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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苏拉和韦拉德来看过他。“每一个人的失语症都不同,”乌苏拉说,“对于惯用右手的成人发生的特定机能障碍病例,我们有不少特定模式的症状可以遵循。但是对超凡的头脑而言就有许多例外。比如我们察觉到,在这种程度的语言困难状态下,你的认知功能竟然依旧运作得相当良好。很可能你在数学和物理上的许多思考方式不需要使用语言。”

  “没错。”

  “如果那是几何学式的思考,而非分析式的,则很可能发生在大脑的右半球而非左半球。而你的大脑右半球没有受伤。”

  萨克斯点头,依然无法信任自己的说话能力。

  “所以,预后可能很不同。几乎一直在改善中。儿童特别能够适应。他们的脑部即使发生伤害会引发严重问题的局限性病变,仍几乎能够完全恢复。必要时,整个脑半球可以从一名儿童头部移出,但是所有功能仍可依凭剩下的半球来重新学习。这是因为儿童脑部的成长太不可思议了。对成人来说就不同了。分化已经完成,所以局限性病变仅会引起特定的有限损害。然而一个成熟大脑里的一项技能一旦遭到破坏,你将很难见到显著的改善。”

  “治。治疗。”

  “是的。但是你知道,抗老化治疗中最难的部位之一就是脑部。不过我们已经为此努力很久了。我们针对脑部损害的病例设计出一套与抗老化治疗同时进行的刺激方式。那可以变成抗老化治疗的常规部分,不过要看试验是否能够持续出现好的结果。你看,我们还没有在足够的人类实验中这样进行过。那种注射会刺激轴突和树突棘的生长,增强脑部的可塑性,以及赫布突触的敏感度。大脑胼胝体尤其会受到影响,受损部位对侧的脑半球亦同。学习可以建立全新的神经网络。”

  “放手去做吧。”萨克斯说。

  毁灭即创造。重新变成一个小小孩儿。语言似空间,一种数学符号,在记忆的实验室里以几何学方式放置。阅读。制图。编码,替换,事物的秘密命名。一个词壮丽地涌入。闲聊的喜悦。每一种颜色的波长。沙子是橘红、浅棕、金黄、黄、黄褐、浓赭、焦茶、黄土色的。天空中有深青、钴、薰衣草色、淡紫、紫罗兰色、普鲁士色、靛蓝、茄紫和午夜蓝。看着颜色表对照名字,色泽厚重强烈,文字声调铿锵——他要更多。给每一道可见光谱上的波长一个名字,为什么不呢?为什么要那样吝啬呢?0.5微米的波长比0.6要蓝些,而0.61则要红些……他们需要更多词汇来描述紫色,一如因纽特人需要许多词汇来描述雪一般。人们总是举这个例子。因纽特人的确在描述雪时用了约20个单词;可是科学家却用了超过300个单词来描述雪,又有谁曾提及科学家对世界所投注的关心呢?没有两片雪花是相同的。此性。波、波、波恩、波尔、布恩、布尔、班特、班姆、波。我手臂可以弯曲的部分叫手肘!火星看起来像一个南瓜!空气很冷。并且被二氧化碳污染了。

  他内在语言的某些部分全是陈词滥调,毫无疑问是通过米歇尔所说的他昔日的“过度学习”积攒而来,它们在他脑海中如此根深蒂固,因而虽然经过酷刑,却依旧残存。清晰的设计,好的数据,每十亿分之几,坏的结果。而穿透这些舒适的公式的,是一种新的理解力,仿佛一种完全不同的语言,新的文字组合摸索着要将它们表达出来。突触增效。从任一领域发展出来的实际语言仍然受到欢迎。正常的刺激。他过去曾经认为这些只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习惯。米歇尔每天都来与他对话,帮助他重建这个新大脑。米歇尔,就一个科学人来说,内心潜藏着一些相当惊人的信仰。四种元素,四种个性,各种各样的炼金公式,以科学姿态展示出来的哲学立场……“你怎么一次也没问过我是不是真能把铅变成金?”

  “我不认为你可以。”

  “你为什么花这么多时间跟我说话,米歇尔?”

