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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莎拉在认识我以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她十七岁就被钢琴老师弄大了肚子。那个老师是个英俊到不行的立陶宛人,只比她大不了几岁。她本来在她父亲当教授的私人学校里读书,结果被赶了出来。汤姆虽然是她最亲近的人,也是她认识的人当中最宽容的,但还是对她说了难以承受的话,然后把她送到亲戚那里住。她顶着大肚子,最后在公立高中忍辱完成学业,一毕业就在镇公所结了婚。她那个没尊严的立陶宛老公没办法拿到正式的教学工作,只好回去当私人家教,结果莎拉发现她老公已经习惯搞上学生。然而她还是维持婚姻关系,否则她只能回老家去;她也跟自己发誓,此生绝不再向父亲索求任何帮助。结果她为了维持这段婚姻,决定要再生一个孩子。我说得太快了吗?很快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什么地方不无聊?」哈珀问。

  「从我成为这段故事的角色开始。尼克出生了,他听不见声音。孩子的爸无法接受小孩拥有无法感受音乐的缺陷,建议让人领养尼克。莎拉于是要她老公滚出去找别的地方住。他在十月某天的凌晨四点踢开纱门,拿着羽球拍威胁全家人,但那时莎拉手上有对付他的限制令。他的反击方法则是把艾莉从小学接走,说是要带女儿去看牙医,然后带着她一起消失。」

  「我的天啊。」

  「过了四天以后他才被逮到,那时他人在加拿大边境的汽车旅馆,正在想办法把没有护照的女儿带过去。据我所知,他曾打算利用立陶宛大使馆返回欧洲。他出狱以后就上吊自杀了。」

  「看来我跟莎拉都在同一家烂店挑了老公。」哈珀说。

  「不过这个钢琴家教也不是毫无建树。莎拉找不到艾莉的那些悲惨日子里,汤姆现身帮助了她。他确保莎拉正常吃睡,在她大哭时抱着她,也照顾尼克。如妳所见,这时他有了机会成为莎拉理想中的父亲,这个本来完全让她失望的父亲,变回了以前的样子。我了解汤姆,我认为他从没有原谅过自己,没有原谅自己在女儿因为怀孕而惊恐不已时,居然弃之不顾。

  「汤姆陪了她几个月。之后莎拉搬到离老家更近的地方,汤姆就帮她照顾孩子,让她可以回学校念社会工作,协助无助之人,这是她的本行。

  「汤姆从一九八○年代就开始负责温德汉营地的礼拜,到了九○年代便接手成为营地总监。尼克七岁时,莎拉建议营地举办为期两周的听障营队,汤姆也成功举办了。

  「他们那时在找会手语的辅导员,而我符合资格。我那爱尔兰裔的母亲也听不见,在陪伴她的时候我学会了手语……值得一提的是,我让几个小孩子迷上了我,他们说我的手语有爱尔兰人的腔调。那时的我是来美国读硕士的,很高兴暑假能有份报酬不错的工作。在这个颓废的国度里,人可不能只靠卖蓝色小蘑菇过活。我不得不说,卖海洛因跟安非他命的药贩,已经让诚恳、实在的药头无法提供精湛的服务了。

  「汤姆聘我来指导野外求生的技能,像是什么莓果可以吃,什么植物的叶子不能碰,或是怎样在没有火柴的情况下生火——生火是我的拿手把戏。我们到了营地以后,就取了可爱的名字。我是硬木头约翰,莎拉则变成游侠莎拉。

  「我们在小朋友报到的前几天先进行培训,没多久我就发现这个昵称会出问题。莎拉第一天向我问好时,就一脸天真地对我说『早啊,硬木头。』其他辅导员一听,马上笑了出来,之后几乎每个人都拿这个来开玩笑。『谁找到硬起来的家伙了?』、『喂,各位,别苛求硬起来的人啊』、『我整天早上都跟着硬起来的家伙走。』听得懂吧?

