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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6 Tariqat 第六部 探索真理之路

  巨人来自一颗大行星。他和保罗·班扬一样,原本只是火星的一个访客,偶然经过,停下游览;当保罗·班扬到来时,他仍然在那里,因而引起了一场战争。巨人赢了,诚如你所知。但是保罗·班扬和他的蓝牛宝宝死去后,他就没有什么可以交谈的对象了,而火星对巨人来说,就像是企图在一颗篮球上生活。他花了一段时间到处游走,拆卸物品,尝试修补,最后终于放弃离去。

  之后,保罗·班扬和他的蓝牛宝宝体内隐藏着的所有细菌都离开他们的躯体,去地底深处岩床上的温暖水域繁衍。它们食用甲烷和硫化氢,承受数兆吨的岩石重量,仿佛生存在某种中子星球上一般。它们的染色体开始断裂,突变之后再突变,一天之内可以产生十代,因此用不了多久就能根据优胜劣败的自然法则,出现最能适应环境的强者。然后几十亿年过去了。不久,次火星进化史全部展现,穿过上岩层的裂缝,以及沙砾间的空隙,来到阳光下的寒冷沙漠。所有种类的生物,覆盖着整个区域——只是一切都非常微小。瞧,地底空间很有限,到它们终于浮现地表时,特殊模式已然定型。不管怎样,地表上也没有多少能够鼓励生长的条件。于是一整个紧贴岩石表面或岩缝生长的植物生物圈因而茁壮发展起来,不过一切依旧非常细微。它们的鲸鱼只有初生的蝌蚪般大小,它们的美洲杉与他类地衣无异,其他依此类推。仿佛两个极端的比例,火星上的一切就一方面来说,比地球相对事物都要大百倍以上,然而就另一方面而言,则采取反向的极端演变。

  这样的进化产生了小红人。它们就跟我们一样——或者说当我们看见它们时,它们看起来跟我们没什么不同。然而那是因为我们只能从眼角瞥见它们。如果你集中精力只看其中一个,那么你看到的会是一个挺立着的非常渺小的火蜥蜴,颜色深红,皮肤虽有变色的能力,但通常与周围岩石色泽相仿。如果你真能清楚地看到一个,将会发现它的皮肤仿佛覆盖地表的地衣掺杂着沙砾,而眼睛则犹如红宝石。这实在叫人惊喜,然而不要太过兴奋,因为真相是,你无法如此清晰地看见它们。太困难了。只要它们静止不动,我们就根本看不到它们。我们永远看不到它们,除非它们中的一些人信心十足地认为能够随时随意冻结消失,它们才会飞舞在你的周边视觉之内,扰乱你的心思。你以为你看到了,但是当你转动视线迎向它们时,它们就会停止动作,让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辨认出来。

  它们的住所到处都是,包括我们的房间。通常角落里的灰尘堆中都会藏有几个。有多少人能声言他们房间角落没有灰尘?我不认为有多少。不过,当你总算决心清扫角落时,总会用力一些的,对吗?是的,每当这个时刻,那些小人就全都逃之不迭。对它们来说,那是一场灾难。它们认为我们是疯狂的巨大蠢货,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横冲直撞发作一番。

  没错,第一个看到小红人的是约翰·布恩。不然你还能认为是谁?他在降落几小时后就看到了它们。渐渐地,他学会即使在它们静止不动时,也能将之分辨出来,然后他开始对在他房间里的一些小红人说话,直到它们终于响应。约翰和它们互相学习彼此的语言,你现在仍然可以听到这些小红人在它们的英语里用上约翰·布恩式的词汇。最后,它们中间的一大群寸步不离地跟随布恩四处旅行。它们喜欢,而且约翰不是个太爱整洁的人,所以它们总能找到存身所在。是的,当他在尼科西亚被杀害时,它们中的数百个曾亲眼看见。那是当晚稍后那些阿拉伯人死亡的原因——一大群小红人尾随他们。恐怖。

  不管怎样,它们曾经是约翰·布恩的朋友,而当他遭到杀害时,它们就和我们一样伤心难过。那之后就没有人类学会过它们的语言,或如此深入地了解它们。是的,约翰同时也是第一个讲述有关它们故事的人。我们目前知道的相关资料大部分来自他,因为他与它们有那种特殊的关系。是的,据说过度服用欧米茄啡,会造成上瘾者视觉末梢神经中出现微弱的红色蠕动圆点。但是你干吗要问呢?