  “我喜欢跟你说话,萨克斯。你每天都有新东西。”

  “我喜欢这个练习用左手丢东西的课程。”

  “我看得出来。有可能你最后会变成左撇子。或者两手都灵巧。你的左脑非常发达,不管有没有损害,我都不相信它会迟滞多少。”

  “火星看起来像颗古老微星组成的铁心球。”

  德斯蒙载着他飞到华莱士火山口里的红党庇护所,彼得过去常在那里停留。而彼得现在就在那里,彼得在火星上的儿子,高、快、强壮、优雅、友善却又冷漠,完全浸淫在他自己的工作和生活里。像西蒙。萨克斯对他说他想做的事,以及为什么。他说话时依旧偶尔结巴,但是跟以前比起来已有天壤之别,因而他一点也不介意。继续向前冲!就像是用一种陌生的外语挣扎着交谈。现在所有语言对他来说都是外语,除了他个人的语言形式之外。但是那并不叫人气馁——相反,能够做到这个程度,已经让他大大松了口气。笼罩在名字上的云雾已渐渐散开,心与口之间的联结也恢复了。即使是以一种新的、冒险的方式,也无所谓。这是一个崭新的学习机会。有时他喜欢这个新途径。一个人的现实也许的确基于个人的科学模型,但是大部分肯定取决于个人的大脑结构。改变了大脑结构,模型基础也许就会随之发生变化。你无法与进步抗争。也无法抗拒累进的差异。“你懂吗?”

  “噢,我懂,”彼得说,大张着嘴笑,“我想那是个非常好的主意。非常重要。我得花上几天时间来准备飞机。”

  安也到了庇护所,看起来疲倦而苍老。她草草地跟萨克斯打了声招呼,她那惯有的厌恶表情和以前一样明显。萨克斯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这是个新问题吗?

  他决定等待,看彼得与她谈过之后会有什么不同。他等待着。如今只要他不说话,就没有人会来打扰他。处处都是优势。

  与彼得谈过后,她回来与其他红党人在他们小小的公共区域用餐,是的,她好奇地盯着他。越过众人的头朝他看去,仿佛在审视火星上一个新生的悬崖。专注而客观。评判。动力系统里一个状态的改变,是指向一项理论的数据点。支持或干扰。你是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平静地迎向她的瞪视,试图接住并掷回以扭转形势。是的我仍是萨克斯。我做了改变。你是谁?为什么没有变?为什么仍然那样看我?我受过伤。那存有偏见的个体已经不在了,快消失了。我接受了一项实验性的治疗,我感觉很好,我不再是你知道的那个人了。而你为什么没有变?

  如果有足够的数据点动摇理论,那理论也许一开始就是错的。如果那理论是一个模型的建立基础,那么该模型也许必须跟着改变。

  她坐下吃东西。她是否领会了他这包含许多细节的思绪,是个疑问。然而能够迎视她的眼神实属荣幸!

  他和彼得进入小驾驶舱,午夜刚过,他们已滑行在岩床跑道上。奋力加速后,机头朝着黝黑的天际拔起,流线型的大航天飞机在他们身下震动。萨克斯往后靠去,缩进座椅里,等着飞机飞越航程的最高点;飞机攀升角度变低,速度跟着减慢,直到它置身于平流层高处的平稳攀升中,然后开始从飞机转换成火箭的程序,此时周遭气层已达最稀薄程度,高度约为100千米,那里的“拉塞尔鸡尾酒”混合气体因每日的紫外线照射而散失。飞机外壳在高温下闪闪发光。透过驾驶舱的滤镜看出去,外头是日落时分的色泽。毫无疑问影响了他们的夜间视线。下面的星球一片漆黑,只除了希腊盆地里的冰川闪耀着点点微光。他们仍然在往上攀升。回转幅度逐渐变宽。星星包裹在看来像一个巨大黑色半球的黑暗中,挺立在一个黑色的巨大平面上。夜晚的天空,夜晚的火星。他们再一次攀升又攀升。这白炽的火箭呈现透明的黄色,产生梦幻般的柔滑和鲜亮感。它是维西尼克的最新产品,斯宾塞参与了部分设计;使用的材料是金属互化物[1],主要为具有超塑性的伽马钛铝合金,用以生产耐热发动机零件以及机身外壳,那外壳此刻正因他们攀升得更高而冷却下来,变得有些暗。他可以想象伽马钛铝合金上美丽的方格,由不同曲面组成织锦图案,就像挂钩和眼睛,因高温而疯狂颤动。他们近来一直在建造这样的东西。地对空飞机。走进你家后院,即可搭乘一个铝罐飞往火星。

  萨克斯描述完成这个任务后他想做的事情。彼得笑了起来。

  “你觉得维西尼克能做吗?”

  “噢,没问题。”

  “设计上会有些困难。”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他们会解决。我是说,你不必是一个火箭科学家才能做一个火箭科学家。”

  “很有道理。”

  彼得唱起歌来消磨时光。当那些字词闪入萨克斯脑中时,他也加入哼唱——《16吨》,一首令人满意的歌。彼得说起他如何从坍塌的电梯里逃脱。套着舱外活动装备,独自飘浮两天是什么感觉。“不知为何,我对那并不排斥。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

  “我明白。”这里的形状如此巨大纯粹。事物的本来色泽。

  “重新学习说话的感觉怎么样?”

