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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按惯例夜晚出发,白天睡觉,两个晚上之后,穿过伊秋思峡谷来到塔尔西斯拱顶,这是塔尔西斯山脉北侧边缘上的一座火山锥。

  一个名为塔尔西斯拱顶的“尼科西亚等级”帐篷城镇就坐落于与其同名的火山锥的黑色侧翼。这个城镇乃戴咪蒙派的一部分:多数居民维持着地表网络的正常生活,但他们多属波格丹诺夫分子,支持这个区域的波格丹诺夫庇护所,以及位于马里欧提斯和大斜坡上的红党庇护所;他们还帮助城里那些离开地表网络的人,或自出生起就不隶属于网络的人。城里最大的医疗所是波格丹诺夫分子开的,它曾经帮助过许多地下组织。

  所以他们直接驶入帐篷,连上车库,然后下了车。很快,一辆小型救护车开来,极速将萨克斯送到靠近城中心的医疗所。其他的人尾随其后,感觉到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待在车内所没有感觉到的空旷感。亚特对他们的公开态度表示惊奇万分,尼尔格对他简略地介绍了一下戴咪蒙派,然后走进一家楼上有安全室的咖啡馆,就在医疗所对面。

  医疗所里已经开始治疗萨克斯。他们到达后几小时,尼尔格获准净身后穿上消毒衣,到里面坐在他身边。

  他们把他连上呼吸机,将一种液体循环到他肺部。透过透明管道和盖住他脸庞的面具,可以看到那像是阴云密布的水。这景象看起来让人很不舒服,他们好像要溺死他。然而那液体其实是以全氟化碳为基础的混合物,供给萨克斯比空气还要多上三倍的氧气,还冲洗积聚在他胸部那些黏答答的东西,使坍塌的气管膨胀起来,同时又注入许多不同药物。医疗技术人员一面治疗一面对尼尔格解释她的每一个动作:“他有些水肿,所以这是一种反治法,但是很有效。”

  尼尔格就这么坐着,手放在萨克斯臂上,看着贴在萨克斯脸下部面具里的液体循环进出他的体内。“他像是回到体外生殖箱里了。”尼尔格说。

  “或者,”医疗技术人员说,好奇地看着他,“在子宫里。”

  “是的。像重生。他甚至看来和以前不一样。”

  “手要继续放在他臂上。”技术人员指示后离开。尼尔格坐在那里,试着想象萨克斯此刻的感觉,想象生命本身挣扎求生,奋力游回世界的过程。萨克斯的体温令人担忧地起伏不定。其他医务人员进来,拿着各种器材测量萨克斯的头和脸,彼此低声谈论:“有些伤害。前面、左侧。我们再看看。”

  尼尔格到来的几天之后,第一个技术人员又来了,她说:“托起他的头,尼尔格。左边,耳朵附近。上面一些,对了。托着……对,像那样。现在做你该做的。”

  “什么?”

  “你知道的,将热量输送给他。”然后她匆匆离去,仿佛因提出如是建议而难堪或者害怕。

  尼尔格坐在那儿,振作自己。他捕捉体内那团火,试着把它运到手上,再传输给萨克斯。热能,热能,一道跳跃的纯白,送进受伤的绿……然后恢复感觉,试图读出萨克斯头部的热量。

  几天过去了,尼尔格大多待在医疗所里。一个晚上他正从厨房回来,那年轻的医技人员从走廊那边朝他奔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说:“快来!快来!”接着他发现自己回到病房,托着萨克斯的头。萨克斯呼吸急促,全身肌肉有如铁丝般僵硬。室内有三个医生和几名医技人员。其中一个医生对尼尔格伸出手来,而年轻的医技人员走过来站在他们之间。

  他感觉萨克斯体内有什么在翻搅着,像是离去或回归——通行着。他把他所能提振出来的每一点“维力迪塔斯”输送给萨克斯,却突然间惊恐起来,记忆回到“受精卵”里的诊疗室,坐在西蒙身边的景象。西蒙脸上的表情,他死去的那个夜晚。全氟化碳液体从萨克斯身体流进又流出,形成一股低浅却快速的浪潮。尼尔格看着它,想着西蒙。他的手失去了热度,而他无法再将之聚集。萨克斯会知道这双温暖的手属于谁。如果那重要的话。这是他所能做的全部了……他竭尽全力,运劲外推,就好像世界整个冰冻起来了,就好像他不仅能将萨克斯拉回,还能拉回西蒙,而一切就看他推的力量是不是够大。“为什么,萨克斯?”他轻声对他手边的那只耳朵说,“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萨克斯?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萨克斯?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萨克斯?但是为什么?”

  全氟化碳继续循环流着。过于明亮的室内嗡嗡鸣响。操作仪器以及诊治萨克斯躯体的医生们彼此对视,也看着尼尔格。“为什么”这个词只具声形而失去了意义,像是一种祈祷。一个小时过去了,接着是更多个小时,缓慢又焦虑,直到他们陷入一种停滞的状态,而尼尔格无法判断是白天或夜晚。他心想,这是我们为躯体付出的代价。我们付出。

  一天晚上,大约是他们来到这里后一个星期,他们抽清萨克斯的肺部,拔掉呼吸机。萨克斯大声吸了口气,然后开始呼吸。他恢复到呼吸空气的哺乳动物阶段了。他们修补了他的鼻子,一个形状不同的鼻子,几乎跟他做整容手术之前一样扁塌。他的瘀伤仍然触目惊心。