  不管怎样,自从约翰死去,小红人就跟我们住在一起,而且不动声色保持低调,用它们红宝石似的眼睛观察着我们,企图了解我们,以及我们为什么做我们做的事,还有它们应如何对待我们,得到它们想要的——谁是它们可以交谈和交友的对象,谁不会每隔数月就扫荡它们一次,或毁损这个星球。它们就这样观察着我们。所有帐篷城市都携带着小红人来到我们身边。它们已经准备好再度与我们沟通。它们在决定应该与谁对谈。它们问着自己,这些巨大蠢货中有谁知道“卡”?

  那是它们对火星的称呼,是的,它们称之为“卡”。阿拉伯人爱极了这个事实,因为阿拉伯语中的火星是“夸西拉”;日本人也喜欢,因为日文里将火星称为“卡绥”。事实上,涉及火星的地球词汇有很大一部分含有“卡”的音节——一些小红人的方言称之为“姆卡”,这也大量出现在地球对火星的其他称呼中。有可能这类小红人早期曾经有过太空计划,曾经到过地球,化身为我们的妖精、精灵,以及其他小人。它们当时告诉过一些人它们的来处,还给了我们那些名字。或者从另一个角度看,也许这星球本身建议这类发音,而以一种催眠方式影响一切有意识的观察者,不管是驻足其上者,还是从遥远天际观看这颗红星者。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它的颜色的关系。“卡”。

  所以“卡”看着我们,它们更问着,谁知道“卡”?谁花时间在“卡”上,学习“卡”,喜欢触摸“卡”,在“卡”上四处游走,让“卡”渗入他们,任他们房间的尘土堆积?这样的人类才是我们愿意攀谈的。我们很快就要介绍我们自己,它们说,对你们当中所有喜欢“卡”的人介绍我们自己。而当我们这么做时,你们最好准备着。我们会有一个计划。当时机来临时,放下一切,径直走到街道上,迎接一个新世界。那将是解放“卡”的时候。

  他们沉默地往南行驶,车子在强风袭击下摇晃。一小时接一小时,米歇尔和玛雅都没有说话;他们已经安排好连续无线电信号,听起来与闪电引起的静电非常类似,一为成功,一为失败。但是无线电只发出嘶嘶声,在狂风中几乎听不到。尼尔格等得越久就越恐惧;似乎有某种灾难降临到了他们位于外侧河岸的同伴身上,而根据今晚截至目前他们自身的经历——在暗夜里的绝望爬行,疾飞而过的残骸,破裂帐篷里人们向外疯狂的射击——可能性相当残酷。整个计划现在看来实在狂妄,尼尔格开始怀疑土狼的判断力。土狼研究着他的计算机屏幕,喃喃自语,前后摆动他疼痛的胫骨……当然,其他人之前都同意了这个计划,尼尔格也是,玛雅和斯宾塞则帮助规划,还有马里欧提斯的红党人员。只是没有人预料到下降飓风会变得这般剧烈。土狼是这场突袭行动的领导人,这点毫无疑问。然而他脸上却有着尼尔格从未看过的烦恼、愤怒、担忧和恐惧。

  然后无线电啪啪响起,仿佛两道击到近处的闪电,信号随之出现。成功。成功。外侧河岸的人找到萨克斯了,而且已经把他救了出来。

  车里的气氛仿佛乘坐弹射器一般从阴郁转为兴高采烈。他们语无伦次地尖叫、笑闹、彼此拥抱;尼尔格和加清擦去眼角因喜悦和解脱而流下的泪水,而在突袭过程中一直留在车内的亚特,后来主动接过开车的任务,在黑色暴风中将突袭人员一个个接上来,用力拍打他们的背脊,嘴里喊着:“干得好!干得好!”