  “我必须全神贯注。事物让我不时感到惊讶。那些我曾经知道却遗忘了的。还有我从来不知道的。以及受伤前才学到的。通常那段期间会永远封闭,但是又非常重要。当我在冰川上工作时。我必须跟你妈谈谈那段时期。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你知道,那土地。那里有新品种植物。黄色蝴蝶般的太阳。不必一定要……”

  “你应该跟她谈。”

  “她不喜欢我。”

  “我们回去时跟她谈谈。”

  高度计显示距离地表有250千米。飞机朝着仙后星座飞去。每一颗星都有独特的颜色,彼此互不相同。至少有50种。他们身下,黑色圆盘的东边出现了明暗界限,笼罩着黄土色和朦胧黑影构成的斑马线条。太阳光线在火星上照出的新月形,让他突然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个有如巨大扁球体的圆盘。一颗旋转着穿越银河系的球。壮阔的埃律西昂大陆——群山地形,在地平线那端隆起,它的形状被地平线的阴影描出完美的轮廓。他们俯瞰着它绵长的鞍状山脊,赫卡特斯拱顶几乎完全隐没在埃律西昂的火山锥之后,欧伯拱顶则消失在一旁。

  “在那里。”彼得说,从驾驶舱指出去。他们东侧的上方,飞行透镜的东缘在晨曦里闪动银光,其余部分仍处在星球的阴影中。

  “我们够近了吗?”萨克斯问。

  “快了。”

  萨克斯再次俯瞰越来越厚的月牙形曙光。赫斯匹里亚阴暗崎岖的高地上,一片烟尘正从明暗界限的漆黑部分向上翻腾,逐渐扩散到晨曦中。即使他们现在这个高度,也依旧笼罩在这烟尘里,视野不再清晰。透镜本身在肉眼看不见的上升热气流中滑翔,利用热气流的提升作用以及来自阳光的压力,保持它在这片燃烧区域上方的位置。

  现在整个透镜暴露在阳光下,仿佛极为巨大的一具银色降落伞,只是伞下什么东西也没有。其银色外观夹带着紫罗兰色泽,天空的颜色。杯状部分是球体的一截,直径1000千米,中心部位约比边缘高出50千米。仿佛玩具飞盘般旋转着。顶端有个孔,阳光就从那里洒落。构成杯状部分的圆形长条镜面,向内部反射来自太阳和撒力塔的光线,在下方地表形成一个移动的点;如此带来的光芒异常强烈,足以让玄武岩燃烧。透镜镜面温度几乎高达900开氏度,而下面熊熊的熔岩则几近5000开氏度,将挥发性气体释放殆尽。

  萨克斯看着这巨大的物体飞过他们上方,脑海中浮现一幕景象:放大镜,高举在干草堆和白杨树枝上。烟、焰、火。聚焦的强烈太阳光束。光子攻击。“我们够近了吗?它似乎就在我们正上方。”

  “还没有,我们还在边陲地带。最好不要飞到那东西下面,不过,我猜它的聚焦点烧不到我们。总之,它飞越燃烧区域的速度大约是每小时1000千米。”

  “像我年轻时候的喷气式飞机。”

  “嗯。”控制台上闪烁着绿灯,“好,来吧。”

  他拉起操纵杆,飞机以尾部为支点竖了起来,正对透镜上升,那透镜仍然在他们上方100千米处,而且在他们西面。彼得按下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飞机震动了一下,接着粗短的机翼底下出现羽毛导弹,跟着他们升高,然后如镁照明弹般点火燃烧,高速冲向透镜。刺眼的黄色火焰衬着巨大的银色UFO,最后消失了踪影。萨克斯等着,嘟起嘴唇,同时试图停止眨眼。

  透镜前端边缘开始脱落。它很脆弱,其实不过是个巨大的杯形旋转太阳帆,现在正以惊人的速度分解,其前端边缘向下滚动,牵引整体前后滚动,后面拖曳着长长的环状彩带,极像几个交缠的破烂风筝尾巴,一起向下坠落。事实上,那里足足有15亿千克的太阳帆材料正在解体,同时在其长长的轨道上忽明忽暗地翻飞,速度则因体积庞大而看似缓慢,而其主要体也许仍然在以终极速度移动。在撞击地表之前,其中会有很大一部分燃烧殆尽。二氧化硅雨。

