个问题,总会困扰折磨他数个小时,淡化了所有事物的风华和色彩。当广子注意到他如此低沉抑郁,询问出了什么问题时,他简单彻底地直陈而出。这就是有广子的好处,你可以问她任何问题,包括这样基本的问题:“我们做这些干什么,广子?不管付出多少努力,所有一切都会变成白色。”

  她瞧着他,鸟儿般将头翘到一边。他以为他从这翘首的姿态中看到了她对他的疼爱,但是并不确定;年纪越长,他就觉得自己越不了解她(连同其他所有人)。

  她说:“旧的穹顶没有了是件悲伤的事,对吗?但我们必须把重心放在将来。这也是‘维力迪塔斯’。不要专注在我们已经建造的东西上,而是我们将要建造的。穹顶就像一朵花,会枯萎凋谢,但是其内蕴含新植物的种子,它会茁壮成长,然后会有新的花朵、种子。过去已经过去。缅怀只会使你沮丧忧郁。为什么呢?我曾经是个住在日本的女孩,在北海道!是的,就如你一样年少!而我无法告诉你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然而,我们此刻在这里,你和我,周围有这些植物和这群人,而如果你留意他们,同时留心如何使他们增长繁荣,那么生命就会灌注到事物中。你只需要在所有事物中感受‘卡米’的存在。我们仅仅生活在当下。”

  “那么那些过去的日子呢?”

  她笑了笑:“你在成长中。你会不时记起过去的日子。那是段好时光,对吗?你有个愉快的童年;那是一种幸福。而眼前这些日子也必定美好。就拿此刻来说,问问你自己,现在缺什么?嗯……土狼说他要你和彼得跟随他下一次的旅程。也许你应该去,再到外头的世界去,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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