  拔掉呼吸机大约一小时后,他恢复了知觉。他眨眼,再眨眼。环顾周遭,然后非常仔细地盯着尼尔格,用力掐他的手。但是他没有说话,很快沉入了睡眠。

  尼尔格走到外面的绿草街道上,整个城镇都建在塔尔西斯拱顶的锥状地形之上,黑褐相间,往北方壮丽延展,一如蹲伏着的富士山。他以有节奏的方式,一圈又一圈地沿着帐篷边墙奔跑,发泄掉多余的能量。萨克斯和他无法解释的大疑惑……

  在对街那家咖啡馆上面的房间,他看到土狼从这扇窗到那扇窗不安地来回踱步,嘴里同时还哼着“海中女神”的旋律。“怎么了?”尼尔格说。

  土狼摆摆双手:“现在萨克斯已经稳定下来,我们也应该离开了。你和斯宾塞可以在车里照顾萨克斯,我们从西边绕过奥林匹斯。”

  “好,”尼尔格说,“就等他们准许萨克斯出院了。”

  土狼凝视着他:“他们说你救了他。说你把他从鬼门关捡了回来。”

  尼尔格摇头,对这个想法感到惊恐:“他根本就没有死。”

  “我懂了。不过那是他们传出来的说法。”土狼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将来得小心些。”

  他们在夜间行驶,沿着等高线绕过塔尔西斯北边斜坡,萨克斯稳稳地固定在驾驶座后面的隔间沙发上。他们起程后几小时,土狼说:“我要偷袭真美妙在塞欧尼厄斯的一个采矿营地。”他看着萨克斯,“你不反对吧?”

  萨克斯点点头。他浣熊般的瘀伤现在又青又紫。

  “你为什么不能说话?”亚特问他。

  萨克斯耸耸肩,喉咙发出嘎嘎两声。

  他们继续前行。

  塔尔西斯山脉北侧底部伸展着一列平行峡谷,名为塞欧尼厄斯槽沟。这种地形大约有40个,全看你如何计算,有些盆地确实是峡谷,有些只是独立的山脊,或深裂缝,或者就是平原上的皱褶——全都从北向南,切入丰饶的金属层,大片玄武岩被底下的金属矿脉劈开。所以这些峡谷里有许多采矿工程以及遥控设备,现在土狼一边看着他的地图深思,一边搓着双手:“你被捕反倒使我自由了,萨克斯。既然他们知道我们就在这里,就没有理由不让他们中的一些退出舞台,同时夺取一些铀素。”

  所以一天晚上,他停在特拉克斯链坑南边,那是最长最深的一座峡谷。它的开端很奇特——一片相对而言算和缓的平原,因一段看来像是切入地底的斜坡地形而分裂,那斜坡约有3千米宽,最后达300米深,从地平线那端笔直延伸至北方,绝对的直线。

  他们早上睡觉,下午则紧张地坐在起居隔间里,比对卫星照片,倾听土狼的指示。

  “我们可能错杀了这些矿工吗?”亚特问,挠着他下巴上的大胡子。

  土狼耸耸肩:“有可能。”

  萨克斯激烈地前后摆头。

  “不要对你的头那样粗暴。”尼尔格对他说。

  “我同意萨克斯,”亚特迅速接道,“我是说,即使把道德因素撇开,而我通常不那么做,就实际上来说,那仍然愚不可及。因为那是假设你的敌人比你软弱,在你杀掉几个之后就会乖乖听命。只是人不是那样的。我是说,想想看那会是怎样一幕光景。你下到谷底,杀死一群尽职工作的人,等其他人过来看到那些尸体,肯定会永远恨你。即使有一天你真的控制了火星,他们仍然会恨你,并且拼尽全力跟你作对。而那会是你达到的唯一效果,因为他们一眨眼间就可以补足那些失去的矿工。”

  亚特瞥了瞥萨克斯,后者在沙发上坐正,仔细观察着他。“另一方面,如果你去那里动了手脚,并且使那些矿工逃到他们紧急的躲避处,然后把他们锁在那里,只毁掉他们的机器。他们呼叫支持并在那里等待,一两天后有人来解救他们。他们会生气,但同时他们也会想那些红党人毁掉我们的设备,一眨眼间就不见了,我们甚至根本没有看到他们,他们有机会杀了我们,但是他们没有。而救了他们的人也会有同样的想法。然后哪天你控制了火星,或者当你试图做这件事时,他们就会记得,会全都得上人质综合征,开始为你打基础,或与你合作。”

  萨克斯频频点头。斯宾塞看着尼尔格。接着他们全都开始点头,除了土狼,他低头看他的手掌,像是在看手相。然后他抬起头,也看着尼尔格。

  对尼尔格来说,这简单又清楚,他关心地回看土狼。“亚特是对的。如果我们毫无理由地开始杀戮,广子绝对不会原谅我们。”

  土狼扭曲面容,仿佛鄙视他们的软弱。“我们刚在卡塞峡谷杀了一堆人。”他说。

  “那不同!”尼尔格说。

  “怎么不同?”

  尼尔格犹豫了,不太确定。亚特飞快地说:“那是一群施暴的警察,抓了你的弟兄,还用微波烤他的脑子。他们的行为导致了应得的结果。但是这个峡谷里的家伙们只是在凿石头。”

  萨克斯点头。他用最大的专注力瞪视他们全体,显然他了解所有事情,而且涉入很深;只因他无法出声,很难让人完全确认。

  土狼用力瞪着亚特:“这是布雷西斯的矿坑吗?”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嗯。噢——”土狼看看萨克斯,然后是斯宾塞,然后是尼尔格,尼尔格可以感觉他的脸颊正燃烧着,“那么,好吧。我们就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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