  「然后在小朋友入营的前一晚,大家聚在一起喝啤酒,我跟她说如果她运气够好,而且利用自己的优势,就可以把硬梆梆的我叫起床,有些人随之笑了出来。然后她说,那样比较像是被人用刺给戳醒的,大家就笑得更夸张了。

  「我问她怎么可以取游侠的名号,她说自己既然是活动总监,当然可以选择想要的名字。接着我以古老的英国律法宣告,我有权以比武审判来挑战她的权威。我说我们以镖靶定胜负,两人分别投掷一次。如果我射中接近中心的地方,我可以重新替我俩命名。我事先警告她,我会为自己取名叫冲锋枪,然后叫她水獭。她则说我输定了,并且会在比赛以后告诉我新的名字,届时我就得乖乖当上好几天硬木头。

  「大家都很认真,而我觉得胜券在握,我还是大学生时,在酒吧玩飞镖的时间比在教室写笔记还多。我站得远远的,没做什么热身,就命中接近红心的地方。大家突然一片安静,臣服在我的绝技下。

  「但莎拉的眼睛连眨都没眨,就从腰间抽出小斧,走到投掷在线,扔了出去。她不但命中红心,还把整个镖靶一分两半。她对我说:『你没规定只能投飞镖啊。』之后我的名字变成飞镖手约翰,完全是看在我的飞镖美技份上。

  「我想就是那个时候,让我们彼此起了化学作用。

  「营队正式开始时,艾莉几乎不和她的母亲说话。她那时才十四岁,因为用纸镇攻击第三任治疗师的下体,而再次被放弃治疗。她有次跟几个男生开走她母亲的车,结果把车撞坏了。那些男生的年纪都比她还大。我不知道小学三年级被父亲绑架的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后座力,但是她的确被青春期的情绪化助长了气焰。她不喜欢母亲想要控制她的任何意图,也很生气自己竟然得担任实习辅导员。营队刚开始那几天,状况真的很糟。艾莉会溜到一旁玩手机,若是不喜欢营队食堂的食物,就干脆离开营地,搭顺风车进城里跟朋友见面。

  「莎拉那时决定要艾莉跟她一起带队去跨夜远足,去的是一个叫『玉石深井』的地方,那是个五公尺悬崖下的水池。莎拉说不定是想要把她勒死,觉得藏尸森林深处最没有难度。她们还需要第三个大人,所以把我拖了去。我们之后带着十二名小朋友走上十五公里,像是一群蚊子一样散乱地行进。幸好那些小朋友都听不见,因为艾莉跟莎拉一路上都在骂来骂去。艾莉偷看了手机一次,就被莎拉没收了。艾莉甚至想要拿树枝打她妈妈的脸,小朋友们发现事情不对劲,也越来越慌张。

  「等我们到了玉石深井时,她们已经到了对彼此大吼的地步。大家都被太阳晒坏了,队形也是一盘散沙。艾莉因为把防虫喷雾忘在巴士上而惹火了莎拉;莎拉怪罪的言语,也让艾莉觉得不爽。我则是快受够了。她们站在悬崖边缘,我忍不住把她们撞进水池里。结果呢?她们起身的时候竟然笑了出来,还互相泼起水。

  「她们在剩余的行程中缠上了我。煎热狗给大家吃的时候,递给我的面包里装着的是新鲜的棉条。她们会在凌晨两点掀开我的帐篷,朝我泼冷水。她们不会把助晒乳液洒在我身上,而是拿发胶喷我。可是呢,我觉得这是好事。去程虽然很糟糕,回程的愉快程度也不遑多让。跟着我们来的孩子们开始保护我,想让我不被游侠跟见习麝香猫欺负。我想尼克认为自己有特殊责任,得保护我免受他家的疯婆子们打扰。直到夏天结束,他都是我的保镳。

  「营队最后一周的周末还有一场跨夜远足。那天晚上莎拉钻进我的帐篷,只说了一句话:『我好好利用了自己的优势吗?』

  「之后我们当了快一年的情侣。那时她很想到大堡礁游泳,要是我们有去就好了,要是能一起读更多书就好了。有个周末,她的父亲来帮我们看小孩,让我们到纽约享受了一番。我们要是能有更多这样的行程就好了,要是能多出门逛逛,而不是常常坐在电视前就好了——虽然那也满好的。我们互相依偎,看着脱口秀大笑,但是没留下多少回忆。我们用平庸无奇的方式度过彼此的时光。我们订了比萨,跟她父亲和妹妹一起玩棋盘问答。我们跟小孩子一块儿做作业。我们一起洗碗的时光,比起在床上缠绵的时间还要多。这算什么生活呢?」

