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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为了跟随土狼下一次的旅程,尼尔格卖力地准备着,同时他们继续为建设新“受精卵”而努力,新地方已经非正式地改名为“配子”。晚上,在重新安置的餐厅里,大人们长时间讨论他们目前的处境。包括萨克斯、韦拉德和乌苏拉在内的一些人主张回到地表世界。他们无法在秘密隐藏的庇护所彻底进行他们真正的工作;他们想回到医疗科学主流,进行地球化、建设。“我们绝对无法伪装我们自己,”广子说,“没有人可以改变基因组。”
“不是我们的基因组需要改变,是记录,”萨克斯说,“斯宾塞就是那么做的。他把他身体的各项特征输入了新的身份记录。”
“而我们对他进行了脸部整形手术。”韦拉德说。
“是的,那是最低限度,因为我们年纪的关系,对吧?我们看来都不一样。不管怎么说,如果我们如法炮制,就都可以有新身份。”
玛雅说:“斯宾塞真的更改了所有的记录?”
萨克斯耸耸肩:“他留在开罗时,曾经有机会进入一些现在作为安保用途的数据。那样就够了。我也想试试。我们看看土狼怎么说。任何系统都没有他的记录,他应该知道是怎么办到的。”
“他打一开始就躲起来了,”广子说,“那不一样。”
“是没错,但是他也许会有些主意。”
“我们也可以搬到戴咪蒙派那里,”娜蒂雅指出,“彻底远离记录。我想我会愿意那样做。”
玛雅点头。
一个晚上接着一个晚上,他们如此谈论着:“嗯,外表的少量改变有其必要。你们知道,菲丽丝已经回来了,我们必须记住这点。”
“我仍然无法相信他们竟然存活了下来。她一定有九条命。”
“不管怎么说,我们以前上了太多新闻,所以必须小心。”
“配子”逐渐就绪。然而对尼尔格来说,不管如何努力将焦点集中在它的建造过程上,它怎么看都不对。这不是他的地方。
其他旅行者带来消息,说土狼不久即将来访。尼尔格的心快速跳动起来;回到群星闪烁的天空下,在土狼的巨砾越野车里连夜赶路,从这个庇护所到下一个……
杰姬睁大眼睛看着他,仔细聆听他描述的这一切。那个下午他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她带他来到新的高耸沙丘,亲吻他。他起先相当震惊,待回过神来,便开始回吻,然后他们开始热烈拥吻,紧紧地搂住彼此,热气蒸腾在对方脸上。在两座高耸沙丘间的低洼处,他们在苍白薄雾中互拥而下,躺卧在外套围成的蚕茧里,继续热情地吻着,抚摸着彼此,剥下对方的内衣内裤,暖热的体温围裹着他们,彼此呵出的热气融化着他们外套底下的冰冻沙砾。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完全吞没在一股巨大的奔腾电流中,向广子以及全世界挑战。哦,这感觉原来是这样,尼尔格想着。沙砾在杰姬黑色发束下散发着珠宝般的光彩,像是蕴含着一朵朵微小冰花。藏身万物的荣光。
结束后,他们攀附在沙丘边缘往外探看,确定没有人朝这方向走来,然后回到他们的小巢穴,拉起衣服盖在身上保暖。他们互相拥抱,慵懒挑逗地亲吻着。杰姬举起一根手指,戳弄着他的胸脯说:“现在我们拥有彼此。”
尼尔格无限欢乐地点着头,亲吻着她长长的颈项,将他的脸埋藏在她乌黑发间。“现在你属于我。”她说。
他虔诚希望这是真的。这是他一直以来就想要的。
然而那天晚上在澡堂里,杰姬泼溅着水花,滑向池子另一边,一把抓住道,紧拥着他,裸身对裸身。她回头看尼尔格,脸上毫无表情,她深黑色的眼睛像两个黑洞般镶在她的脸上。尼尔格在浅处冻结一般坐着,全身像为了应付一场暴风似的僵硬起来。他的下体还因进入她体内而疼痛;而她在那里,像是几个月没见过道似的缠绕在他身上,像怪蛇般瞪视着他。
一份最为奇特的情绪席卷着他——他了然自己一生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这决定性的一刻,就在这蒸腾雾气的温暖水池里,在雕像般严肃的玛雅如鹰鸮的眼神下。杰姬极其厌恶玛雅,而玛雅此时仔细地观察着他们三人,心中猜疑着。那么是这样了,杰姬和尼尔格也许彼此拥有对方,他确实属于她——但是她对拥有、属于的认知显然跟他有着差异。这个打击让他无法呼吸,那是一种他对事物的基础认知架构崩溃瓦解般的打击。他看着她,茫然、受伤,开始感到愤怒——她更紧紧不放地拥住道——而他了解。她已经收服了他们两个。是的,这才有道理,没错;鲁尔、史蒂夫,还有弗朗茨也一样都服膺她——也许那只是她为了控制这个小团体所用的一种手段,或许不是。或许她已经收服了他们全体。而很显然,现在尼尔格对他们而言已经成了外人,她感觉跟道在一起更舒服些。于是,他被排除在外,不仅在自己的家中,也在自己爱人的心中。如果她真有颗心的话!