  彼得掉转飞机,跟随在透镜后面缓缓下降,同时保持在它东面的位置。他们仍能看到它,在紫罗兰色的晨空中,其主体因高温而发出刺眼的白光,并且起火燃烧,就像一颗拖曳着毛茸茸的银色尾巴的彗星,坠落到了下方黄褐色的星球上。全部坍塌而下。

  “枪法不错。”萨克斯说。

  回到华莱士火山口时,他们像英雄一样受到欢迎。彼得婉拒了所有的恭贺:“那是萨克斯的主意,飞行本身没什么了不起,如果不是开了炮,那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侦察行动。真不懂我们以前怎么没想到。”

  “他们会再放一个。”安在一个角落说,用一种非常好奇的表情盯着萨克斯。

  “但是它们那么脆弱。”彼得说。

  “地对空导弹,”萨克斯说,有点紧张,“你们能够制造——你们能够清查所有运行的物体吗?”

  “已经清查过了,”彼得说,“还有一些无法识别的,不过多数都相当明显。”

  “我想看看清单。”

  “我要跟你谈谈。”安阴郁地对他说。

  其他人迅速离开房间,彼此使着眼色。

  萨克斯在一张竹椅上坐下。这是个小房间,没有窗户。像早期山脚基地的桶形地下室。形状没错。构造。砖石是如此坚实的部分。安拉来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上身前倾,瞪着他的脸。她看起来更老了。夸张的红党领袖,自吹自擂、憔悴不堪。他微笑。“你是不是到了该接受抗老化治疗的时候?”他嘴里吐出这些字句,吓了两人一跳。

  安漠视这样的冒昧。“你为什么要射下那个透镜?”她说,眼神利箭般穿过他。

  “我不喜欢它。”

  “我知道,”她说,“但是,为什么?”

  “它没有存在的必要。温度升高得够快了。没有理由加速。我们甚至不需要更多的热能。它释放出太多二氧化碳,将来会很难净化——从碳化物中清除二氧化碳并不容易。只要不熔化岩石,它就会留在那里。”他摇着头,“太愚蠢了。他们那样做只是想证明他们能。运河。我不相信运河。”

  “所以只是因为那不是你要的地球化。”

  “没错。”他平静地迎向她的瞪视,“我相信布雷维亚山脊提出的地球化范围。你也签了名。我记得。”

  她摇头。

  “没有?可是红党签了,不是吗?”

  她点头。

  “啊……我懂了。我以前对你说过。适合人居的处所锁定在特定海拔以下。在那之上,空气太稀薄,也太过寒冷。减缓速度。生态波伊希思。我不喜欢任何大型的新的重工业方式。也许从泰坦星搬运氮气过来还好。但是其他一切都不需要。”

  “海洋呢?”

  “我不知道。看看没有了抽取电泵会怎样。”

  “那么撒力塔呢?”

  “不知道。额外的日晒意味着以工业气体来增温的需要会减少。或其他方式。但——我们并不需要它。我认为晨曦镜已经足够了。”

  “然而这已经不是你所能控制的了。”

  “没错。”

  他们在沉默中静坐。安显然陷入了深深的思绪。萨克斯观察着她历经风霜的脸庞,疑惑着她上一次接受治疗是什么时候。乌苏拉建议每40年重复一次,而且是至少。

  “我错了。”他嘴里如是吐出。她凝视他,他试着跟上她的思绪。那是一种形状,几何学和数学式的高雅。串联重组混沌现象。美丽往往创造引人注目的奇特事物。“我们开始实在应该等一等。花几十年的时间研究一下原始状态。自然就会知道应该如何进行。我不知道事情会变化得这么快。我原本的构想比较接近生态波伊希思。”

  她噘起双唇:“而现在太迟了。”

  “是。我很抱歉。”他翻过一只手,检视着。所有掌纹皆与昔日无异。“你必须接受治疗。”

  “我不想再继续治疗下去。”

  “噢,安。不要那样说。彼得知道吗?我们需要你。我是说——我们需要你。”

  她起身,离开。

  他的下一个计划更复杂。彼得信心十足,维西尼克人则犹豫不决。萨克斯尽可能地解释。彼得从旁协助。他们的反对转成实用性上的争议。太大?征募更多波格丹诺夫分子来帮忙。隐形不可能?试试干扰监视网络。科学即创造,他告诉他们。这不是科学,彼得答复,是工程。米哈伊尔同意,也喜欢那个部分。生态破坏演示,生态工程学的一个支脉。然而要安排实施则相当困难。征募瑞士人,萨克斯告诉他们。或至少让他们知道。他们反正不喜欢监视系统。告诉布雷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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