  「真实生活就是这样。」哈珀说。

  路克伍刚才细数自己的爱情故事时,连看都不看哈珀一眼。他只是盯着自己在炉火火光中如潮水般波动的影子。「比起想到我们一起完成的事,我更常想起自己希望能完成的事。这感觉就像是我们找了瓶好酒,然后啜饮一口……结果笨手笨脚的侍者在我们继续享用之前,就把酒瓶摔到地上。

  「我第一次看到龙鳞癣的孢子,是在波士顿真菌学会的发表餐会上,而西雅图三个月后才出事。」路克伍毋须解释西雅图出了什么事,哈珀知道他指的是太空针塔事件。「在那场餐会里,霍金这位刚从俄国回来的学者,对此发表了四十分钟的简报。然而,简报里的照片跟负责报告的霍金本人都很可怕。他一直觉得口渴,在讲台上喝掉了半瓶水。他的声音十分低沉,不聚精会神听不见。大家只能抓到几个关键词:病媒、传染接点、细胞燃烧。在此同时,他也在投影幕上播放尸体的相片,牙齿尽露、皮肉焦黑。那个时候没人敢去拿餐点,拿酒压惊的人倒是很多。霍金在结尾的时候说,这种孢子在堪察加半岛仅有七十六位直接致死的案例,但已经引发造成五百三十人丧生的大火,都市区至少有八千万美金的经济损失,俄国人也失去了十七万公亩的丰富林地。霍金那时还说,阿拉斯加近期有三起案例显示,病原体并非以传统病毒的方式传播,因此极需进一步研究。根据他的计算,美国境内只要有二十五万个病患,就会导致两亿人死亡,并使两千四百万公亩的土地化为焦土。」

  「大概有多大?」

  「跟马萨诸塞州一样大。我不得不说,他把大家都吓坏了。但是现在想想,他说的还太保守。我想他的计算没有考虑到社会崩解的严重性,让这里连控制火势的人都没了。

  「可是啊……到了晚餐时,我几乎就放弃思考了。没过多久我就觉得,这不过是这个世纪中,机率微乎其微的末日灾难,程度大概就像是夺走上亿人生命的禽流感,或是一颗将地球撞成两半的天体一样。我们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地球另一端的可怜人受苦,但我们自己的孩子还是要写作业,所以我没办法继续思考世界末日。

  「虽然我没有继续想这个问题,但是真菌学界里的电子邮件标题,一直出现这种真菌的关键词,各大论坛里前三十名的讨论串,也一定有围绕着这种病的主题。学界里举办了网络专题演讲、学术会议,还成立了直属总统的委员会,也向参议院做了报告。那一阵子我追踪相关讯息,但完全不是为了学术价值。威柳斯护士,妳也知道我喜欢炫耀的德性。我对孢子的认识,让我可以在庭院烤肉派对里让人景仰。我那时认为,以人类的智慧来说,这东西绝对不会传染到我们自家后院。结果加拿大的曼尼托巴竟发生了无法扑灭的大火,那是波士顿首件案例一个月之前的事。

  「但是,认识这种病又有什么用呢?如果这只是场普通的瘟疫,我们只要躲避疫情就可以了。只要带着自己的亲人,到森林里找个地方闭门不出,等着疫情缓和就好。但是龙鳞癣啊,可以让一名病患点起使半个州化为焦地的燎原星火。躲进森林里的话,就像躲在火柴工厂内那样自寻死路。待在城市里,至少还有消防队。