他不知道这些想法中有哪些是真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弄清楚。他甚至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想知道。他起身离开浴池,走到男厕,感觉到杰姬注视的眼神刺戳着他的背脊,还有玛雅的。
在男厕里,他从镜子中看到一张陌生的脸。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那是他自己的脸庞,因忧伤而扭曲。
他缓缓地朝镜子走去,再次感觉到那奇特一刻的心绪冲击着他。他瞪着镜中的面貌看了又看;最后他醒悟了,他不是宇宙的中心,或其唯一的意识,而是跟其他所有人一样,只是一个人,别人看他就跟他看别人没什么不同。而眼前这个陌生的镜中人,是一个引人注目的黑发棕眼男孩,热情、醒目,几乎和杰姬是双胞胎,有着乌黑浓眉,以及一种……一种神色相貌。他不想知道这些。但是他可以感觉到那股力量在他指尖燃烧,他甚至回想起人们如何看他,更了解到,对杰姬来说,他或许也代表着一种危险力量。就如同她加诸他身上的力量——这或许能够解释她为何陪在道身边,只是为了能够抵挡他,为了维持一种平衡,以维护她的权力。为了展现他们是匹敌的一对——一场竞赛。突然间,拉扯他全身的紧张状态消退,他开始发抖,然后嘴角歪向一边,咧嘴而笑。他们的的确确互相属于对方。但他仍然是他自己。
当土狼出现,询问尼尔格是否愿意跟随他下一趟的旅程时,他不假思索便答应了,并对这个机会的出现表示衷心感激。杰姬听到这个消息后,脸上闪过一抹愤怒。看到这表情,尼尔格心中并不好过,但是另一部分的他却对他这种差异性,以及有能力逃开她,或者至少相隔一段距离而感到雀跃万分。不管是否真属竞赛,他需要那份挑战。
几天后,他、土狼、彼得和米歇尔驶离极冠那片广袤大地,进入群星下破损斑驳的黑色土地。
尼尔格回顾发着光彩的白色悬崖,心里涌起百味杂陈的激动情绪,其中最重要的是:解脱。他们在那里可以挖进更深的冰层,直到在南极地下建造出一个穹顶居住其中——然而与此同时,这红色世界将随着众星狂野地旋转。突然间,他明白自己将永远无法回去过那穹顶下的生活,永远回不去了,除了一些短暂的拜访;这不是一个选择,只是简单的必然性。他的缘分或命运。他可以像手握一颗红石头般感觉到。从今而后,他将变成一个没有家的人,除非有一天整个星球变成他的家,除非有一天他知道每一座火山、每一个峡谷、每一座平原、每一颗巨石、每一个人——在绿色以及白色世界里的每一件事。但(记得在普洛米绥悬崖边缘遇见的那场暴风)那是一份夺取了许多生命的试炼。他必须开始学习。
注:
[1] noosphere,noos在希腊语中意为心灵、思想,而灵智圈(noosphere)则是人类思想和文化所创造出来的世界生活的一部分,以与代表非生命的地理圈(geosphere)以及代表生命的生物圈(biosphere)区分。——译注
[2] Zygote,本意为生物学上的接合子或“受精卵”,在这里为一庇护所名称。——译注
[3] Bakunin,1814—1876,俄罗斯无政府主义者,第一国际的成员。——译注
[4] 指开氏度。
[5] the Spectre of the Brocken,在山顶上,自身姿态映现于下面云雾的现象;首先发现于德国布罗肯山,它在德国民间传说中是女巫的会议场所。——译注
[6] Alchemist,中世纪的化学家,致力于寻求将普通金属转变成黄金的方法。——译注
[7] Gamete,生物学上的专有名词,指生殖细胞。——译注
[8] caldera,火山爆发后锥顶的浅碗状区域称为火山口,而极大型的火山口即为破火山口。——译注
[9] demimonde,法文,原意为不正派的人。——译注
[10] potlatch,冬季赠礼节,原指北美太平洋沿岸某些印第安人独有的一种习俗。主人按照一定仪式宴请客人并依其社会地位赠送财物,目的是确定或重新确立主人的社会地位。——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