  土狼吞下止痛药,发出他那特有的疯狂笑声。尼尔格感到身体轻盈,就好像胸臆间的重力突然减轻了似的。如此极端的心情——惧怕,焦虑,现在成为欢乐。他恍恍惚惚地意识到,这是那种让他们永远把彼此镌刻在心的时刻,遇上这种不多见的惊人现实时,他的心就燃烧了起来。他可以在所有同伴闪亮的脸上看到同样的荣耀,狂野的动物因炽热的灵魂而耀眼。

  红党人员起程往北,回到他们在马里欧提斯的庇护所。土狼往南急驶,要与玛雅和米歇尔会合。他们在巧克力色的朦胧清晨碰头,地点是艾彻斯峡谷。部署在内侧河岸车里的人员急速冲进米歇尔和玛雅的车子,准备重温欢乐的庆祝场面。尼尔格踉跄地穿过闭锁室,与斯宾塞握手,那个矮小圆脸的男人皱着眉头,双手发着抖。不过他仔细地看着尼尔格。“很高兴见到你,”他说,“我听过你。”

  “进行得还真不错。”土狼说,夹杂着加清、亚特和尼尔格异口同声的大声抗议。事实上他们逃得相当惊险,在内侧河岸爬行,试图在台风下苟存,躲避帐篷里慌张的警察,还要努力确认由亚特驾驶前来寻找他们的车子……

  玛雅的瞪视硬生生斩断了他们的欢乐。事实上,在初会合时的喜悦之后,周遭氛围便清楚地显示出她车里的情况不太对。萨克斯是获救了,但是也晚了一步。他受到了折磨,玛雅草草地告诉他们。因为他仍然昏迷不醒,所以很难说他受到的伤害有多大。

  尼尔格到后面隔间去看他。他不省人事,躺在长椅上,那张面孔让人心痛。米歇尔回来坐下,因为头部受到撞击而头昏眼花。玛雅和斯宾塞之间显然有着争执,他们没有解释但是彼此避开视线,互不说话。玛雅摆明心情不好,尼尔格从孩提时期就熟悉她这种表情,而这回似乎更糟,她脸色严峻,嘴角下垂成镰刀形。

  “我杀了菲丽丝。”她告诉土狼。

  一阵静默。尼尔格的双手突然寒冷起来。他环顾周遭,发现他们全都目瞪口呆。他们之间唯一的一名女性是个凶手,有一阵子,他们都有怪异的感觉,包括玛雅——她挺直身躯,蔑视他们的胆怯。尼尔格看着他们的脸庞,意识到,这并不理性,而是原始的、本能的、生物性的。于是玛雅更用力地瞪视他们,看不起他们的惊骇,以鹰般陌生尖锐的敌意瞧着他们。

  土狼走到她身旁,踮起脚尖在她脸颊上轻啄一下,坚定地迎视她圆瞪的双眼。“你做得很好,”他说,将一只手放上她的手臂,“你救了萨克斯。”

  玛雅抖掉他的手说:“我们把他们连在萨克斯身上的机器炸掉了。但不知道是不是把记录也一并销毁了,也许没有。无论如何,他们知道他们曾经逮到过他,然后有人把他救了出去。所以没有什么好庆祝的。如今他们会倾尽全力追捕我们。”

  “我不认为他们那么有组织有纪律。”亚特说。

  “闭嘴!”玛雅朝他大喊。

  “噢,好吧,可是你瞧,现在他们知道你们的事了,你们就不需要躲藏了,对吗?”

  “回到正事上了。”土狼喃喃说道。

  他们立即在白日一同起程往南,因为下降飓风搅起的尘埃足以让他们在卫星摄像下隐形。气氛仍然紧张;玛雅的情绪依旧处在黑色狂暴中,最好避开。米歇尔像面对未爆炸弹般谨慎应对,一直努力让她专注在眼前的实际问题上,使她能够忘却他们那骇人的夜袭。然而萨克斯就躺在他们车里起居隔间的沙发上昏迷不醒,并且因为瘀青,看起来仿佛一头浣熊,这实在不容易忘记。尼尔格连续数小时坐在萨克斯身旁,有时把手摊平,放在他肋骨间或者他头顶。除此之外,什么办法也没有。即使没有那双青紫的眼睛,尼尔格仍然无法把眼前的萨克斯·拉塞尔与他小时候的印象联系起来。看到这样的肢体折磨,实在叫人从心底感到震惊,这是个坚实的证据,证明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可怕的敌人。尼尔格这几年来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如今展现在眼前的事实是如此丑陋,如此叫人难以忍受——不仅仅是他们确实有敌人,而且竟然有人会做出这样的事,还在整个人类历史中不断重复上演,实在叫人难以置信。然而它们毕竟是真实的。萨克斯只是千百万受害者之一。