  「我能清楚地告诉妳我是何时感染,又如何感染的。我能告诉妳大家是什么时候遭受感染的,因为我们当时都在一起。那时是五月初,我们为了凯萝的三十岁生日办了个小派对。莎拉和我才刚搬进了新家。我们有座小游泳池,不过那时天气还冷,只有莎拉想游泳。其实那也称不上一场派对,因为成员只有汤姆、凯萝、莎拉、我和两个孩子,还有一块不含麸质的蛋糕。

  「莎拉和我以前常在深夜里争论凯萝有没有跟人睡过。她曾跟一个虔诚的男人订了五年婚约,但除了她本人以外,大家都知道她的未婚夫是同性恋。那个男人是我见过最正派、最忧郁的同志,投身于宗教只是为了祈求转变性向。莎拉那时说她不相信这对未婚夫妻有上过床,但是在电子邮件里倒是打得火热。凯萝有次突然造访在纽约神学院里留宿的未婚夫,结果发现他跟一个十九岁的古巴舞蹈学生睡在一起。

  「我有次问莎拉,问她是否觉得其实凯萝本身就是同性恋。她皱眉想了很久,才说她认为凯萝讨厌性事,不喜欢乱搞。凯萝希望爱情就像肥皂般纯洁,可以净化、洗涤人心。她也说凯萝对她们的父亲有占有欲,因为她只在乎父亲一个人。

  「凯萝与莎拉对彼此都抱持着戒心。莎拉未成年怀孕时,凯萝写信骂她伤了父亲的心,也发誓绝不会再跟她说话。直到尼克出生以后,她才再跟莎拉交谈。莎拉让她的妹妹重新进入自己的生命中,但是两人之间的气氛总是很紧张。凯萝会用幼稚得可笑的方式,来转移别人对莎拉的注意力。莎拉要是赢了拼字游戏,凯萝就会猛咳一阵,说她碰到了过敏原,好让她父亲载她去医院。莎拉和汤姆谈起雨果的时候,凯萝会坚称莎拉因为没读过法文原著,所以没办法真正欣赏雨果的作品。莎拉只是笑了笑就过去了。我认为她对抱持竞争意识的凯萝感到亏欠,所以希望用自己的方式来善待凯萝;生日派对也是。

  「我那时刚刚进到室内,想要再来一罐啤酒,突然有声巨响,就像是货车上的重物落地,足以震动地面,让泳池池水跟着波动。大家往四周左顾右盼,连脚上感受到震动的尼克也一样。

  「莎拉震惊地站在泳池边,她的嘴唇染上了泳池的蓝光、非常漂亮。她站在那里,用耳朵注意接下来的动静。尼克是第一个发现事发地点的人——街区尾端有座被染上焦油的大楼,接着又是一声,然后再来一声,紧接着是一连串的巨响,声音大到让窗户震动、餐具跳了起来。

  「警铃大作。莎拉说她认为爆炸的是街角的药局,问我可不可以到街上看看。

  「很多住户跑到人行道上,站在树下观望。微风把烟吹进街上,那股恶臭啊!就像是烤焦轮胎混上坏掉的蛋。

  「我走过街区,到了可以看见药局的地方。药局的一面墙已经化为火海,有个女人倒在路边,用她的上衣擦掉眼泪。我那时带着手帕,所以把手帕递给她,问她的状况如何。她说她以前没见过死人,刚刚有个机车骑士撞上药局外的金属网柜,柜子里装满了丙烷;丙烷罐就像是巨型鞭炮那样爆炸。有人说这是个要命的意外,然而她说这不仅仅是意外,那个骑士在撞上丙烷槽以前就已经全身着火,就像是恶灵战警。她说骑士的安全帽护目镜是开着的,而她亲眼看见了燃烧的颅骨。

  「我回到家,叫大家都进到屋里,那时这样做并没有明确的理由,只是……模糊地感到不安。其他人还待在原处看着火灾的硝烟,站在落雪之中。那时下了雪,下的是像鹅毛般的灰屑。灰屑落在大家的头发上,落在生日蛋糕上。

  「两个礼拜后,尼克把莎拉和我叫醒,给我们看他手腕上的斑纹。他连问都没问,就知道这是什么了。我当天下午也发现了身上的第一个印记,接着不到四天,大家都染上了龙鳞癣……只有莎拉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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