  萨克斯睡着了,他的头左右摇晃。“我要给他一剂潘多啡,”米歇尔说,“先给他,然后给我。”

  “他的肺有些不对劲。”尼尔格说。

  “是吗?”米歇尔把耳朵贴在萨克斯的胸腔上,听了一会儿,嘘了一声,“里头有些液体,你对了。”

  “他们对他做了什么?”尼尔格问斯宾塞。

  “他们在他身上施用药物,然后套问。你知道的,他们已经能够非常精准地定位脑部海马的几处记忆中枢,用药物和超声波加以刺激,同时用快速核磁共振成像监视过程……嗯,人们在这种情况下会回答任何问题,而且通常回答得非常冗长。他们正在那样对待萨克斯的时候,电力因暴风来袭而中断。紧急发电机立刻启动,但是——”他朝萨克斯比了个手势,“然后,或者说当我们把他从那套设备中拉出来时……”

  那么这就是玛雅杀害菲丽丝·波义尔的原因了。叛徒的结局。“登陆首百”里的凶手……

  哦,加清在另一辆车里喃喃道,这不会是第一次。有人怀疑玛雅安排了暗杀约翰·布恩的行动,而尼尔格听人提过,弗兰克·查默斯的失踪可能也是出于她的计划。他们称呼她“黑寡妇”。尼尔格一直认为这些故事只是恶意的谣言,由那些显然憎恨玛雅的人散布,譬如杰姬。可是玛雅现在看来确实危险,坐在车子里,瞪着无线电,仿佛考虑打破沉默,传信息到南方去:银发、鹰鼻、嘴像撕裂的伤口……这让尼尔格登上有她在的车就会感到紧张,他尽力抗拒那种情绪。她毕竟是他最重要的老师之一,他曾花无数个小时吸收她在数学、历史和俄语课上不耐烦的教学指示,比任何科目都要用心地跟她学习;他很清楚她并不愿意变成一名凶手,也了解在她又粗鲁又阴郁的情绪下(或说又疯狂又沮丧),有着一个寂寞的灵魂,高傲而饥渴。所以虽然他们表面上成功了,但是这整起事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实在是一场灾难。

  玛雅坚持他们应该全都立刻南下到南极区域,告诉那边的地下组织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没那么简单,”土狼说,“他们知道我们在卡塞峡谷,加上他们已经让萨克斯开口了,他们很可能知道我们会试图返回南边。他们阅读地图的能力跟我们一样好,知道赤道基本上已经被堵住了,从西塔尔西斯一直到混沌地形的东边。”

  “帕弗尼斯和诺克提斯之间有个缺口。”玛雅说。

  “没错,不过那里横穿着几条雪道和管道,以及电梯的两截电缆。我已经在那下面建了些隧道,但是如果他们注意点,也许会找到,或是看到我们的车子。”

  “所以你要怎么做?”

  “我想我们必须绕路,从塔尔西斯和奥林匹斯山北边走,然后下到亚马桑尼斯,从那里穿过赤道。”

  玛雅摇头:“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南边,让他们知道他们已经曝光了。”

  土狼想了想。“我们可以分开走,”他说,“我在靠近艾彻斯高点脚下的一个藏匿处藏有一架超轻型小飞机。加清可以带你和米歇尔去,载你们飞回南方。我们则取道亚马桑尼斯。”

  “萨克斯呢?”

  “我们直接带他到塔尔西斯拱顶,那儿有个波格丹诺夫分子的医疗所。只有两个晚上的路程。”

  玛雅和米歇尔、加清讨论,但是看也不看斯宾塞一眼。米歇尔和加清同意了,她终于点点头:“好,我们往南。你们尽快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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